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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西域胡商“剖肉藏珠”探微
——以《太平广记》为中心

2020-05-06

安康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胡人宝珠宝物

任 洁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太平广记》中有关“胡人识宝”的故事约三十余则,多是持宝人有奇遇得宝但不识宝,胡人通过“望气”“感应”等方式分辨宝物,道出宝物的珍贵程度、来历或作用。“胡人识宝”这一情节已成为唐代奇遇故事中的重要桥段,他们所识宝物种类繁多,如宝骨、阳燧珠、轻缯、破山剑等,这些宝物有些被胡人购走,有些由胡人告知来历、作用后仍留在持宝人手中。胡人在故事的结尾大多以“解密人”的身份出现,不仅知道宝物的来历作用,还知道赠宝人的来历,使这类故事呈现出相似的情节模式:

持宝人奇遇→因意外或自愿离开→获赠宝物→胡人识宝→胡人买宝

学界较早地关注到了“胡人识宝”现象,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1]、黄永年《物转星移话唐朝》[2]、石田干之助《长安之春》[3]等先辈的著作都有所论及,与“胡人识宝”相关的论文更是不少,学者们普遍认同胡人具有高超的识宝能力与大量的财富。

目前,仅在《太平广记》 《资治通鉴》中出现了胡人“剖肉藏珠”的文字材料。虽然“剖肉藏珠”情节出现较少,但学者们在专著与论文中还是多少有所论及,如向云驹《大唐开放气象的民间口传镜像——唐代胡人识宝传说谫论》认为,“剖肉藏珠”这一行为是原始、宗教性的巫术仪式遗存[4];严梦春《“回回识宝”传说探微》中除了提到禁商政策外,还认为有胡人爱宝、阿拉伯医学水平高的原因[5];张剑《胡商·胡马·胡香——唐文学中的外来文明和唐人精神品格》则指出,“剖肉藏珠”反映了胡商的习俗,但并未例证该习俗[6];韩林《〈红楼梦〉中“剖腹藏珠”母题的渊源及嬗变》认为,“剖腹藏珠”的滥觞是异域佛教信仰,虔诚的宗教信仰是“剖腹藏珠”的动力[7]。但笔者认为,目前我们所接触到的唐代有关“剖肉藏珠”的文字材料仅五例,且胡人剖肉的动机是爱珠、爱财,而这五例材料并不能明确其中的西域胡人与佛教之间的密切联系。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以《资治通鉴》中的对话、《太平广记》中与“剖肉藏珠”相关的四则故事为例,分析故事文本、发掘共性,探究胡人“剖肉藏珠”的原因。

一、“剖肉藏珠”文本记录与分析

有关“胡人识宝”的记录颇多,但涉及胡人“剖肉藏珠”的则寥寥无几。除收录于《太平广记》中的《集异记·青泥珠》 《广异记·径寸珠》 《广异记·李勉》 《原化记·鬻饼胡》四则故事外,《资治通鉴·太宗贞观元年》中太宗与臣子间的对话亦有所提及。“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8]6041-6042可见,唐时西域胡商“剖肉藏珠”是真实存在的,唐人对这一极端行为不赞同,认为他们“爱珠而不爱其身也”。而在同时代的相关记载中,未有汉人剖肉藏宝的例子,因此我们大胆推测,这是西域胡人特殊的藏宝举动。

《太平广记》中相关的故事如下:

《径寸珠》记,波斯胡人以钱二千买方石,剖得径寸珠一枚,他“以刀破臂腋,藏其内,便还本国”[9]3237。在海上遇见风浪,众人要扔胡人下海平息风浪,于是“胡惧,剖腋取珠”[9]3237。“径寸”多指径长一寸,形容圆形物之细小,虽不能确说该珠径长一寸,可以确定的是径寸珠体积较小。

《李勉》记,开元初,李勉将游广陵,途中救助波斯老胡,老胡临终前自白身世:“我本王贵种也,商贩于此,已逾二十年”[9]3240。开元为玄宗年号(713—741),从开元初往前推二十年,可知老胡大约于693年后的几年期间来到长安。或许他是因萨珊王朝覆灭而流浪异域的王室贵族后代,因为贪恋公相爵位到异国寻宝,最近已经找到宝珠准备归国,担心身怀异宝行走他乡既会招致匪徒的注意,又会引起政府的关注,不得已将美珠藏进肉中。临终前决心将宝珠赠给恩人李勉,于是波斯老胡“抽刀决股,珠出而绝”[9]3240。

《鬻饼胡》记,京城一鬻饼胡病重,得邻居救助,临终前自陈来华、久居于长安的原因,“其左臂中有珠,宝惜多年”[9]3244。鬻饼胡将宝物奉赠恩人,叮嘱他“但知市肆之间,有西国胡客至者,即以问之,当大得价”[9]3244。陈生剖开已死胡人的左臂,果然得到一枚宝珠“大如弹丸,不甚光泽”[9]3244。三年后,有与鬻饼胡同乡的胡客识宝、买宝,并告知举人宝物用途——“以身入海不濡,龙神所畏,可以取宝”[9]3244。如此宝物,陈生售卖三年无人问津,应了鬻饼胡临终嘱托“郎君得此,亦无用处。今人亦无别者”[9]3244。足以可见,胡人识宝自有独到之处。

《青泥珠》记,西国献三种宝物,其中毗娄博义天王下额骨、辟支佛舌为武后所重,以示万民。另一枚“珠类拇指,微青”[9]3237的宝珠被施给西明寺,寺僧将它安置于金刚额头上。有胡人识宝,并说“必若见卖,当致重价”[9]3237,他欣然接受寺僧索价,最终以十万贯成交。胡人将宝珠藏在腿肉之中,返回西国。武后派人抓住此胡人,询问宝珠去处。初时,胡人狡辩说已经被他吞了,使者准备剖腹寻宝珠时,他才道出实情,将宝珠从腿里取出。在武后的询问下,说出宝珠的妙用——“西国有青泥泊,多珠珍宝。但苦泥深不可得。若以此珠投泊中,泥悉成水,其宝可得”[9]3237。

现将上述四则故事的基本情况列表于下并加以分析。

表1 《太平广记》中“剖肉藏珠”四则故事的基本情况

第一,从四则故事的发生时间来看,《径寸珠》最早记于《广异记》,戴孚作,文集中的故事发生时代上自高宗,下至德宗,又以玄宗时期的故事最多,学者多认为该作成书于建中贞元年间,是唐前期的志怪传奇小说集。《径寸珠》中,未明确说明事发时间、文本记录时间,只说“近世有……”,则推测《径寸珠》发生时间最晚为贞元时期,最早则为初唐。《原化记》的作者皇甫氏名号和生平皆不详,约书成于中晚唐时期,最则“鬻饼胡”故事发生于初唐至中晚唐之间。《李勉》记为“开元初”,《青泥珠》表明为“则天时”,另有《资治通鉴》中太宗听闻西域贾胡剖身藏珠,笔者根据以上时间推测,胡人剖肉藏珠多发生、记录于初盛唐时期,且在中晚唐时仍有流传。

第二,从四则故事的发生地点来看,分别是扶风、睢阳至江都、长安三地。长安是唐代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来自世界各地的客商云集在东、西两市。而扶风位于长安西面,同属长安经济文化圈,胡人行踪至此并不奇怪。李勉虽在睢阳遇见波斯老胡,但胡人思归江都,江都即今扬州,亦是当时有名的商业城市,田神功军队在扬州杀死波斯、大食商胡数千人,侧面反映出扬州是胡人的重要聚集地之一。

第三,从四则故事的胡人国别来看,《径寸珠》 《李勉》明确表明剖肉藏珠的是波斯胡商,《鬻饼胡》 《青泥珠》中为“西国胡客”,《资治通鉴》中指出剖身藏珠的是“西域贾胡”。他们藏珠的方式决绝且有一定离奇色彩,在文字中丝毫看不出他们是否曾迟疑、犹豫,相反,一连贯的举动让人认为“剖肉藏珠”正是以波斯胡人为代表的西域胡商的特殊藏宝方式。

唐时,胡人指称日益广泛。如王国维先生所说:“隋唐以来,凡非胡人而貌类是者,亦谓之胡。”[10]唐人将具有异族外貌特征的人都称为胡人。《太平广记》中的几句话说明了当时人们判定“胡人”的标准:“亦如冉闵杀胡,高鼻者横死”[9]1065;“隋有三藏法师,父本商胡,法师生于中国,仪容面目犹作胡人”[9]1923,根据行文中赵小儿对法师的嘲弄得知面目类胡的法师“眼深而鼻长”[9]1924;“唐陆严梦桂州筵上赠胡女子诗云:……眼睛深却湘江水,鼻孔高于华岳山。”[9]1995由此可知,胡人普遍的外貌特征即是深目高鼻,不论来自匈奴或是西域,皆称之为“胡人”。

第四,从四则故事中的珠宝特性来看,《青泥珠》 《鬻饼胡》中,能够凭借该宝珠获取更多、更好的宝物:“西国有青泥泊,多珠珍宝。但苦泥深不可得。若以此珠投泊中,泥悉成水,其宝可得”[9]3237;炼制鬻饼胡遗留下的宝珠,“以身入海不濡,龙神所畏,可以取宝”[9]3244。《径寸珠》中,胡人以二千钱买方石剖得径寸珠一枚,归国途中,“船忽欲没。舟人知是海神求宝,乃遍索之,无宝与神,因欲溺胡”[9]3237。值得细思推敲的是,舟人遇见海神索宝,危及生命,必然向海内投撒钱币和自认为贵重的物品,但这些“普通”物件难入海神法眼,风浪仍在继续,“无宝与神,因欲溺胡”[9]3237,在危急关头众人要将胡人投入海中以祭神。或许这名胡人在上船时身份外露,众人知道他是异国经商的胡客,必然身藏宝物归国,这也侧面反映出“穷波斯”的富裕程度已是人尽皆知。波斯胡人剖臂腋取珠敬神后,风浪乃止。我们可以大胆想象,在故事情节中富有广阔海域的海神要一枚普通的珠子仅仅是为了欣赏把玩吗?这枚径寸珠必然有某些神奇的功用。《李勉》中的宝珠是波斯国的价当百万的传国宝珠,“募能获者,世家公相”[9]3240,引得波斯老胡异国寻宝逾二十年。

这四则故事中,或白描宝珠特异功效或侧面表现宝珠超凡价值,与《资治通鉴》中太宗的话不谋而合,“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8]6041,“美珠”,即珍贵的、令胡商满意的珠宝,只有这样的宝物才能使西域贾胡强忍疼痛、冒着丧命的危险藏珠。

第五,从四则故事的藏宝部位来看,多是大臂、腋下、大腿中,这些部位肉多、藏匿空间大,多为衣物遮蔽,平时难以显露,旁人不易得知,虽有伤痛,但不过分影响日常行动,旁人问起时,可推脱为身体有疾或意外受伤。

波斯祆教早有祭祀时服食豪麻的传统,现代学者研究表明豪麻对人的神经有明显的刺激和麻醉作用。《旧唐书·卷一百五十》中亦有麻醉药的记载,在酒中放莨菪子,可成功迷醉杀害数十人。早在公元6世纪初,阿拉伯人已将罂粟传到了波斯。因而,西域胡人剖肉藏珠时可选择各类麻醉药止痛,剖开臂腋、大腿等部位,置珠后缝合。《鬻饼胡》中提到左臂中的宝珠已珍藏多年,可见此类“外科手术”有成功的先例,若恢复的好,可“带珠生存”多年。这颗弹丸大的宝珠“不甚光泽”,暗示古人注意到了宝珠在肉体经过化学反应后会失去原有的光泽,这一细节提高了故事的可信度。

第六,从四则故事的西域胡人结局来看,《径寸珠》中波斯胡人被海神夺宝;《李勉》中波斯老胡病死他乡、临终赠宝;《青泥珠》中胡人剖肉还珠、告知宝物作用;《鬻饼胡》中胡人病死他乡、临终赠宝。《太平广记》中涉及胡人“剖肉藏珠”的故事,皆以“失宝”甚至“丧命”为胡人结局,这可能是因为该行为不被唐人认同,在叙事创作中予以刻意加工,起到警示世人的作用;又或是这种极端行为受到当时医疗水平等客观限制,成功率较低。

二、西域贾胡“剖肉藏珠”的原因

“剖肉藏珠”是以波斯人为代表的西域贾胡在得到“美珠”后的特殊行为,我们可以从西域多产珠宝、大唐对外政策的调整和西域胡人高超的医疗技术等方面探究该行为背后的原因。

(一)西域多产珠宝

波斯、拂菻、大食等西域国家盛产珍珠、宝石,而古代宝石学的起源地也正是以波斯、大食为中心的中东地区。面对自然的馈赠,他们积极利用,以此作为谋生手段。根据各类历史记载可知,唐时长安的西域胡人多以贩卖药材、珠宝等为生。他们远赴重洋、讲信守义,对于珠宝鉴赏颇有心得,这些货物体积小、利润高,“毒辣”的识宝眼光是他们获取暴利的保证。

波斯湾是临海产珠的地方,《旧唐书·西戎传》中记载,波斯“自开元十年至天宝六载,凡十遣使来朝,并献方物。四月,遣使献玛瑙床。九年四月,献火毛绣舞筵、长毛绣舞筵、无孔真珠”[11]5313;“大历六年,遣使来朝,献真珠等”[11]5313。波斯国亦喜好以珍珠为饰物,“王姓波斯氐。坐金羊床,戴金花冠,衣锦袍、织成帔,皆饰以珍珠宝物……妇女服大衫,披大帔,其发前为髻,后被之,饰以金银华,仍贯五色珠,络之于膊……又出白象、狮子、大鸟卵、真珠、离珠、颇黎、珊瑚、琥珀、琉璃、马瑙、水晶……”[12]

拂菻在唐史记载中多产珠宝,并以此为朝贡,“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大贝、车渠、玛瑙、孔翠、珊瑚、琥珀,凡西域诸珍异多出其国”[11]5314;“贞观十七年,拂菻王波多力遣使献赤玻璃、绿金精等物”[11]5314。

除了正史资料,波斯神话传说也能体现他们较早地认识、接触到各类珠宝。波斯神话中人类始祖凯尤玛尔斯临终时,“他的身躯颓然跌倒,化为金、银、铜、铁、锡、铅、水晶和金刚石等八种矿物埋藏在地下”[13]。谢弗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中写道:“外国人,特别是西方人,其中尤其是波斯人,都被认为是真正的珠宝爱好者……就珠宝鉴定而言,当时的波斯珠宝商具有最高的权威,同时他们也是珍贵珠宝的崇拜者。”[14]488胡商远赴遥远的东方,在长安西市创波斯邸,作为珠宝、货币贸易的场所。如《太平广记》中《卢李二生》卢生赠李生一拄杖,叮嘱他凭此去“波斯店”取钱,果然得钱。根据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唐城发掘队的《唐代长安城考古纪略》,此次西市遗址出土了骨饰、珍珠、玛瑙、金饰品等,推测为珠宝商的遗址所在,西市发掘出的遗物遗址与《卢李二生》中的“波斯店”暗合。

大食同样是多种宝石的产地,出产珍珠、青金石、红宝石、绿松石等。在公元九世纪伍塔里德已用阿拉伯语写出一本宝石专著《宝石的用途》;《阿拉伯通史》第二十六章载:“珍珠、蓝宝石、红宝石、祖母绿石和钻石,是宫廷里所爱好的物品;甸子(绿松石)、光玉髓和玛瑙,受到人民大众的欢迎”[15]315;阿拉伯民间文学代表作品《一千零一夜》中,多次出现各类宝石,文中利用宝石凸显人物尊贵地位、富裕身份、美丽程度,可见阿拉伯民族对珠宝的喜爱之深。

(二)大唐对外政策的调整

开元初年,唐朝边疆不稳、内政纷乱,在对外贸易上呈收紧政策,“开元二年闰三月敕,诸锦、绫、罗、縠、绣、织成岫绢丝,牦牛尾、真珠、金、铁、并不得与诸蕃互市。及将入蕃,金铁之物,亦不得将度西北诸关”[16]。《唐律疏议》中也明文规定:“若私家之物,禁约不合度关而私度者,减三等。”[17]

谢弗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中说:“更糟糕的是,由于政府惟恐失去其应得的一份利润,所以外国人最想带回本国的那些货物,也恰恰正是唐朝的官吏最着意加以监视的货物。”[14]41-42开元二年的诏令正是唐政府加大监管力度的表现,规定珍珠等物不得与诸藩互市。唐代政府不仅实行了“贸易壁垒”政策,而且其对异国客商身后财产保护力度也是有限的。“唐大和八年八月二十三日敕节文……自今以后,诸州郡应有波斯及诸蕃人身死,若无父母、嫡妻、男及亲兄弟元相随,其钱物等便请勘责官收……如有父母、嫡妻、男及在室女,卽任收认。”[18]“旧制,海商死者,官籍其赀,满三月无妻子诣府,则没入。”[19]仅三月之内,已死胡商的财产无人认领,则全部充公。因此,在《青泥珠》 《径寸珠》等故事里,胡商不惜残害肉身以藏宝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了,在严厉的出口政策下,他们不得不想出方法应对,以使自己获取更大的利润。而《李勉》《鬻饼胡》中,波斯胡人病死前赠宝于恩人,一方面是对恩情的报答;另一方面是因为人死珠没,既然达不到曾经的预期利润,就报恩赠予救命之人。

(三)高超的医疗技术

651年,波斯萨珊王朝被大食灭国。但不论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波斯,还是居其西侧的大食,都有较高的医疗水平。早在公元3至8世纪,波斯君迪萨布尔已经是西亚地区的医学中心。国王优待来自希腊、叙利亚的拥有高超医术的医生们。君迪萨布尔不仅有医院,还有医科院校和药房。“君迪萨布尔实际上已成为东地中海地区的医学研究中心,是各族国家的医学交融之处。”[20]阿拉伯帝国入侵之后,他们对非伊斯兰文化的科学、技术兼容并包,积极学习,于九世纪创建了巴格达医院。“巴格达医院,是伊斯兰世界的第一所医院,是哈里发哈伦在九世纪初仿照波斯医院的样式而创立的,这所医院的名称‘比马利斯坦’就可以表明这一点。”[15]329-330

波斯著名医生拉齐,著有《天花与麻疹》 《医学集成》等医书,《医学集成》更被誉为是百科全书式的医学著作。神奇的“西药”和不同的治病方法,随着僧侣、使者、商人由陆上或海上而来,受到唐代民众与上层阶级的欢迎。在苏敬主编的《新修本草》中,介绍了不少由波斯传入中国的药品,如绿盐、底也伽、石蜜、苏合珊瑚等。又有晚唐“土生波斯”李珣,不仅喜好作词,还兼通药理,著《海药本草》,多记录异域药物。

这些记载不仅反映了波斯、大食等西域别国具有高超的医疗水平,还显示了其拥有丰富的、不同于大唐的药材资源和民间偏方。《太平广记》中的故事亦能说明这一点。

“高仙芝伐大食,得诃黎勒,长五六寸。初置抹肚中,便觉腹痛,因快痢十余行……以问大食长老,长老云,此物人带,一切病消,痢者出恶物耳。仙芝甚宝惜之。”[9]3369-3370

“唐故赠工部尚书邢曹进……因讨叛,飞矢中肩,左右与之拔箭,而镞留于骨,微露其末焉。即以铁钳,遣有力者拔而出之,其镞坚然不可动……曹进呻吟忍耐,俟死而已。忽因昼寝,梦一胡僧立于庭中,曹进则以所苦诉之。胡僧久而谓曰:‘能以米汁注于其中,当自愈矣。’……况所见复肖梦中,则取之,如法以点,应手清凉,顿减酸疼。其夜,其疮稍痒,即令如前镊之。钳才及睑,镞已突然而出。后傅药,不旬日而瘥矣。”[9]675

“有女年十四五,艳丽聪悟。鼻两孔各垂息肉,如皂夹子,其根细如麻綖,长寸许,触之痛入心髓。其父破钱数百万治之,不差。忽一日,有梵僧乞食,因问布:‘知君女有异疾,可一见,吾能止之。’布被问大喜。即见其女,僧乃取药色正白,吹其鼻中。少顷摘去之,出少黄水,都无所苦。布赏之百金,梵僧曰:‘吾修道之人,不受厚施,唯乞此塞肉。’遂珍重而去,势疾如飞。”[9]1691-1692

甚至有西域胡人利用所擅长的医药之术成了富豪,“支法存者,本自胡人,生长广州,妙善医术,遂成巨富”[9]837。

医疗技术高超是以波斯为代表的西域胡人“剖肉藏珠”的重要条件之一,“波斯医学的特色之一正是以骨科、疮疡科见长,所用药物对肿毒、红伤的治疗颇有特效”[21]。他们自身拥有一定的医疗常识,运用药物、器械完成这一过程,并在术后恢复中小心留意,既不发脓感染,又不过分影响日常生活。

此外,笔者猜测“剖肉藏珠”这一行为或有更为原始、宗教性的源头,但目前资料匮乏,仅仅作为猜想而提出。

综上所述,“剖肉藏珠”是以波斯人为代表的西域胡人在诸多因素下的极端行为。一方面他们冒着风险跨海而来,对于高利润的追求促使他们选择熟悉的珠宝行业;另一方面由于对“美珠”的珍视与喜爱,在充满了未知变数的漫漫旅途中,将最珍贵的珠宝藏在肉身里,无疑是相对安全的方法。先天资源的优越、唐代律法的限制、波斯与阿拉伯医学的发达,都是胡人“剖肉藏珠”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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