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瑛、徐泰《浴砚图》赏析
2020-05-03张宇
张宇
蓝瑛(1585-约1664),字田叔,号蝶叟,晚号石头陀,浙江杭州人。是浙派后期代表画家之一。工书善画,长于山水、花鸟、梅竹,尤以山水著名。其山水法宗宋元,又能自成一家。师画家沈周,落笔秀润,临摹唐、宋、元诸家,师黄公望尤为致力。晚年笔力蓊苍劲,气象峻,与文征明、沈周并重。
徐泰,字阶平,号枳园,浙江杭州人。生卒年不详,从艺活动约在万历、崇祯间。善画山水、人物、肖像,山水宗戴进。
清顺治十六年(1659),时年75岁的蓝瑛与徐泰合绘了一幅《浴砚图》,画芯纵143厘米,横45厘米,现藏于天津博物馆。一位着明制汉服仕女立于画中央,左手执砚右手拿鬃刷作浴砚状,身旁绘有画案、杌凳、盆、架、文房等小摆件,右绘玲珑透漏的山石和蕉叶。蓝瑛在画面左上留白处用隶书题写了“浴砚图”三个字,下钤白文方印“吉人怀贞”、朱文方印“□月棂”、白文方印“宝研堂”。蓝瑛行书题写的跋文:“僧孺嗜研成癖,自儒而僧,不易之性。向得尼山、紫端,随之云水,近得绿端,宋马和之所遗者,索正于余,随索作三生石勒之上,颜曰:贞吉研。社中徐階平为之画浴研图,余复为补蕉石,愿僧孺生生与斯研斯人团圆头作净业缘。”署款:“己亥新夏七十又五石头陀蓝瑛记。”下钤朱文方印“蓝瑛之印”、白文方印“田叔氏”。徐泰在右下角楷书落款:“枳园徐泰写”,下钤朱文方印“徐泰之印”、白文方印“阶平甫”、白文方印“无可奈何”。从题跋可知此画为徐泰绘人物、桌几,蓝瑛补蕉石。
蓝瑛与徐泰属同社画友,在合作《浴砚图》的前两年,即顺治十四年(1657),合绘了《邵弥像》,纸本,设色,纵83厘米,横29.5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由徐泰写照,蓝瑛73岁时补景。从这两次合绘来看,均是徐泰写照在先,蓝瑛后补山石草木,就一般合作绘画的惯例而言,晚辈或画艺稍逊者往往先落笔,长者或画艺较高者后绘或补笔。绘这两幅图时蓝瑛已是晚年了,在画坛享有较高声望,徐泰资料甚少不详,不禁让人猜想彼时蓝瑛的绘画地位是否在徐泰之上?蓝瑛是“武林派”开创者,从学者颇众,青年时曾长期追随董其昌,大大提高了其艺术眼界和交往层次。他还追随陈继儒,曾学习过陈继儒藏品。崇祯十一年,陈继儒跋蓝瑛《仿大痴山水图》卷,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赞誉蓝瑛为黄公望再世:“江山浑厚,草木华滋,此张伯雨题子久画。若见田叔先生此卷,略展尺许,便觉大痴翻身出世作怪。珍藏之,勿令穿厨(橱)飞去。”虽在两幅画中徐泰的笔墨占主导地位,但就画外信息而论,徐泰的绘画地位应该要比蓝瑛低。但这并不影响二人合作,徐泰擅人物,学曾鲸一路,蓝瑛擅山水树石,各取所长合,珠联璧合。
蓝瑛、徐泰合绘《浴砚图》,纸本设色,143厘米× 45厘米,天津博物馆藏
该画中收藏印有:“端溪何权子瑗玉号蘧盦过眼经籍金石书画印记”(朱文方印)、“卧研庵”(朱文椭圆印)、“松陵朱柳塘珍藏”(白文方印)、“寻梦庵贞吉印”(朱文方印)、“汪向叔藏”(朱文)、“慕貞”(白文方印)、“永安贞吉”(白文方印)、“吉廷吉世贞”(朱文长方印)、“麓云楼书画记”(朱文)。其中:“端溪何权子瑗玉号蘧盦过眼经籍金石书画印记”(朱文方印)为晚清收藏家何瑗玉(约1815-1889,字叔子,号蘧庵,别号莲身居士,广东高要人,著有《书画所见录》)钤印;“松陵朱柳塘珍藏”(白文方印)为清朱逢泰(生卒不详,字钧阊,号柳塘,今苏州人,工诗,善画山水。著有《画石轩卧游随录》《墨香居画识》)钤印;“汪向叔藏”(朱文)、“麓云楼书画记”(朱文)为近代著名收藏家汪士元(1877-1935,江苏盱眙人,字向叔,斋号麓云楼,著有《麓云楼书画记略》)钤印。
画中的仕女衣着色调清雅,神态简淡安然,气质高古,线条流畅,笔法严谨,是研究徐泰绘画艺术不可多得的资料。蓝瑛所绘芭蕉阔叶葳蕤,一枝红色花苞欲放,与黑色山石相应,石上点染几笔苍苔,层次分明,岩石旁稀稀疏疏的野花小草相点缀,更添画面灵动与空间感。整幅画中人物与环境的宾主、虚实、呼应等关系十分协调,人、景、物层次明朗,顾盼有致。画面采用“C”形构图法,左上留白,起到了开窗透气的作用,提升了意境美。清代画家笪重光在《画筌》中提出理论:“无画处皆成妙境。”美学家宗白华说:“中国画最重空白处,空白乃灵气往来生命流动之处。”可见留白的妙处。
蓝瑛在跋文中记,一僧人嗜砚如痴,由儒而僧,不改其好。曾收藏山东的尼山砚,广东肇庆的紫端砚,近得宋代马和之绿端砚,僧人拿着绿端砚请蓝瑛鉴定,求刻图,蓝瑛绘三生石刻于砚上,称之为:贞吉砚,徐泰依此绘制《浴砚图》,蓝瑛补蕉石,以图纪之。此“僧孺”据考即虞淳贞,字僧孺,杭州人,是当时著名文人虞淳熙(1553-1621,字长儒,万历癸未进士,著有《虞德园先生集》《孝经集灵》)之弟,兄弟二人好仙佛,清初偕隐于回峰下。虞淳熙在佛教界享有极高声誉,《虞德园先生集》中记录了他为各地山寺重修、增建所写的劝缘疏多篇,许多僧人经常委托他撰写碑铭、塔记一类的文字。《钦定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杂记》之属,清·厉鹗《东城杂记》记载了虞淳贞:“终生不娶,结庐灵隐寺侧,曰猨狖居,役使仅一老仆……又建八角团瓢,于每角藏书,上有楼可眺远,冯祭酒梦祯尝曰:‘于陵仲子犹余辟纑之妻僧孺足称今之逸士矣。” 虞淳贞由儒入释,为净土宗弟子。徐泰自称僧,也好佛,是虞淳贞的佛友,二人同属秋江社成员,故刻砚、绘事一事也在情理之中了。就字面而论,“贞吉砚”的出处,大有取虞淳贞的“贞”字,再加“吉”字以祈愿吉祥美好之意,其中详实,不得而知。
跋文中载:“向得尼山、紫端,随之云水,近得绿端,宋马和之所遗者……”介绍了僧孺近得之砚为端砚。端砚产于广东肇庆,与甘肃的洮河砚、安徽的歙砚,山西的澄泥砚并列为中国四大名砚。明代屠隆《纸墨笔砚笺·砚笺》记载:“砚以端歙为上……。”明代文震亨《长物志》有载:“砚以端溪为上,出广东肇庆府,有新坑旧坑、上下岩之辨,石色深紫,衬手而润,叩之清远……。”端砚为砚中上品,深得文人喜爱,僧孺这方宋代马和之的绿端砚应算是上品中的珍品了,故尤为珍爱。
砚在古代文人生活中是须臾不可离之物,一方精良的砚台不仅能提升书画的质量,也承载了文人的精神寄托与审美情趣,宋代诗人苏舜钦说:“笔砚精良,人生一乐。”故对砚的养护尤为重要,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长物志》载:“砚须日涤,去其积墨败水,则墨光莹泽,惟砚池边斑驳墨迹,久浸不浮者,名曰“墨锈”,不可磨去。砚,用则贮水,毕则干之。涤砚用莲房壳,去垢起滞,又不伤砚。”明代屠隆《考槃余事》云:“日用砚须日涤,去其积墨败水,则墨光莹润,若过一二日则墨色差减,春夏二时,霉溽蒸湿,使墨积久则胶冷滞笔,又能损砚精彩,尤须频洗。以蓖麻子擦砚滋润,不得以滚汤涤砚。不可以毡片故纸揩抹,恐毡毛纸悄以混墨色。” 清代施闰章《砚林拾遗》载:“有癖砚者,每晨舆面,水注木盆以莲房浸良久,取出风干,水气滋渍,积久有光。忌柬纸拭,能伤砚锋。”这些著作均对洗砚、养砚之事单立章节加以论述,可见古人对此事十分重视。
《浴砚图》中的生活场景,正是当时文人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