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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赵挺

2020-04-30蒋话

西湖 2020年4期
关键词:研修班外语电梯

第二次见赵挺,在2014年,一架往上升的电梯中。

当时正值使用高峰,一同搭乘电梯的人很多,電梯在每一层都会停留,陆续进出些人,给人正在乘坐一架向上垂直地铁的错觉。

Hi,你是蒋话吧,我看过你的小说。等电梯里只剩下我俩的时候,赵挺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微笑着说道。

眼前这位眉眼略似周杰伦的瘦削青年与我年龄相仿,举手投足充满亲和力,这种亲切感当然不仅仅来自于我俩相近的穿衣风格(那时候杭州刚降温变天,我穿着土土的深色两用衫,他比我更随意,白T外面直接套了件短款羽绒服),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我叫赵挺,和你在同一个作家研修班,我坐在教室后排,你可能没注意到。随后他自我介绍道。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我还是道了声久仰久仰。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客套,也不生气,继续微笑后,稍微聊了聊对我小说的看法,我以为他等人走光后才聊是要批评我的小说,人站得笔挺准备接受批评,没想到他说了一些表扬的话。我说,其实这些话刚才人多的时候说也没关系的。他说,人太多怕别人批评他不懂小说,我俩都尴尬。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发出了一阵大笑。这阵大笑直击心灵,瞬间将我们的距离拉近(也吓到了刚上电梯的路人大叔)。

没聊几句,目的地楼层到了,我们的宿舍都在顶楼。我邀请赵挺到我那儿坐坐,他同意了,说正好继续聊聊文学写作。当时其实已经晚上九十点钟,我俩却越聊越投机,丝毫没有困意。我们从篮球聊到旅游,从恋爱经历聊到各地美食,聊到天开始蒙蒙亮,聊到隔壁同学开始起来早锻炼的时候,我们忽然意识到,留给文学写作话题和睡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艰难而忍痛割爱地选择了后者,才睡了两三个小时,第二天的课堂上多了两位衣着朴素并戴着黑眼圈的学员。

就这样,我们混在了一起。走廊上、小卖部、食堂、球场经常可以看到我们无处安放的身影。和赵挺一起总是很轻松,他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总是很耐心地听你说完话从不打断。同时他也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经常对事情发表不同角度的看法。最重要的是我俩的笑点也几乎一致,对二十一世纪前后著名小品相声的段子、梗了然于胸,常常是一人说出上句另一人就马上能接下句,然后两个人又一阵大笑,男人间的乐趣,就是这么纯真而又无聊至极。

有时候,我们也会聊聊过去,聊聊生活。念书时赵挺学的是外语,虽然他对外语并不感兴趣(我从没听他使用,连打球时被外国人撞倒时下意识用的“问候”也是宁波俚语),他会笑着调侃自己外语荒废了,去了许多省份,看了无数小说,写了几十万字,做了不少事情——除了认真学外语。他坦言自己原本因为不务正业自责内疚,但这种荒废实在是太逍遥太爽了,所以也就算赚到了。这其实是一种非常超脱的心态,我们经常会为自己过去的偷懒不作为自责伤悲,然后把负面情绪加到现在的自己身上,背负沉重的压力。而赵挺从不会“得到便宜还卖乖”,赚到了就是赚到了,真要努力现在开始也不迟。大学毕业后,赵挺从事的工作也和外语毫无瓜葛,在某公司做着文字编辑,管着旅游版面。平时下班后的赵挺喜欢骑公路自行车,盘山公路上总能出现他的身影,有种追风少年的味道。他也热爱开卡丁车,听说还拿过不错的名次,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司机。

半个月的研修班很快结束,我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说想到世界各地去看看,我说有机会一起。临行前,他发起建群,将几个比较要好的作者拉进群,命名为文学讨论群(后来因为从不讨论文学沦为搞笑动图分享群)。

虽然分别了,我们在各种社交软件上依旧保持着联系,每当有新的好书或是发现什么有趣gif图的时候,我们总会在第一时间互发。当时的我们都是刚走出校园踏上社会,初生牛犊,意气风发,不同的是赵挺显然活得更潇洒,对待生活的态度更为洒脱。他工作地在宁波,女友在杭州,兴趣爱好(旅游)在全世界。后来因为工作影响到了看女友和周游世界,他毫不犹豫地辞职了。我得知后有些担心,发消息问他没了工作经济上怎么支持旅游,他回答卖了房子就行了呀,不必担心。我内心一震,那可真是“我要卖掉我的房子浪迹天涯”了,只不过歌词里是这么唱唱,很少人会真的这么做。(后来,赵挺是真的这么做了。)(再后来,我得知他的房子原来有好几套,内心又一震……)

开启旅程前,他曾问我是否一起,我看了看工作安排,犹豫了,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向他抱歉,没能跟上他的节奏,他洒脱一笑,说那自己就先去啦。

之后的几年时光里,赵挺去了十多个国家,并且都是单刀赴会,一人前往。当我在办公室里浇花和同事唠家常的时候,我看到朋友圈里赵挺更新了在某片荒野上吃土的照片(是真的吃土,并非修辞),定位显示在东南亚某个国家。我明明记得前一天他在宁波吃烤串,还在吐槽海鲜吃腻了。某天我们在群里聊位作家的文学成就,大家意见有分歧争论正酣谁都不肯退让的时候,赵挺忽然说让大家等等,他说有个缅甸黑车司机(他在缅甸旅游)要敲诈他几十万块(缅甸元),我们吓了一跳,赶紧搁置纷争让他去处理每分钟几十万上下的大买卖。五分钟后赵挺返回群聊,继续讨论像个没事人似的,我们问他如何解决的,他说,哦,被揍疼的黑车司机后来说算了。我们都沉默了,然后他继续发表对那位作家的个人看法,我们瞬间统一意见纷纷表示赵挺的见解太对了。有一次我刚忙完工作,开了瓶可乐打开空调准备睡个悠闲的午觉,发现赵挺更新了动态,他的车在沙漠里报废了,由于处于无人区边缘地带,好不容易找到信号,但是救援可能需要等待十几个小时。我望了望车水马龙的窗外,有种时间与空间上的恍惚感,接着十分同情地在赵挺被困动态下点了个赞……

赵挺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人,他的经历远比大多同龄人丰富,但和你相处的时候,他很少会主动提起那些经历;即使你问起,他也会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述说,仿佛再惊险的事情都只是一阵青烟散去。

一年夏天,在朋友的邀请下,我和赵挺终于有了共同出游的机会,地点是厦门。再见到赵挺,他稍微长了些肉,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我问他是不是游历四方心宽体胖吃嘛嘛香,他说非也非也这是单身的妙处。

整个厦门行程轻松自在,白天逛景点,晚上大家一起狼人杀。我印象最深的是赵挺的两次失踪。第一次是我们陪女生朋友逛游乐园,赵挺忽然不见,我们找遍了整个游乐园,最后在旋转木马上找到了他,据工作人员说他饶有兴致地玩了四遍(有照片为证,后被赵挺“恶意”销毁),并且没有要走的迹象。我望着他,不知为何,他在旋转木马上的身影渐渐与他远去沙漠、无人区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另一件,则是我们一同出发去海滩,半道赵挺再度出走。找到他时,他正在沙滩上带着一个小孩一起数寄居蟹的腿,认真的样子,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

那一刻,我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赵挺时的场景(电梯相遇之前),当时我正在研修班校园里跑步,赵挺微微弯着背站在河边的一棵杨树下,面颊贴着树干进行着一种人类迷惑行为,似乎正在听一只秋蝉鸣唱,又似乎只是感受树的温度,也可能根本是我的潜意识进行了某些微调,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他会做的事情,并将随着时光推移,衍生出无穷韵味。

时光如梭,几年又过去了,赵挺足迹遍布全球各个角落的同时,他的小说、散文作品也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口碑销量俱佳。不变的是,每次出行千里归来,我们总会找机会聚聚,聊得开心时,我们依旧会因为无聊的笑点仰天大笑,而我们的文学群依旧没有讨论过文学,赵挺也依旧是那个拥有最多搞笑表情包的人。

我想,一切都如那个在上升电梯里的夜晚,只不过楼层按钮被时间所替代,变成了2020、2021、2022……不管人来人往,我们总在同一个向上的空间。哪怕岁月蹉跎,也许穿衣风格终有一天改变,他始终是那个少年。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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