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冠军张德英的拼搏岁月
2020-04-29黄花口述张德英
◎文/黄花 口述/张德英
1953年出生的张德英,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上海知青,1974年代表黑龙江省女队夺得全国锦标赛乒乓球团体冠军,并入选国家队。她是第34、35、36届世乒赛女子团体冠军主力队员,两次获得女双世界冠军,曾任上海乒乓球队教练,后创办张德英乒乓球培训中心。
知青记忆
第26届世乒赛在北京举行的时候,我正在上海市静安区常德路小学读书。那时学校的球台不太好,但我打球的劲头很足,一放学就去打,有时回家后还到附近小菜场的板台上打。
1964年,上海市少体校招生,记得是在黄浦体育馆测试选拔的,我穿的是塑料鞋,水泥地很滑,我索性就脱了鞋子,赤脚上场了。也许招考的老师看我有股劲,打球的灵敏性也不错,就选了我。进队以后是池惠芳教练带我,因为进行了正规训练,进步很快,成绩也很好。这时中国乒乓球队为国争光的事迹已为万众景仰。我就把庄则栋、徐寅生、李富荣、张燮林等世界冠军的照片挂在床前激励自己。1966年我14岁,池教练带队到北京参加全国少年比赛,我和徐剑琴、邵培珍组成的混合组拿了全国团体冠军,周总理给我们颁发奖状,我们真是又激动又高兴。
然而,正当我打球技术上升时期,“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市少体校也停止了训练,乒乓馆的大门关闭了,没有球打了,但我喜欢打球了,就约了队友,从窗户爬进去。球馆里面的灯泡都被卸掉了,我们就随身带着电灯泡。
不久,“上山下乡”开始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招人,说有打乒乓球的地方,我便决定去。整整坐了三天的火车,我们到了兵团所在地,举目望去,没有房子,只有几顶帐篷,带队的说今天晚上行李都堆在外面,人在帐篷里休息,但没办法躺下,大家就是背靠背地凑合着睡。在这里连吃饭的台子都没有,怎么可能打球呢?打球的心愿就此搁置下来。
第3 1 届世乒赛在日本名古屋举行,师部放露天电影,我拿着小板凳,坐在冰天雪地里看完了这部纪录片。在电影里,我看到了徐寅生、李富荣等上海籍运动员,我边看边流泪。回到我的小木屋,我点亮蜡烛,拿出从上海带来的乒乓球板。或许是感到前途渺茫,或许是出于对乒乓球的情结,我倚在窗前,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之后我鼓足勇气,拿出信纸,含着热泪给徐寅生写了一封信。现在我还记得信是这么写的:
尊敬的徐指导:
我是上海知青张德英,现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66年曾荣获全国少年冠军。看了你们在31届世乒赛的电影,我很激动和难过,只能说我想打球,希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关注我一下。
张德英
信发出去了,但没回音。第31届世乒赛后,各项体育活动都开始逐步恢复起来,我们师部与当地县里搞了乒乓球比赛,我也报了名。当时拍的照片我还保留着,木制的乒乓台凹凸不平,但气氛非常热烈。最后我与黄浦区原少体校的一名队员争夺决冠亚军,我获得兵团的女子第一名。
给国家队徐寅生的信没有回音,我就又给省队写了封信,没想到省里接到我的信后很快就联系我了。因妈妈生病要回家一趟,我就顺道去了哈尔滨,跑到省队的训练馆。当场试打了一下,省队教练一看不错,就决定要我。
调令很快就下来了,可是师里不放我。但我铁了心要去打球,于是那晚我跑去说服师长放我走,我说我不想去当兵,只想到省里打球。师长看我如此渴求,心软了。第二天,我整理好行李,拿了自己的档案材料,和师长道了谢,就钻进了吉普车,车子飞也似的开走了。
我到了哈尔滨,进了黑龙江省队,我非常感谢看中我的那位教练。进队后他对我说,那天你穿着翻毛大皮靴,都能把我们省队的队员打败,我没有理由不要你。这样,经历了六七年的波折后,我重新开始了乒乓球的正规训练。
尽管岁数大了一点,但不久我就得了全省的冠军,接着代表黑龙江省赴京,参加1972年全国五项球类运动会。我是立志要进国家队的。目标一旦确定了,我真是万般珍惜现在的机会,训练非常自觉,绝对刻苦。我练出的正手高抛发球,至今没人超过我。早上跟篮球队员一起跑步,黑龙江冰天雪地,一路跑下来口罩、眉毛都是白糊糊的冰碴。我还在小腿绑着沙袋做蛙跳,让自己的步法更轻灵。人家礼拜天休息,我加班打球,而且还专找男队员练。有一段时间,我的推挡不太好,此时韩玉珍主动提出帮我练,我当然求之不得,推挡是她的强项啊。谁知她凌晨四五点钟就来敲我的门,那就练吧,反正我是拼了,满脑子就是尽快提高球技,早日进国家队。这一拼就是三年。
“借调生”
1974年,我们黑龙江队在南宁得了全国冠军,我一路横扫对手,这在黑龙江乒乓运动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我想,这下可以进国家队了吧?但好久也没有什么消息。打听后得知,对我进国家队的事领导是有些争议的,主要认为我的年龄有些大了。我心想自己已经拼到这个程度,因年龄这个客观存在的情况进不了国家队,我还有什么前途呢?如果不要我,那我就退役不打了!真没想到,此时省体委和教练找我谈话,说是刚刚接到国家队的借调函,借我去欧洲参加斯堪的纳维亚锦标赛。我一听,霍地站起身说:“机会来了!”
1975年10月,就在出国比赛前的一两周,国家队组织集训。人家借调是轻装简出,我索性把行李统统搬进了国家队。我想,要是成绩不过硬,国家队不要我,我就直接回老家上海!去欧洲比赛的第一站在南斯拉夫。那天上街我穿的是高跟鞋,结果在过马路时,被石头绊了一下,脚当场肿了起来,痛得直冒冷汗,只能去医院诊治。第二天的比赛怎么办?我深知自己已没有退路了,此时也容不得多想,我全然不顾,坚持上场,咬着牙拼尽全力把比赛打完,并且一场没输。下场后,我的嘴唇都咬出了血,腿上乌青。和我一起出访的队友隋建莹说,张德英,我算服你了!我发自内心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打不好就要回北京拿包走人啦。此后,在斯堪的纳维亚比赛中,总共28场球,我又是全胜。此后,我正式进了国家队。
1976年,我作为国家队队员准备参加在朝鲜举行的亚洲乒乓球锦标赛。出发前,我骑车去北京火车站送朋友,因下雪路上结冰,在崇文门附近车子打滑,我摔了下来,关节严重扭伤,韧带也坏了,手臂肿得衣服都穿不了,练不了球,我就在房间内拿板颠球。
我想我从市少体校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之前摔了一跤,打斯堪的纳维亚赛前摔了一跤,现在打亚洲锦标赛前又摔了一跤。但每次摔跤,我都没有“摔倒”。人往往就靠着一股精神,这才真正叫苦尽甘来。尽管两个礼拜没上台练球,我在正式赛场上仍旧一场没输。如果说参加瑞典斯堪的纳维亚的比赛是通过欧洲对手关,那么这次就是通过亚洲比赛关。欧亚的考验都合格了,我终于成为国家乒乓球队的主力队员。
1977年,我正式进入国家队团体赛的阵容,参加了在英国伯明翰举办的第34届世乒赛。在团体赛的关键场次中,我出战朝鲜队、日本队、韩国队,共打了4盘单打、3盘双打,皆以2∶0获胜,这在我的乒乓人生中是很重要的一章。颁奖仪式上,我激动得落泪,内心非常感慨:“文革”三年,兵团三年,在省队又是三年,人生有几个九年啊!我脑海里像过电影般闪过一连串自己在装卸、在筑路、在烧炉子的镜头,现在终于站在了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
1975年,第33届世乒赛后,全国搞起了“反击右倾翻案风”,乒乓队也整天开会、写大字报等。打球不累,倒是开会坐着屁股疼。训练之余,最好的休息方法就是看书。在国家队中,我是看书比较多的,晚上10点熄灯以后睡不着,就拿着手电筒看书,我总觉得人是要有股精神来支撑的,只有如此,你才会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才会时刻保持旺盛的斗志。
我在国家队从1975年到1981年一共待了七年,打了三届世锦赛,退役时28岁。
退役前,我世界排名第一,起初队里还想叫我打双打,但我毕竟已28岁了。再以后我就调回上海了,在上海队任教练,直到退休。人的一生总是曲曲折折,就是要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中,实现自己每一阶段的人生规划。说实在的,我当初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就是“三部曲”:第一,打进国家队;第二,入党;第三,回故乡上海。我当初的规划全都实现了。
我是喝黄浦江水长大的,我是上海的女儿。拼搏了一生,有艰难,也有辉煌,我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