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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背后的女人

2020-04-27杨闻宇

散文百家 2020年1期
关键词:长孙贞观魏征

杨闻宇

唐太宗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男人,其背后的女性,也非同小可。

——题   示

长孙氏

提起贞观之治,人们自然想到唐太宗,却往往忽略了长孙皇后。

长孙氏之父长孙晟在隋朝官至将军,公元609年去世;她舅舅高士廉结识了李世民,觉得此人决非等闲之辈,便在公元613年将13岁而“好读书”的长孙氏嫁给了15岁的李世民。

李渊五年后建立唐王朝,封李世民为秦王。由于李世民功勋卓著,其兄建成与其弟元吉十分嫉妒,密谋要除掉李世民,迫不得已,李世民决定发动“玄武门政变”。秦王“方引将士入宫授甲”时,秦王妃“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也就是说,长孙氏直接参与了这场掀天揭地的宫廷政变。

李世民即位,长孙氏为皇后。每逢朝政大事,李世民便征求皇后的意见,她总是谦虚地推辞:“妾以妇人,岂敢豫闻政事?”李世民再三恳求,她才就一些重大事宜适当地进行提醒。

皇后之兄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为布衣之交,李世民即位后以“佐命元勋”为由,拟任命其为宰相。皇后坚决不同意:“妾既托身紫宫,尊贵已极,实不愿兄弟子侄布列朝廷。汉之吕、霍,可为切骨之戒,特愿圣朝勿以妾兄为宰执。”(《旧唐书》卷51)太宗不允,皇后暗中又告诉兄长,要他主动提出辞职。直到太宗采纳了这一规谏,她这才心里踏实。

贞观之治,唐太宗知人善任,从谏如流,臣僚忠诚秉直,犯颜直谏。然而,李世民毕竟是人而不是神,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贞观六年(632年)3月的一天,李世民怒气冲冲地回到后宫,口里不住地骂道:“会须杀却此田舍翁!”皇后问他,生谁的气?答曰:“魏征每廷侮辱我,使我不得自由。”皇后听后,默无一言,退回内房,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换上皇后的朝服,出来便郑重地向太宗行参拜大礼。李世民问,这是何故?皇后说道:“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故魏征得尽直言。妾备后宫,安敢不贺?”太宗一阵脸红,心中愧疚,对皇后的聪慧、智识由衷佩服。此后,对魏征更加信任、器重。一代名臣魏征,千多年来广为传颂,倘无长孙皇后,他的脑袋早不知滚落到哪儿去了。这件事可不能小觑,可以设想,长孙皇后如果不讲究规谏艺术,面对盛怒回宫的李世民,不留回旋余地而当面挑明,即使算不上顶撞,唐太宗能坦然接受吗?

贞观九年(635年),皇后随太宗闲住九成宫,不幸身染重病。床前侍病的太子承乾心急如焚,见药医无效,便想奏请太宗大赦天下,布道祈福。皇后听到后很不赞成:“死生有命,非人力所加。若修福可延,吾素非为恶;若行善无效,何福可求?赦者国之大事,佛道者示存异方之教耳,非惟政体靡弊,又是上所不为,岂以吾一妇人而乱天下法!”太子听后,不敢向太宗奏告,只是将母亲的话告诉了房玄龄,房玄龄又转告太宗。李世民听后,欷歔长叹,感动得涕泪交流。仔细掂量长孙皇后的这一段话,寻常饱读诗书的女性,能有此等心胸吗?

长孙氏辞世后,因为思念爱妻,李世民在苑中筑了层观,以便眺望安葬皇后的昭陵。有一次,他拉着魏征登上层观,瞭望多时,魏征说道:“臣下老了,两眼昏眊,看不见呀!”太宗忙指给他看,魏征仍是望不见,可他怕如实说会引起太宗悲伤,忙改口说:“这下看到了。”这一下又勾起了太宗的思念之情,禁不住痛哭失声。

像长孙氏这样远见卓识的女性,历史上实为罕见。自幼而“好读书”,博古通今,且密切联系实际,仿佛也透露出长孙氏之所以襟怀大局而不让须眉的内在消息。盛唐的天地间,李世民若为日,長孙氏就是月。阴阳和谐,相辅相成,这才使得“贞观之治”成为历史长河中引人瞩目的盛世。

杨珪媚

长孙氏病故后,出于深挚的感情,李世民再也没有册立皇后。没有册立,但却不等于就没有起过再立皇后的念头。

唐高祖有三子,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元吉丑陋,残忍好兵,常于夜间潜出王府纵淫于民家,连府门也不闭。李世民在外浴血奋战时,元吉却与建成在京城花天酒地,逍遥于奢华之中。京城里最有名的歌舞伎杨珪媚,被元吉弄到手里,杨氏便成了齐王妃。婚后不久,元吉便对娇媚的妻子开始腻味,又去外面猎艳调情,对杨珪媚冷酷、粗鲁,动辄横加呵斥。齐王妃独守着一双儿女,只能以泪洗面。

在“究竟由谁接班”的矛盾尚未激化之前,每当李世民回京晋见父王时,兄弟三人表面上仍维持着手足情分,建成、元吉常邀请世民吃喝游乐。

一个暖融融的春日,三户家小同到终南山一面山坡上踏青嬉游。久驰疆场的李世民心情极佳,扬鞭策马朝远山飞驰而去,开始尚有数骑追随,渐渐队伍跑散。行将进入一片葱郁的树林时,他回首一看,远远的只有一骑撵了上来,待马匹近了,才看清马背上居然是弟媳杨珪媚。因为追得太紧,只见她娇喘吁吁,脸庞绯红,发髻、衣衫都有些散乱。李世民赶忙扶她下马,杨氏脚底下一软,便歪身倒在了秦王怀里。

平日酒宴之间,李世民就对这位冰雪聪明的弟媳有些留心,发觉她在浅笑之深处总是微露出几丝忧郁。一有机会,又总是主动地亲近嫂嫂长孙氏,长孙氏对她也颇有好感。世民与元吉相较,彼此反差太大了。她的一颗芳心,是对李世民暗相倾慕。斜倚在李世民怀里的杨珪媚,双睫承泪,紧紧盯住李世民有些慌恐的眼睛,突然伸开双臂紧紧搂定了他……算是“孽缘”吧,李世民与杨珪媚,就这样陶醉在天旋地转的春树林中。

贞观元年(626年),忍无可忍的李世民终于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他一箭就射死了建成;元吉连发三箭,紧张过度,却没能射中李世民;在元吉转身逃跑之际,则被尉迟恭一箭射翻。

建成、元吉被杀之后,其儿女“皆坐诛,仍绝属籍”。接着,李渊宣布由李世民处理国家一切政务。

杨珪媚与长孙氏交情莫逆,长孙氏念及旧情,便邀其进入秦王府。正在好言劝慰时,李世民进来了。杨珪媚目睹了丈夫与一子一女惨死在刀箭之下,鲜血淋漓的景象使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昔日的情人,立即屈膝跪地,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要求李世民赐她一死,长孙氏慌忙劝解,杨氏衣乱发散,啼哭于地,凄楚欲绝。见长孙氏好不容易挽起了杨氏,李世民便说道:“齐王谋乱,与你无关。”转面又对长孙氏说道:“好在你姊妹二人没有嫌隙,你就耐心地劝劝她吧。天下许多事情都是逼出来的,我也是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杨氏虽然在秦王府接受了长孙氏的摆布与安排,面对李世民,昔日的热情却再难挽回,总是像一尊冰雕玉塑的冷美人,以淡漠无神的姿态应付着李世民的怜爱与殷勤。

很快,李渊将王位传给李世民,是为唐太宗。

有一天,唐太宗屈降尊贵,又在向杨氏低声下气赔不是时,杨氏忽然提出一个要求,要太宗恢复其前夫的爵位及李建成的封号。唐太宗略有沉思,一方面窃念从前的兄弟情分,一方面也是为了取悦眼前这个昔日的情人,竟然当着杨氏的面,一口应承下来,而且很快便付诸实施。

自此以后,杨氏才旧态复萌,渐渐回复到从前的情状,李世民才又一次从这个刚烈娇艳的女性身上领略到了何为善解人意,什么是柔情万种。一年过后,杨珪媚为唐太宗生下一子,取名李明。元宵节那天,日本送来的贡品里有两顶鲛绡宫帐,薄似蛛网,握在手中近似空气,挂在床上明彻似水。李世民将一顶赐于长孙氏,一顶赐于杨氏。历来,宫中赏赐没有谁能等同于长孙皇后。杨氏暗自窃喜,长孙氏这边却动了心思。

长孙氏见丈夫堕入了温柔乡中,便规劝唐太宗要以国家为重。这时,又有人向唐太宗进言:齐王妃可不是个寻常女性,她之所以竭力取悦陛下,是因为思念丈夫与儿女,伺机要洗雪前仇。李世民微微一笑,没有吭声,他心中有数:杨氏原本就不是忠于元吉的女人,做齐王妃时,就将恋情勇敢地移到了自己身上,天底下哪有蓄谋杀害情郎而为怨夫复仇的女性呢!

李世民将他人的进言以及长孙皇后的规劝告诉杨珪媚之后,杨氏猛然省悟:假如没有宽宏大量的长孙皇后,她是进入不了后宫的;长孙皇后,德高望重,可是个决定自己祸福的关键性人物。

她找了个机会,虔诚地跪倒在长孙氏面前,恳切地表明自己从来没有过取代姐姐的念头,并且提出欲将自己与唐太宗生下的儿子李明过继到前夫李元吉名下,以断绝李明日后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一线机缘。聪敏过人的杨珪媚心底很清楚,李世民是名副其实的英主,她心甘情愿守着这个“冤家”,了此一生。长孙氏是个宽厚之人,回想当年曾经风闻过的、发生在“终南阴岭秀”树林里的一幕,和蔼地笑了,又一次扶起了满面泪痕的杨珪媚。

在长孙皇后的支持下,李世民将李明过继到李元吉名下,且另立一子为李建成的继承人,使九泉之下的一兄一弟都有了所谓的“后代”,也算是平息了后宫里潜伏着的极其微妙的“玄武门之变”的余波。

长孙皇后贞观十年(636年)病逝。“曹王明,母本巢王(李元吉)妃,帝宠之,欲立为后。”(《新唐书》卷80)魏征谏曰:“陛下不可以辰嬴自累。”他的意思是:杨氏曾为齐王妃,立为贵妃尚且欠妥,岂可进一步立为皇后而母仪天下!李世民仔细斟酌之后,便打消了立杨氏为后之念头。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崩逝,杨氏46岁,心中似恨而实爱的人走了,她也就没有了生活的重心,于是,便主动出家为尼,算是了结她与李世民爱恨纠缠的一段缘分。

徐   惠

“爱河饮尽犹饥渴”,帝王家不管圣明还是昏庸,其欲望从来是无从满足的,所以历朝历代,不论穷困富裕,后宫佳丽的数量与质量都是不容降低的。后宫的徐惠在世24年,事出蹊跷,其生卒年月恰巧从头到尾涵盖着贞观之治的终始。

说及徐惠,先说说贞观初年与后宫有涉的一件事。

谏议大夫王珪以“嫉恶好善”著称。有一天,太宗召王珪单独谈话。交谈时,有个美人在旁边侍候(她本是庐江王李瑗的爱姬,瑗坏事后,被籍没入宫)。太宗指着美人对王珪说:“庐江王荒淫无道,杀害了她原先的丈夫,而把她占为己有。暴虐荒淫,怎么能不灭亡呢!”

王珪离座,询问道:“陛下认为他夺人之妻,对呢?还是不对?”

王珪竟然以反诘的口气提出问题,太宗一下子很不高兴:“世上哪有杀人而夺其妻的道理!你却问我对还是不对,这是什么意思?”

王珪回答:“我见到《管子》书里说:齐桓公到了郭国,问那里的父老:‘郭国为何会灭亡?父老说:‘因为郭君喜欢好人而厌恶坏人。桓公说:‘照你说的,是个贤君呀,怎会灭亡呢?父老说:‘是这样的,郭君喜欢好人却不能任用,厌恶坏人却不能摒弃,所以灭亡。如今,这个妇人正在陛下身边侍候,所以我在揣测陛下的心思。如果认为庐江王不对,那么,陛下也就属于明知道他是邪恶而不能摒弃的了。”

太宗听罢,大悦:“称为至善,遽令以美人还其亲族。”

面对天姿国色之美女,最能检验出一个帝王的灵魂。王珪之所以能够劝谏成功,是因为唐太宗也着实是难得。身为唯我独尊之主,面对臣下的质疑,竟能从委婉、含蓄的劝谏中归纳出这样的结论:“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面对着美色与诤臣,他不因个人的欲望、威严和面子而护持己短,反而迅速地恢复理性而辨明是非,重新抉择取舍,真不愧为检点、严谨自律的千古一帝!这件事假若换成别的帝王,王珪起码也是个“欺君之罪”,脑袋很可能要搬家的。

这里言归正传,该说到徐惠了。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纳谏的历程,在历史上划出的只能是一道马鞍型的轨迹。贞观后期,眼见宫室互兴、军旅亟动,魏征、房玄龄他们拼着老命,连连上书规谏;眼见得老臣们规谏无效,徐惠则踏着老一辈的脚印,很快也上过近千言的一疏,继续规谏。其疏中有这样的文字:

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

黩武玩兵,先哲所戒……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

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徐惠聪颖好学,所上之疏宏伟严谨,辽阔深邃,单是超越凡俗的历史眼力,就与当年的长孙氏难分轩轾。读罢如此谏疏,“太宗甚善其言,特加优赐甚厚”。令人抱憾的是,厚赐之外,并未见采纳其谏。

面对谏诤,是“纳”还是“拒”,且不说元老重臣,即便进谏者是皇上所钟爱的后宫佳丽,它就能轻易撼动王者之襟怀吗?后宫内人所起的政治作用究竟是正还是负,只能取决于帝王本身内省、自律的精神。不管怎么说,臣敢进谏,君善纳谏,这是步入盛世的先声,一个万马齐喑、消除了不同见解不同声音的社会,是相当可怕的。说到底,唐太宗终归属于明君,倘是别的君王,凡是朝廷办坏了、办塌了的事情,只要有一线缝隙能牵涉到女性,都会归结为“女色祸水”。

正因为面对的是明智的君王,太宗辞世时,24岁的徐惠因思念过甚,忧劳成疾,病情急遽加重,可她拒绝诊治,且对身边的人说道:“我所以这样,就是想早些死去,让我的灵魂日夜侍奉于太宗身边。太宗待我仁厚,我死后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徐惠往后,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吗?

《唐语林》里对徐惠其人这样记述:“文彩绮丽,有若天生。太宗崩,哀慕而卒,时人伤异之。”笔者在这里姑妄猜测,当时的宫廷里,能聆听到徐惠此言的,应当还有一个与她年岁仿佛的才人,就是武瞾——嗣后的中國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

徐惠热切和美好的期望,虽未见诸采纳,却是对贞观之治之末局走向作了个剀切、到位的总结。唐王朝征讨高丽之战事,与贞观之治同步,就这样画上了怎么也算不上圆满的一个句号。

政论性史书《贞观政要》,是集领导学、管理学、政治军事学之大成于一体的经典名著,10卷40篇,8万余言,徐惠之谏疏被全文收录。一个青春女性的谏疏,能与房玄龄、魏征、王珪、马周这班贞观名臣并驾齐驱,难道不值得深长思之吗?

贞观之治结束之时,长孙皇后已经辞世14年了,与贞观之治相始终的徐惠其人,仿佛正是长孙皇后的生命又延续了14个春秋的一尊完美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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