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上
2020-04-27韩生学
韩生学
缘起:我被确诊
美丽而知性的阿珍,从事着一份收入很不错且十分轻松的工作。作为某会所的培训师,每天只需对走进会所里的每一个人背诵似的复述一遍已经烂熟于心的“台词”就可以了。譬如:
“女人的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您只要穿上我们的产品,顿时会让您从内而外觉醒,从而唤醒作为一个女人对美丽的追求。你会幡然醒悟,终于遇见了对的自己。”
每一个走近她的人,都会陶醉在她诗一般的复述里。她用一脸的微笑和天生好听的声音,恰到好处的语速,配以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手势,让每一个听者,都能轻松走进她用语言营建出的美丽氛围和梦一般的远方,然后心甘情愿地加入到她的团队。
然而,这一切,让一场猝不及防的新冠肺炎疫情改变了。
二〇二〇年二月中旬的一天,我走进了她位于湖南省怀化市河西经济开发区的寓所。已治愈出院、仍在家隔离的她,见到我的刹那,泪水涌流,不停地说着四个字:“不堪回首。”
短短四字,立马让我读出一个曾经者之痛。她说——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至三十一日,我和同事从怀化前往武汉参加总公司年会和培训。就在回家后的第七天,也就是二〇二〇年一月七日下午,突感全身乏力、肌肉酸痛。以为感冒了,没太在意。翻出几片感冒药吃下。两天过后,症状不但不减,还出现了发热。我不得不走进诊所,开药、打针,几天后,仍没见好转。一月十五日下午,我只得走进了医院。第二天,就被转入隔离病房。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可能有了大麻烦。
医院如临大敌般紧张。医生、护士都穿了隔离服。市疾控中心也连夜派人来,也都全副武装。他们反复找我谈话,要我慢慢回忆,发病前后都去了些什么地方,与哪些人密切接触过,并反复交代,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隐瞒,哪怕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也要说出来。那种架势,恨不得掘地三尺。开初,我真的很不配合,还有点烦躁他们。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按照有关法律法规进行流行病学调查。我还在心里埋怨他们,生个病用得着这样吗?很多涉及到自己的隐私啊。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我作为病人应该配合的义务。
经过反反复复多轮调查问话后,我焦急地问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病?他们告诉我,从目前情况看,是病毒性肺炎。我不理解,一个病毒性肺炎用得着这样吗?他们解释道,具体是什么病毒感染,还需进一步确诊。不过,很可能跟你去过武汉有关。因为武汉正在流行一种叫新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啊,我大叫一声,顿时,吓得想哭。
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武汉的疫情,虽然武汉市卫健委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就发布了“肺炎情况通报”,有了确诊病例二十七例。但作为一直生活在怀化的我,当时根本没有去关心这些与我无关的信息。再说,在武汉开会几天时间,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后来,发现接诊医生反复问我,是否去过武汉,我才上网去查,一查,才知道武汉自十二月八日就出现了“不明原因肺炎”,后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这类病毒颗粒的表面有许多规则排列的突起,整个病毒颗粒就像一顶帝王的皇冠,因此得名“冠状病毒”。冠状病毒除人类以外,还可感染猪、牛、猫、犬、貂、骆驼、蝙蝠、老鼠、刺猬等多种哺乳动物以及多种鸟类。目前为止,已知的人类冠状病毒共有六种。其中四种在人群中较为常见,致病性较低,一般仅引起类似普通感冒的轻微呼吸道症状。另外两种,也就是我们简称的SARS冠状病毒和MERS冠状病毒,可引起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引起此次疫情的新型冠状病毒不同于已发现的人类冠状病毒,对该病毒的深入了解需要进一步科学研究。而且,我还查到,到我入院的一月十六日止,武汉累计报告病例四十一例,死亡两例,泰国、日本均出现了病例。特别令我不安的,是说这种病目前还没有药治。没有药治?我不寒而栗。心里不住地念叨,上天保佑,希望不是这个病。但医生已明确告诉我,可能与我去武汉有关。我的天啊。突然就觉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焦急的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转,想流,又流不出来。口里不住地说着,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我几乎疯了般再上网查找,希望能从网上找到“救世主”。
此时,关于新冠肺炎的各类宣传已铺天盖地。我一篇一篇地查看,越看越焦虑,越看越恐慌,越看越崩溃。到最后,不但身痛,心更痛,幾乎要疯掉。
此后几日,我都在焦虑、恐慌、几近崩溃中等待“确诊”结果。期间,反复有医院、疾控中心的人来取咽拭子,都说是为了进一步检测。每取一次,我就更崩溃一次。因为我知道他们三番五次地取样、检测,就是对我充分怀疑,就是要证明我是。不过,这期间,我还是不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去武汉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别人都没听说感染,难道就我运气差?不会的,应该不会,但愿不会。
然而,这份残存的侥幸,很快被监测结果砸得粉碎——用于确诊新冠肺炎的核酸检测为“阳性”。我被确诊。
得知结果那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死了般瘫睡在病床上,周身所有的器官都停止了运行。许久后,我才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突突地涨得厉害,心跳也乱了节拍,甚至震耳欲聋地响着。医生让我做这做那,我都只是麻木地按照他们的指示。等医生走后,我无助地蜷缩在被褥里,流泪。这时,恐惧和不甘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这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去了武汉,为什么单单发生在我身上?这么小的概率,为什么让我撞上?是不是还是搞错了?
旋即,脑海里又放电影一般闪过家人朋友的身影,丈夫、孩子、老人,接触过的同事、朋友,他们会有事吗?我真的就要面对死神了吗?我感到一阵眩晕,思绪更加混乱。过去无聊的时候,我曾经瞎想过自己的多种死法,可就是没有想到会染上如此恐怖的传染病而死。手机开始不停响起。远在外地的小儿子在电话里张嘴就哭,说要赶回来,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我知道他是一时难受。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满满的愧疚,甚至盖过了生死,我认为是我害了儿女,害了这个家,眼泪不争气一直往下流。
那一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逼自己努力回忆,虽然,在疾控中心的人三番五次做调查时,我已经把自己去过的地方、与自己有过接触的人员都一一说了出来,但此时,尽管自己心情很乱,我还是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生怕有遗漏,如果那样的话就害惨了人家。我想,如果真有遗漏,就马上打电话给疾控中心的人,要他们代我说声对不起,然后通知那些人做好自我防护。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配合医院,把从我这里传出的疫情控制到最小。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护士劝我好好休息,我却依旧感觉不到困意,只觉得自己再没有未来,一切美好的计划和构想都变得十分遥远。
可谁都没有料到,晚上,我的病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全身发烧、全身无力,呼吸困难、剧烈咳嗽,好像刚跑完一万米长跑,心脏随时都会蹦出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这种病最危险的地方,病情发展之快,超乎想象。很多病人,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突然就加重,以至丢了性命。那天,我也是,自我感觉,突然就不行了,连叫医生的力气都没有。我隐约听到护士在焦急地喊叫:“情况不太好,人快不行了”。我当时意识还有些清醒,就想,定是熬不过去了。
想到从此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老公及孩子了,我挣扎着接通了老公的电话。“我不行了……”听到这句话,老公“哇”的一声就哭了。每说一个字,我都感觉难受得快要窒息。还有很多事要交代。我只得挑最紧要的,跟他简单做了个交代。
要感谢医院,感谢医生。后来才听说,他们早准备了多学科联合的专家团队,完全可以随时处理各种应急情况。就是这个专家团队,将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后来,在医生的精心治疗和护士们的认真护理下,我积极配合治疗,病情一天天好转,最后,连续三天以上未出现发热,间隔二十四小时核酸检测“阴性”,在医院里住了十四天,治愈出院。
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经此一劫的她,核酸转阴,人生也似乎跟着转了“阴”。身上总笼罩着什么,拂也拂不去。一开口说话,就唉声叹气。
我劝她,已经治愈出院,已经平安,不要再去想那些伤心事,调整心态,重新出发,你还是那个充满活力、魅力四射的美丽女人。
她却不住地摇头:“回不去了。这一场灾难太大了,死亡就在身边,很多绝望和无助,没有亲身经历的人,不知道它的凶险。而更加凶险的是恐惧、是人心。”
她继续说,我被确诊后,不知是谁将信息发到了我所在的小区群,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把矛头都指向我和我的家庭,一夜之间,我和我的家人都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我已躺到了命悬一线的病床上,我的家人也都一个一个被隔离了,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们。和我住一个单元的,大都逃离了,住到了别处。整个小区也被认为是谈虎色变的“疫区”,连开车都绕着走,唯恐避之不及。我出院后,大家更是躲着我。记得在出院回小区时,我进大门那一会,许多站在门口本来都认识的人,马上转过背去,接着像惊到的鸟兽一样,逃散。还不断地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地议论,仿佛我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回来,甚至比坐了牢回来还下贱,那一刻,尊严全无。如果当时地上有一条缝,我真会钻进去。唉,真的是不堪回首!
说着说着,她阴沉的眼中早有了湿湿的泪意。
的确,这次疫情,对每一个感染者是一场生死大劫,对每一个感染者家庭是一种蚀骨伤害,对我们这个国是家一场空前灾难。在这场灾难中,一座一座的城市和乡村,被它肆虐得病骨支离,面目全非;一个一个的人和一个一个的家以及他们的所有生活,甚至尊严,都被它吞噬一尽。它的痛,不止在身,更在心。
而尤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场灾难,扩散迅猛,势如破竹。
在一月二十二日时,怀化包括阿珍在内,确诊还只有三例,可到了二月十四日,就累计突破了四十例。
湖南省,一月二十一日报告首例,至二月十四日,突破一千例。
全国,在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还只有武汉一地确诊二十七例,到二〇二〇年一月二十九日,全国“沦陷”,至三十一日,确诊病例突破一万例,此后,二万、三万、四万、五万、六万、七万……直线上升。
此次疫情还波及到诸多国家和地区。世界卫生组织于一月三十一日宣布此次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阿珍病了,我的城市“病”了,中国“病”了。
阻击:让我找到你
一月二十三日,大年二十九,深夜。
疫情防控会商会正在紧張进行。
专家说,阻击防控传染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
会商会讨论的中心议题,就是如何防控、如何阻击。
突然,省通信部门传来大数据:自一月九日来,归属于湖南手机号码到达或过境武汉地区后又返回湖南的人达四十七点九万人,归属于武汉的手机号码到达或过境湖南地区的人达二十三点九万人,两项合计七十一点八万人,其中怀化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七人。
这些数据清楚地告诉我们,在疫情爆发期,湖南有谁去过疫区又返回;有谁从疫区来,至今还在湖南活动。理论上讲,这些人都是“有可能”的“传染源”,找到了他们,就找到了“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的捷径。
如获至宝。
可是,当仔细分析如此巨大的数据时,又一筹莫展。如此多的并仍在不断流动的人,怎样才能找到他们?他们就像汤锅里的一勺盐,早溶化在了汤水里。
但,大疫面前,再难也要办。
一场“找人”大战,就此打响。
迅即,一月二十三日深夜,湖南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与浙江、广东一起,成为一级响应“第一梯队”。
迅即,防控指挥部成员单位及乡镇、街道、社区,取消春节长假,已经休假的公务人员,全部召回。
迅即,一支纵到底、横到边、全覆盖的防控网络建成。
迅即,四级干部集村部(社区),以县市区为单位,以乡镇街道为单元,以社区、村组、小区为网格,网络性管理,拦网式摸排,不留一户,不漏一人,内防蔓延、外防扩散。
以怀化为例,三十余名市级领导带头下到村组、社区,督促指导疫情防控工作。还派出六十五个督导组,由市直单位负责人带队,进驻六十五个社区,对社区内中央、省市驻怀单位的独立机关院落疫情防控和摸排工作进行督促指导。怀化市委组织部统计,全市四级干部进村入社区人数达三万五千三百六十四人。
通过多个昼夜的共同努力,终于,把海量的大数据变成了一个个现实中的“人”。他们中,有在校大学生、有生意人、有打工者、有走亲访友者,等等,还有更多的人只是路过,或稍作停留。
这时,一些从疫源地来的人,听说政府在“找”他们,纷纷主动向政府报告,并非常自觉地在家隔离。
溆浦县葛竹坪镇新桥村张杰、李美玲夫妇,就是主动向政府报告、并提出自愿接受隔离的人。今年三十一岁的张杰、李美玲夫妇,除夕才从武汉返乡回到家里过年。正月初一,“村村响”喇叭正在播放疫情防控指挥部的公告。张杰仔细听了听,才知道政府正在寻找从重点疫区返乡的人员。他没作任何迟疑,马上打电话给村支部书记,并申请一家七人进行十四天的隔离观察。村支部书记很感动,想对他说声谢谢,但被张杰制止了:“政府的这一措施很得人心,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大家负责!”张杰自己当然不知道,他夫妻俩就在大数据“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七人”的名单里,他们正是政府要找的人。为便于大家联系,村里建了个“新桥村守护健康群”,隔离期间有什么困难,在群里提出,村里尽量给予解决。一天,张杰在群里随意说:“原本计划正月初一、初二拜完年就继续出去打工,时间短,家中只备了少量的生活必需品。这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计划,现在,连家中烤火用的木炭都快没了。这下可怎么办,现在隔离又不能出去。”张杰的“求助”在群里发出后,新桥村党支部立即向本支部党员发出倡议,号召广大党员伸出援助之手,能帮就帮点。看到倡议后的普通党员张和生立即向党支部请战:张杰的问题我来解决。随后,他从自己备好过冬的炭里搬起两件,送到张杰家里。接到木炭的张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说出四个字:“太给力了!”这一刻,他看到了党和政府的巨大能量。
就是靠这种层层宣传,层层排查,层层安顿,最后,大数据中“理论上”的“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七人”缩减到了“二百一十五人”——真正在怀化没有落脚之地的疫源地人。他们也正面临十分尴尬的境地:武汉封城,无家可归;漂泊在外,心寒意冷。当排查人员将“二百一十五人”人逐一找到时,他们除了惊诧政府的快速反应外,更是感动:救星来了。
为安顿他们,怀化在十三个县市区指定了十四家宾馆,为他们提供定点服务。市疫情防控指挥部还专门为他们发布了“公告”,公告说:“我们隔离的是病毒,而不是人心。疫情面前,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我们尤其不能因为身份原因而对湖北人、武汉人给予差别对待,不能另眼相看,不能制造对立,不能激化情绪。我们要聚焦战胜疫情的共同目标!既向最美逆行者致敬,又向湖北同胞们致敬!”
温暖之情与关爱之心溢于言表,正如有一位异乡人说的,这一行动,如冬日里的阳光,让大地回暖、人心亮堂。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走进了位于怀化市鹤城区迎丰西路五十一号的春天怀林宾馆。负责此宾馆协调服务的鹤城区卫健局工作人员麦斌说,这里共接受了三十一名疫源区人员,他们配置了专业的医护人员,每天进行两次面访、测量体温、身体健康检测。此外,还有六名工作人員,专门照顾他们的起居,帮助他们购买生活用品等,完全保障了所有入住人员的生活。
在五楼,我见到了一位张先生,正在带着女儿在房间里原地跑步。见有人来,热情地与我打招呼,说,每天在房间里看电视、玩手机、跑步,寂是寂寞了一点,但非常时期,已经很不错了。你看,我微信运动每天都超过了一万步。原来,他们一家于一月二十二日离开湖北前往云南,不想滞留在了怀化。他说,住在这里很好,有吃有住,医务人员每天给我们测量两次体温,送给我们口罩和酒精等医护用品,没有把我们当外人。
住在七楼的周先生是邵阳人,妻子是湖北人,一家人在湖北过的年,一月二十六日坐火车来到怀化,准备回邵阳。被“留”在了怀化。他说,住在这里,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大家负责,我们都理解并积极支持,这里工作人员服务周到,感到十分温馨。比如,一月三十日晚,他不小心将空调调成了冷空气,着了凉,身体不舒服,驻点的医务人员马上给他测量体温,并嘱咐他,注意休息,放松心情,在房屋内适当运动,一有不适就报告。
在一楼的厨房,工作人员正为他们准备晚餐。宾馆经理全勇说,春节以来,天天守在这里。为了解客人所需,全勇制定了“意见簿”,送每个房间去,让他们提诉求。有的客人不吃辣,有的不吃鸡蛋,有的要求饭菜清淡,等等。全勇说,都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大难面前,每个人都不易,每个人都在以不同方式做着贡献,他们也一样。
是啊,这是一场全民防控阻击战,靠的就是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靠的就是争分夺秒、闻令而动,靠的就是科学布控、严防死守,靠的就是联防联控、群防群治。
“同时间赛跑,与病魔较量,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就这次疫情防控为全国人民锚定的目标。
在这一目标里,全国三十一个省区市均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后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
全国除湖北外,新增确诊病例,自二月三日后,连连下降。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高度赞誉:“中方行动速度之快、规模之大,世所罕见。”
牵挂:只为十八岁的生命
一月三十一日,晚上二十点二十六分。
我突然接到市政府值班室紧急电话,说省政府办公厅来电,需要向国务院办公厅上报我们正在救治的一位贵州女孩的救治情况材料。
向国务院办公厅报材料?什么情况?一位普通新冠肺炎患者何以引起如此高的重视?
我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位患者叫彭志琴,十八岁,贵州省玉屏县田坪镇罗家寨村人。之所以引起如此高的重视,是因为湖南并不因为她是贵州人而放弃对她的收治;是因为中途多次出现病危而怀化人民仍然以生命为重对她不离不弃;是因为她的救治引起了省湖南委书记杜家毫、省长许达哲、省政协主席李微微、省委副书记乌兰、副省长吴桂英、省政协副主席彭国甫等六位省级领导的牵挂。
故事还得从最初说起。
一月十八日,在武汉当导游的她,返回贵州家中,十九日出现症状。因其老家与湖南新晃县仅一河之隔,离新晃县城也只有十二公里,一月二十二日,彭志琴来到新晃县人民医院就诊。因她有武汉旅居史,且表现症状与新冠肺炎症状疑似,新晃县人民马上将她按新冠肺炎疑似病人收治住院。
她本是专程从外地赶回家过年的,听说要住院,有些不乐意,求医生道:“能不能就开点药,回家吃?”
医生坚定地说:“不行!”
事后,有人说,如果不是对人们生命安全和疫情防控工作的高度负责,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强留。因为她既不是新晃户口,也不在新晃工作,还不是来新晃走亲访友,根本就与新晃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图省事,他们完全可以遵照她自己的意愿,放她走,再通报她户口所在地就完事。但是,新晃没有这么做,而是强行将她留了下来。
一月二十四日,核酸结果出来,她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
湘黔一家亲。对于这位贵州患者,新晃县高度重视,县主要领导一线调度,县人民医院调集多学科专家进行会诊,全力进行救治。
然而,一月二十六日晚上二十二时三十分,彭志琴病情突变,呼吸衰竭,出现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随时有生命危险。新晃马上向怀化市委疫情防控指挥部求救,请求医疗支援。
生命至上。接到求救电话,怀化指挥部,在湖南省政协副主席、怀化市委书记、市委防控指挥部第一指挥长彭国甫的调度下,当即决定,派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感染科专家迅速随救护车前往施救。
救护车刚离开三十分钟,求救电话再次响起:“患者呼吸严重衰竭!”
时间就是生命,生命重于泰山。指挥部再次果断决策:“再派一组专家前去支援。”
随即,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急重症医学部主任蒋朝阳和呼吸内科专家等市级专家组成员紧急集结,急驶新晃。
在前往新晃的途中,专家们再次接到告急电话:“出现危急情况。”
怎么办?视频“会诊”,作出决定:“给患者呼吸道插管。”
奔驰的救护车,顿时成了作战指挥车。新晃县人民医院的医生,在市专家组视频指导下,立即进行“插管”。
插管成功。彭志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怀化离新晃一百余公里,市级专家组成员到达新晃时,已是凌晨一点。来不及休息,马上进入病房查看,并迅速做出转院怀化治疗的决定。
就在转运前的准备过程中,出现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给病人行静脉注射时,护士杨群,因防护镜起雾,找不到血管,叫来护士长,也没找到。情况十分紧急,杨群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果断地将护目镜推向头顶,眼睛露了出来,血管迅即找到。然而,杨群就此被感染。两天后发病,一月三十一日住进医院,二月一日确诊为新冠肺炎。但她无怨无悔,直到治愈出院,她都认为她的选择正确。
通过一个通宵的折腾,一月二十七日凌晨,彭志琴被顺利转至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
因为之前几天几夜都奋战在抗疫第一线,加上熬了一个通宵,从新晃接回彭志琴的醫师蒋朝阳,实在困得不行,将病人移交给等候在医院里的同事后,准备脱去外面的防护服,上一趟厕所,喝一口水,顺便休息一下。可就在这时,推送患者的担架车,在上一个斜坡时,担架车上的病人突然往后一滑。如此重症患者,如果滑到地上,其后果不堪设想。情况十分危急,已经脱去了一半防护服的蒋朝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快要掉下的病人抱起。
谁知彭志琴一呛,气管插管内的血水、痰液喷了蒋朝阳一头一脸。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这可是带了病毒的血水和浓液啊!
同事们马上给他处理,进行一系列补救措施,并将他隔离。庆幸的是,他至今没有出现被感染的症状。
许多天后,我找到他,问他当时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是医生,医生都有一颗热爱生命的心。医生都有一颗热爱生命的心。简单一句话,诠释了一个伟大集体的崇高荣耀与自信。
一月二十七日六时三十分,彭志琴安全地住进了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隔离ICU病房。早已在此等候的市领导与医疗专家立即进行会商。
正当此时,在怀化指导疫情防控工作的省政协主席李微微来到医院,知道女孩情况后,马上作出“不遗余力救治”的指示。回省城后,她将救治贵州女孩的情况向省委主要领导作了汇报,从而引出了六位省级领导牵挂的佳话。此后,省委书记杜家毫、省长许达哲、省委副书记乌兰、副省长吴桂英等省领导,或电询、或通过其他方式,要求全力救治,全程跟踪关注治疗进展,并派出了湘雅附一医院重症医学科徐道妙教授、省人民医院呼吸内科张卫东教授、湘雅附一医院感染控制中心黄勋教授、省直中医医院刘松林教授等四位专家组成的专家组赶赴怀化,指导救治。一月二十七日下午一时,专家组组长徐道妙教授一抵达怀化,来不及片刻休息,便说:“带我马上去看病人。”
怀化则专门建立了市委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领导与医院院长、专家组定期不定期会商会诊机制,市政协副主席、市委书记彭国甫多次到医院参加会商会诊。医院把不同专业、学科整合成一个强有力的团队。专家们一天一会诊一方案,保证了救治效果。
为了护理好她,护士们更是煞费苦心。
小彭病重时,全身插满“导管”——呼吸导管、中心静脉置管、尿管、胃管,等等。为防止“导管”脱落,每天需五个护士帮她翻身拍背,一个扶住头,另外四个人抬四肢,一天两次,每次至少要三十分钟,累得大家全身都是汗。护理重症病人的工作是个细致活,他们要确保二十四小时有护士盯着她身上插着的呼吸管道,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一盯就是一天一夜。为此,医院为小彭一个人准备的护理团队就有二十人。
二月二日,准备拔管。有一些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从气道里拔出气管插管,可能会有大量的病毒喷出来,被感染的危险性极大。按理说,省里来的专家完全可以在一旁指挥,不必亲自动手。然而,徐道妙教授把这一危险的任务揽到自己手里,果断地说:“我来吧,大家不必担心。”
“拔管”后,小彭十分焦虑,病情一度不稳定,肺部感染加重。省、市专家组会诊时,考虑到小彭在治疗过程中,除新冠肺炎病毒外,肺部还有可能会被细菌等感染。于是,立即调整抗生素的治疗方案。同时,邀请怀化市第四人民医院的心理专家对其进行心理辅导。
重症监护室里,除了急救仪器,就是刺眼的灯光,这一切,让清醒过来的小彭躁动不安。特别到了漫长的夜晚,她更感难受。护士小姐姐们见状,便与她手拉手,安抚她,用手机放音乐给她听,直到她睡着才松开。每天早上,小彭一睁开眼睛又会寻找她们:“姐姐,你可一定要一直陪着我。”“我一直都在陪着你的,我们共同加油!”值班护士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并鼓励她,“医院有很多新冠肺炎患者出院了,你只要配合治疗,也会很快痊愈出院的。”
在小彭的治疗过程中,父亲的爱一直没有缺席。父亲在广西承包工程,本来今年过年不打算回来,听说女儿病了后,连夜赶回。小彭在新晃人民医院ICU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收到病危通知书的父亲在医院的楼下守了一整夜。小彭转至怀化后,父亲随之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下,时时刻刻关注女儿的病情。为了增强她战胜病魔的自信心,父亲联系到医院,新买了一部手机送进病房,好让她听音乐,打电话。
拔管成功后,小彭将活过来的第一个视频电话打给父亲,视频里,父亲看到女儿,顿时抑制不住感情,号啕大哭。平常都是直呼她的名字,那天,父亲第一次深情地叫了她一声“崽”,并嘱她:“不要怕,我就住在你旁边,一直陪着你。”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她也哭了。但同时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更增添了战胜病魔的信心。
确实,正如父亲所说,他时时都在陪着她。那天她被护士用轮椅推着去照CT,在推出隔离病房的大门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去,一眼看到了父亲,心头一暖,一股热泪涌上眼眶。父亲也顿时流下了热泪。但他不能走近她,只能站在墙角处,用一双泪眼,远远地望着她被慢慢地推走。当她再回过头去时,只见父亲右手握起拳头,用力地举在胸前,朝她不住地示意:“加油!加油!”她也在心里轻轻地对父亲说:“爸爸,我会的。”
小彭在新晃县城还有一个玩得非常好的朋友,从死神手里挣脱回来后的第一天,她也没忘给朋友打去电话。这位朋友一接到她的电话,也号啕大哭,说:“我一直找你,可我永远找不到你,电话关机,人失踪。我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都说你挂了。我以为你真挂了,天天想为你哭。”死过一回的人,友情看得更重。那晚,两人视频了多次,累了,睡一会,醒了,再视频,谁也不愿把视频关掉,生怕一关了,彼此又没了。
之后,小彭从卧床到半躺、再到坐立、到行走,每一步,都是在省市领导的牵挂、亲人的鼓励、医务人员的关爱下完成。刚开始时,在床边坐两分钟,她都感觉很累,到了二月十日,她完全可以自己去上厕所了。二月十一日,她坐在凳子上,护士们端来一盆水给她洗了个头。这是她生病来洗的第一个头。洗完头的她,天真地笑了,这也是她病倒后近二十天时间里,第一次笑,特别灿烂。笑意融融中,她给全副武装、虽天天在一起、但从来不知道口罩后面的脸长什么样的护士们一个飞吻。顿时,护士们热泪盈眶。
二月十二日,她走向病房的阳台,这是她生病来,第一次走向有阳光、有新鲜空气的地方。坐到阳台上,让阳光温暖地照着,让柔风轻轻地吹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她深深地感到,人这一生,不求荣华富足,只要有阳光照耀,只要有空气呼吸,就满足了。她说,活着真好!
没几天,发热、咳嗽等症状完全消失,CT查双肺基本恢复,经过间隔二十四小时咽拭子核酸检测为阴性。专家组讨论,符合条件出院。医生决定:二月十七日,出院。
出院时,我特意赶去送她。
十时二十分,在医务人员的陪伴下,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出隔离病室,一步跨进久违的天地之间。
那天,阳光灿烂。阳光下,面对来接她的人,她喜极而泣,泪水涟涟。这是重回生命的泪水,这更是感恩戴德的泪水。
我对她说:“你知道吗?你这一病,有多少人牵挂着你?”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告诉她:“上至省委书记,中至市委政府领导,下至你的父母、朋友,大家都在为你牵挂。你每一次出现危急情况,大家都为你揪紧了心;你每一次平安挺过,大家都为你欢呼。”
“啊!”她受宠若惊般大叫一声,感激的泪水再次漫上双眼,深情地说:“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党和政府给的,是湖南人民给的,是怀化人民给的。治疗这么久,我没花一分钱,抢回了一条命,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我在抖音里看到,说治愈者的血浆对病人有利,等我过了隔离期,就去检查,只要合格,我将献出我的血浆,尽量多抽一些,希望能够救治更多的人。”
说完,她走向县里前来接她的车辆,只将一个活泼乱跳的背影留给我。这背影,无比生动地告诉我:一个被新冠肺炎折磨得几近逝去的年轻生命,又焕发出了十八岁的青春风采。
抢救:“弋阳”在行动
二月三日凌晨一点十三分。
忙碌了一整天,已经十分疲惫的湖南医药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医师、院长、市级救治专家组组长尹辉明,疲软地瘫靠在沙发上,准备打几分鐘盹,眼皮刚刚合上,微信提示音骤然响起。
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跃起。
微信是“隔离区抢救群”里“弋阳”发来。
“弋阳”是放在ICU重症隔离病房里的一部专用手机,因为进ICU重症隔离病房不允许任何人带手机,医院就买了部专用手机,放在ICU重症隔离病房里,专供走进ICU重症隔离病房医生、护士与外界联系之用。
自这场战“疫”打响之来,湖南医药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于一月十六日,就收治了全省第一例出现的新冠肺炎疑似病人。至一月二十八日,收治确诊病例八例,其中危重症一例,重症二例。
一月三十日十时三十分,从辰溪县人民医院转来的七十五岁的老年新冠肺炎患者袁彩华,排便后突发胸闷、气促,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至百分之五十。
血氧饱和度,是血液中被氧结合的氧合血红蛋白的容量占全部可结合的血红蛋白容量的百分比,即血液中血氧的浓度,它是呼吸循环的重要生理参数。正常人体动脉血的血氧饱和度为百分之九十八,一般认为血氧饱和度正常应不低于百分之九十四,在百分之九十四以下就为供氧不足。
血氧饱和度只有百分之五十,必须马上转入ICU重症病房。
老人为武汉市洪山区一退休职工,春节前随八十岁的老伴谢伯友回湖南辰溪老家过年。一月二十二日,夫妻两人,均因不适,赴辰溪县人民医院就诊,考虑新冠肺炎疑似病例收住院。一月二十四日确诊为新冠肺炎。一月二十七日经辰溪县人民医院转入湖南医药学院第一附属医院。老人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等多种基础病,并做过多次手术,加上年龄偏大,所以给救治工作带来极大难度。
几乎就在袁彩华老人被推进ICU重症病房的同时,院里马上组成两个救治团队:一个在ICU病房里,一个在ICU病房外。ICU病房里的团队,由ICU室科主任杨宏亮领衔,李亚琴、谌俊业、杨庆奎等多名医师及护士长李晓晓、护理组长唐叶芳、护士姚坤花、石飞飞、毛玲、粟琴、谭艳芳等人参加,负责病房里的现场治疗、二十四小时守护监测、报告情况、护理服务等一切工作;ICU病房外团队,由尹辉明院长亲自挂帅,集多学科专家共同组成,负责会诊、讨论,然后根据会诊、讨论结果,向ICU重症病房里的现场治疗团队发出指令,并通过视频指导操作。
两个专家团队组成后,为方便工作,马上建立起“隔离区抢救群”,将与救治此病人相关的所有专家和医务人员共四十一人全部拖进群里,另外,还有一个“集体群友”,即ICU隔离病房里的那台手机。每个群友都有自己的“昵称”,ICU隔离病房里的这个“群友”取什么昵称呢?杨宏亮想了想,就取名“弋阳”吧。在他的记忆里,江西省弋阳县有一种古老戏曲叫“弋阳腔”,亦称“弋腔”,由一人领唱,众人和腔,深受人民喜爱。杨主任取“弋阳”之意,就是表示救治这样一位危重病人,必须依靠大家的合力。于是,每一个进入ICU重症隔离病房、拿着那台工作手机的人都是“弋阳”。
“弋阳”们进入ICU重症隔离病房后,通过对病人予以半卧位、高流量吸氧、激素抗炎、扩冠、强心、利尿、抗凝等处理后,患者症状较前稍好转,血氧饱和度波动在百分之八十与百分之九十二之间,再予以“克力芝”抗病毒、抗感染、增强免疫、激素、控制血糖、营养支持等治疗,并试行无创辅助呼吸,出入水量负平衡策略,患者症状及氧合稍有改善。
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二月二日夜间开始,患者出现烦躁不安,感胸痛、胸闷,特别是对无创呼吸机不能忍受,不住地叫喊:“我好难受。给我拔掉。”护士们一个劲地安慰,一个劲地为她排解痛苦,直到给她喂下丹参滴丸,改善心肌供血,胸痛才稍有缓解。马上复查床旁移动CT(在ICU重症隔离病房,各种检查、治疗设备及维持生命的仪器,一应俱全)。CT检查显示:两肺病变弥漫增多,范围明显增宽,密度增高。持续高流量湿化氧疗,患者逐渐出现呼吸费力、意识障碍,氧合继续下降,眼看就有生命危险。
病房里的“弋阳”,马上向室外专家团队发出急救信号,并将床旁仪器上显示的各种生命体征参数,拍照,发出。
凌晨一时十三分,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数万个分分秒秒中的一瞬,但对于袁彩华老人来说,则是生命复活的时刻。
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的尹院长,看到急救微信,再仔细核对、观看各种仪器上的参数,果断发出对于一个生命极其重要的指令:“插。”
守护在ICU重症隔离病房里的“弋阳”们马上明白:室外专家团队要他们施行有创呼吸机插管术。
有创呼吸机插管,是一项风险极大的手术,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用。因为有创插管,在抢救病人的同时,也会对病人产生创伤,如果病人其他基础病多,还可能带来生命危险。因此,必须慎之又慎,并且一定要选准时机,不能插得太早,也不可插得太迟,太早,会对病人造成过度损伤,太迟又将救不了命,因此必须选在一个十分合适的点上。还有,有创插管对于医务人员也极具风险,插管时,由于病人受到刺激,含病毒的气溶胶往往会直接喷出,只要稍有不慎,就将被感染。SARS时,许多医务人员感染,就是插管造成的。
而袁婆婆这一病人对他们更是挑战。一是基础病多,体质弱,特别是心肺功能差;二是胖,脖子短,喉咙小,加上病危,看不见喉咙,这给他们插管带来极大的难度。他们只得做好各种预案,再根据预案,在一旁反复模拟练习、操作,直到准确熟练。如果万一插管失败,他们也早做好了“体外肺”的准备。总之,要做到万无一失。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该插的最好时机。
二月三日凌晨一时十三分,尹院长果断发出“插”的指令。
短短一个“插”字,掷地有声,既体现了时间的紧急性,又体现了决定的果断性。
但他仍然不忘医务人员的感染风险,他们都是他的战友,都是他的兄弟姐妹,救病人要紧,但他们的安全也要紧,因此,在“插”的指令发出不到一分钟,马上补充嘱咐:“注意防护,尽量离远一点。”
简短一句话,满含了无穷的关爱与担忧。
杨宏亮和其他“弋阳”们,“全副武装”,因为病人特殊,操作变得異常艰难。杨宏亮深吸一口气,对大家说:“必须一次成功,时间一久,护目镜定会起雾,更无法操作。”
一分钟、两分钟,到第三分钟,插管成功。
然而,杨宏亮们防护服下的单衣已完全湿透。
紧随其后,施行一系列综合抢救,最终,老人体征逐渐平稳。
此后,便是一系列精细化的护理。为此,护理团队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二十四小时守护。为了时刻监测老人的出入水量,他们对老人的饮食、喝的水、输进去的液体、排出的痰液、分泌物、尿液、大便,等等,全都用量杯和秤衡量,精确到毫升或克。
同时为了能让老人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护理团队给家属打电话录制“加油、鼓励”的视频,用收音机在老人床头播放,让在昏迷中的老人听到亲人的声音,感受到家的温暖。
在后期的重症康复阶段,为了能分散老人身体上的不适,得知老人喜欢听歌,她们用U盘下载了很多五、六十年代的歌曲,在病房里播放,打开袁婆婆的手机和相机,陪老人一起看照片,聊天,也会追问袁婆婆年轻时候的恋爱史,使老人边诉说,边回忆,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这一切,住在隔壁的老伴谢伯友当然不知。
谢伯友,也曾经住进ICU重症隔离病房,只是他住的是26床,而老婆住的是29床。中间隔了一道门,无力相见。谢伯友比老伴先进ICU,但他恢复快,没几天就又轉回到了普通病房。虽然不能相见,但他们天天可以通过手机视频。
二月三日,袁婆婆最危险的那一天,谢伯友紧紧盯着手机,不住地问护士:“我家老太婆情况怎么样?怎么视频接不通呢?”他已连续两天联系不上妻子,内心十分焦急。
护士为了不增加老人的心理负担,只得向他撒谎,说:“袁奶奶很好,她要您注意身体,要加油,不要担心她。”可说完这句话,护士自己早眼眶发热,护目镜里一片氤氲。
从死亡线上挣脱回来的袁彩华,第一时间想到了老伴,她强打起精神,顽强地欠起身,与老伴视频:“老头子,你要安心治病,我现在情况很好,不要为我担心。”
谢伯友看到老伴,马上说:“我现在很好,正在康复。”
二月七日,谢伯友先老婆一步,治愈出院。但袁彩华因病情危重,依然还得继续住下去。知道真相的谢伯友沉默很久,录了一段视频发给老伴:“老太婆,你要加油,我等你出院,我们还要努力再活二十年!”后来,谢伯友又不时录视频鼓励妻子。这些暖人视频,激励着袁彩华扛过一个又一个危险关卡。
二月十三日,袁彩华也终于治愈出院。
在欢送老人出院的现场,看着手捧鲜花、满脸笑容的袁婆婆,怎么也想象不出,她是患了新冠肺炎并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我走上前去,向老人表示祝贺。老人却说:“是湖南、是怀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感恩湖南,感恩怀化。”
送走老人,尹院长掏出手机,说:“‘弋阳总算完成了历史使命,‘隔离区抢救群可以解散了。”这时,我才看到他手机里那个坚定的“插”字。
我说:“古代,吕不韦,一字千金;今天,你,一字一命。”
尹院长哈哈一笑,说:“每一个被抢救过来的生命都是奇迹,都值得尊敬,这也是我们的快乐。”
谁说不是呢?
(注: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个别人姓名为化名)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