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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与周村文化

2020-04-26聂廷生聂元硕

蒲松龄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纪实性深刻性聊斋志异

聂廷生 聂元硕

摘要:《聊斋志异》与周村文化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三点:周村西铺是《聊斋志异》的主要创作地;周村也是最早刻印《聊斋志异》的出版地之一;《聊斋志异》有20多篇写到了与周村有关的人物和事件,较为广泛地反映了明末清初的商业繁荣、道德风尚、经济物产、奇人异事、历史事实等社会状况,这些篇章具有传奇性、纪实性、深刻性等特点,为深入研究周村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源和独特视角。

关键词:聊斋志异;周村文化;明末清初;纪实性;深刻性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周村,古称於陵,位于淄博市西部,泰沂山区與华北平原南部的交界处。明代嘉靖年间《青州府志》记载,当时周村店有“居民三百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特别是随着周村附近贯通南北贸易的交通道路的形成和兴盛,周村的商业也逐渐发展繁荣起来。明末清初,周村已是商贾辐辏之处,“东徂海,西逾河,过于秦晋,南尽湖湘,北抵燕云,而辽而沈,商贾闻风慕说,羽萃麟游。周村一隅屹焉,为东南大都会。” [1]31被人誉为“旱码头”“金周村”,成为山东境内依靠周围自然经济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一个著名的商业手工业城镇。迨至晚清,与济南、潍县一起成为我国最早自开商埠的城市之一。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与周村文化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蒲松龄曾在周村区王村镇的西铺(明清时期属淄川县)毕家教书30年,周村可谓是《聊斋志异》的主要创作地;二是乾隆三十二年(1767)孟夏,长山县县丞王金范在周村选刻了十八卷本的《聊斋志异》,这是《聊斋志异》传播史上第二个刻本,周村也是《聊斋志异》最早的出版地之一;三是《聊斋志异》以众多的篇幅较为广泛地反映了周村社会文化状况。对于前两个问题,路大荒、袁世硕、邹宗良、孙方之等专家学者多有论述,本文仅就第三点谈谈自己的认识。据笔者统计,《聊斋志异》有27篇写到了与周村有关的人物和事件 ① 。这二十多篇,虽然大多较为简短,也并非是最能代表其思想艺术成就的名篇佳构,但吉光片羽,也弥足珍贵,反映了明末清初周村社会文化的诸多方面,如商业繁荣、道德风尚、经济物产、奇人异事、历史事实等,既显示了蒲松龄艺术创作的某些轨迹,也为我们深入研究周村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源和独特视角。

《聊斋志异》表现了周村的商业繁荣。《鸮鸟》讲述了一个少年惩治贪官的故事。长山县令杨某“奇贪”,特别贪婪。康熙三十四年(1695),西部边陲发生战争,需要征调民间骡马运送粮食。杨县令借此大肆搜刮,致使地方头畜一空。“周村为商贾所集,趁墟者车马辐辏。”于是,杨县令就率健丁将周村城里商人的骡马全部抢走,“不下数百余头”,“四方估客,无处控告”。两位来自山西的商人到省城告状,在旅店遇到了因公出差的益都、莱芜、新城的县令,向他们诉说了遭遇。三人见商人可怜,就约请杨某一起喝酒,乘机劝说,但杨某不听。这时,一位少年“傲岸而入”,怒斥贪官,“手执三尺剑,道是‘贪官剥皮”。杨县令命隶捉拿,少年化为鸮鸟飞去。作者在“异史氏曰”中说:“市马之役,诸大令健畜盈庭者十之七,而千百为群,作骡马贾者,长山外不数数见也。”在这篇文中,“周村为商贾所集,趁墟者车马辐辏”,从正面写出了当时周村商业的兴旺繁荣。而长山县令从集市上抢夺的骡马多达“数百余头”,以至于县庭中“千百为群”,俨然成了骡马商贩,这些又从侧面突出了周村商贾之多、来源之广,都是其他地方所难以匹敌的。蒲松龄的《鸮鸟》,既表达了他对贪官污吏稗政扰民的痛恨,也以形象的描写成为康熙时期周村商业繁盛的重要佐证,是用文学作品表现周村社会文化的宝贵资料。

《聊斋志异》展示了周村商人的高尚道德。《义犬》写周村商人到芜湖做买卖,购买了大量货物。赁舟将归,见岸堤上有屠户捆绑住一只狗要将其杀掉,于是“倍价赎之,养豢舟上”,用高价将狗买下,养在船上。但船夫是一个盗匪,看到商人“囊丰”,钱袋充盈,就趁着船行驶到僻静处时操刀欲杀。商人哀求赐以全尸,盗匪乃以麻袋裹着投入江中。犬见之,跳入水中,口衔麻袋,与其共沉浮。后来搁浅,犬游到岸边“狺狺哀吠”,人们感到奇怪,就跟随狗来到搁浅的地方,将商人救出。此后商人带着狗又回到芜湖,狗帮助商人找到了杀害他的盗匪。小说借此告诫人们:“一犬也,而报恩如是,世无心肝者,其亦愧此犬也夫!”故事突出了周村商人不忍心屠户杀狗而“倍价赎之”的恻隐之心,仁义之举。在“为富不仁”“奸商无德”似成定论的社会氛围中,《义犬》不但热情歌颂了周村商人的高尚品德,也为“世无心肝者”敲响了警世之钟。

《聊斋志异》反映了周村经济生产的地域特点。西铺所在的王村一带,自古就有酿造黄酒和食醋的传统。明朝嘉靖二十五年《淄川县志》卷二记载:“春分酿酒拌醋。”毕氏家族自弘治年间就开设了酿酒酿醋的作坊。崇祯十一年(1638),毕自严为诸子分家时,毕际有一支分单中除了千顷土地外,还有“临街坊子三间”,“坊子”即是指酿酒作醋的作坊。时至今日,酿酒作醋仍然是王村一带的传统产业。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秦生》对此也有记载。《秦生》文后附记了作者友人丘行素以醋代酒的故事。丘希潜,字行素,康熙间贡生,王村镇尹家庄人,“嗜饮。一夜思酒,而无可行沽,辗转不可复忍,因思代以醋”。让妻子给温热一壶醋喝了,“始解衣甘寝”。这也许只有盛产醋、爱喝醋的王村人才会有的举动,也侧面写出了王村一带善于酿醋的经济生产特点。

《聊斋志异》记述了周村民众的聪明智慧。《新郑讼》记叙了石宗玉担任新郑县知县时巧于断案的故事。石曰琮(1650-1710),字宗玉,号璞公,长山县高塘(今周村区南郊镇高塘村)人。康熙三十年(1691)三甲第七十九名进士,康熙三十七年任新郑县令,历官祥符县令、宁羌州知州。康熙四十三年(1704)升平凉府知府,莅任甫三月,丁内艰归,四十六年服阕,补福州府知府,卒于官。著有《四书诗经稿》。王士禛《诰授中宪大夫福建福州府知府石君宗玉墓志铭》有云:“祥符,宋京邑。地大人众,讼狱之繁,甲于中州,吏抱案牍,雁鹜行进。君五官并用,判决如流水,尘牍一清。” [2]2210是一位仁政爱民的循吏。小说写道:新郑县一名无赖,抢走了一位路过此地的客商的五千贯钱,藏匿家中,被跟随其后的客商发现。无赖反将客商押送县衙,诬其为贼。石曰琮询问情况,客商“备述其冤”。石曰琮以两人说法无法证实,将他们呵斥而去。人们都说石县令不分皂白,他也“置若不闻”。石曰琮知道这个无赖拖欠赋税,派吏严追,第二天无赖就将赋税交上了。石曰琮细细查究赋税的来处,无赖左支右绌,破绽百出,最后只得认罪伏法。故事赞颂了石曰琮“实心为政”的美德和智慧。文章最后写道:“石公为诸生时,恂恂雅饬,意其人翰苑则优,簿书则诎。乃一行作吏,神君之名,噪于河朔。谁谓文章无经济哉!故志之以风有位者。”蒲松龄在此将笔墨轻轻荡开,借石曰琮之事来突出文章“经邦济世”的重要价值,顺笔对那些轻蔑诸生只会写文章的官员以有力的讽刺,以抒胸中块垒。

《聊斋志异》表现了周村历史人物的个性特征。据《淄西毕氏世谱》,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毕自严从河东副使任上告病归里,四十四年即家起补陕西参政洮岷兵备道。《杨千总》即写了毕自严起家洮岷兵备道赴任途中的一个故事,或许就是蒲松龄在毕家坐馆时亲耳听到的。小说记叙了行走途中有人在路边大便,前来接迎的杨千总认为此人无礼,于是“关弓欲射之”,毕自严“急呵止”,借此细节突出了毕自严的宽容大度、仁慈有爱、御下严厉的特点,着墨不多,神态毕现。《狐联》是“长山李司寇”讲述的一个故事。李司寇,即李化熙(1594-1669),字五弦,号长白小樵,长山傅家庄(今周村区前进村)人,明崇祯七年(1634)中进士。初授湖州司理,累官至陕西巡抚、三边总督,入清后,官至刑部尚书。嘉庆《长山县志》卷七《人物志·仕绩》记载:“生平为人慷慨,不修方幅,性好客。虽布衣韦带之士造门者,未尝不倒屣前席,握手欢燕,杂以诙笑,尽无所隐,人人得其欢心。”王培荀《乡园忆旧录》卷一记载,李化熙“性豪侈,喜声伎”,在京城为官时即蓄有家乐班子,辞官归养时还将这些歌伎带回周村。直到晚年学道,才“开阁尽放诸伎”。而这事惹得吏部考司员外郎王士禄(王士禛长兄)很是不满,特意写诗责备:“谁为公画此策者,狂奴恨不鞭其背。” [3]89李国经先生编过一本《周村历代诗选》,里面收录了10首当时人们记叙李化熙生活交往情况的诗歌,如丁耀亢的《题李少司马故妓图》《李五弦司马六旬弄璋歌》《春日同李康候大理集李五弦司寇宅听家乐》《宴李五弦司寇宅观妓乐》,徐夜的《吊李五弦司寇》《题李五弦尚书桃花坞村》,李雍熙的《白云涧司寇公别墅》,王西樵《懊侬诗》,王士禛的《司勋一首懊侬诗》,叶观海的《李司马邀饮环翠楼登长白山即事》等等。明末清初“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也与李化熙交往密切,写有《同年大司寇李五弦侍养归里》《为李五弦司马悼姬人(十首)》等诗文。这些都从众多方面记叙了李化熙“性豪侈,喜声伎”的个性特征。这篇《狐联》记叙了两位狐女挑逗一位书生的故事,或许是作者先得有关“戊戌”、“己巳”字体结构的妙对,然后嫁名于狐,又令联语带有一语双关的趣味,可谓水到渠成。如果读者对李化熙有深入了解,当读到最后一句“长山李司寇言之”时,自会既相信此事之不诬,又会莞尔一笑,感慨此事或许只有李化熙才是讲述故事的最佳人选,其“善诙笑”“喜声伎”的性格特点跃然纸上。

《聊斋志异》还借周村历史人物表达作者的人生理想。《蛰龙》记叙了通政使曲迁乔见到一条小虫昂首飞天的传闻。“曲迁乔(1548-1618),字允升,号带溪,长山县傅家庄(今周村区前进村)人。万历五年(1577)丁丑科会试第二百一名,殿试三甲第二百三十名进士。历任沁水县知县、工科给事中、淮扬布政使、廣西右布政使、顺天府尹、通政司通政使,后辞职归乡……著有《光裕堂文集》”。所谓“蛰龙”也者,不妨当作是一种隐喻或象征,预示了读书人青云有路的发展未来。据嘉庆《长山县志》卷七小传称,曲迁乔在地方为官“均徭赋,清一冤狱”,又有“分黄导淮”的治河之功;在中央为官则“正色立朝,出纳惟允,朝野倚之”。又有评云:“归田后,读书务耕,杜门谢客,将卒之日,犹课子作文,夜分方寝。自撰《志铭》曰:‘姓虽曲,心则直,事亲竭力,事君尽职,一夫一妇,始终靡忒。可见其真品。”蒲松龄写这篇小品,也带有一种毕恭毕敬的心理,末句“回视所行处,盖曲曲自书笥中出焉”大有深意,“学而优则仕”就是作者人生的动力与企盼。显然,蒲松龄是将曲迁乔当作自己的人生榜样的。蛰龙腾霄而去,就隐然有一己直上青云的飘飘然感觉。正如赵伯陶先生的分析所言:“就此而言,《蛰龙》一篇代表了当时一般读书人的幻想,自然也可视为作者对于自己未来的一种奇妙的悬想。” [4]81

《聊斋志异》曲折反映了周村明清易代之际的历史隐秘。《鬼哭》一文记叙了顺治四年(1647)谢迁攻破淄川城时学使大人王七襄的故事。王七襄,本名王昌胤,字周祯,号七襄,明末清初周村区王村镇苏李庄人。崇祯丁丑科(1637)进士,初任河南固始知县,入清后官至福建道监察御史提督顺天学政,顺治十四年(1657),以窝盗、杀人及诸不法事而被处死。谢迁之乱时,王七襄淄川城中宅第死尸甚多,王七襄“扛尸涤血而居”,他搬走尸体、冲洗血迹后就在宅中居住下来,往往白昼见鬼,夜闻鬼哭。直到后来做过道场超度亡鬼,这才灭除鬼患。这篇短文既写出了谢迁之变中死难之多的惨状,也委婉地揭示了王七襄“不得令终”原因,表达了“邪怪之物,唯德可以已之”的劝世之旨 [5]。《放蝶》记叙了如皋知县王生(淄博市经济开发区张坊村人)“放蝶取乐”的乖诞之举。每次审理案件,王生按照刑律之轻重,罚犯罪者“纳蝶自赎;堂上千百齐放,如风飘碎锦,王乃拍案大笑”。但在同时代人的笔下,王生“自喜节廉,无所畏” [6]79,认为自己清廉不贪,而无所畏忌。《南明史》卷八十七更是将王生和长山的徐日升、新城的徐夜 ① 列入“遗臣”。在这巨大的反差之中,或许更会体味出蒲翁笔下王生怪诞背后的苍凉心境。《采薇翁》中刘孔和(周村区丝绸路街道办事处建国社区人)长白山率众抗清,后受害而死。“时营中号令虽严,而乌合之群,时出剽掠”,较为真实全面地反映了当时起义队伍鱼龙混杂的状况。不直呼刘孔和其名,而以其字“芝生”代之,表达了对其英勇抗清的敬重和不幸遭遇的忿忿不平。

《聊斋志异》还记录了流传周村的众多奇闻异事。《骂鸭》记叙了周村白家庄某人因偷盗邻居一只鸭子而长出一身鸭毛,只好乞求邻居一骂而除病;《宅妖》记叙了李化熙之侄“宅多妖异”的怪事;《何仙》写李斯义(周村西塘坞村人)得到神仙何五子指点文章、考中进士;《犬灯》则记叙了周村南郊韩家窝韩氏家族的仆人人鬼相恋的奇闻;《古瓶》记叙了袁藩(周村萌水镇人)所得古瓶能够根据润点的大小验知天气的阴晴等等。这些篇章记叙了当时社会上广泛流传的奇闻异事,亦真亦幻,但基本上没有人物性格的深入刻画,显示出蒲松龄早期创作偏重“异事”的取材特点,也可见出《聊斋志异》写作与民间传说的密切关系。

简言之,《聊斋志异》所写与周村有关的二十余篇文章,除了具有其一贯的注重奇人异事的“传奇性”外,还具有强烈的纪实性和独到的深刻性。

强烈的纪实性。赵伯陶先生在《〈聊斋志异〉新证》一书中,将蒲松龄《聊斋志异》所涉及的明末清初历史人物的书写分为了五种类型。对照书中赵先生的分析,与周村有关的二十多篇中,属于“真人真事”的有6篇,“真人传事”的有7篇,“真人假事”的有5篇,“明代藩王”的有1篇 [4]46-110,而其未有提到加以归类的周村故事尚有8篇。“真人真事”和“真人传事”固不必说,即使所谓的“真人假事”的5篇如《鬼哭》《蜇龙》《安期岛》《何仙》《鸮鸟》,作者认为也都“可以找出一定的依据,而非作者随意虚构” [4]79。而他未提到的8篇如《绛妃》《马介甫》《祝翁》等也大都如此。由此可见,《聊斋志异》中的“周村故事”包含了真实而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是研究周村历史、文化、经济、人物、社会等方面的重要资料。

独到的深刻性。蒲松龄是个有着大智慧、大情怀的人。才高八斗而蹭蹬科场,目光宏远而困守乡野,饱读诗书而只得设帐授徒,贫苦终生而又远离商贾,地位卑微而与士宦交往亲密,直面现实而不得不托言鬼狐,这诸多的矛盾集聚于一身,使得他在看取世相、认识生活时自然也就多了一份他人所很少具有的独特和深刻。这一点在有关周村的作品中也有充分的体现。蒲松龄坐馆授徒于王村,距离周村不是很远,他一直关注着周村商业的发展。《鸮鸟》一文即是他对影响周村集市繁荣、商业发展的深入思考的结果,深刻而艺术地揭示了稗政扰民、贪官败商的独特见解。

据明代嘉靖《青州府志》记载,直到明代中叶,周村还只有“居民三百家”,叫“周村店”,隶属长山县管辖。随着鲁中山地北麓东西大道的逐渐南移,周村成了由鲁南经博山、淄川向鲁北和由济南经青州东往胶东半岛交通线上的十字路口。优越的地理位置,以及周边章丘、邹平、长山、齐东、博兴、淄川、博山等地区的自然经济的发展,使得周村成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至顺治、康熙时期已是商贾辐辏之处:“周村大镇,地不通夫水陆,而天下之货聚焉,熙熙然贸易有经,如游化日。” [7]周村商业的发展,首先就遇到了土匪乱兵的劫掠。据《长山县志》记载,崇祯十七年三月,“王茂德驻周村,率众劫掠,居民庐舍多毁于兵”;顺治四年(1647),“高苑贼谢迁攻城,焚官舍俱尽”;顺治七年(1650),“峄滕贼以周村为商贾辐辏之所,千余雨集至”,千余名贼匪从数百里之外被吸引而至。周村连遭兵匪劫掠,商业何谈发展?为了抵御土匪乱军,保障周村城市稳定,清朝时长山特将县丞“额设一员,驻周村”,后来在周村又增加了兵防官员率兵驻防。以兵防匪,也算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周村商业的繁荣发展,也产生了中间寄生的牙蠹经济豪猾之类人物。“在集评价交易”,为统治者搜刮“课程”“牙杂”税银,就中取利,敲诈盘剥,欺行霸市,严重影响着周村发展。高珩在《大司寇五弦李公感恩祠碑记》中对此有形象描绘:“胥蠹实繁,蜂起择肉,不复遗余力。朝持一纸来,曰大农之牒也;暮持一纸来,曰少府之檄也。白望旁午,惴惴闭户。又或狡谋代税,而蚕食益多,苍头庐儿,交持长短,饕餮砺齿,蔬果靡遗。” [8]535

顺治十年(1653),致仕归养的刑部尚书李化熙看到这种状况,深知这是在剜肉补疮,对周村长远发展危害巨大。于是“岁备周村市税”,代替商人缴纳税款,在周村城内开设义集,这就是周村“今日无税”的来历。高珩《大司寇五弦李公感恩祠碑記》写道:“公与诸弟季约,各出金备其税,且严戒诸不逞者。商大悦,归市者日众,不二十年拓地列肆者千余家。”不到二十年,就增加商铺千余家。李氏家族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将“代完市税”自觉地作为家族责任代代承继,一直到道光年间,他的七世孙李宗昂还在赓续,前后长达二百余年,为周村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经商环境。可以说,这是以李化熙家族为代表的周村士绅自己找到了一条应对市侩地痞、促进周村商业发展的办法。

在对周村文化的关注上,蒲松龄与同时代的高珩、唐梦赉等人有所不同。高、唐等人关注的焦点多集中于褒扬李化熙为周村“代完市税”、安商护商,而蒲松龄则更关注和思考着政府官员与周村商业发展的关系。康熙三十四年(1695),朝廷北征平定噶尔丹叛乱,从民间大肆征调骡马,长山县令的过激行为更是严重扰乱了民众生活和周村商业发展,于是蒲松龄创作《鸮鸟》一文对此作了艺术化的反映表现。文中提到的“长山杨令”,历史上实有其人,此人杨杰,字俊公,奉天监生,康熙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1689-1695)任职。康熙五十五年(1716)《长山县志》卷三《秩官志·宦迹》载其政绩:“编审公平,革除科敛,省刑恤囚,讼牒不遣悍隶。设义学,筑津梁。西关护城堤将圮,捐俸倡修,雉堞永固。重修关帝庙,置地膳僧。邑庙及一切祠宇,整葺甚多。后以罣误去,士民追思立碑。”以“罣误”去官,当地士民仍能“追思立碑”,可见杨杰还是一个不坏的官员。而蒲松龄在《鸮鸟》说其“性奇贪”,这与《县志》上的记载不太吻合。原因何在?我觉得关键就在于“性奇贪”的理解上。

《县志》称其“革除科敛”,“捐俸倡修”护城堤,可见他对钱财并非看重,此其志不在小。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奇,异也。不群之谓。”即不同一般、不同群俗。由此可知,蒲松龄认为杨杰的“贪”应是与流俗有所不同。《鸮鸟》中提到的康熙三十四年“西塞用兵”,是指清廷平定噶尔丹叛乱之事。《康熙实录》卷一六八“康熙三十四年乙亥九月”:“己丑……议政大臣等会议:凡军行马驼为重,诸王、贝勒、贝子、公大臣等不出征者,应各出马驼资助。再行文直隶、山西、山东、河南各巡抚、文武大小官员,愿急公捐马驼者,皆定例叙议;罪人内有愿急公者,亦准其捐马驼赎罪。从之。”可见这次北征对骡马需求很大,是关系平定叛乱成败的重要因素,以至于康熙下令京城的王公大臣“各出马驼资助”,山东等地的文武官员急公捐助马驼可以“皆定例叙议”,甚至连罪人“亦准其捐马驼赎罪”。“叙议”亦称“议叙”,清制对考绩优异的官员交部核议,奏请给予加级、记录等奖励。正是在这样政策的激励之下,当时各地官员都以“急公”之名大肆抢掠骡马,蒲松龄有《雪后,时侯深夜过毕韦仲家,蒙见招,时已寝矣。次日,赋四律即寄(时报驿正急,处处惶骇,恐似北征州邑官滥冒而不还也)》诗,就是记叙当时淄川县令时惟豫为征调骡马而忙碌的情况。长山县令杨杰,平时还能恪尽职守,公平清廉,多行善政,赢得民望,以至离官之后当地士民立碑追思。但是他监生出身,在县令职位上已辛辛苦苦地干了七年,这次征调骡马“定例议叙”给了他得以升迁的希望,于是他利令智昏,卖力攫取,远超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致“千百为群,作骡马贾者,长山外不数数见也”。而受其伤害盘剥的广大外地商人,被逼无奈,四处告发,最终将其革职,这恐怕才是他“罣误”的真正原因。可以说在搜刮骡马这件事上,杨杰的最大目的不是钱财,而是功名,是政绩,是升迁。为了自己的政绩和升迁,他忘却了“圣明天子爱惜民力”的仁政之道,假“急公”之名行“贪己”之实,贪功冒进,宁左勿右,这恐怕才是蒲松龄称其“奇贪”的原因所在。于是蒲松龄在康熙三十四年或三十五年,创作了《鸮鸟》一文,第一次深刻揭示了“政绩工程”对民众生活、市场贸易、经济发展的严重戕害。这既是源自他对周村经济发展的深度关切、深入思考,也是他对稗政扰民、贪官败市的深情痛斥。他在“异史氏曰”中评论说:“圣明天子爱惜民力,取一物必偿其值,焉知奉行者流毒若此哉!鸮所至,人最厌其笑,儿女共唾之,以为不祥。此一笑,则何异千凤鸣哉!”《鸮鸟》一文,又何尝不是蒲松龄痛斥贪官稗政、关心周村商业发展的“千百凤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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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高珩.大司寇五弦李公感恩祠碑记[M]//长山古城李氏家乘.

The Interrelationship between Liaochai Zhiyi and Zhoucun Culture

NIE Ting-sheng1  NIE Yuan-shuo2

(1. No. 6 Middle School of Zibo 255300;

2. Zibo Peking Opera Theatre 255000)

Abstract: The interrelationship between Liaochaizhiyi and the local Zhoucun culture is demonstrated in three aspects as follows. Liaochaizhiyi was mostly created in the village Xipu Zhoucun. Secondly,Zhoucun was among the earliest to have published the work. Finally,more than twenty tales in the work are related to historical figures and events in Zhoucun,which offer vivid descriptions of various aspects of society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The descriptions in the work display for us the business prosperity,moral fashion,and economic products,as well as anecdotes and historical facts of the time. The tales with legends,documentary proof and profundity allow researchers to study Zhoucun culture in depth with rich resources from a unique perspective.

Key words: Liaochaizhiyi;Zhoucun local culture;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documentary proof;profundity

(責任编辑:谭  莹)

收稿日期:2019-09-10

作者简介:聂廷生(1963- ),男,山东淄博人。淄博第六中学副校长,山东省语文特级教师,研究方向为语文教学与地方文化;聂元硕(1987- ),男,山东淄博人。淄博市京剧院舞台技师。

①《聊斋志异》与周村有关的篇目有:《宅妖》《鬼哭》《祝翁》《狐联》《龙》《单道士》《鸲鹆》《犬灯》《五羖大夫》《蛰龙》《杨千总》《秦生》《狐梦》《骂鸭》《马介甫》《绛妃》《大人》《颠道人》《放蝶》《采薇翁》《义犬》《安期岛》《何仙》《鸮鸟》《古瓶》《新郑讼》。

①徐日升(1576-1655),周村城北路街道办事处北谢村人。万历四十年(1612)壬子科乡试解元,后谒选官至云南司郎中、通州兵备道佥事,因反对阉党而辞官回乡。崇祯年间,曾参与过刘孔和抗闯扶明活动。有《卷石草堂文集》行世。徐夜(1611-1683),初名元善,字长公,入清后更名夜,字东痴,号嵇庵,山东新城人,明末诗人王象春之外孙、王士禛之外从兄弟。明末诸生,入清不仕,著有《东痴诗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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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与前四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