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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且末地区史前木器动物纹雕刻分析

2020-04-26郭维阳副教授新疆艺术学院美术学院

中国民族美术 2020年2期
关键词:木器神兽木桶

文/图:郭维阳 副教授 新疆艺术学院美术学院

在展开研究古且末史前木制品动物纹饰雕刻前,有必要先明确本文研究的地理范畴。古且末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东南部昆仑山北麓,西通于田,东至楼兰,北至匈奴,地处于交通的重要节点。作为古西域绿洲国的且末,与史前时期的古楼兰、鄯善和于阗等绿洲国有着广泛的联系。因此,古且末不仅是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更是草原文化与绿洲文化、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碰撞融汇的场所,以其独具的特色,成为考古学、历史学研究的重要资源,本文将从美术学角度对且末扎滚鲁克古文化进行管窥。

按照克莱鲍尔对视觉艺术的历史探究及图像学界定,本文通过对新疆且末史前动物纹的思考与分析,即为图像学范畴的研究,其时间应在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1世纪初期。古且末文化主要是指扎滚鲁克和车尔臣河流域具有游牧文化属性的史前艺术特性,其文化遗存分为三期,第二期内容最为丰富,出土了大量的木器。而在这些木器表面刻有丰富的具有奇幻想象力的动物图形,反映出了史前古且末人的文化发展程度和艺术的真实。是什么原因驱使他们制作这些木器,史前动物纹的功能性或装饰性均无直接证据予以说明,我们通过对同期文化背景和其他相近的文化作比较来思考这些问题,力求于发现艺术遗存与同期历史资料的直接联系,揭示古人对他们眼中的世界的认知和理解,以古人的思维角度窥测史前的世界,研究古且末文化中木器雕刻的翻转动物纹、神兽纹和几何纹旋转纹与巴泽雷克动物纹样的相互联系,进而讨论古且末文化中动物纹的发展与隐藏于这些纹饰中的内在含义。

一、发展

以目前史料考证,新疆且末地区翻转动物纹、怪兽纹、涡旋纹和写实动物纹出现不早于战国时期,这就说明该地区的木器上的翻转动物纹、怪兽纹等动物纹出现要晚于阿尔泰巴泽雷克文化,所以扎滚鲁克文化是巴泽雷克文化向南发展作用的结果。在扎滚鲁克文化群中发现的木盒、木桶、木梳等木制品雕刻动物纹中,充分体现了巴泽雷克文化在该地区的传播与影响。

巴泽雷克文化是阿尔泰地区历史遗存为主体的区域文化类型,阿尔泰地区东到蒙古高原南通新疆,西到哈萨克斯坦,北到米鲁新斯科盆地。在巴泽雷克文化中古波斯文化气息浓厚,据考证,公元前6世纪,阿契美尼德古波斯艺术因素向东流传到阿尔泰地区,对巴泽雷克文化中的动物们雕刻产生了深远和决定性的影响。大量的巴泽雷克文化出土文物中,有以木或骨为材质的动物雕像。木雕马被认为是马殉的替代品,应为木俑。在木、骨和皮革等材质上还刻有马、羊、鹿、虎、狼等动物和经过艺术加工创造出的神兽等异形动物纹样,还有一些动物相食的纹样类型,特别是翻转动物纹,经考古研究确定为较早出现的动物纹样类型,其样式最为集中,最为典型。

便利的交通优势,使巴泽雷克文化向其周边广泛传播,特别是越过阿尔泰山脉向南对新疆南北疆地区的深刻影响。巴泽雷克文化在新疆部分的传播路径,可概括为以下情况:古人经阿勒泰地区初步构成了塑科尔特文化,在至塔城形成白杨河历史遗存,又在巴里坤地区构成了石人之沟文化,最后经天山山脉与吐鲁番地区苏贝希文化共同影响了且末的扎滚鲁克文化遗存。

古且末文化中的翻转动物纹极可能是源于巴泽雷克文化中的翻转动物纹,在扎滚鲁克一号遗址中出土的一件木梳上刻画了两只体态强壮的雄鹿。鹿角向头后有力地伸展,分杈朝鹿角的一边整齐对称地排列,具有一定的装饰性,雄鹿的前肢向身后屈弯。最耐人寻味的是,双鹿的后半身完全向上翻转,后肢和臀部呈向上态势,后腿前后分开向上屈伸,蹄与鹿角接触。鹿身刻有条状纹饰,类似斑马状条纹。看到这些特征,令人眼前有似曾相识之感,在新疆的其他地区,如阿拉钩翻转双马、双羊等纹饰都有以上的翻转动态,这种翻转动物纹样式也是巴泽雷克文化的典型动态。

巴泽雷克翻转动物纹

在扎滚鲁克丰富的木制品动物纹中还有一种怪异动物纹,被称为神兽纹。鸟喙有角神兽非自然界存在的虚幻形态,由几种动物的特征组合而成,另外,在角的枝杈的末端,横向重复排列鸟头或有耳兽头。在巴特雷克文化中,这种有角神兽纹最为典型,囊括了现有的几乎全部样式的神兽纹。

草原动物纹饰起源于一个中心地区之后再向其他地区传导的观点有待商榷。众多学者提出:动物纹是起源于多个区域,并在本土文化基础之上吸纳外来因素后,形成有独特形态的动物纹饰风格。扎滚鲁克古文化可能为移居到此的塞人将北方草原地区的动物造型文化带入到该地区,形成了该地区的最初游牧文化类型, 又不断接受吸纳周边的文化,甚至是中原文化的西传,最终,形成了塔里木盆地东南缘独特的绿洲游牧动物文化形态。

二、材质

从木料材质上来看,扎滚鲁克古墓所出土的木器用料有胡杨、白杨、沙枣树和红柳树等木制品,均为就地取材。在古楼兰鄯善王国时期,塔里木河和孔雀河水注入且末北部的罗布淖尔,形成了面积为1900平方公里的湖泊,森林葱茂,遍地胡杨等树木。一直到1942年以后,湖面面积日趋收缩,20世纪60年代由于用水过度,罗布淖尔渐渐干涸,所以古且末古国遗址中出现数量众多的木制品,是可以理解的。这些树种为当地常见树木,时至今日依然广泛种植。

木制品相对金、石等在材质与加工工艺方面都有便利性。木材质软,易于加工雕刻,而不像金属动物纹饰,采用锻造、铸造、镶嵌和镂空等加工制作工艺。扎滚鲁克木器多采用原木掏挖而成,如木桶就是将一段截好的原木用金属刀具从中间向四周掏挖,直到将原木料掏空桶壁达到想要的厚度为止。由于木桶的加工要结合木料的粗细和形状进行制作,所以在古且末遗址中发现的木器没有完全相同的尺寸。在木桶桶沿有一对凹型或菱形系耳,通常采用动物皮革蒙住木桶的底部,桶壁刻有动物纹或几何网格纹,所刻画动物包括骆驼、羊、鹿和神兽纹等,神兽纹刻有鸟喙和向后弯曲鹿角。木桶高在11~23厘米之间,口径在7~16厘米之间。塔里木盆地干燥度为24~64度,异常干燥,少雨多风沙,便于木制品的保存,且末木器制品保存完整,保留了古且末国的时代烙印,是历史的缩影。

三、主题的选择

动物纹的主题选择也是随着远古先民生产方式的变更而发展的。在狩猎为主要生产方式的阶段,鹿、虎、鸟儿等动物成为最主要的表达主题。人们想拥有鹿的敏捷,虎的勇敢,鸟的飞翔。这些在他们日常生活中与他们生存关系密切的动物,自然成了他们描绘的对象,而通过刻画这些生灵来寄托他们渴望拥有鹿的速度、虎的威武和鸟飞长空的神奇。到了游牧经济时代,马、牛、羊和骆驼等牲畜成为了他们生活的重要资源。马的翻转纹,以马与鸟组成的神兽纹都成为远古牧民内心审美情怀中的重要主题,而狼等猛兽对他们的财产所带来的威胁也相应地成为了他们要关注的焦点,狼吃羊的主题出现在他们日用木器中也就顺理成章了。

四、构图

从动物纹饰的构图来看,两个以上的动物组合都有彼此之间相互的关联。在对称关系中动物或是左右对称,或是上下对称,如木梳中两只后身向上翻转的雄鹿,身体左右相向对称,两头向后,鹿角对称相连。两个同类动物头部相连的对称形态,表现的是动物间的亲密关系,互相表达友爱的亲切情感。

还有一种情况,两种动物合为一体。如木盒侧面双头狼,左侧狼身身形完整,在其身体后部有另一只朝下的狼头。最有特点的,在狼头朝向左侧的狼腹内居然刻画一直长着长角的羊头,巧妙地表达出了狼与羊的弱肉强食的关系。双头狼狼头前后朝向相反方向并呈S形,动物双头俱现一身,也有牝牡相合的意味。

另有同一种动物大小错落排列散布在一起的构图,表现动物在一起群居依存的关系。如木桶桶体上的几只骆驼的构图。在画面左侧有一只高壮的驼峰挺立的雄驼,背向方向右侧有几峰骆驼,大小高低错落散布在一起,或是仰望前方,或是低垂着头,小的依靠在大的身边,似母子之间的亲昵。

适形是由于动物纹雕刻是在器物的表面进行的:如木盒上的双头狼羊纹,要求动物纹的构图要适应矩形。木桶上的骆驼和鹿纹则要求构图要围绕柱形展开。木梳的双鹿纹要在木梳的上部手握处随形而展开布局。适形是利用有限的空间区域适形而生,能动地变被动为主动,形成因势取形的表现形态。重复排列,形成具有装饰性的韵律感,达到韵律的形式韵味。

五、艺术特征

夸张、想象和模仿等艺术手法是古且末动物纹的主要表现手法。动物纹具有的这般奇幻视觉效果,夸张、想象与模仿发挥了强大的作用。

想象的表现语言在动物纹中主要应用在神兽古纹中。人将鸟这种飞得最高的动物刻画到神兽纹中,与他们心目中跑得最快的马身体相互结合,又将代表雄性力量的大鹿角装饰到神兽头顶,这种神兽便具有了几种动物特性的合体,具备了超乎常规的强大力量。这种神奇的怪兽的出现,能够庇佑古且末人战胜现实中出现的危机、困难、野兽和他们头脑中令他们恐惧的恶魔等危及他们生存的恐怖的事物。这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为他们赋予了力量和自信,是他们在大自然的困厄环境中生存、繁衍的力量源泉。生是如此,在另外一个世界,这种神奇力量依然充实在他们的逝去的内心深处。在遗址中发现的刻有神奇怪兽纹的木器,就是他们的的护身法宝,带给逝者的心灵慰藉,也使他们在另外的世界依然如生般的自信和强大。古且末人眼中的世界就是这般“真实”,他们相信世界万物皆是神的存在。

夸张是在不改变自然物固有自然关系的前提下,对某些典型特征进行夸大或缩减的艺术表现方式,最终使自然物的特征因夸张而更加突出。从木器动物纹的艺术特点来看,动物纹样都有夸张、想象的特点。夸张的手法是远古人民广泛使用的表现语言,鹿角向头后无限的延展,在角的末端接近尾部增加了动物的雄性特质,又使画面充满膨胀的张力。木梳上的双鹿纹样,动物身体的比例关系的巧妙处理,局部夸大与缩小,增加了动物的性格特点。

扎滚鲁克木梳动物纹

扎滚鲁克木桶动物纹

扎滚鲁克木盒双头狼纹

扎滚鲁克木桶动物纹

对现实世界的模仿。在当代人眼里,远古先民的刻画水平谈不上写实,甚至可以称为拙朴、稚嫩,但在几千年前以古人对世界的感悟理解,他们所雕琢在木器上的动物纹样又是那样的逼真传神。他们将所看到的世界,用简洁、概括的线条描绘出来,展现了动物的奔跑、撕咬和咆哮,鸟儿振翅高飞和滑翔的优美及生存状态,惟妙惟肖地将远古的生机和血腥传递到我们的眼中。虽然,我们所定义的夸张与想象等艺术语言是建立在当代世界观的基础上的,对动物纹中的艺术特征的分析与判断更多的也是后人对这些木器动物纹的解读,但通过跨越历史时空的文化探寻,也能让我们充分领悟、感受远古时期人们对待动物的特殊审美情感。

六、创作美学思想

这么美妙、奇幻的动物纹样为什么会刻在木器上,有何用意?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从远古的文化审美谈起。对于游牧民族而言,适合的动物品种和适应动物生存的地理环境是游牧生活所必需的条件。在南疆沙漠地区骆驼、羊是常见的动物,它们的生活习性适应干旱的地理环境。在古且末人眼里,这些动物是他们生活中重要的生产工具和密不可分的家庭财产。将它们的形象刻画于日常木器之上,或将这些器物随身埋入地下,可见他们对这些动物的喜爱和重视,但仅仅是因为喜爱去刻画这些动物似乎还不足以让人信服,所以动物纹样艺术的艺术功能性和古且末人对待自然世界的独特思维理念是我们探求答案的钥匙。

先民对待动物的情感源于两者间相互的依存关系。作为半游牧民族生产资料的动物已超越自然属性,寄托了人们虔诚的精神信仰和美好的愿望。这些动物被赋予了超凡的魔力,将生活中蓄养的骆驼、羊等形象刻在木器上满足了自己的灵魂与天沟通的需要,达到以动物协助自己与天地通达的目的。动物精灵可以传递信息,与神灵对话。动物的价值在于实用性,不仅是物质存在,满足于人的生存,更是在精神层次服务于人类、慰藉人类,使人内心有所依靠。实际上,这种愿望是建立在有用的功利性基础之上的。先民创造的动物纹雕刻并不仅仅是以欣赏为目的的,更大可能是为满足日常生活和宗教祭祀活动需要而进行的。因此,它所具备的美的形态是处于从属地位的。任何的动物纹雕刻的本质是凭借想象、夸张和模仿的能力把自然的事物组合、嫁接、异化或再现,进而超越、征服并战胜自然物,这一切是由人类所处的历史阶段的认知能力所决定的。

七、结语

且末地区独特的绿洲构造影响了古人的生产生活方式,而当时为描述古居民的内心世界所呈现的文化现象所形成的文化体系,与当地的自然生态体系共同作用,造就了古且末王国独特的古代文化艺术。且末史前时期的动物纹雕刻艺术主要是由介于游牧和农耕之间生产方式的雅利安人所创造的艺术风格,虽在一定程度接受了周边地区的文化影响,但更具本地文化特性。作为本土艺术的起点和基础,反映了远古先民的审美情感和思想,也为当代民族文化艺术的发展创造了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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