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丝绸之路这部“世界史”
2020-04-20周诗茵
周诗茵
今年人类就已正式步入21世纪20年代,世界各国人民早已相互依赖、命运相连。早在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就把“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之一。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深入贯彻这一方略还需要我们付出长期的努力。为了积蓄前行的力量,我们可以重读牛津大学彼得·弗兰科潘教授晚近写作的一本学术畅销书——《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
壹
弗兰科潘把丝绸之路视为东西文明的交叉点和国际交往的正中心,因为它将中国太平洋沿岸和非洲及欧洲的大西洋海岸联系在了一起,各种语言、宗教和文化在这里发生碰撞和冲突,又相互借鉴和交融,留下大量丰富的历史细节,足以证明全球化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20多个世纪之前,我们的祖先就曾尽力收集各国的信息,并派遣出各种特使和代表,探索哪里是世界上最佳的市场。”即使有人从未走出他的家乡,看似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是他的“趣味与观念其实已经受到来自千里之外因素的影响”。从古到今,全球流动的事实不变,变的只是流动的媒介:从香料、丝绸到奴隶、白银,再到现在的石油。不过频繁的交往和潜在的影响都不等同于内在的团结或积极的合作,19世纪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在书中写道:人类的灾难来自分化。
据托尔斯泰观察,特权阶级以及他们的依附者们应对人类的分化负主要责任。他们“不愿节制自己的奢侈,冷漠地对待受到不合理制度压迫的劳动人民,甚至毫不顾忌地刺激他们”。我们的确会看到这样令人心痛的事实:许多在日常生活中关心朋友、重视家人和行事正派之人,也会参与到不合理制度的掠夺行为之中,漠视甚至美化它的暴戾与荒谬。金庸先生就曾在他自传性质的短篇小说《月云》写道:
在20世纪30年代他出身的地主家庭里,家里的小丫头常常吃不饱饭,面黄肌瘦,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她宁可不吃饭,也要睡在爸爸妈妈脚边,然而没有可能。
金庸的父母“自己没有做坏事,没有欺压旁人,然而不自觉的依照祖上传下来的制度和方式做事,自己过得很舒服,忍令别人挨饿吃苦,而无动于衷”。
尖锐的阶级矛盾曾在世界历史上多次点燃革命的星星之火。然而时至今日,人与人之间的财产差异和地位悬殊不但没有缩小,反而进一步扩大,由此造成的隔阂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对看似平静的社会具有潜在而强大的杀伤力。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公报》特别强调要“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画面彻底成为历史的遗迹。
贰
在历史上,大自然也曾多次向人类发起严酷的挑战,极大地考验人类的意志。自14世纪开始,东西方之间的通行愈加便利,各种商品、思想和物种往来频繁,瘟疫也更畅通无阻。一场又一场的黑死病从东到西横扫城乡、死亡率奇高且旷日持久,无论王公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感觉“好像是世界末日到来”。每个人都想做些什么来摆脱噩运:有的基督徒寄希望于禁食祈祷、杜绝肉欲、暂停洗浴,甚至将灾难归咎于妇女的奇装异服;有的穆斯林相信默诵11遍固定的祷告词就能免于脓疮。这些行为也许庄重但依然荒唐,它们完全无法缓解疫情,于是人们在绝望的情绪中做出了更可怕的事情。德国开始流传一种谣言,说瘟疫不是从天而降,而是犹太人在水井和河流里投毒。基督徒始终认为耶稣的受难是犹太人的责任,他们对犹太人的敌意由来已久。加上人在危急时刻内心充斥着恐惧,无法压抑、无处宣泄,便本能地将它投注在那些与他们不同的人身上。他们拒绝相信犹太人也是正常的人类,把他们视为正在实施某种可怕阴谋的怪物。然后这种怀疑进而发展为臆想、憎恨与迫害。
找到一个外部的“靶子”也许会让一个群体暂时放下内部的纷争、缓解内心的焦虑,但这不过只是饮鸩止渴,对真正战胜灾难和渡过危机起不到什么积极的作用。更何况,历史上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伤害会在他们彼此的记忆上留下不易抹去的痕迹。哪怕大家后来握手言和,那些看似愈合的伤疤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破裂,引发新一轮的敌意和仇恨。20世纪德国纳粹分子对犹太人的集体屠杀不是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而是把历史上多次的反犹太热潮推向了顶点。这也充分说明,如果人们不重视建设现代的伦理观念,而只顾着发展先进的科学技术,那么后者就有可能貌似“中立”,实则变成更有效率的种族灭绝工具和更为致命的杀人武器,人类只会走向更大的分化,而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现代文明。
黑死病瘟疫的关键传染源是大量聚居的老鼠,14世纪的欧洲人无从得知这一医学信息。尽管无数人从人口密集的城镇逃往人烟稀少的乡村,也没能增加他们存活的概率,欧洲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我们对未来的希望都随着朋友的死去而一起埋葬。不过历史的反转也总是那么突如其来:人们很难预料灾难何时降临,在无数次的希望与无数次的绝望之后,它居然又不可置信地悄然离去。黑死病曾让那么多家庭破碎、那么多儿童受苦、那么多的生命戛然而止,但当它过去之后,幸存者的寿命普遍延长,社会结构得到重组的机会,农民、劳工和妇女都有所受益,消费增长又进一步刺激了生产,在一定程度上对欧洲社会整体进入一个新阶段都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叁
真实的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又留有一些温度。就像丝绸之路是“奴隶之路”和“铁蹄之路”,也是“和睦之路”和“天堂之路”。弗兰科潘是一个西方学者,但他厌倦了“西方政治成功、文化优势和道德胜利的颂歌”。他对传统的“西方中心论”发起了挑战,批评西方人暴力的倾向和贪婪的欲望,更反对把东西方文明对立起来。他主张“容忍是一个社会自强自信的主要标志”,每个文明都应克服本身的偏见与愚顽,与那些长期在现代化进程中被忽视的民族、文化和宗教建立联系,以防它们被越推越远,走向极端。他还特别指出,时至今日,西方各国不应总考虑如何在古老文明的十字路口维护他们的利益,那样只会付出过于高昂的代价。这些学术上的严肃探讨绝不代表他对自己的家乡和祖国冷漠无情,恰恰相反,他在书中真诚而坦率的态度足以说明他内心的担忧和关切,因为没有哪个文明可以独善其身,世界人民必须同舟共济。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权利是由各个家族、姓氏、集团、阶层、民族、国家、种族、性别分别争取而来的东西。以中世纪为例,贵族有贵族的自由,教会有教会的自由,行会也有行会的自由,它们彼此并不相通。18世纪法国大革命以后,“自由、平等、博爱”的观念为人们的思想打开了另一扇窗。今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日趋密切,旅行、交流、贸易和学习的速度都不可同日而语。一方面,我们依然背负着自己的历史与传统,根据自身的不同情况有所偏好,选择不尽相同的发展道路;另一方面,我们也越来越意识到彼此之间存在共通的人性,拥有对自由、和平与繁荣的共同渴望,因此也已达成一些默契和共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世界各国尊重基本人权;在面对重大灾难时,把拯救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作首要的任务。
我们阅读历史是因为渴望认识自己,也渴望认识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这种认识不会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逐步加深、拓宽和祛魅的过程。一本“全新的世界史”能帮我们打开一点新的思路,重新审视这个纵横交错的世界。《丝绸之路》中明确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无论是用一个人压低另一个人,还是用一群人压低另一群人、用一些民族压低另一些民族、用一些文明压低另一些文明的做法,都不符合现代的精神。在21世纪的今天,奴隶贩卖、世界大战和殖民统治看似都已过去,但现有的国际秩序还远谈不上合理公道,种族屠杀和恐怖袭击的悲劇还时有发生。人类社会内部有那么多分化与撕裂的力量,但团结与合作却是战胜洪水猛兽的唯一希望。我们需要了解远邦近邻的过去,重视历史与今天的关系,用尊重、审慎的态度来培养共同体意识。“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这是一种精神的力量,更是一种现实的需要。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文史教研部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