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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俗视角:开启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新阶段
——从“礼俗之间: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丛书说开去

2020-04-18

中国音乐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文化史音乐史礼乐

2019年7月25日,“礼俗之间: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丛书首发式暨学术研讨会在京举行。本次会议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与上海音乐出版社联合主办。文化和旅游部原副部长王文章、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赵塔里木、上海音乐出版社社长费维耀、“礼俗之间: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丛书总主编项阳、福建师范大学教授王耀华、中国艺术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吕品田、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原主任李松、《光明日报》“国学版”主编梁枢,以及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民族大学、中国音乐学院、天津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南京艺术学院、华中师范大学、温州大学等单位的数十位专家、学者出席是次会议,对该丛书的学术价值及其研究模式对当下中国音乐史及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意义展开讨论。

“礼俗之间: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丛书(下文简称“丛书”)由国家出版基金资助,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著名音乐学家袁静芳、乔建中担任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项阳研究员担任总主编。丛书共13卷,500万字,内容涉及礼乐制度、音乐本体比较、制度与礼乐、制度与俗乐、制度与军乐、制度与宗教音乐六方面论题,是项阳及其团队对中国音乐文化整体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是次会议上,学者们对丛书给予了高度评价,王文章指出:“项阳同志及其研究团队二十余年研究成果的汇集,是他们坚守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研究,努力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讲清楚’学术得到集中展示”;项阳不机械套用西方的理念、概念、模式来研究中国的文化、中国的艺术,而是用中国话语体系、中国研究理念,从中国实际、中国经验、中国材料出发着力构建能够“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理论体系”;此举对深入研究中国音乐文化具有重要的启发与引领的意义。赵塔里木认为该丛书所含的诸种成果在构建中国音乐文化史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道路中“做出了一定的探索,走出了一条新路”。王耀华认为丛书“为我们进行中国古代音乐史当代研究开拓了新路子,探索了新方法”,并特别指出:“新路子”,是指以乐籍的制度功能为视角,按礼乐、俗乐这两条脉络分别同结构体制、音乐机构、承载群体、传承地域、历史时期、体裁形式等层面对中国古代音乐进行了全面深入的探讨,拓宽了古代音乐研究的视野,揭示了礼乐、俗乐动态演化的状况、意义,为中国古代音乐的整体研究开辟了新路子,起了丰富、深化和总结新规律的重要作用。“新方法”,是指“礼俗之间”的研究是在充分继承中国历代史学研究考证方法的基础上,还应用了当今历史民族音乐学的方法,把礼乐、俗乐的研究放置于中国文化脉络中来进行研究,不仅从文献、乐谱的考证及进行实地调查、追踪研究它们的音乐特点,而且通过人、社会、音乐事象、音乐形态之间的关系来研究产生这些音乐特点的文化缘由,打破了之前“缺音少乐”的现象,注重音乐本体及其背后的文化,探求中国音乐文化史的新方法。

梁枢、王小盾指出“历史在场”“文化在场”“显性线索与隐性线索交织”,是该丛书在“整体把握”上的意义所在。刘祯、郭润涛、范子烨特别强调了丛书对多学科方法与成果的重视,具有“多视角观照”的学术特点。伍国栋、郭树群认为丛书中的诸种成果在对中国礼乐文化的整体把握之下,将既往的中国音乐史研究与不限于一时一地的田野工作结合起来,“彰显为历史的民族音乐学视域下中国音乐文化史的新结构样态的学术前沿特征,其学术成就应当归纳为发生学元理论关照下的历史的民族音乐学学科方法论”。

中国音乐史研究古来有之,但具备学科意义的相关研究则比较晚,应以1922年叶伯和先生的《中国音乐史》为始。在此之前的中国音乐史研究多在“礼乐文化”之背景下展开,较为注重将音乐作为“礼乐文化”下的有机组成对其观照,也因此对音乐之艺术性、音乐实践等具体细节的注意有所欠缺。

近代以来,具备学科意义的中国音乐史研究则正与此相反。这个时期,西学东渐且备受推崇,尤其是有留学经历的学者们开始充分认识到音乐作为独立艺术的意义,认为“中国从前把音乐合在政治宗教内,没有知道它是一种艺术。所以各书所载,都是揉杂的、片段的,如像《乐记》可算论乐的专书,它也参杂许多政治宗教的话。”并身体力行,多从审美的角度对中国音乐史上的诸种音乐事象观照,尝试将其从礼乐、宗教、文学等“枷锁”中剥离出来进行艺术性的独立认知。这无疑是中国音乐史学术史上重要的节点。自叶伯和《中国音乐史》以来,这种以审美为主,围绕音乐本体的研究理念是中国音乐史学史早期的主要特征。

叶伯和、郑觐文、萧友梅、许之衡、王光祈、杨荫浏诸位先生的成果既可视为中国音乐史学的奠基之作,又可视之为中国学者在中国音乐史学中所做的初步探索。这个时期的中国音乐史著作以通史形式呈现,侧重于文献的梳理,重在厘清中国音乐史中“有什么”及“是什么”的问题。需要着重强调的是,在研究方法方面,王光祈先生的著述之中采用了“比较音乐学”的方法;杨荫浏先生则在《中国音乐史纲》“近世”的论述中运用当时“民间”活态传承的昆曲社中的相关情况来说明音韵与词曲的关系,这些都为后期的中国音乐史学发展提供了非常好的视角。

新中国成立初期,杨荫浏、李纯一等先生继续在前期研究理念及方法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以通史、断代史、专题史等多种形式呈现。特别是杨荫浏先生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被视为中国音乐史学里程碑式的著作,是将《中国古代音乐史纲》中所涉的内容进一步深入研究所得,是在其基础上的扩充发展,并以“民间音乐调查”的诸种成果运用于中国音乐史问题的研究中。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始,一是多种西来的研究方法被引入,并由此形成音乐地理学、音乐文化人类学等多种新学科,为学者们提供了研究中国音乐史的更多视角及方法,也使得此时段中国音乐史的研究呈现在原有研究基础上更专门化及强调选点深入的特征;二是如《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中国戏曲音乐集成》《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中国曲艺音乐集成》《中国音乐文物大系》等多项国家级重点课题的立项及完成(《中国音乐文物大系》第二期仍在进行)为此时段的研究提供了无论从乐种、区域,面向都更有广度的、丰富的研究材料及研究对象。这又使得此时段的中国音乐史研究在原有基础上广度得以扩展。当然,也致使更多已有研究理念、方法无法解决的音乐问题生发,并促使学者寻求新的研究思路与方法尝试解决。

20世纪90年代,黄翔鹏先生因再写通史必难出杨荫浏先生窠臼,建议中国音乐史应以研究问题代替通史写作。至此,学者们多围绕音乐问题,以更偏重学科性的研究模式(如音乐美学、民族音乐学等)尝试解决“为什么”的问题。在此过程中,特别是在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的影响下,学者们意识到若想将研究对象说清楚,还需将音乐事象置于一定文化背景下考量。同时,杨荫浏先生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在先,若想再进一步,只能依靠寻求新的方法与视角。也就是说,这样的探索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

这样的研究模式是中国音乐史学史上又一个重要的节点。其作为主流延续至今,弊端已开始有所显现:1.囿于一门学科的视角,却忽略了观照研究对象的其他视角,造成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局面;2.在中国几千年礼乐治国的“特色”下,仅从“艺术史”角度解决“为什么”的问题,当然会有所局限;3.既往中国音乐史的研究多重一时一地之音乐事象,轻其演化、转型之探讨,亦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为什么”的问题。当以学科为本的研究方式渐渐显露出其局限性,给学者们提出的问题是:音乐学的研究是否应在保留自身视角特殊性的情况下,不过度地限于学科窠臼,而应以“整体的音乐观及历史观”来进行研究。只有建立这种整体的“音乐文化”的视角,才能更大程度地解决学术问题。如此,综合多种学科的视角,回归历史语境,整体把握传统社会礼乐、俗乐两条脉络,兼顾共时、历时两个角度,既重现象,亦重演化,方才能最大限度地说清楚“为什么”的问题。这种研究模式可同时弥补古人与近人之中国音乐史研究所显现出来的短板。既关注音乐本体,又注重从其生发之“根”审视研究对象。不局限于既往仅关注一时一地之音乐事象及一时一地的文化土壤,而对中国几千年的、影响深广的传统根基带来的共性现象重视不足。

由上所述,可以看出:由中国音乐史早期以“通史”的形式为重,到需要细分学科对相关问题进行各个角度的分析是为了“说清楚”研究对象,由分学科的研究模式再到今日需综合多学科之研究方法仍是相同的目的。尽可能地解决“为什么”的问题,这即是架构“中国音乐文化史”的意义所在,也是“礼俗之间: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丛书得以入选国家出版基金并与上海音乐出版社取得合作之原因所在。

总之,重新回归历史语境,将中国传统音乐置于中国传统社会“礼乐文化”的大背景下去考量,又保持距离对历史客观审视,把握其时礼乐、俗乐两条主导脉络几千年的延续是十分必需的。这种理念的生成一方面赖于越来越丰富的学术资料的出现,另一方面则基于前人学者的不断探索。

在学术史的发展中,新问题的出现及解决是其原动力。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就涉及如何运用“工具”的问题。当一些已有的“工具”(如西方诸种已有理论)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发生时,则需将其进行“改装”以便更适用于“中国问题”的解决,并尝试构建起能够说清楚中国问题的理论体系,形成研究范式。学术传统本于研究对象而成,继续向前的学术探索也应本于研究对象而定。在研究过程中运用多学科方法是学者的“学术自觉”所致,构建理论体系及研究范式则是来自于学者的担当与责任心。

以上述这种“历史人类学”的视角与方法来看待中国音乐史及中国传统音乐的相关问题的“中国音乐文化史”的研究模式,即是可以在原有基础上更进一步“说清楚”研究对象的一种有效的方法。

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是,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在礼乐制度“护航”下,礼乐、俗乐两条脉络或并行、或交叉地存于整个传统社会时期,20世纪以来也以此形式有所变异地延续。由此所生发的礼乐观念直至今日仍存于民间。诚如项阳在丛书首发式的致辞中所言:“回归历史语境,把握国家用乐逻辑起点,辨析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特色与存在。以历史人类学的学科方法论将音乐考古、音乐文献、音乐形态、音乐交流与传播、音乐审美与传统音乐活态积淀相联系。对国家用乐制度涵盖礼乐制度、乐籍制度、相应机构设置、礼俗两脉演化以及制度与音乐本体的关系等等进行系统梳理,对音乐的功能性意义深入挖掘,注重历史节点,一个个学术点被重点观照研究和解决问题,如同《乐记》所云:‘累累乎端如贯珠。’以礼乐和俗乐两条脉将珠子穿起,以功能性认知,以制度引领,以国家用乐考量,以音乐文化的整体把握终有新样貌。”笔者认为,丛书的研究是“宏观把握下的微观研究”理念淋漓尽致的体现。在对礼乐制度的总体把握下,对其中所存的音声技艺形式运用“接通”理念分别讨论,再将它们归于“礼、俗两条脉的主导脉络”中,将其定性为礼乐、俗乐或礼俗兼用,形成“一条绳子”(对中国音乐文化的整体把握)穿起来的一个个“珠子”的样态。同时,丛书所含的各研究包含了历时与共时层面的双重视角。值得强调的是,此中历时的研究是共时观照下的历时研究,共时研究(不仅限于当下,包含以某时段音乐现象为研究对象的诸种研究)也是历时观照下的共时研究,或自上而下梳理,或自下而上反溯,意在将中国音乐文化“说清楚”。

中国古代音乐史研究从“为用”的角度可以更好地使中国传统音乐文化“说清楚”,同时,存于当下的这些音声技艺形式虽已成为“小传统”,但仍因其“功能性”才得以遗存,礼乐观念的遗存使传统社会与当下用乐得以接通。如此,只有在对历史进行整体把握的情况下,以“音乐文化”的视角明晰传统社会中多种用乐之间的关系,与现下积淀于民间的诸种用乐接通,方才能“溯其源”。

总而言之,学术研究应以研究对象为中心展开,而不应囿于已有学科方法论。每一种新的研究理念的提出,其实都是研究者以研究对象为核心的研究下的自觉发现和突破。以研究对象为本,运用多学科方法,回归历史语境,从“中国音乐文化史”的视角重新审视中国音乐史及中国传统音乐的相关问题必会收获良多。相对于众多仍悬而未决的中国音乐史及中国传统音乐的相关问题,丛书中的成果仅仅是这种理念下初步的探索与尝试。更多问题的解决还需依赖当代学者们“群起而攻之”,方能有所成果。中国音乐文化史研究的新阶段也需大家合力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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