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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雪乌鸦》的美学价值

2020-04-18杨子源

文艺评论 2020年3期
关键词:非常态迟子建鼠疫

○杨子源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白雪乌鸦》是迟子建创作的一部灾难文学,讲述1910年傅家甸(现哈尔滨市道外区)发生的一场鼠疫灾难,数以千计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其中不乏描写鼠疫和死亡的残酷笔调。但迟子建并没有单纯地刻画经历死亡人们的惨状,而是在尽可能还原当时历史风貌的同时谱写了一曲生命和人性的挽歌。在她看来,鼠疫笼罩下的死亡给人们更多的时间去思考“生”的意义,灾难本身的“非常态”也影响到了他们“常态”下的生活。死亡对人物身心的摧残因迟子建作为创作者的主体性得到消解,文本内的人物或朴实无私或自私自利,在迟子建的笔下都产生了让人怜悯的特质。故《白雪乌鸦》以那段独特地域的不为人知的历史描绘以及出色的人物塑造,让其在一众灾难文学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也拥有着独特的美学价值。

相比于描写“日军侵华”和“大下岗”两个关于东北地区的热门主题,迟子建选择了离日常回忆较远的晚清时期哈尔滨鼠疫爆发的历史。《白雪乌鸦》的地位与成就离不开她对相关史料的仔细考察以及对冷冰冰的历史充满温情的再次演绎。如果说宏观的历史在对过往脉络进行梳理与评价的同时抹杀了作为个体的平凡人物的存在的话,那么文学即是对这种写作模式的反拨。在塑造一个个以假乱真的人物和故事情节之前,要对当时的哈尔滨进行由宏观到微观的复原。“在筹备《白雪乌鸦》时,尽可能大量地吞吃素材。把能搜集到的1910年哈尔滨大鼠疫的资料,悉数收归囊中,做了满满一本笔记,慢慢消化。”正是迟子建在黑龙江的生活经历和对特定时期历史的细致体察,并且在史料的考评下增补细节,刻画死亡阴云下的芸芸众生,各个人物先后交叉出场,在这场灾难面前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在真实历史背景下进行虚构,给历史人物注入寻常人的情感”,才复原了那个野蛮生长且由多个国家多种文化冲突、交融下的哈尔滨,史书上的事件虽然真实但是与读者的生活距离太过遥远,而文学虽然是虚构,却能很好地弥补这一段距离,让读者体会当时“人”的经历,使感受其中蕴涵的人文关怀成为可能。

在《白雪乌鸦》中,鼠疫造成的灾难和死亡成为了人性的试金石。无论是为了哄抬粮价、等到鼠疫过后狠狠地赚一笔的纪永和,临危受命、力排众难的伍连德、还是为了回报生养自己的傅家甸、扛起送饭任务的周耀祖和喜岁父子,在瘟疫和死亡阴影的笼罩下的人性全部暴露了出来。但值得注意的是,迟子建笔下的人物虽然真实,所持的立场也不尽相同,但迟子建既没有冷眼旁观也没有简单粗暴地进行价值判断,更没有把人物后来的境遇和他们的品性联系起来。在她的笔下,人物罹患鼠疫的症状和死亡的情节十分简洁,往往只用一句相同的话便一带而过。纪永和、周济周耀祖喜岁祖孙三代、秦八碗等一批立场完全不同的人都已死亡,而以傅百川、于晴秀、翟役生为首的“剩下的人”则要承受身边的人死亡的痛苦,顽强地活下去。而对于人品没那么好的人,迟子建在描写他们的时候也保留了最大程度的善意,这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翟役生。他和王春申的小妾卿卿我我,因为自己当太监的经历而欺负年纪尚幼的喜岁,偷偷举报金兰和她的女儿,种种行为都让读者对这个人物厌恶至极。而迟子建即使对待这样的人物都保留了最大程度上的善意:在最后一章“回春”中,王春申看着这个同样在泥潭中苦苦挣扎最后又因这场灾难使自己的希望全部破灭的“可怜人”,释怀了过去的仇恨和厌恶,邀请他一起喝酒,达成了和解。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出作为创作者的迟子建对“灾难”和“人性”的看法,也可以看出在她身上散发着的巨大的人文关怀。

灾难不仅可以成为人性的试金石,同时灾难的危害也可以成为提供给生者的养料。灾难中的生活是“非常态”的,而这种“非常态”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到生者以后“常态”的生活。可以这么说,正因为灾难的存在,让生活中的沉沦在死亡的笼罩下又活泛了起来,死亡的危机给人们原本不如意的生活带来重新洗牌的可能。《白雪乌鸦》中的翟芳桂被人卖到青楼,后承受着纪永和施加给她的“典妻”之辱,因为这场鼠疫让她的生活迎来“柳暗花明”的可能:她继承了纪永和的粮栈和陈雪卿的糖果店,膝下无子的她也领养了陈雪卿的孩子。而她也因为这场鼠疫想通了自己该“如何过好这一生”:她没有理会日本人的高价而把粮栈的大豆卖给本地的酱油厂,同时又勇敢地与鞋铺老板罗扎耶夫结婚。不得不承认这场鼠疫的发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剧变,而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也许翟芳桂还会饱受屈辱,王春申还会夜晚住在马厩,白天和心爱的黑马经历风尘仆仆,不得不说这是另一种充斥着“慢性死亡”的灾难。

迟子建不仅给了小说中人物一个重新审视与改变自己生活的机会,也给了阅读这部小说的读者一个重新思考自己人生的机会,展现生活中残酷的一面,但又让人保有着继续生活的希望和初心。不得不说《白雪乌鸦》和写作这部小说的迟子建本人受到了存在主义哲学甚至是加缪《鼠疫》的影响,而迟子建的平静叙述和拒绝做价值判断的立场让本应“触目惊心”的死亡得到消解,再加上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和基于地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对“生活”的理解让死亡这个严肃的话题再度软化,也让其中有了“容人思考”的空间。如果说对无处不在的死亡的恐惧即灾难的恐怖之处的话,那么迟子建对死亡的彰显和随后的消解传达给读者的则不仅仅是恐惧,这其中也侧面反映出作者本人对死亡的理解,即彰显死亡,消解死亡,思考死亡,为的是更好地“活着”。

在抹杀个体的史书中发现众生,在无处不在的阴影中向死而生,这既是《白雪乌鸦》这部小说的意义,也是文学存在的意义。也是迟子建对史料的细致考评、对语言文字的精心打磨以及心中对生活抱有的热爱和关切铸就了《白雪乌鸦》的美学价值。灾难会过去,对死亡危机的恐惧也会消散,而绝望中也孕育着希望:对为何而活的思考,对身边至亲之人的爱和怀念则会注入每一个心房,与肉体同生共死。这既是这部著作的意义,也许也是我们努力撑过灾难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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