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保障支出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

向运华　胡天天

摘要：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影响重大，合理的支出结构能够促使老龄人口更加健康、更有尊严地共享经济与社会发展成果。基于“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库2015年调查数据发现：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存在负向效应;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有利于提升老龄人口生活质量。不同影响效应方面，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60～69岁老年人及较低收入老年人生活质量的负向影响更大。基于此，应适当调整社会保障支出水平和优化社会保障支出结构;建立适合不同老龄人口的服务救助项目和心理救助项目并考虑低龄和低收入老龄人口的需求;注重社会保障支出向社会保险基金支出方面的倾斜;逐步缩小社会保障支出的区域和城乡差异。

关键词：社会保障支出;社会救助支出;社会保险基金支出;老龄人口;生活质量

一、引言

人口老龄化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我国人口老龄化呈现出绝对规模大和发展速度快的特征。预计到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将增长到4.83亿，老龄化水平达到34.1%（李志宏，2015）。近几十年来中国经济发展迅速、居民收入水平快速增长，与此同时，“病苦老龄化”“长寿而不健康”等问题也日益突出（刘二鹏和张奇林，2018），当前我国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达到1.5亿，占老年人口的65%;失能、半失能老年人大致4063万人，占老年人口的18.3%（刘远立等，2018）。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提出，健全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社会保障制度，持续增进全体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老年人的获得感和幸福感直观体现为生活质量的提升，而随着国民经济和社会的进一步发展，生活质量提升将成为世界各国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韩伟和李一博，2009）。人口老龄化是不可逆转的客观发展趋势，中国作为世界上老龄化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如何提升老龄人口的生活质量逐渐得到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的重点关注。

社会保障作为政府的重要社会职能，涉及社会保险、社会救助和社会福利等方面，同时与居民健康之间存在天然联系（李胜会和宗洁，2018），而生活质量能够更全面地反映人体的健康状况（陈雷和江海霞，2013）。社會保障支出作为社会保障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福利刚性和民生升级等因素的影响下，许多国家的社会保障支出都是逐年增加，我国也不例外（谢勇才，2019）。在国家整体增速放缓的情况下，财政社会保障支出依然不断增加。根据财政部公布的数据，2018年国家财政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27012.09亿元，同比增长约9.8%。由于老龄人口属于纯消费人口，其生活质量受社会保障支出影响很大。

基于此，文章利用2015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库数据，运用有序logit模型，实证检验了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并考虑到老龄人口内部的异质性，通过不同年龄组和收入组做进一步考察，以期为实现老龄人口更加健康、更有尊严地共享经济与社会发展成果提供有力支撑。

二、文献综述

研究社会保障支出对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首先需要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概念进行梳理和界定。生活质量这一概念最早是由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思通过The Affluent Society一书提出，其本质是一种基于主观的体验。在此基础上学者们展开了进一步研究。生活质量的概念内涵主要涉及主客观感受和主客观交互影响（刘欢，2018），既包括身体机能、心理功能、社会功能状态等（陈雷和江海霞，2013），也包括情感、心理满足、认知的层次性以及生活的总体满意度等（杨国强等，2014）。因此，可以将生活质量定义为在已有物质基础上对周围所有环境总和主观感知的评价（周长城和刘红霞，2011;程翔宇，2016）。目前学界对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暂无统一界定，其相关研究主要通过构建评价指标体系实现（李越和崔红志，2013），评价体系中的指标选取一般是在居民生活质量评价体系的基础上加入年龄、健康状况、代际关系等符合老龄人口特征的因素（Diener&Suh，1998;Bowling&Browne，1991）。客观条件和主观感受都是评价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必不可少的因素，并且这一评价标准将不断发展。

结合已有研究发现，人口老龄化正与越来越多的社会、经济、文化问题及趋势联系在一起，并在其相互作用中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而目前国内外对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研究多从微观视角阐述，因此，需要更多地从宏观视角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展开研究与讨论。

社会保障支出是影响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一项重要宏观政策。目前学界有关社会保障支出的研究文献较丰富，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社会保障支出通过缩小收入差距从而间接提升了居民幸福感（汤凤林和雷鹏飞，2014）。二是社会保障支出对居民贫困的影响。社会保障支出降低了居民发生多维贫困的可能性，在缓解经济贫困方面更为显著（刘一伟，2017）。三是社会保障支出与财政负担之间的动态关系，并在分析时纳入了人口老龄化的考量（张鹏飞和苏畅，2017）。另外，还有学者利用公共支出角度对居民生活质量的现状进行阐释和分析（晏艳阳和宋美喆，2013），但目前较少有文献集中讨论社会保障支出对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而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改善和提升直接与地方社会保障支出相关。基于此，文章以期通过实证分析，为解决老龄人口美好生活需要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社会保障制度之间的矛盾提供相应的理论和实证支撑。

三、数据来源及描述性统计

（一）数据来源

文章的微观数据来源于由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主持、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和北京大学团委共同执行的“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该调查利用代表中国45岁及以上中老年人家庭和个人的高质量微观数据以研究我国人口老龄化问题，其基线调查从2011年开始，共进行了2011年、2013年、2014年（“中国中老年生命历程调查”专项）及2015年4次追踪调查，至2015年全国追访时样本已覆盖总计1.24万户家庭中的2.3万名受访者。本文的分析数据取自最新公布的2015年调查数据，具备一定时效性。经过筛选、剔除以及合并处理个体ID、家庭ID和社区ID等数据后，最终得到60岁及以上的有效样本量共2585份。文章的宏观数据主要选自研究所涉及的各省2015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与2016年财政预算草案、2015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5年统计年鉴、2015年地方财政局年度报告及2015年地方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年度报告等，并通过统计数据匹配处理后得到。

（二）主要变量解释及描述性统计

文章的核心解释变量主要是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社会保障支出具有福利性特征，全国各地不同标准的高龄老人津贴（邓悦和孟颖颖，2009）、尊老金和养老服务券等都属于较为典型的社会福利支出（陈鹤，2018）。社会福利支出天然地提升老龄人口生活质量，此处不再纳入核心解释变量中考虑。由于社会保障支出作为宏观经济变量无法精确到每个调查者个人，目前学界的普遍做法主要是利用人均社会保障支出的省级或市（县）级数据以替代（赵新宇和高庆昆，2013;宋东林等，2016）。根据《中国统计年鉴》和《中国财政年鉴》的数据统计情况，结合各地社会保障支出的统计口径及以往学者的研究经验，将社会保险基金支出纳入是考虑到老龄人口的生活质量与社会保险基金支出中养老保险基金及医疗保险基金支出的直接关联性较大，基于此也对社会保险基金支出统计中工伤保险、失业保险以及生育保险的数据进行了剔除。

文章的被解释变量为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目前学界在实际测量时主要通过客观生活条件指标和主观满意度指标体现，即社会的物质供给状况与人们需求的满足状况（石智雷，2015），如心理是否感觉到孤独、对健康的自评状况、对生活的满意度等（李建新和李嘉羽，2012）。由此选取CHARLS问卷中“总体来看，您对自己的生活是否感到满意？”“您对您的健康满意吗？”“您觉得自己记忆力怎么样？”“您感到情绪低落吗？”和“您对本地医疗服务的质量、成本和方便程度满意吗？”等五个问题并对其得分进行加总，为了保证研究问题衡量方向的一致性，值越大表示老龄人口生活质量越好。

文章的控制变量主要选取相关的宏观变量和个体特征变量。其中宏观变量主要包含各省人均GDP、地区房价水平及城镇化率等（殷金朋等，2016;胡洪曙和鲁元平，2012）;个体特征变量包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态（有无配偶）、少数民族、子女数、子女见面频率等（陈卫和杜夏，2002;石智雷，2015）;消费支出变量根据调查问卷中“您家过去一年在以下各项消费中的支出”各选项加总得到。文章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情况如表1所示。

四、计量检验结果分析

（一）计量模型构建

以Hessami（2010）、殷金朋（2016）及胡洪曙和鲁元平（2012）等人关于老龄人口幸福感的模型设定为基础，加入宏观控制变量和个体特征控制变量，旨在考察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具体模型构建如下：

其中i、j分别表示对应的个体及其所在地区;Security_Expj表示j地区相关的社会保障特征变量;Controli表示基本地区特征及个体特征等控制变量。

（二）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影响检验

如上文所示，根据被解释变量的问题选项符合排序的具体情况，文章选用ordered logit回归进行检验。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影响的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其中模型（1）是将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作为主要解释变量的检验结果，结果显示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都存在显著影响。人均社会救助支出越高，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提升的逆向调节作用越明显，越不利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提升;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越多，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则越高。

社会救助支出的主要受益群体是弱势群体，如最低生活保障对象和特困人员供养对象，其生活质量本身较低。以最低生活保障为例，城市最低生活保障标准只能满足城镇居民24.2%左右的生活消费支出，农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只能满足农村居民34.4%左右的生活消费支出，难以满足受助者的基本生活需要，而对于面临护理风险的高龄老年人来说，这一满足程度则更低。而目前的救助项目仅考虑到救助对象的物质需要，并未涉及心理需要或者精神慰藉需要（谢勇才，2019），接受社会救助后心理负担增加，对生活质量的拉低效应越明显。另外，社会保障支出的增加并不必然带来相应服务的增加，政府行为缺乏效率和支出结构不合理均会影响生活质量提升（Hessami，2010;汤凤林和雷鹏飞，2014）。

社会保险基金支出作为财政民生支出中越来越重要的内容，养老保险基金和医疗保险基金功不可没。最新公布的《全国基本医疗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和《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8年底，全国参加基本医疗保险134459万人，参保率稳定在95%以上，基本实现人员全覆盖，且享受待遇的人次逐年增加;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支出17822亿元，比上年增长23.6%，占当年GDP比重约为2%。全国参加基本养老保险人数为94293万人，同比增加3%。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支出47550亿元，同比增加17.63%，且我国各级政府对养老保险基金的补贴每年都在稳定增长（封进和赵发强，2019）。社会保险基金支出的增加直接或间接地提升了老齡人口的生活质量。

模型（2）是考虑消费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老龄人口作为纯消费人口，消费支出多寡直接影响其生活质量。检验结果显示消费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不存在显著作用，但其方向是正向的，即消费支出越多，老龄人口生活质量越高。统计结果不显著，原因可能是消费支出中包含了医疗费用、养老服务购买等，此类消费属于拓展性消费，相对于刚性的生活消费（如衣、食、住、行消费等防御性消费）（殷金朋等，2016），拓展性消费支出越多，与老龄人口可获得的收入水平关联性更强，其受收入水平影响较大，因而老龄人口的生活感知就会受到影响，从而表现出不显著。

模型（3）是考虑人均社会救助支出与消费支出交互项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与消费支出交互项的影响，检验结果显示交互项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不相关。此处排除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通过对老年人消费支出的影响，进而影响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可能。

模型（4）是考虑加入宏观控制变量后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检验结果显示宏观变量城镇化率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呈显著正相关，即城镇化率越高，老龄人口生活质量越高。由于高城镇化率下的经济发展水平较高从而引起收入水平提升，公共服务供给也逐步增多，一方面传递给老龄人口的直观生活感受为生活满意度提高;另一方面也提升了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标准和其对生活质量的感知。

个体特征变量中年龄、健康变化、喝酒史、子女见面频率等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有负向降低作用;受教育水平、退休前工资、婚姻状态、子女平均收入水平等变量则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存在显著的正向提升作用。

（三）拓展性检验

为了保证检验结果的可靠性以及考虑到老龄人口内部的个体差异，文章进一步将全样本按照不同年龄和不同收入划分并进行检验。其中年龄组分为60岁～69岁、70岁～79岁以及80岁及以上;高低收入组则以样本中平均收入作为区分界线，分出高收入和低收入两个组别进行比较检验，低于平均收入的归为低收入组，高于平均收入的归为高收入组。基于此，不同年龄组下和不同收入组下社会保障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影响的检验结果分别如表3和表4所示。

如表3所示，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60岁～69岁的老年人在5%水平上负向影响显著。60岁作为法定退休年龄，部分老年人开始脱离生产部门，面临收入中断，陷入老年贫困的可能性上升，社会救助的提供反而增加了心理落差和负担，不利于提升其生活质量。目前我国的社会救助标准和人均救助水平仍然较低，贫困老年人除了面临物质生活资料的不足，能够提高其生活质量的措施如日常照顾或护理，为高龄及长期患病老年人提供针对性帮助的服务救助同样缺失（陈友华和苗国，2015）。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于7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统计结果不显著，可能是由于高龄老年人与家人同住、由家人供养并由家人照料的比例较高，其中由家人照料的比例又明显高于与家人同住和由家人供养的比例（陈卫和杜夏，2002），家庭照料以及家人提供的情感慰藉和精神陪伴间接提升了其生活质量。从宏观控制变量来看，城镇化率对60岁～69岁老年人和70岁～79岁老年人正向影响显著，这与上文分析一致。

如表4所示，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低收入组的老年人在5%水平上负向影响显著。一方面，对于享受社会救助的群体来说，收入越低时，社会救助对其生活质量的拉升作用越大。另一方面，社会救助标准的城乡差距呈现逐年扩大的态势（谢勇才，2019），保障覆盖面不够高，难以切实地为贫困群体解决生活困难问题（汤凤林和雷鹏飞，2014），相对而言，对低收入老年人群体的生活质量影响更大。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对高收入组的老年人在10%水平上负向影响显著。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支出和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支出只是提供最基础的生活保障，对于高收入群体的作用有限。从宏观控制变量来看，高低收入组的城镇化率在1%水平上正向影响显著。一方面，与上文分析一致，另一方面，也说明城镇化对各类型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影响很大。

五、研究结论及启示

本文运用2015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的微观数据结合社会保障支出宏观视角下的数据，考察了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在进一步的分析中，按照年龄大小和收入水平对样本进行划分，分别检验了60岁～69岁、70岁～79岁、80岁及以上和低收入组、高收入组下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影响。主要研究结论为：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存在负向效应;而人均社会保险基金支出有利于提升老龄人口生活质量。不同影响效应方面，人均社会救助支出对60岁～69岁老年人及较低收入老年人生活质量的负向影响更大。

鉴于以上结论，为提升老龄人口的生活质量从而实现健康老龄化和健康中国战略，政府的宏观政策应从以下几个方面予以考虑：第一，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根据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以及老龄化的具体状况，适当调整社会保障支出水平（张鹏飞和苏畅，2017）和优化社会保障支出结构，合理配置公共资源。第二，社会救助支出除了提供必要的物质保障以外，还应考虑建立适合老龄人口的服务救助项目和心理救助项目，如为高龄或身患慢性病的老年人提供照顾服务、为有需要的贫困老年人提供心理关怀和精神慰藉等，并考虑低龄和低收入老龄人口的需求。第三，由于社会保险基金支出对老龄人口生活质量的提升作用明显，社会保障支出应注重向社会保险基金方面的倾斜，特别是与老龄人口生活质量密切相关的医疗保险基金支出和养老保险基金支出。第四，逐步缩小社会保障支出的区域和城乡差异，促使老龄人口享受更加公平的待遇，从而全面提升其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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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Social security expenditure has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quality of life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which means that a reasonable spending structure helps to enable the elderly people to share the gains of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with better health and greater dignity. Based on the 2015 survey data of the China Health and Aging Tracking Database， the study finds that per capita social assistance expenditure has a negative effect on the quality of life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while per capita social insurance fund expenditure is conducive to its improvement. In terms of different groups， a greater negative impact is observed to be exerted by per capita social assistance expenditure on the quality of life of the elderly people aged between 60 and 69 and those with lower income. It is therefore obvious that the level of social security expenditure needs to be adjusted and its structure needs to be optimized. Other necessary steps include   the establishment of physical service and psychological support programs for different elderly population groups， with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needs of the aforesaid ones，the more favorable allocation policies towards social insurance fund expenditure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social security expenditure，and the gradual narrowing of the regional gaps and urban-rural gaps existing in social security expenditure.

Key Words： Social Security Expenditure， Social Assistance Expenditure， Social Insurance Fund Expenditure， Elderly Population， Quality of Life

責任编辑 邓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