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广州从省城到城市变迁的金融解读
2020-04-15蒙启宙
蒙启宙
(中国建设银行广东省分行, 广东 广州 510045)
1944年1月出版的《亚洲商报》在《广州市商行街道调查》一文中写到:广州人做生意喜欢“成行成市”,“凡同一商品之商店多数设于同一街内”。“虽售出同一商品之店户鳞毗而立,但因竞争生意而别出心裁、勾心斗角,或以货真价实见(著)称,或以招呼周到见(著)称。而顾客方面,因同类之商店林立更得采选购买之机会。尽管同行之商店林立,营业上并未因而减退,反益蓬勃也”[1]。“粤城向分七十二行,而以银行、丝绸行、布行、米行、豆行、麦行为最著”[2]。银行(即金融业)的经济实力“稳居广州七十二行之首”[3]。因此,广州银行(业)抱团而居,形成了功能互补、业务延续,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的街区金融中心。这些形成时间各有先后、经营范围各有侧重的街区金融中心以同一类金融机构为主,融合了不断出现的新金融,使广州这座千年商都、国际贸易中心以及区域金融中心长盛不衰,并从省城走向城市。
一、笙歌鼎沸的濠畔街票号金融街
近代的“濠畔街东通小市街西通状元坊”[4]。即今解放南路段,东与高第街口相对,南与大新路相连。濠畔街在明清时期是广州著名的商业中心。《濠畔行》诗中写道:“花舫朝昏争一门,朝争花出暮花入。背城何处不朱楼,渡水几家无画楫。五月水嬉乘早潮,龙舟凤舸飞相及。素馨银串手中灯,孔雀金铺头上笠。风吹一任翠裙开,雨至不愁油壁湿”。在屈大均看来,濠畔街“饮食之盛,歌舞之多,过于秦淮数倍”[5]。这种繁荣景象从明清时期一直延续到民国初期,濠畔街“繁荣的足迹在清末民初还可考见的,尚有好几所当时建筑堂皇,面积占地广阔的会馆遗址”[6]。
在清朝,濠畔街的繁荣开始融入近代金融的元素。乾隆二十二年(1757),粤海关成为中国唯一的通商口岸。在之后的八十余年间,广州成为中国的对外贸易中心。各省从事国际贸易的客商涌入广州,濠畔街成为首选的立足之地。他们在濠畔街内购地置业,兴建会馆。浙绍会馆、山陕会馆、湖广会馆、金陵会馆和四川会馆等相继出现。鳞次栉比的会馆令人目不暇接。
以异地汇兑、票据兑换以及向朝廷新任官员和补候官员发放贷款为主要业务的票号也随之进驻广州。例如,“山西票号平遥帮、祁县帮、太谷帮大约在道光年间就相继进入广东(及省城)设立机构”[7]。这些外省金融组织“大多设于濠畔街”,票号的行业会馆就设在濠畔街的山陕会馆内[8]。
票号是以“服务官场为主,服务商业为辅”[9]的特殊的金融行业,服务对象只有两个:一是各省商人的贸易货款结算,二是广东地方官府上缴京城的饷银。咸丰元年至咸丰三年(1851—1853)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期间,京饷主要来源于广东和山西两省。同治元年(1862)以后,各省上解的京饷开始由票号汇解。同治三年至光绪九年(1864—1883),清政府曾三次谕令严禁票号汇兑京饷,但广东地方官府和粤海关为了得到票号的借垫以便如期上解京饷,只能通过票号将京饷汇解京城。光绪十六年(1890),广东筹拨5万两关东铁路款项就是通过濠畔街内的百川通、日升昌、蔚奉厚等西号汇兑到京城的。
广东藩库存放了大量的压库银砖。但由于广东官银几乎都是通过濠畔街票号汇往京城的,因此,广东藩库银砖也就一块一块被搬到濠畔街的票号内。“濠畔街最早开业的西号均有银砖摆列柜面和客厅”,后来银砖越堆越多,加上“广州市面上的碎银块不断增多,西号也没有必要随时敲取”,于是各票号干脆“将银砖作为陈列品以彰显实力”[10]。因此,广州票号的“资本异常雄厚,动辄在四五十万两以上,且有官署公款(地租朵税厘金等 )及会馆存款,私人存款等以资周转,故势力远播全国”[11]。鼎盛时期,濠畔街内究竟有多少家票号,每一家票号到底拥有多少银砖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广州票号以山西票号的“经营最先、营业区域最广,资本亦最雄厚”[12]。因此,广州人往往将票号统称为“西号”或“西客”。
富甲天下的票号入驻使得濠畔街更加流光溢彩。每年春节期间,各省旅粤官商在濠畔街本籍会馆内举办各种新春团拜活动。乡里之间“喝春酒、联乡谊”。街区内“画舫蝉联,笙歌鼎沸。灯火荧煌,桥上朱栏,楼头绮户,一派濠华气象”[13]。当时广州玉带河水深河面宽,能容纳花舫等船只来往湾泊。于是乎,广州“满清前期笙歌花酒之地,集中于西濠”。使濠畔街“在乾、嘉年间为华南的经济重心和商业重心”[13]。
大量的商号、票号和会馆云集使狭窄的濠畔街不堪负荷。后来涌入广州的旅粤商派在濠畔街内找不到置业的地方,不得不在广州城内其他地方购买土地建造会馆。例如,旅粤徽商在濠畔街找不到地皮,便在第八甫水脚和下九甫路购买土地建造了两所徽州会馆。濠畔街内各大会馆和票号也因业务的不断发展导致营业场所严重不足。于是在玉带河对岸的华德里建造“崇楼杰阁”作为后座,各自架木桥跨濠以通,成为近代广州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除了票号以外,广州近代一些很有实力的金融机构也在成立之初便插足于濠畔街。光绪三十年(1904)十一月,由源丰润票号作担保,广东藩库、关库和海防善后局等共同筹集资本金100万元成立的广东官银钱局,其总局就设在濠畔街山陕会馆右侧[14],以票号的行业会馆为邻。广东官银钱局由广东海防善后局管辖,下设驻沪官银号和各海关官银号[15]。包括粤海关官银号、琼海关官银号、北海关官银号、三水关官银号、江门关官银号、甘竹关官银号、拱北关官银号、九龙关官银号[16]。大清帝国两家国家银行之一的交通银行也于光绪三十四年六月初二(1908年6月30日),在濠畔街设立了华南地区最高级别的管辖行——粤行[17]。
“咸(丰)同(治)之际为票号营业最盛时期,至海禁大开,外国银行侵入,各省又纷纷设立官银号及官银钱局,票号营业由此渐衰”[18]。加上濠畔街内的广东官银钱局又发生了严重的挤兑事件[19],虽然很快就被平息了,但此时的濠畔街票号已一蹶不振,风光不再。
宣统元年(1909),广州的义善源和源丰润两家浙江票号因受其总号倒闭的影响,无法应对商民的挤兑而倒闭。翌年,濠畔街上最后三家西号:蔚泰厚、百川通及新泰厚也偃旗息鼓,收庄返回山西。至此,濠畔街内“不论是浙号还是西号的银庄都不复有一家存在了”。俞洵庆在《荷廊笔记》中写道:濠畔街“今街名如旧,市肆依然,而征歌艳饮之处则不能复问矣”。
广州票号随着清皇朝的灭亡而土崩瓦解后,濠畔街作为广州街区金融中心的地位已不复存在。尽管1917年5月8日,由广东官银钱局改组而成的广东地方实业银行仍然将总行设在濠畔街,交通银行、广东银行和广西银行等大型银行也设行址于濠畔街[20],但是,此时的广州街区金融中心已转向广州本土金融组织的发源地——打铜街。
二、叮当洋溢的打铜街银号金融街区
“银两的倾熔成锭,开始于元朝,元人从宋人手里得到了大量的撒花银,尽量倾熔为银锭,叫做色银”[21]。广州自明朝起便出现了倾铸白银的行业,当时叫倾销店。由于“清初币制是行用纯纹银”[13];于是倾销行业又演生出专门经营倾销官府银锭的“官炉”,和为一般商民熔铸银物的“私炉”两种银炉作坊。“广州银业始自前清之倾销店”[22],而“各种倾销店多设店于广州打铜街”[13]。因此,打铜街是广州银号的发源地。
“打铜街南通渠栏街北通太平街”[20]。道光年间,打铜街因打铜店铺林立而得名。后来打铜街内的打铜店竞在一夜间神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银铺,打铜街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银业街了。导致打铜街由铜业街演变为银业街的主要推手是铜与银的价差。
清朝中叶,一两纯银在广州可换制钱二千枚以上,而二千枚制钱所含的纯铜重量可达十多斤。而将一两纯银熔化后对换成纯铜,最多也只能得到二三十两纯铜。按照当时广州纯银与纯铜的售价,将一两纯银换成制钱后,再熔成纯铜出售所获得的利润,是用一两纯银直接购买纯铜出售所获得利润的6倍以上。
因此,“毁钱还铜”比以“纯银易铜”获得的利润高得多。尽管清庭严禁毁钱还铜,对于破坏货币制度、私自烧毁制钱等的治罪非常严厉,但在高额利益回报的诱惑下,打铜店主大多挺而走险,以倾销碎银业务为掩护,通过毁钱还铜谋取暴利,最终被官府查获,连人带店一并封杀。有幸逃过一劫的打铜店主也纷纷卷起包袱走为上计。至此“打铜街十居其八九是银业店,看不见一家打铜店”[23]。
打铜街的银号“多数资本薄弱,由一万数千元炒起扩充者”,与同期“濠畔街的晋浙银庄实不可同日而语”[23]。但广州银号在经营过程中却沉淀了大量的广州金融元素。
随着广州银号的逐渐发展壮大,打铜街原来低沉厚重的打铜声慢慢被清脆悦耳的筛银声所代替,筛银声源于银号对毫银的清点。当时,打铜街内各银号都备有各种规格的银筛。大一点的银筛长宽各约1市尺,其上刻有500个大小相等的圆格,每格恰能藏一枚毫银。交收员把所收的毫银置于筛内,双手左右筛动,银毫便滚入圆格内,满筛为毫银500枚。小一点的银筛只有250个圆格,满筛为毫银250枚。在清点毫银数量的同时各种劣质毫银也被筛银师剔出。
叮当筛银声慢慢成为广州银业生意兴隆、如意吉祥的象征。特别是在农历新年开市的头一天晚上,打铜街内所有银号灯火通明,深夜12时一到便鞭炮齐鸣。银号店伴各司其事:掌柜打开账簿,把算盘拔打得滴嗒作响;抓称的务必把天平敲打得叮叮当当;其它店伴则把银筛筛来筛去,务求使银毫入筛碰击之声洋溢于街巷。
光绪末年,一些新兴的金融组织开始进驻打铜街。例如,光绪三十一年(1905),源安洋面火烛保险公司粤东分局设址于打铜街(图1)。随后,中国银行、振盛等银行和保险公司也开设进入打铜街。一些官办银行也通过委托代理,借助打铜街银号的实力拓展业务。例如,1921年初,广东省银行委托打铜街的均兴银号代理买卖兑换券[24]。
图1 源安洋面火烛保险有限公司广告[25]
随着广州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打铜街银号开始向北迁移至太平街。“太平街南通打铜街北通第八甫”[20]。1919年出版的《广州指南》上的96家银号中,有28家设址于太平街。1925年,广州银业同业公会及下属的广州银业公市一并迁至太平街西荣巷(金丝会馆旧址)内。广州银业公市是华南地区最大的“金银贸易市场,与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相类似”,“交易繁多时(此处)挤拥不堪,其叫嚣之声不亚于纽约、伦敦及巴黎的交易所”[18]。
1926年,打铜街与太平街合并为光复南路。新兴的光复南路传承了打铜街和太平街两条金融街区的“群居”基因。1930年,光复南路从第2号门牌开始到第92号门牌,密密麻麻地开设了14家持有政府经营牌照的银号,真可谓“银行多过米铺”。光复南路上的银号还将传统的银号业务延伸到华侨金融等新兴的国际金融业务。例如,大南银号开办了按揭和汇兑业务,接驳华侨银信业务(图2)。
图2 大南银号广告[26]
当然,作为城市街区金融中心,无论是原来的打铜街还是后来的光复南路,其竞争都是相当激烈的。1916年3月20日,中国银行打铜街分所一天内就被商民挤兑了60万元[27]。1933年6月,光复南路两家银号宣布倒闭:侨信银号因司理“亏空巨款,潜逃无踪”[28];另一家是“开张已有多年,向营汇驳各埠银两生意”的华昌银号,“因生意不前,亏本甚巨,以致欠债颇多”,“无法维持”而宣布停业[29]。
三、欧美风情的太平南银行金融街
1900年前后,广州仍然保持着明清时期省城的风貌。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大信银行的开业标志着广州华资商业银行业的诞生。1912年1月,广东省署发布的《粤垣预备拆除筑路布告》认为,民国新立“振兴商务、整顿交通、实不容缓”。广东都督胡汉民采纳了程天斗的建议,设立工务司专门负责拆卸城墙、拓宽街道的事宜。后来因资金短缺加上政局不稳而不了了之。直到1918年10月市政公所成立后,广州才开始轰轰烈烈的拆墙筑路活动。广州西部城墙被开辟为太平路,以太平门为界,南端马路称为太平南路,北端马路则称为丰宁路。
南北走向的太平南路,无疑是新兴的广州城市东西两厢建筑的分水岭,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若以丰宁路及太平路为界,向西瞭望,那一块很大的市区就属于西关了”[30]。路面宽达31米的太平路,是广州城区为数不多的一等马路(图3)。特别是沿路建成的具有欧美风格的建筑群、连绵不断的骑楼走廊以及丰宁太平的如意吉祥,使太平南路成为华资银行趋之若鹜的创业发展之街区。
图3 太平街与太平路在地图上的标注[31]
广州城市形成后,广州的37家华资商业银行中有15家设址于太平南路,占比为40.5%;19家外省籍商业银行中有12家把总行设在太平南路,占比为63.2%;从抗日战争胜利到广州解放,广州新增的12家华资商业银行中有9家设址于太平南路,占比为75%;广州解放初期仍坚持正常营业的7家商业银行中有4家设址于太平南路,占比为57.2%。如此众多的商业银行总部扎堆在这条长度不足千米的城市路段,无论是在中国近代商业银行发展史上,还是在城市建设发展史上都是十分罕见。
首家在太平南路开张营业的是香港国民商业储蓄银行。香港国民商业储蓄银行“专营存放款项、汇兑、储蓄及一切银行业务”,在香港、上海、天津、汉口设有分行,1923年1月16日,香港国民商业储蓄银行广州分行在太平南路开业[32]。
随后,嘉华储蓄银行在太平南路开张营业,这家最早将总行设在太平南路的银行以在广州经营房地产投资的嘉南堂和南华公司为主要股东,加上广西梧州的桂南堂,桂林的西南堂等联合投资合办而成,股本由上述4家置业公司认购,极少外股,银行额定资本为200万港元,可以说是一家地地道道的城市银行。1924年12月,在香港注册为嘉华储蓄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后,先后在香港、梧州、桂林、上海等地设立分支机构。
1930年1月,上海的国华银行在广州设立分行拉开了外省商业银行进军广州的序幕。1936年5月,中央储蓄会[33]和金城银行广州分行[34]同时在太平南路举行开业典礼。翌年5月17日,上海的新华信托储蓄银行广州分行在太平南路开张营业,主要从事存款、放款、汇款、信托、储蓄等业务。
1937年,大中储蓄银行在《国华报》上刊登了一则图文并茂的金融广告(图4):高高耸立的银行办公大楼位于图案的正中,一侧为储蓄存款的期限和利息,另一侧是储蓄存款的宗旨和原则,“大中储蓄银行”与“太平南路”上下对称,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案。这是一张在民国报刊上难得一见的以银行建筑物为图案的金融广告。可见,大中储蓄银行对太平南路可谓“情有独钟”。这家早期进驻太平南路的商业银行,资本金由广州大中置业公司拨付,专营储蓄、按揭等银行业务。
图4 大中储蓄银行广告[35]
“抗日战争期间,四川属于大后方,没有直接受到战争烽火的波及,反而畸形繁荣,财富高速累积”,抗战胜利后,四川“游资汹涌,四川的游资凌厉地通过汉口奔向广州争夺阵地”[36]。 在1946-1949年间,聚兴诚银行、正和银行、重庆商业银行、和成银行、四川美丰银行等四川(重庆)籍商业银行先后涌入广州城,并将总行设在太平南路。
其它外省商业银行,如中国国货银行、复兴商业银行、中国侨民商业银行,亚西实业银行、广东信托有限公司和新华信托储蓄银行等,也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在广州复原或把内地分行迁往广州太平南路。
交通银行广州分行复员后“暂假太平南路白宫酒店楼下开业”。1948年长堤大马路的交通银行大厦建成后,交通银行广州分行迁往长堤大马路,但太平南路原行址(改为支行后)仍照常营业[37]。
1949年2月天津解放前夕,亿中商业银行由天津迁往广州并于4月25日开业,这是民国时期在广州开张营业的最后一家华资商业银行。
广州解放初期,新华信托储蓄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金城银行、聚兴诚银行、国华银行、中国实业银行、和成银行等7家商业银行仍然坚持正常营业。其中的新华信托储蓄银行、聚兴诚银行、中国实业银行、和成银行就设在太平南路。
当然,除了商业银行外,太平南银行金融街还拥有众多的其他金融机构,如南兴银号、南英保险公司、华泰产物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广州分公司、岭南信托有限公司[38]等。1948年12月《穗商月刊》公布的27家保险公司中,有11家设址于广州太平南路[39],使太平南路成为广州一条具有综合金融服务功能的街区。
与濠畔街和打铜街等金融街区一样,太平南路也曾发生过严重的金融风潮。1925年9月16日,在广东银行停业的影响下,首家在太平南路开张的香港国民商业储蓄银行“奉总行电令停业”,并“呈请法院派员清理”[32]。1933年,受世界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大中存蓄银行宣布破产。翌年2月,嘉华储蓄银行倒闭[40]。重庆正和银行1945年9月奉命将总行从重庆迁往广州太平南路,下辖广州、重庆、上海、昆明等分行,1947年8月,正和银行香港分行和上海分行相继倒闭,广州分行因此受到牵连而频临倒闭,后经中央银行广州分行和广州金融管理局等金融监管机构的救助和协调,正和银行召开股东大会决议,自1948年1月1日起恢复广州分行的对外营业。不过,迫于各方压力,正和银行于是年10月更名为珠江商业储蓄银行。
四、见证屈辱的沙面岛租界金融街
“沙面被划为英国和法国的租界是由于一八五七年(清咸丰七年),英国藉口‘阿罗船事件’,法国藉口广西杀教士案,而釀成那次‘英法联军’,中国不幸而失败,才将沙面租借给英法”[41]。1859年7月,英法两国官员胁迫两广总督黄宗汉签订了广州沙面租借条约。
沙面租界在时间上比上海租界晚16年,租界总面积不过330亩(0.3平方公里),为上海租界的1/147,租用者也只有英法两国。在近代中国的外国租界中,广州沙面只算是“弹丸之地”。然而,这个弹丸之地却是中国12个城市、30个外国租界中唯一拥有清晰边界和完整格局的租界(图5)。而且在其东北约一里地的广州十三行又是鸦片战争前后中国最发达的洋行商馆和最集中的外国人居留区[42]。正是因为这个中国最小的外国租界、最发达的洋行商馆以及最集中的外国人居留区的城市布局,使广州沙面英法租界具有了其它租界所没有的独特而又丰富的租界金融内涵。
图5 沙面租界草图[43]
广州是中国最早有外国银行进驻的城市。道光二十五年(1845),英国丽如银行在广州和香港分别设立分支行,成为世界列强在华设立银行之滥觞。沙面租界先后开设了9家外国银行和40多家洋行,这些外国金融组织“行址均设在沙面之租借地,享有治外法权之优越地位”[44],中国法律很难对外国银行和洋行进行管控。因此外国银行和洋行在广州拥有很多自主经营权,几乎完全垄断了广州的进出口贸易。而在政治紊乱、经济动荡、金融风潮频繁的近代广州社会,包括广东省地方政府在内的金融机构、银号商铺以及商民也不得不将沙面外国银行和洋行,视为保全金融资产的避风港。
按照惯例,为了防范金融风险,金融机构往往会将各自的金融资产和账本等重要凭证互存放在同业中。例如,1936年8月,广东省银行将144万元白银存放在广州市立银行的银仓里。相对而言,将金融资产和财物存放在沙面英法租界内的金融机构的安全系数,会比存放在同业中要高一些。因此,“广州每遇变故,一般人便会将银物扛赴沙面存贮”,而且现金量非常大,通常情况下,“只现银一项闻亦在千万元以外”[45]。
1922年4月,广州劳工尊重省币办事处以“商场低折纸币”,“实由银业中二三败类故为操纵所致”为由,私自拘捕和扣留了多名银业店主,引起了广州银业界的强烈不满,于是宣布全行业罢市。为了防盗防抢,确保资金安全,广州“各银号纷纷将现金存贮沙面”[46]。
1928年6月,为了维持中央银行及其纸币的信用,保证中央银行纸币的十足流通,广东省政府宣布实行现兑兑现政策。是年6月26日,国税管理委员召开广州市六商会代表会议,“宣布政府实行现兑及开始兑现日期”,“拟先在库提取封存纸币二百万,交由中(央银)行盖印现兑”,以此为现兑兑现基金。为了确保“政府对于现兑兑存之基金决不挪作别用”,国税管理委员同时宣布将“此项基金暂存沙面银仓”,并“每月敦请各位代表前往参观基金一次,以昭慎重”。银仓钥匙则交由六商会代表保管[47]。
日寇侵占东北三省后,广州一些“资产中人咸抱杞忧,多将放出现款起回,宁愿受利息损失亦寄外国银行”[48]。广州失陷前夕,中国银行粤行也“将广支行暂存的62万元申钞及库存现金存入沙面外仓。每日的营业收入也随时存入沙面外仓,以防万一”[49]。
但事实上,华人是不可以自由进出沙面英法租界的,特别是在各种政治和金融风潮爆发期间,沙面租界更加变本加厉,严禁华人进内。因此,存放在沙面英法租界内的银物是没有安全可言的。
1924年6月30日,沙面当局以法国驻越南总督遇刺为由,宣布实行所谓的《新警律》。规定从是年8月1日起,华人进出沙面租界必须携带贴有雇主相片的护照。在中国的领土上,华人则需要凭贴有外国雇主相片的护照才能进出,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而且华人“存放在沙面之银物”也无法提回,广州经济遭到了沉严重的打击,“影响所及,金融颇感窒碍”。后经广东省商务厅的多方沟通协商,沙面当局被迫允许广州商民凭“核给护照,准存款人前往(沙面)提回款项”。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领照前往(沙面)提款者凡数十起,先后提回现银二百余万元,(广州)市面得此大帮现款救济,金融状况顿为活动”[50]。当然,广州地方当局为了讨好沙面当局也制定了《领照赴沙面提取存款办法》[51],对合法进入沙面取回金融资产和财物的广州商民进行了种种限制。
除了臭名昭著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规定外,外国金融机构还利用各种特殊的政治和法律待遇对华人进行盘剥,除了对于华人送存的现金、黄金、白银等“不特无利息且须纳包租”外[48],还通过制定各种霸王条款对应支付给华人的存款利息进行克扣。以“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又挟有风靡全省之港纸势力,久已称霸于金融界”的汇丰银行为例,“每遇省内有变动,(华人)即群趋该行要求存款,该行反以银仓已满拒绝收款,即使勉强接受亦不给利息,反而要纳仓租”[52],汇丰银行还制定了“活期存款恕不计息,存三天后方可取款”[53]等霸王条款。对于到期未提的定期存款则连本带息拨作寄仓,也就是说,华人如果到期不取存款,汇丰银行将对存款人收取连本带息的保管费用。1924年5月,汇丰银行以代收的广东省立银行纸币存款到期后,多数存户没有按时提回为由,擅自“定于六月一日将此项满期之省立纸币存款及应付之毫银利息拨作寄仓,所有费用概归付家(即存户)自理,如有意外概不负责”的决定[54]。
各种不平等的政治和经济待遇,使外国金融机构在商业竞争中占据优势,大获其利。1935年广州金融行业一蹶不振,“省市银行之业务(虽然)均不致亏及资本,至于商办各银行则有盈有亏”,“惟沙面各银行莫不盈利”[55]。
沙面英法租界金融街区见证了一百多年来,中华民族受尽世界列强凌辱、侵略和剥削的历史,也是广州城市变迁中一段苦难的记忆。
五、结语
根据《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粤港澳大湾区将成为我国开放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其战略地位就是要建设“充满活力的世界级城市群”。广州应该充分发挥所拥有的深厚而独特的城市魅力和文化内涵,继续保持龙头城市地位。
(一)充分利用历史街区的历史沉淀激发广州的城市活力
广州街区金融中心的形成与发展是广州城市发展的产物,是广州城市资源优化配置的结果。广州之所以能保持千年商都、国际贸易中心和区域金融中心的长盛不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城市发展过程中孕育出一个又一个颇有竞争力和品牌效力的街区金融中心。这是广州的立城之本、魅力所在。
(二)充分挖掘历史街区的金融内涵增加广州的城市“厚度”
金融是一个世界性的元素,没有金融内涵的城市建设是缺乏“底色”的。广州在两千多年的建城史中留下了十分丰富的金融内涵,不过还有很多没有挖掘出来或没有真正利用好。只有通过不断地挖掘和提炼,才能进一步增加广州城市的历史“厚度”。
回顾过去不仅仅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是对未来的展望。幸存下来的历史街区是城市记忆的载体,赋予这些历史街区新的内涵,是“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