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主义视角下科技外交范式研究
2020-04-08臧红岩
臧红岩
(1.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2.南开大学 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院,天津 300071)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技术作为变革和发展的源泉,一直是国际关系研究的主题,在以科学为基础的社会和全球技术扩散的时代,国家的科学和技术能力水平决定了它们的全球地位。为把握新技术和新产业革命的机遇,各国纷纷把创新作为推动经济转型和社会进步的重点,以求在国际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和主动权。
一、科技外交的产生和发展
“科技外交”这一词汇产生于21世纪初,是国际关系中的一个新的词汇和新的概念,尽管科学外交的实践一直有着深厚的历史根源和前所未有的各种形式。科学和技术进步影响国际关系,事实上,这一研究领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范式或具体的研究方法。文献中更多的是在政府、组织和科学家之间的科学技术合作。
(一)科技外交的研究脉络
20世纪90年代以来,“科技外交”作为一个学术领域,为研究民族国家之间的科技互动提供了一个聚焦的工具,一直是科学界和外交界争论的主题。2009年,美国科学促进会和英国皇家学会联合发布名为“科学外交的新前沿”会议报告。提出科技外交的含义主要包括以下三个维度:“science in diplomacy”,是指外交中的科技,科技如何为外交政策提供信息;“diplomacy for science”,是指外交活动如何促进国际科学合作;“science for diplomacy”,是指科学如何实现外交目的[1]。这个含义广为流行,然而却并不能构成一个定义,因为它没有具体说明“科技外交”这一主题的本质属性,也没有给出唯一确定它的标准,并使科技外交的概念更为模糊[2]。由于科技外交的概念和术语在科学界和外交界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因此科技外交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定义。目前,科技外交尚未形成固定的定义。
在外交政策语境中,科技外交的有效运用缓解了冲突和增进了全球理解,为相互尊重奠定基础并对外交能力建设作出贡献[3]。科技外交旨在连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即知识生产世界和外交世界。科技外交假设这些世界能够相互交流,相互理解,并最终共同努力[4]。其共同之处是把重点放在科学知识的国际合作和应用,协作解决国际问题,同时兼顾经济繁荣、环境保护和社会福祉。
一些学者将科技外交作为“公共外交”的一个维度[5],也有学者认为这是“巧实力”的表现[6]。一些学者持谨慎态度,认为目前对其关键概念、方法等没有任何共识[7]。随着我们向知识型社会迈进,军民两用技术日益成为一项重大挑战[8]。国际上科技外交学术领域的三大趋势包括大学和基金会作为科技外交的跨国行为者,兴趣转向冷战期间跨国知识流动的政治组织和管理方式,以及全球环境史、科学史和知识史日益重叠[9]。科技外交对超越科学发现的更广泛的科技参与和交流起到了重要的作用[10]。有学者把科技外交称之为创新外交,认为其是科学、技术和创新的演进特征与国际关系和外交政策相互作用的结果[11]。虽然国际关系领域对科技外交的研究逐渐增多,但它仍然是一个未被充分研究的领域。
(二)中国对科技外交的研究
中国对科技外交的研究,主要在集中在软科学领域。有学者提出科技外交是指以主权国家的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外交机构、科技部门、专门机构(如中国科学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和企业等为主体,以促进科技进步、经济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为宗旨,以互惠互利、共同发展为原则而开展的与世界其他国家或地区以及国际组织等之间的谈判、访问、参加国际会议、建立研究机构等多边或双边的科技合作与交流[12]。科技外交是把科技发展和外交结合在一起,实现国家的外交目标和促进科学技术发展①Science diplomacy字面意思是科学外交,但实际意义包含着科学、技术和创新3个领域相关的活动,故把Science diplomacy称为科技外交。参见樊春良《科技外交的新发展与中国的战略对策》,载《中国科学院院刊》,2010年第6期。。科技外交往往因促进国际协调以应对全球挑战而受到赞扬。中国参与更多的国际研究网络,可能会导致国际上普遍互信水平的提高[13]。目前国内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国际科技合作、科技外交的国别研究、科技外交工具等,对科技外交理论、科技外交战略、科技外交的内在机制等研究较少。同时国际关系学界对科技外交的研究比较少见。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科技外交是指任何主权国家或类国家行为体、组织、机构、企业或个人等主体参与,以和平手段处理国家间科技关系和国际科技事务,以塑造良好的全球科技环境、维护国家科技安全、实现国家创新利益和人类共同利益为目标的组织、沟通和谈判的行为。既不能单纯从国际科技合作的领域来理解科技外交,也不能从传统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来理解和局限科技外交。而应立足科技外交的实践,不断完成对科技外交的深入研究。本文试图通过建构主义理论框架对科技外交的范式进行分析。
二、建构主义的理论框架
1989年,尼古拉斯·奥努弗(Nicholas Onuf)首先将“建构主义”这一概念引入国际关系学界,此后弗里德里希·克拉托赫维尔(Friedrich V.Kratochwil)等学者发展了这一理论框架。
(一)建构主义的理论假设
建构主义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主张应该用社会学视角看待世界政治,注重国际社会中存在的社会规范结构而不是经济物质结构,社会结构有三个基本成分,即分享的知识、物质资源和实践。建构主义作为一种国际关系理论方法,其假设为国际关系本质上是由思想和观念而不是物质条件或力量所构成的,建构主义关注的核心观念要素是人们广泛认同的主体间信仰(以及思想、观念、假设)等,这些共有的信仰构成并表现为人们的利益和身份。
(二)建构主义的区别性特征
在学术文献中,建构主义是一种理论,也被作为一种本体论、认识论或方法论,在学科研究中,实际上将理性主义和建构主义之争认定为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核心争论。建构主义理论是以对现实主义的一个流派——结构现实主义的批判而进入国际关系主流的。建构主义强调机构、规则和认同在国家行为及利益形成过程中所具有的重要作用,指出行为体与体系机构之间存在着互动依赖关系。认为技术发展等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国家的行为和利益,其理由是世界政治可以进行重建,世界政治是被建构起来的,而不是特定不变的。建构主义的区别性特征主要包括四个方面(见表1)[14]。一是物质主义的替代方案。对于建构主义者来说,物质主义的立场站不住脚,因此美国会认为英国拥有的核弹没有朝鲜的具有危险性,从而导致美国对两国拥有核武器的预期不同而采取不同的策略。二是国家利益是可以建构的。效果取决于印象,在许多情况下,离开目标行为体的战略信念很难抽象地谈论一项战略的优劣[15]。三是建构主义不满意新现实主义者只关注军事利益或物质利益本身,建构主义者高度关注国际关系中的文化、制度、规范因素。四是建构主义认为代表国家的施动者之间可以相互理解,拥有共同观念,采取联合行动,有着共同规则,这些规则和实践构成一种主体间政治现实。建构主义对利益和身份的社会建构的关注引出了结构和施动者之间的关系。“结构”是指构成国家行动背景的制度和共同意义,“施动者”是指在这种背景下作为行为体行事的任何实体[16]。建构主义承认相互建构是对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贡献,国家与国际环境相互构成的观念是建构主义路径所特有的。国家关系学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建立在主体间现实的建构主义分析之上。
表1 建构主义的主要区别性特征
建构主义主要依托内构与外构这两种建构形式,大多强调体系层次对国家身份的影响,但国内层次的建构也具有重要的意义。国家身份是内在和外在因素共同建构的产物。国家利益的外在建构与内在建构相辅相成,互为依存,难以截然分开[17]。
三、建构主义框架下的科技外交范式
建构主义实际上是身份政治理论。简而言之,就是“身份决定利益,利益决定行为”。建构主义强调国际政治中的行为体推测自己和对手,在特定的背景下产生能预知行为体的模式。笔者基于建构主义的这种理论体系和科技外交的特性,尝试建立起科技外交的理论范式。
(一)科技外交的基本假设
“科技外交”的基本假设是,科技外交作为一个混合的领域,源于两个不同但本身就非常复杂的跨学科学术领域,即科技创新和国际关系。科技外交可以通过平衡国家利益和共同利益实现全人类的利益[18]。在国际关系领域,把由全球化和技术发展所创造的新兴政治空间称为“前沿”(Frontier),科技外交是一个“为国际和国内多领域间多层次的国内和国际参与者互动的领域”[19]。在创新研究领域,将国家对科技过程的干预范围稳步扩大命名为创新政策的扩大化过程[20]。而科技外交正是创新政策的国际化表现。
大多数建构主义者认为国家采取行动追求他们的利益,他们与现实主义者或者自由主义者一样关注权力和利益。建构主义将国家及利益和身份问题化,但是普遍接受国家追求“利益”的观点。理性主义不是建构主义的对立面,物质主义才是[21]。
(二)建构主义视角的科技外交模型
事实上,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建立民族国家制度以来,各国政府都在自己的领土之外寻找地下资源和财富。21世纪,随着知识经济的出现和科学技术的全球化,权力和财富的来源找到了新的形式,以资源为基础的增长模式被以技术能力为基础的增长模式所取代。科学技术日益重要,权力和财富成为人类科技创新的成果。2011年以后,国际安全环境发生了新的变化。国际社会不断演变出新问题和新威胁。科学技术(包括军民两用技术、武器出口政策、贸易偏见、国防现代化、技术优势、经济发展等领域)的激烈竞争成为国家间的主要模式。与此同时,国际社会面临一系列人类共同安全的问题。这些对科技外交产生了重大影响,也使得科技外交在避免安全问题进一步复杂化和为避免战争提供可能的解决方案方面,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从建构主义视角分析科技外交在创新和国际关系中的作用,其理论分析框架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从观念与认同方面看国际社会和国际体系,国家身份是变量且可以操作,身份建构利益,科技外交能够塑造国际关系;国家利益决定国家行为,从国家利益可建构为国家利益和人类共同利益层面来看,科技外交领域可分为硬科技外交和软科技外交两种模式;国家是能动的施动者与国际体系的相互建构,国家的主体间性造就了国际结构;在无政府状态的多重逻辑下,科技外交有助于形成有效的国际制度和国际规范,其在和平处理国际冲突与竞争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见表2)。
表2 建构主义科技外交范式模型
国际体系除了物质结构外,还由思想和观念构成。文化和观念不仅影响国家行为的各种动机,还影响国家的认同。建构主义者认为国家存在战略文化[22]。正是基于这种观念政治,随着科技创新成为各国发展的支撑,竞争、技术保护主义和各种准入与威慑手段的存在,更需要科技外交战略的灵活塑造。在科技外交的语境中,威慑是准入的消极面,其目的在于削弱目标国家的技术能力,制裁和威慑结合在一起的动机是将一个国家的技术发展进程作为对其本身安全的威胁加以限制,其目的是使目标国家的技术进程非法化。在国际体系中科技外交战略使得科技同盟国成为国际科技合作中的显著现象。科技同盟国主要包括传统科技大国,如美国、日本和俄罗斯是发达国家争先合作的对象;同一组织成员国,美国与欧盟、法国和德国之间合作属于此类;带有历史遗留性质的,如美国和日本,德国和以色列,英国和新加坡等[23]。
在研究国家安全时,由于对“安全”的解释存在不同的威胁链,因此这种类型的外交有不同的嵌入方式,如“卫生外交”“环境外交”和“北极外交”等。从人类面临的风险和外交领域来区分,科技外交可以分为软科技外交和硬科技外交。在“软科技外交”定义中,“科技外交”是指为国家间的科学、技术和外交合作而较少考虑政治边界,以对抗对粮食、健康安全和环境安全等人类共同面临的挑战。北极外交是科技外交最成功的例子之一。北极理事会由八个北极国家组成,其中包括地缘政治竞争对手美国和俄罗斯。由于这项研究允许科学家参加谈判,北极理事会制定了若干关于北冰洋可持续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定[24]。虽然人们在抽象层面上一直认为权力和安全是重要的国家利益,但是对于促进国家利益的具体政策则经常存在着分歧。在界定国家利益方面,试图采取某种对外政策的人,总是冠以国家利益的外衣[25]。
国家是能动的施动者并能够与国际体系相互建构,科技外交在不断互动变化的国际体系中能够影响政策影响变迁。同时,政府并不是国际舞台上的唯一主要角色,还有其他机构也对国际关系产生重要的影响,比如在国际进程中发挥根本作用的非政府组织、跨国公司、科学界等。一个国家科技能力的提高有助于人类安全,同时这些能力也会削弱全球人类社会的整体能力。
在无政府状态的逻辑下,国际社会存在着敌对关系、竞争关系、和平关系三种状态,科技外交能够实现这些关系的不断互动并找出有效方案。科技外交促进和确保国家开展完成外交政策目标的大量活动,以及在跨国一级确保全球公益的活动。也能够利用国家间的科学合作来解决21世纪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并建立建设性的国际伙伴关系。科学家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对这一过程作出贡献[26]。通过国际合作,开展双多边国际合作,建立有效的国际机制。
四、开展科技外交战略的建议
对中国而言,为实现2035年发展目标,中国创新发展政策趋向之一是建设开放型国家创新发展体系[27]。科技创新是实现国家的根本利益的重要途径,而科技外交是中国在国内实行国家创新战略政策的国际延伸。
第一,积极融入国际体系和塑造国际环境。从外交政策上看,随着科学和技术能力的增长,有必要设计和发起另一个进程,以改善中国的外交能力并赢得国际行动者的信任。融入国际体系是中国的长期外交战略,但是随着中国实力规模的进一步增强,中国的国际影响和海外利益的拓展会形成一定的反作用力[28]。中国是注重并拥有软实力的文明古国,发挥软实力作用,是21世纪中国对外关系的着力点[29]。融入国际体系和塑造国际环境应该并向展开。通过开展科技外交塑造有利于中国的国际环境,也包括改造不利的国际环境。
第二,推动国家为主体的多元化科技外交。科技创新政策是影响创新过程的各个层次的政策组合。国际竞争中新形成的依靠科技创新的国家发展战略势必使得国家在科技外交中的作用变强,但是其他主体的作用也要重视。中国要注重通过多主体多渠道来建构国家间外交关系。因此,在进行科技外交的时候要根据属于软科技外交还是硬科技外交采取不同的策略,同时更加注重使用软外交工具影响国际关系。
第三,多领域推进科技外交行动。随着科技创新成为国家权力和财富的来源,科技竞争日趋激烈。科技外交为促进国家利益或致力于解决全球问题的外交政策目标服务。为实现这一目标,为使领导人、决策者和外交官能够有效地理解以科学和技术为基础的问题,应继续将这些领域的专家纳入治理机制。应对科学家进行培训,使他们在科技外交中促使利益攸关方形成有效的外交政策和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