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特殊疑问句差异的优选论分析

王雨晴，秦川

(广西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引言

疑问结构广泛存在于自然语言中。按照Quirk和朱德熙的分类，英汉疑问句均包括一般疑问句、特殊疑问句和选择疑问句。[1-2]

(1)a. I feel good.

b. How do you feel?

(2)a. 她在看电视。

b. 她在看什么(呢/啊)？

此次主要探讨英汉特殊疑问句，如(1)b、(2)b所示。英语中特殊疑问句一般以疑问词what，when，where，why，who(m)，whose，which和how开头提问，通常用于询问明确的信息，采用“疑问词(wh-word)+助动词”模式。[3]Rand指出，汉语中特殊疑问句是由疑问词代替要求询问的成分构成，疑问词保持在原来的语法位置上，[4]表达形式为“疑问词在位(wh-in-situ)+(ne/a)”。[3]

在英语特殊疑问句构成时，对(1)a中的good进行提问，特殊疑问词How出现在句首，采用“How+do”的形式；在汉语特殊疑问句构成时，对(2)a中动词宾语“电视”进行提问，疑问词“什么”替换“电视”，采用“什么在位+(呢/啊)”的形式。英语通过将wh-词或短语移到句首位置来形成wh-问句，而汉语wh-问句的形成则是将这些疑问成分留在原位(在它们底层的句内位置)，即代替被提问成分出现。因此英语是wh-移位语言，汉语是wh-在位语言。[5]

先前对于特殊疑问句的研究大多基于句法层面或跨语言视角，主要探讨特殊疑问句的逻辑表达式，或对不同语言间特殊疑问句差异进行描写分析，基于参数理论和经典生成语法理论的其他分支，较少涉及优选论角度。尝试兼顾句法和语用因素，应用优选论的框架对英汉特殊疑问句的生成机制进行分析，通过对制约条件进行层级排列，为英汉特殊疑问句的差异提供新的解释。

一、优选论的基本概念及原理

优选论(Optimality Theory，简称OT)最早由Prince & Smolensky提出，起初应用于音系学领域，随后逐步扩展到句法、语用、语法可学性等其他与语言相关的研究中。优选论的核心思想有以下四点，制约条件是普遍的；但又是可违背的；语法体系体现为制约条件的层级排列；优选项是合乎语法的候选项，即对于给定的输入项而言，优选项是通过对所有候选项进行比较，最大限度满足层级排列地位最高的制约条件的候选项。[6]与经典生成语法理论不同，优选论采用制约条件层级模式，但它的制约条件是可违背的；优选论使用并行处理模式而非经典理论的串行推导模式，对所有潜在的表层语言形式进行一次性的筛选。[7]优选论的优势在于它可兼顾语音、词汇、句法和语用等多重因素解释某一语言现象，还可为除优选项之外的其他候选项进行语法偏离度的排列。[8]其主要理论框架如(3)所示，特定的输入项经过生成器，生成一个数量上无限的输出候选项集合，该集合通过评估器的过滤，最终挑选一个优选项输出。McCarthy将该过程总结如下：

(3)/输入项/→生成器→{候选项1，候选项2.......}→评估器→[输出项]。[9]

优选论的语法体系包括词库(Lexicon)，生成器(Generator)和评估器(Evaluation)三部分。[10]词库包括语素的所有表达式，即底层的所有输入项。生成器在生成候选项集合的过程中需遵守三原则，即自由分析原则(Freedom of Analysis)、包含原则(Containment)和语素信息一致性原则(Consistency of Exponence)。[11]前一个原则确保生成器生成数量上无限、结构和形式等方面不受任何限制的候选项集合，保证候选项的全面性。第二个原则确保输入项中的成分与输出项保持一致。最后一个原则确保输入项与输出项在语素信息上保持不变。评估器是优选论语法体系的核心，该装置由制约条件层级排列体系构成。所有制约条件均为普遍语法的一部分，具有普遍性，同时也是可以违反的，遵循绝对优先原则(Priority Principle)，层级排列较高的制约条件被违反的可能性较低。制约条件可分为两大类，忠实性制约条件(Faithfulness Constraints)和标记性制约条件(Markedness Constraints)。忠实性制约条件阻挡语言形式发生改变，使输入项和输出项之间保持某种相似性。标记性制约条件触发语言形式发生改变，使其便于表达。语言间的差异正是由于评估器的不同，即制约条件层级排列的不同。

二、英汉特殊疑问句的制约条件

Grimshaw[6]提出三个与英语特殊疑问句相关的制约条件：

OP-SPEC：句法算子(Operators)必须出现在指定语(Specifier)位置上。VP的指定语由底层主语填充，IP的指定语由表层主语填充，因此句法算子必须出现在其他扩充投射的指定语位置上。该制约条件会触发英语特殊疑问句的主谓倒装等变化，为标记性制约条件。

OB-HD：投射必须要有中心语。动词投射(包括动词短语VP以及其扩充投射IP和CP)应以动词为中心语。VP是动词的最小投射，VP之上可以构建扩充投射IP和CP。为保证动词的扩充投射拥有中心语，有时会出现移动或插入动词现象。该制约条件同样会触发变化，为标记性制约条件。

STAY：不允许有语迹。该制约条件阻止语言成分的移动，为忠实性制约条件。移动一定会产生语迹。

杨大然根据Costa的思想，[12]将句尾焦点原则修改为信息焦点原则，即FOCUS原则：一个句子中新的或重要的信息被赋予信息焦点，而焦点化了的成分一般应出现在谓语动词之后。[8]作为一个语用范畴内制约方位倒装句产生的条件，该制约条件同样适用于探讨英汉特殊疑问句的生成。张孝荣指出特指疑问词一般被认为是焦点成分。[13]

(4)a. 他喜欢什么颜色？

b. What color does he like？

在(4)a中，“什么颜色”为焦点成分，位于谓语动词之后，符合FOCUS原则；在(4)b中，“What color”为焦点成分，位于谓语动词之前，违反FOCUS原则。

三、英汉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的层级排列

英汉特殊疑问句的差异是由于制约条件层级体系的不同形成的。英汉特殊疑问句在句法结构和信息结构相互影响的情况下，通过OP-SPEC、OB-HD、STAY和FOCUS这四个制约条件的不断交互，得出英语中特殊疑问句的层级体系为OP-SPEC>>OB-HD>>FOCUS>>STAY；汉语中特殊疑问句的层级体系为STAY>>OB-HD>> FOCUS>>OP-SPEC(“>>”表示排列高于)。

(一)英语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的层级排列

首先来讨论句法范畴内OP-SPEC、OB-HD和STAY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在英语特殊疑问句的形成过程中会产生wh-移位和主谓倒装的现象。wh-移位由标记性制约条件OP-SPEC触发，OP-SPEC要求句法算子出现在指定语(Specifier)位置上，VP、IP的指定语均由主语填充，因此wh疑问词需移动至CP的指定语位置上。主谓倒装由标记性制约条件OB-HD触发，制约条件OP-SPEC要求动词扩充投射CP的出现，但CP缺少中心语，因此需移动助动词至CP充当中心语，致使英语特殊疑问句主谓倒装现象的出现。这两个制约条件均会产生语迹，违背STAY，所以OP-SPEC、OB-HD在英语特殊疑问句层级体系的地位应高于STAY。如(5)所示：

(5)OP-SPEC，OB-HD>>STAY

其次，Kager[10]指出，在英语特殊疑问句中，“仅在wh-移位下发生倒装”，所以制约条件OP-SPEC在层级体系的地位应高于OB-HD。即：

(6)OP-SPEC>>OB-HD

再来讨论语用范畴内制约条件FOCUS和句法范畴内制约条件OB-HD的关系。假设OB-HD在层级体系中的地位高于FOCUS，以What did you say?为例进行证明。从表1可以看出，候选项a因句子焦点成分what位于谓语动词之前，违反了FOCUS，但满足层级较高的制约条件OB-HD，所以候选项a作为优选项输出。候选项b因CP位置上没有中心语，违反了层级较高的制约条件OB-HD被淘汰。因此OB-HD在层级排列中的地位应高于FOCUS，以保证产出句法合格的句子，如(7)所示。

表1 英语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OB-HD与FOCUS层级排列表

(“*”的个数表示违反的次数，“！”表示被淘汰，“→”表示优选项)

(7)OB-HDD>>FOCUS

最后讨论制约条件FOCUS与制约条件STAY的层级排列。由(5)OP-SPEC，OB-HD>>STAY，(7)OB-HD>>FOCUS可知，制约条件STAY与FOCUS在层级排列中均位于OB-HD之下。以上文(4)b“What color does he like？”为例对FOCUS、STAY的层级排列进行分析，该句“What color”为焦点成分，位于谓语动词之前，违反FOCUS一次。同时该句发生了wh-移位和主谓倒装，出现了两个语迹(Trace)，违背制约条件STAY两次。根据绝对优先原则，在层级体系中排列较前的制约条件被违背的可能性较低，即被违背的次数较少，所以制约条件FOCUS在层级体系中的地位应高于STAY。即

(8)FOCUS>>STAY

综上所述，在优选论框架内影响英语特殊疑问句生成的四个制约条件层级体系如下：

(9)OP-SPEC>>OB-HD>>FOCUS>>STAY

这里以What will you read ?为例进行分析。在表2中，候选项a、b、c没有发生wh-移位，违反层级最高制约条件OP-SPEC遭到淘汰。候选项d虽然进行了wh-移位，但动词的扩充投射CP上没有中心语，违反制约条件OB-HD一次，因而淘汰。候选项e因焦点成分what没有位于谓语动词之后，违背FOCUS一次，且发生过两次位移，留下两个语迹，违反STAY两次，但制约条件FOCUS和STAY在层级体系中地位较低，因此作为优选项输出。除优选项外，候选项a-d在语法偏离度的排列为：a，b，c>d，候选项d比候选项a、b、c更容易被人们接受，是因为候选项d在层级排列中违背的制约条件OB-HD所处的地位较低。

表2 英语特殊疑问句优选表

(二)汉语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的层级排列

与英语不同，在汉语特殊疑问句的生成过程中，疑问词大多保持在原来的语法位置上不作任何移动。例如“你吃了什么？”“你看见了谁？”等。忠实性制约条件STAY阻止句子产生语迹，因此在层级体系中的地位应高于触发语言形式改变的标记性制约条件OP-SPEC和OB-HD，如(10)所示，才能确保汉语特殊疑问句“疑问词在位”现象。

(10)STAY>>OP-SPEC，OB-HD

接着比较制约条件OP-SPEC与OB-HD在汉语特殊疑问句层级体系中的地位。假设制约条件OB-HD的地位高于OP-SPEC。以“他说什么？”为例进行验证。在表3中，候选项b因CP位置上缺少中心语，违反层级较高的制约条件OB-HD而被淘汰。候选项a因句法算子“什么”未出现在指定语位置违背了制约条件OP-SPEC，但满足层级地位较高的制约条件OB-HD，成为优选项输出。所以在汉语特殊疑问句层级排列中只有OB-HD>>OP-SPEC，才能推出符合汉语规范的句子。

表3 汉语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OP-SPEC与OB-HD层级排列表

再来比较制约条件FOCUS与OP-SPEC在层级排列中的地位。设想FOCUS在层级体系中的地位低于OP-SPEC。若该排列推出符合汉语表达的句子为优选项，则该排列正确，若失败则FOCUS在层级体系中的地位应高于OP-SPEC。以“他在干什么？”为例进行验证，在表4中，候选项a为合乎汉语句法的句子，却因违背层级地位较高的制约条件OP-SPEC而被淘汰，因此该排列错误。正确的层级排列为(11)。

表4 汉语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OP-SPEC与FOCUS层级排列表

(“↑”表示推出语法不合格的候选项)

(11)FOCUS>>OP-SPEC

在上述讨论的基础上比较FOCUS与OB-HD在层级体系中的地位。同样做出假设，制约条件OB-HD的地位高于FOCUS，借用“我们什么地点见面？”进行优选分析验证。在表5中，候选项b因违反层级较高的制约条件OB-HD而被淘汰，符合汉语表达的候选项a胜出。因此在汉语疑问句制约条件层级体系中，制约条件OB-HD的地位高于FOCUS，如(12)所示。

表5 汉语特殊疑问句制约条件OB-HD与FOCUS层级排列表

(12)OB-HD>>FOCUS

综上可得出最终结论，在优选论框架下，汉语中制约特殊疑问句生成的层级体系为：

(13)STAY>>OB-HD>>FOCUS>>OP-SPEC

下面运用此层级排列对汉语特殊疑问句“他刚看见了谁？”进行分析，以检测该制约条件层级体系能否为汉语特殊疑问句的生成提供合理的解释。在表6中，候选项b，c均违反了STAY一次，相较于候选项a最有可能被排除。再者在候选项b中CP缺少动词作中心语，违反制约条件OB-HD一次；在候选项c中IP，CP均缺少动词作中心语，违背制约条件OB-HD两次。候选项b因焦点成分“谁”没有位于谓语动词之后，违背制约条件FOCUS，同样被淘汰。最后候选项a尽管违背制约条件OP-SPEC，但最大限度满足该层级体系，作为优选项输出。除优选项a外，候选项b、c在语法偏离度的排列为：c>b，候选项c比候选项b更难被人们接受，是因为在同样违背制约条件STAY一次的情况下，候选项c违背处于层级排列第二的制约条件OB-HD的次数更多。

表6 汉语特殊疑问句优选表

四、结论

在优选论框架内探讨了影响英汉特殊疑问句生成的制约条件层级体系。通过层层论证，得出影响英语特殊疑问句生成的制约条件层级体系为OP-SPEC>>OB-HD>>FOCUS>>STAY，汉语为STAY>>OB-HD>>FOCUS>>OP-SPEC。正如Prince & Smolensky(1993/2004)所指出的，制约条件是普遍的，制约条件排列是语法间惟一的差异，[9]英汉特殊疑问句间的差异正是由不同的制约条件层级体系造成的。英语是wh-移位语言，要求标志性制约条件OP-SPEC、OB-HD的地位高于忠实性制约条件STAY，而汉语是wh-在位语言，要求尽量减少语迹，所以忠实性制约条件STAY的地位高于标志性制约条件OB-HD、OP-SPEC。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并不局限于传统的句法制约条件，而是在此基础上引入了语用范畴内的制约条件FOCUS，并对除优选项之外的候选项进行了语法偏离度的排列，以期为英汉特殊疑问句的研究注入新思想，并对后续句法研究有所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