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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北苗、瑶山歌文化中的文化认同与跨境民族的民族认同

2020-04-04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桂北瑶族山歌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音乐系,广西桂林541199)

引 言

桂北区域的地形以南岭西段的越城岭、都庞岭、猫儿山、海洋山等高山、丘陵为主,其次为漓江等河流冲积形成的河谷平原。桂北的资源、龙胜、三江、融水、恭城、灌阳等山区县是苗、瑶、侗、壮等少数民族聚居的主要区域,各民族山歌文化既各具特色,又有一定的文化交融,成为桂北山区秀美山川外的一道文化音声景观。而桂北的苗族、瑶族山歌独具桂北特色,是桂北山歌的奇葩,在这些独具特色的山歌文化中蕴含着自己民族的文化认同。

一、桂北山居民族——苗族、瑶族的文化共性

桂北苗族多聚居于山高林密的半山腰或高山河谷地带,雨量充沛、气候温和、林木茂盛、物产丰富的岭南山区。主要从事农业,林业等生产方式,有相当高的稻作文明。住房多为木结构,山区基本上是依坡而筑的“干栏”。服饰以青、黑为主。妇女喜戴各种银饰,裙、衫、围腰、腰带等,均绣以色彩绚丽、图案别致的花纹。唐代《蛮书》有“四邑苗众”之说。宋代《夷蛮丛笑》有“五溪之蛮,曰蛮曰瑶”之云。苗族源于远古居住在长江中下游或黄河下游的“九黎”、“三苗”,九黎之后裔,成为“苗人”。①祖居湘西、黔东,从三世纪起苗族陆续向桂、川、滇、黔、粤、鄂等地以及东南亚的泰国、老挝等国和美国欧洲等国迁徙。目前全国有近千万苗族人口,60%以上的人口在贵州境内,其次为云南、湖南、重庆等省市分布较多,广西有近50万苗族人口,有60%以上苗族人口分布在桂北的融水、三江、龙胜、资源等县,主要由湘西城步、新宁等地迁来桂北。由于地域分布广、方言差异大,各地苗族名称不一。有的以居住地、服饰、发式而得名,如“东苗”“西苗”“平伐苗”“八番苗”“清江苗”“红苗”“青苗 ”“白 苗 ”“花苗”“长裙苗”“歪梳苗”等 ,按照汉化程度还被叫做“生苗”“熟苗”。桂北的苗族有偏苗、白苗、清水苗、红苗等支系。

瑶族是中国古老民族之一,主要分布于中国南方各省,有“岭南无山不有瑶”之说。广西瑶族人口近160万,占全国瑶族人口近60%。桂北的瑶族居住最为广泛,分散于桂林的十二个县和周边各县,有近50万人口(占全国瑶族人口近六分之一),尤其以桂北山区资源、龙胜、灌阳、全州、恭城等县,三江、融水、融安、兴安、灵川、临桂、永福、阳朔、平乐、荔浦等县也有少量瑶族人口,瑶族是山居民族,分布地区属亚热带雨林气候,除都安、大化、巴马等石山地区缺水外,居住地一般都呈现溪流密布、山青水秀、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特点,其村落大多位于海拔500—1000米左右的高山密林中,一般建在山顶、半山腰和山脚溪畔,那里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物产丰富。瑶族为南方的“荆蛮”“长沙蛮”“武陵蛮”“五溪蛮”演变而来,支系较多,有盘瑶、红瑶、花瑶、番瑶、坳瑶、过山瑶、平地瑶、蓝靛瑶、背篓瑶、花篮瑶、山子瑶、白裤瑶等三十多种支系,桂北主要居住着盘瑶、红瑶、花瑶、过山瑶等支系。

桂北苗族和瑶族的文化共性有很多。首先在族源和历史上是同源民族,相传皆为“蚩尤”之后裔,古称“九黎”“三苗”,主要居住于南岭山脉自湘粤边界到湘桂、湘黔、黔桂等广大山区,都是山居民族,在历史上皆为汉族等统治阶级欺压和追杀等迫害,而躲进山高林密的南岭山地,正如一句谚语所说:“高山瑶,矮山苗,平地汉族住,壮侗居山槽。”②他们进山唯恐山不高,入林唯恐林不密,所谓“西延山区,山高林密,苗匪易藏”即反映这样的历史。(见清光绪年间《西延轶志》,注:西延山区,即为现资源县五排苗族、瑶族聚居山区)。到了近代由于苗、瑶边民起义受到明、清两朝以及民国时期统治阶级的迫害又逐渐向周边省份和东南亚和欧美国家不断迁徙,成为跨界和跨境民族,文化上具有多样性和多元性。

其次,生产方式上,主要从事玉米、水稻的种植业,因为山居民族,多为梯田,且田小地少,在生产方式上,采用“耦耕”(即“人拉犁”的耕作方式,多为夫妻二人同时劳动)的耕作方式,在龙脊的壮族、瑶族以及南山等地苗族中皆有运用,各民族互相学习、互相借鉴。在粮食不够吃的时候到山上采集一些蕨类植物的根茎,如芒芭等磨成淀粉充饥,并进行一定的狩猎,因而在史料上便留下了“著夷田事之外,无日不跋山涉水,逐走射飞。”(见《融县志》卷一)最后,在文化生态上,既有文化的包容、相互学习的特点,又有坚守民族文化认同的文化自觉性。苗族、瑶族和其他各族在经济文化上友好往来,和睦相处,亲密团结,共同反抗敌人,这是几千年来民族关系的主流,明清时期苗民和瑶民起义,互相支持,沉重地打击了封建统治阶级。

另外,在生产的组织方式上运用“打背工”(换工、帮工的生产组织形式)等形式相互借鉴和学习;在商业和手工业上也友好交流。在坚守民族文化传统的文化认同方面具有一定的文化自觉性。例如在服饰上,苗族与侗、壮等民族,以及瑶族重视服装颜色与式样(尤其是龙胜红瑶)也不尽相同,龙胜苗族妇女一向不穿裙子。龙胜苗族不吹芦笙,也没有自己的舞蹈,唯一的娱乐是舞龙灯和唱山歌。“山歌男女都喜欢唱,但要在一定的场合:平时与节日在家不唱山歌,只有在举行婚礼那天晚上才唱,一般为男女对唱;熟人在一起时唱不起,只有生客来才能唱;新娘、新郎在结婚那晚不唱;上山“打背工”、“挖土”时,由一个善唱的男子一面打锣一面敲鼓领唱;其他男子和唱,妇女们不唱。”③龙胜苗族的这些唱山歌的习俗,在资源烟竹等苗寨都是一样的传统。而资源、龙胜等瑶族(盘瑶、红瑶等支系)的瑶歌,很多是“坐堂堂歌”,大多是在家里唱的,有些是酒歌和迎接客人唱的,曲调悠扬、细腻。

二、桂北苗族、瑶族山歌文化中的文化认同

苗族传统民歌非常丰富,独具特色。桂北地区除了《哈迈》、《优容》、《依直》、《能祥》等叙事长歌外,大都是短小精悍的民歌,尤以山歌最具魅力。一部分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一部分是苗民即兴编就的民歌,有生产劳动歌,苦歌,反歌,情歌(花歌,花言子歌),游方歌、酒歌,古歌,风俗歌、白话歌、祭祀歌、儿歌等。山歌按曲调形式来分,有大山歌、小山歌、呐呢歌、贺郎歌等形式。桂北苗族山歌,单声部旋律,单乐段结构,曲调和语言的结合相当密切,旋律线条依附于语言的声调,滑音与变化音较多,其演唱更接近于讲话,并带有浓厚的鼻音和装饰音的喉头颤音,或高亢、或低婉、或粗狂、或细腻的演唱,绘制出一弯溪流、一沟山涧、一抹清泉、一缕清风,一幅鸟语花香、苍松翠竹、烟雨蒙蒙、山高林密的清新世界。曲调音域在八度以内,以级进、小跳为主,旋律进行以窄腔三音列(sol-la-do)和四音列(re-do-la-sol),以及宽腔音列(do-re-sol)为主。常出现(g1-d2)、(a1-d2)、(d2-g2)等四度、五度音程的上下跳跃及变化音程形成“高腔”声腔效果,从而构成独特的风格。曲调主要有羽调式、徵调式,以及商调式,调性比较鲜明。桂北苗族山歌多重曲轻词,通过多变、高亢的演唱来表达意境,演唱的山歌即抒情叙事,又绘景叙事,情感表达非常灵活,曲由心生、即兴编词,自由抒发情感,制造意境,充分体现歌唱者的智慧和技艺。

苗族山歌,除婚礼时唱贺郎歌,一些生产劳动歌(如:挖地歌)、砍柴时的大山歌以及小山歌,以及情歌(花歌、花言子歌),多半是在户外歌唱,因此,曲调自由舒展、高亢明亮,旋律多滑音、波音等装饰音和变化音,且曲调悠长、情感细腻,善于抒发情感、制造意境,兼有抒情和绘景的动态美和画面感,欣赏者听其演唱,犹如身临其境,陶醉于美好情感和情境中,演唱的感染力很强。

苗族“打背工”(生产劳动协作方式——即苗民在春耕和建房等集体劳动时的互相帮工)时唱山歌从天不亮一直唱到太阳下山才回家,唱的山歌也有一定格式。在天亮之前,先唱“请神歌”:

一下鼓,一下锣,惊动山中土地婆,惊动山中土地公,土地婆婆多勿怪。

打鼓打锣闹山河,保佑各位朋友脚轻手快得安乐。

太阳出来后,则唱“情歌”:

太阳出来晒高坡,情姐出来晒绫罗,绫罗好看要钱买,你姐好看要钱多。

太阳出来晒高崖,情姐出来晒花鞋,花鞋晒在高崖上,遇着一阵黄风吹下来,我姐手指尖尖拣起来。……④

苗族“挖地歌”,属于高腔山歌,在舞台上展示演唱时,男女两位领唱者皆左肩斜背腰鼓,右手敲鼓掌握劳动节奏,右肩斜背一面铜锣,左手敲锣,烘托气氛,领唱者吆喝出“高腔”进行领唱,非常有节奏的演唱,几名和唱者(皆为男性)拿着锄头有节奏地做出挖地的动作,并发出“嘿咗、嘿咗”的衬腔,营造出你追我赶的劳动场面,非常有劳动的画面感,气氛热烈而欢快,演唱还有语言交流,具有苗族山歌依托于语言的音调特征。

资源烟竹等寨的苗族几百年来把“七月半”唱歌祭奠祖先作为一个民俗节日传承下来,也是教育后辈,坚持民族传统的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的文化自觉行为与坚守文化信仰的理性选择与回归。

谱例一:龙胜伟江苗族:古歌

岭南山川秀美,皆有瑶族杂居和聚居其间,长期的身居深山,使瑶民对周围给予他们保护和安身立命的山川树木等充满感情,他们在田野、乡村、林间劳作时高歌欢唱的劳动歌(诸如上梁、挖地等),还有歌颂祖先的《盘王歌》、《梅山歌》以及大量男女连情的对唱山歌(盘瑶称作“花园歌”)以及婚礼仪式上唱的贺郎歌、哭嫁歌以及丧礼上唱的孝歌,以及在室内迎客和待客唱的坐堂堂歌,诸如:油茶歌、酒歌等。从旋律和音调上分析比较委婉、柔和、婉转、优美;语言上多衬腔和衬词的运用;旋法多小跳进波浪型处理;节奏上多倒附点节奏重音处理,结束音多润腔处理。

瑶族山歌,除起句或转折处偶出三字句外,基本为七言四句山歌,绝大多数用汉语演唱,多用比兴手法,语言简练幽默,精彩纷呈,富有特色。惟有花歌为两句七言,为了把意思表达完整,也有句子长达十几言。

全州东山瑶族乡的割草岭流传着这样一首情歌:

割草岭上唱山歌,唱破喉咙没人和;

石板无泥花难种,月在天上手难摸。⑤

龙胜白面红瑶现场即兴编就的迎宾歌:

一对铜钱滚过街(读:gai,平声),风吹菱藕进村来;

菱藕进村不知道,有人达信我就来。(注:用“菱藕”比作客人的珍贵)⑥

唱堂歌不分地点,在火炉边、门楼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堂歌一般为异性对唱,唱歌不分老少,只要懂唱都可以参加;唱瑶歌一般在晚上唱,多在办酒席时唱,每个歌堂都摆有酒肉,让唱歌的人经常有酒喝,有肉吃。但花歌不能在屋里唱,只能在野外唱,因为谈情说爱的歌,不要给老人听见,否则是对长辈的不尊重。白喜歌也必须在厅堂唱,歌词悲哀,以悼念死者。拦路歌要在屋边路上唱,拦路对歌,气氛热闹,之后才能让客人进屋。

桂北瑶族能歌善唱,唱歌是瑶族同胞的精神食粮:

不唱山歌心好慌,好比家中断了粮;

家中断粮吃野菜,嘴不唱歌断肝肠。⑦

现阶段,定量研究人民币汇率预期变化与跨境资金流动之间联动关系的文献仍较少,但随着人民币汇率市场化改革不断深化,汇率预期与跨境资金流动的关系逐渐受到重视,对两者关系的研究也逐渐增多。

桂北瑶族的挖地歌,有敬奉土地神、开荒种地求神庇佑的理念,但更重要的还是创造轻松热闹的劳动气氛,协力鼓劲,提高劳动效率。挖地歌是瑶族在劳动中创造的精神财富,严整而又有章法,形成了瑶族口头创作的传承文化。临桂区宛田瑶族乡的挖地歌特点尤为突出:全歌分为起头歌、唱来、唱青、唱蓝、唱红、唱桃、唱河、唱连、唱黄、唱游、唱回等十一章节,由男、女轮唱,没有对土地神的祈祷和赞美,多为情意含蓄有比有兴的逗情,盼望丰收的明天。在挖地时为营造劳动气氛,让大家一起歌唱,可唱情歌,也可唱古,内容丰富多彩,形式活泼,一天在轻松愉快中度过,到结束时锣鼓歌师唱到:

锣也停来鼓也停,锣鼓丢在九霄云,

锣鼓高挂王母殿,我归阳来,你归阴。

齐收兵马转回程。⑧

桂北瑶族的挖地歌和其他劳动歌,歌唱土地神灵,明显带有原始自然崇拜的痕迹,也有原始部落集体狩猎的劳作迹象,是山居民族特有的生活图景在民间艺术中的反映,非常具有“活化石”的研究价值。

桂北瑶族歌谣“用虔诚的民族信仰铸就了民族的精魂;以耕耘的汗水,淬砺了民族倔强的歌声;用优雅的山地风情,配合以优美的旋律,构成美好图景,建构起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甜美的情歌,营造美好幸福家园的温馨。”⑨

千百年的瑶族歌谣,讲述着民族发展的历史,传递出民族的思维特征和审美观念,是古老民族悠久而灿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谱例二:资源瑶族:贺郎

注:罗友军 男 53岁 资源县文化馆副馆长 瑶族山歌歌王

在桂北的整体文化生境中去比较研究桂北苗、瑶山歌,能够洞悉桂北苗、瑶等山居民族的文化共性与文化特色,以及在新的文化生境下如何传承民族文化传统,加强民族经济发展以及巩固民族团结具有积极意义,尤其是对于建立我国“多元一体”文化格局具有非常现实的意义。我们既要研究民族文化的“多元”性,研究各民族文化的特色,也要研究各民族文化的“一体”性,各民族能够和平共处、相互支持、共同发展、共同繁荣,也就一定有其文化和精神家园上的“一体”和认同的价值理念。

第一,桂北苗族、瑶族作为迁徙民族,必然会遇到很多曲折和艰难,各种艰难困苦不可名状,在没有文字状况下只能借助山歌和歌谣等形式,告诫和教育后人。这些曲折和艰难,一方面来自于强势民族的政治迫害,另一方面是来自于险恶的自然环境。人们依赖大山,敬畏大山,人们的血脉与大山相通,大山是人生存的摇篮,是文化生态形成的“物质”基础。人类首先不仅依赖于自然环境,并且通过适应环境而生存。正如卡西尔说:“走向人的理智和文化生活的那些最初步骤,可以说是一些包含着对直接环境进行某种心理适应的行为。”⑩桂北苗、瑶等族先民或由于避难,或由于生存等种种原因迁徙到岭南山高林密的山区求生存,他们敬畏着山川树木等一切自然,同时也逐渐认识自然,依赖着自然,在心理上适应着自然,并亲近和热爱着山区的一切,逐渐达到“天人合一”的生存状态,同时,也逐渐形成了他们隐忍坚毅、吃苦耐劳、亲切和睦、互助互让的良好心理和品质。这种“天人合一”的文化生境及其变化:首先是自然的人化;其次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再次是人类心灵的净化;最后是形成了原始的故乡情怀。并通过歌唱、舞蹈、服饰、风俗等多种文化符号传承并教育着后辈去敬畏自然、与自然以及周边民族和谐相处。

第二,桂北苗、瑶等山居民族,在物资和生产、生活等多方面都有相当的不足和困难,他们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中形成互通有无、互相学习的传统。桂北龙胜布陇、伟江等地,在解放前,在经济上,苗族与侗族和汉族的交往较为密切。每年都有大量石灰、谷子、桐油、盐等贸易交往。另外在婚姻上,通过通婚带来生产技术上的交流。桂北各民族不分民族、阶级,每年在插秧和割禾两个季节,都有不计工的义务帮工互助。每年6-7月间,有铲“油山”打背工的习惯。

第三,桂北苗、瑶等山居民族在几千年的迁徙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与人为善、适者生存、和而不同、追求大同、守望相助、讲仁崇义、信守诚信、勇于担当”等优良的价值观念,与当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中华民族和谐与富强的建设目标高度统一。

第四,桂北苗、瑶、壮、汉、侗等民族居住区域呈现大杂居、小聚居的犬牙交错分布局面。一方面,各民族山歌音乐文化各具特色,但长期的经济、文化、婚姻等各种生产活动、社会生活的交流与合作,无形中都有了一些相互融合的现象,这在对桂北山歌调查中有了很深的印象(诸如:多附点节奏,多倚音、波音等装饰音,多衬词、衬腔润腔,音乐偏委婉、悠扬等共性)。另一方面,过去的文化生态是建立在封闭的山居农业、林业与牧业等混合的生产形式所形成的各自民族的传统文化(包括山歌文化),在现代经济、文化所带来的交通、信息、生产技术的全面交流与提升下,各民族群众(特别是年轻人)走出大山,到城市去学习、工作,接触了更多的外来文化,对苗、瑶等民族山歌文化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文化涵化的文化变迁成为一种文化融合现象的“文化认同”,这种“文化认同”是人类对文化历史与发展方向倾向性的共识与认可。这一认同,并不意味着各种文化特质会渐渐消失,因为每一种文化都是历史形成的受各自的背景、因素制约与影响。如果这一认同是期待各民族文化的完全同一,那就是民族文化的危机与警示,任其发展会招致民族文化的消亡。[11]因此,如何在桂北各民族音乐文化不断融合的现代文化语境下去适应新的文化生态变化去调查、研究桂北苗、瑶等民族山歌文化的现状、变化,从而传承与发展好桂北苗、瑶山歌,不失为桂北新的文化生境下传承桂北山歌的必由之路。

三、东南亚等国家跨境的苗族、瑶族的民族认同与“一带一路”文化交流、共建

苗族和瑶族作为迁徙民族,最早从12、13世纪的宋元战争、朝代更迭、兵荒马乱的年代就开始向境外迁徙,迁徙的方向是南疆外相对蛮荒的越南和老挝等国。到大约17世纪以后(300多年前)的明末清初的“改土归流”以后,西南苗瑶等边民的生存空间受到了很大的排挤,开始出现了第一次比较大规模的向国外迁徙,苗民的主要迁徙方向是从云南(由贵州迁入)、广西隆林(有湖南城步迁入桂北融水,再迁入隆林)迁入越南、老挝;瑶民由广西迁入越南。第二次向国外迁徙是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大约200多年前)贵州苗民、瑶民起义失败后,为了免遭清廷的围剿和迫害,大批苗民和瑶民开始迁徙越南、老挝等国。第三次比较大的迁徙是在清代太平天国运动反抗清朝等苗族起义(大约150年前)失败后,苗民、瑶民迁徙越南等国。迁往越南、老挝的苗民和瑶民又迁往泰国和缅甸等国。20世纪70年代后生活在越北以及老挝中老边境和中越边境的苗族和瑶族为了免遭“印支战争”的迫害逃往联合国在泰国北部设立的难民营,从1975年起,被安置在泰国难民营生活的苗族和瑶族难民分批被移居美国、加拿大、法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境外苗族人口在110多万以上,主要分布在越南(50多万人)、老挝(30多万人)、泰国(13万多人)、缅甸(1万多人)、美国(20多万人)、法国(1.15万人)、澳大利亚(1.5万人)、圭亚那(法属)(1500人)、阿根廷(130多人)等国。境外瑶族人口(90多万人),其中越南(80多万人)、老挝(2.5万人)、泰国(5万人)、缅甸(1000多人)、美国(5万人)、法国(1500多人)、加拿大(250多人)。迁徙境外的苗族、瑶族同胞绝大多数都生活在越南北部和老挝北部的中越、中老边境的崇山峻岭之间,依然过着游耕、狩猎为主的半农耕、半渔猎的山居生活状态,保持着国内的传统和习俗。迁往欧美发达国家的苗、瑶同胞在融入西方社会的同时依然维护和坚持自己的传统与文化的教育。

“民族认同是我们是否认为自己与一个共同体有关系,将其看做是我们的,我们隶属于它并以一种方式与我们的成员绑在了一起,而不是与局外人绑在一起。它意味着——不管我们的分歧和挫折有多深——我们彼此关照并要继续生活在一起。这样一种承诺导致了相互的信任和善意,培养了一种宽容的精神,并确保不是一个分歧都像颠覆和脱离那样可怕。”[12]这样的“民族”是指共享一个历史疆域、共同的传说、集体、公共文化、独立的经济体和共同的责任和权利的人群。这样的概念是指一种特殊的社会和文化的共同体,一个共享历史和文化的人群。

作为迁徙民族的苗族和瑶族,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和故土,苦难深重,没有文字,没有体系化的宗教,为了凝聚民族精神和族性力量,必须具备强烈的文化认同与民族认同感,他们祖祖辈辈通过苗族的《古歌》、《指路经》;瑶族的《盘王大歌》、《评皇券牒(过山榜)》等歌谣、念诵、仪式,向后辈传授了民族、祖先奋斗、迁徙的艰难历史、英雄事迹。笔者2018年9月在昆明参加一次全国的学术研讨会,结识了云南文山学院的苗族同行朋友,他对笔者述说了他的父辈向他讲述自己民族如何从贵州迁往文山的历史与路线,并有部分迁往越南,他们越南的亲戚至今还经常与他们走动。

苗族在丧葬仪式上向死者念诵的《指路经》,虽然是对亡者的悼念,更是对生者(后辈)的教育,《指路经》就是苗族的发展历史——频繁艰辛的迁徙和艰苦卓绝的斗争史,反映着苗族人民不屈不饶、顽强拼搏、勇往直前的民族精神和平等、深沉的生命观以及苗族美丽的人性观。[13]“族群是一种社会群体,它产生于一种特定的历史环境,其成员共享其特有的历史和文化,它可以是心理文化相互认同的不同地域内的整体……其核心内涵是心理认同,外显表征为语言、服饰、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等的认同。”[14]客居异国他乡的苗族、瑶族都是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凝聚力极强的民族,他们始终坚守着他们的文化身份和文化传统。充分利用他们的各种传统节日和集会的机会,举办各种怀念祖先、忠于本民族教诲的活动与歌谣演唱,讲述本民族的迁徙历史和历代民族英雄的事迹,以激发青年一代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另外,成立类似寨老制(会)性质的组织管理各自民族的事务,苗族成立苗族联合会或文化协作公司,瑶族成立“瑶族宗亲会”。另一方面,定期就一些在国外出现的民族问题召开讨论会,加强民族团结,解决问题。在各级苗人、瑶人协会组织和领导下,世界各地的苗、瑶民团结一致,相互帮助,相互支持,极力维护各个民族的合法权利和传统文化。

从苗族、瑶族同胞迁徙东南亚以及欧美国家几百年的历史发展来看,虽然世界和母国(中国)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但跨境的苗、瑶同胞的族性没有发生变化,他们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民族的认同没有发生变化,从语言、文字、婚姻、服饰、仪式、信仰、歌谣等多方面来看,苗、瑶族群仍保留着浓厚的民族特色。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世界文化日趋同一、民族文化在迅速消解的不良后果下,人们在不断地寻找习惯了的事情,寻找其中有着他们熟悉的面孔、声音、气味、口味和地点的共同体(communities)。面对这样的全球化的步伐,他们需要更多而不是更少的族性。

进入21世纪,我国提出了“一带一路”的经济和文化战略,加强我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及世界各国政府和人民的经济合作和文化交流与共建是我国发展自己经济和文化,带动和繁荣世界经济与文化,建设全球“命运共同体”的宏伟蓝图与目标。作为跨境的苗族与瑶族同胞,在坚持本民族文化传统的同时,在与所在国各民族文化交融时,既要能够找到自己的文化定位,又要能够与他民族文化交融时的相应调适,在调适中再生自己的文化。要团结境外的本民族族人,并与国内的民族同胞加强联系,取得支持,做好文化使者,加强本民族文化的教育与传播,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和竞争力,在境外能够站稳脚跟,力争应有的社会地位,为本民族的发展和国家的富强做出应有的贡献。

苗、瑶同胞在长期颠沛流离的迁徙和民族迫害中逐渐形成了坚毅的民族性格,并充分认识到民族团结和平等的重要性。正如《盘瑶历史歌》中唱到“……也扣苍天得解放,苦水流完甜水渗,民族团结平等日,团结力量大如山……”。同时,也逐渐认识到与人为善、适者生存的生存之道,只有与周边民族、所在国各民族和平共处、睦邻友好才能达到与自然和社会的和谐共存。

四、结 语

“守望相助、讲仁崇义、信守诚信、勇于担当”是桂北苗、瑶民族的文化精神之道。一方面,固守民族历史与文化传统,坚持民族文化认同是桂北苗、瑶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动力。无论是资源五排苗族的“七月半”歌节,还是龙胜红瑶的“六月六”晒衣节,亦或是盘瑶的“盘王节”等节日,在这些节日上唱的古歌、盘王歌、历史歌等歌谣,都是对民族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后辈的教育,传扬的是祖先崇拜、坚毅不屈、讲仁重义、守望相助、勇于担当的民族认同、文化认同的文化符号。另一方面,经济、文化全球化以及“一带一路”的发展愿景下,各民族、各国经济、文化的互相融合在所难免,但融合不代表文化的同质化,必须坚守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和文化身份。唯有在坚守桂北各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去发展、传承桂北苗、瑶山歌文化,才能为桂北苗、瑶等民族共存、共生、共鉴、共荣赢得一个良好的局面,才能为世界大同,人类共同进步与发展做出应有的民族贡献。

注释:

① 龙胜县志编纂委员会.龙胜县志[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69.

② 广西壮族自治区编写组.融水苗族自治县概况[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6:21.

③④ 广西壮族自治区编辑组.广西苗族社会历史调查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95.

⑤⑦⑧⑨农学冠,李肇隆.桂北瑶歌的文化阐释[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21,9,19,15.

⑥ 此歌为笔者2018年1月26日在龙胜县泗水乡白面红瑶寨采访时歌手现场编唱的迎宾歌。

⑩(德)卡西尔.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5.

[11]周大鸣,范涛.龙脊双寨——广西龙胜各族自治县大寨和古壮寨调查与研究[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8:456.

[12] (英)爱德华·莫迪默,罗伯特·法恩.人民·民族·国家:族性与民族主义的含义[M].刘泓,黄海慧,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93.

[13]孙一峰,刘锋.《苗族指路经》的应用场景及其文化内涵——以贵州石头苗寨丧葬习俗为例[J].贵州社会科学,2016(6):94-98.

[14] 李运龙.认同与互动防城港的族群关系[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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