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死抉择

2020-04-03刘好

祝您健康 2020年2期
关键词:脑外科病魔做手术

刘好

大家总以为,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医生已经习惯了面对生死,其实也不尽然。自从我负责会诊以来,这两年很少直接接触死亡,仿佛死亡已经被我“过滤”,变得遥不可及。因为严重的患者一般会转入ICU病房,通过呼吸机生存一段时间,然后在深度昏迷中死去。

在急诊室,死亡便来得更加猝不及防,他们有的死于交通事故,有的死于心脏骤停,有的死于心肌梗死,有的死于血管破裂,有的死于各种癌症……这些都是突如其来的、不可抗拒的死亡,面对这些,对一个医生来说,都需要超然的心态。但是,有的时候,我无法做到这种超然,总会让自己痛苦不已。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准备去车库取车,期待早点回家准备晚饭。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天空飘起了雪花。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我见是一个陌生号码,以为是骚扰电话便挂掉了。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又响起,我不情愿地按下接听键,“您好!”我没听清楚对方的自我介绍,只听到他说:“我收治了你的患者,他这次是因为癫痫发作被收治入院,治疗后明显好转了,想请您过来一下。”

“可我不是神经科医生,我不会治疗癫痫。”

“不是的,他是脑瘤患者,已经历两次手术,又复发了,这次即使再做手术,也不能延长他的生命,但是患者坚持要做手术,患者的妻子说,他只听你的……”

我正在拼命地回忆这个患者究竟是谁。

“患者说了,只有您看了他的头颅CT扫描他才放心,他前两次做了手术,就是听您的话,才又活了这么多年……”

听到这里,我终于对上了号。我和老王相识于12年前的那个急诊夜班,他因为癫痫发作被送了进来。头颅CT扫描发现右侧颞叶部肿瘤,这种肿瘤生长缓慢,偶尔会导致癫痫发作,这种肿瘤还会发生恶变而危及生命,这个过程可能会历时多年,但是我们无法预测他能活多久。

老王当时的肿瘤不大,有治愈的希望。那时的老王还应该叫小王吧,三十几岁,已经是一个公司的高层领导,孩子还小。他极具人格魅力,果敢坚毅,说话幽默风趣。我记得他说过,无论病情多么严重,多么充满不确定性,他都要知道真相。脑外科医生告诉他要手术,他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病情。他同时有糖尿病,待血糖调整平稳后便接受了手术,术后恢复得不错。

记得有一天他来看我的门诊,幽默地告诉我,“脑外科医生水平真高,头上那个伤口缝合成了‘M形,可以给麦当劳做代言了!”他还说,脑外科医生告诉他,其实大脑就和豆腐脑一样,害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吃豆腐脑了……

我多么希望他是为数不多的通过手术治愈的患者之一。但是这种幸运没有持续多久。三年后的一天,他再次来看我的门诊,他告诉我,他的肿瘤复发了,“我查过资料,这种肿瘤最终会让我死亡。”说这句话时,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告诉他,无论如何,要想再争取更多的生存时间,就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因为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他听了我的话,回去后很快就接受了第二次手术,后来还进行了放疗和化疗。康复后,他继续上班,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直到这次噩梦再次降临。这些年,我和他,还有他的妻子都已经很熟悉,我目睹了他们是如何和病魔做斗争的,又是如何表现出坚强的意志的。

已经一年没有见他了,这时我突然有一种想立即见到他的冲动。在一个十字路口,我掉转车头,向他所在的医院开去。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与死亡、危急和厄运进行斗争,曾经目睹患者抢救无效当场死亡,曾经和同事争得面红耳赤,曾经和患者家属谈得潸然泪下,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如此地讨厌这个职业。没有希望的生活是艰难的,但是最终,希望却把我们和患者都愚弄了。

我来到医生办公室,找到了刚才给我打电话的医生,他们以为我是在变魔术,刚挂了电话就出现了。他们把患者的家属和女儿喊来,他家最小的女儿才9岁,比我儿子还小,这很容易让我产生共情。他的管床医生给我看了他头颅扫描的结果。

医生说:“我无法为他争取更长的时间,即使手术,延长的也只是他的濒死状态,而不能让他有意义地活着,并且手术也不是没有风险,我以前做过这种手术,后来很后悔……”

那天,我和他家属谈了半个小时,我却觉得时间特别漫长,家属开始接受他“在劫难逃”的事实。我站在他的床边,当我不得不通知一些壞消息时,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确,因为我们都很难在乐观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在同样的恶性肿瘤患者中,总会有几个活得更长久一些,他们并非是医学的奇迹,而是统计学中的离群值。

病房里,他的头突然吃力地转向我,我说:“我看了你的CT扫描,刚才医生已经把你的病情告诉我了。”我和他四目相对,艰难地说出了最后几句话:“你再次手术的意义不大,手术对你来说不是没有风险,我不想让你再受一次罪……”

他慢慢地说道:“我知道这次情况不太好,以前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安排,但这次我做完了,只要你来了,你觉得也没有必要,我就放心了。十几年了,我听你的决定,又多活了十几年,认识你,我很幸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能够成为你的医生,我很荣幸。”他伸出手,和我道别。为了不让他看到我在流泪,我快速离开了病房。

他的妻子带着女儿赶过来和我道别,他女儿现在已经不哭了,她抬起头用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我,两颊还带着泪痕。

“和刘阿姨抱一下,感谢她这么多年对你爸爸的救命之恩!”女孩儿的妈妈说道。

“这么多年,我们只是在一个战壕里同病魔作战的战友,但是我没有救他的命,因为我不会做手术。”我平静地说。

“非常感谢您能来,让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了,我准备带他回家,安排一下他最后的时间……”

雪还在下, 被堵在晚高峰车流中的我羞愧万分,好像是因为我,他才会死去,他的妻子才会失去丈夫,孩子才会失去父亲。我不断问自己,这么快帮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做对了吗?

车子在龟速行进,50分钟后我终于到家。我停好车,坐在车子里平复了一下情绪,暮色中的雪纷纷扬扬,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过了很久,我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楼准备晚饭,继续一个医生的日常生活。

我要坚强,因为第二天醒来后,还要继续与病魔战斗。

(编辑    杨小龙)

猜你喜欢

脑外科病魔做手术
机器人给“二师兄”做手术
引流固定支架在脑外科术后引流管护理中的应用研究
陪陆龟做手术
向往春天
同心战病魔
脑外科重症患者气道开放后持续雾化吸入的临床研究
脑外科手术治疗高血压脑出血的临床分析
病魔无情 师生有爱
它给了我与病魔搏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