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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岗三姐妹:最美的时光给这里
——记北票市台吉营乡四合城小学教师李小丽、卢颖、王琦

2020-04-02

辽宁教育 2020年8期
关键词:小丽姐妹校长

李 阳

(本刊编辑部)

半年前,北票市教育局的领导发给我一条微信链接,那是来自新华社客户端的图文报道《四个特岗女教师的住校生活》。从点开的第一张照片、看到的第一行文字说明开始,我就被深深吸引。吸引我的,不是老师们有多特别,而是她们很平常;不是她们村小生活的轰轰烈烈,而是她们日常工作的普普通通;不是如我之前的采访对象那样带着几十年村小生活的沧桑,而是扑面而来的朝气和青春……而更吸引我的,是那一张张照片里她们工作时的状态:年青的她们梳着当下女孩最流行的披肩发,穿着年轻人都喜欢的T 恤和牛仔裤,却有着与本来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和专注。她们还只有二三十岁呀,有波澜有浪花的日子才是她们生活本来的样子,怎么可能就此沉下心来?在辽宁的偏远地区朝阳、在朝阳的偏远地区北票、在北票的偏远地区台吉营乡、在台吉营乡最偏远的四合城村,条件艰苦,远离城市和父母家人,她们教起书来怎么会那么安之若素?

限于微信的形式,那篇报道不可能有我要的答案。原作者作为忠实的记录者,用最简单的文字、最真实的镜头再现了四个女老师的日常,简单中有厚度,真实中有力量,朴素中有耐人寻味的美好和深入心灵的感动。我想知道,这样绝无哗众取宠风格的图文,会有多少人点击呢?令我震惊的是,到我动笔写这篇文章的半年后,其浏览量已经达到82万之多了!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现在,各种新闻层出不穷,信息的替代率高到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很多消息发布时振聋发聩,没过几天便偃旗息鼓、无人问津,被新的信息所湮没。区区一条特岗教师的报道,为什么有这么高的点击量?

为了找到答案,9月2日,开学第一天,我终于腾出时间,登上了去北票的火车。去之前听说,四姐妹中的一个已经调到别的学校了,只有李小丽、卢颖、王琦在。学校距北票还有60公里,据说每天只有固定的两班客车往来,凭我一己之力,到达那里要费点周折。还好,台吉营乡中心校的菅校长派人开车将我接到中心校,百忙之中的他又亲自将我从中心校送到四合城小学。

一路上,秋高气爽,夏天已过,秋天刚至,冷暖适宜,一年里最舒服的季节。北票是县级市,市区面积不大,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就出了城,上了乡村大道。

还没到秋风扫落叶的时候,也没到秋收的时节,道路两边都是绿色。高的有遮天蔽日的杨树,低的有阵容强大的玉米,矮的有一望无际的辣椒和烟叶。满眼的绿色中,间或点缀着黄灿灿的向日葵,让人赏心悦目。

台吉营乡位于北票的东北部,与阜蒙县和内蒙古交界,属于丘陵地区。四合城村在台吉营乡的西南部,地势比较高,好在乡村公路平坦直达,不觉颠簸,1个小时后,途经蒙古营乡、泉巨永乡、存珠营村、四万贯村、冠山村、米家窝铺村这些听起来有历史、有故事的乡村,最终到达台吉营乡四合城村,到了三姐妹所在的学校。

学校在山坡上,被一人高、绿油油的玉米环绕簇拥,是纯粹意义上的农村小学。远望,玉米地随山坡起伏,高低错落,看不到尽头;近看,它们则直达校门前,比肩同样高的红砖围墙,紧贴着,挺立着。走出校门几步,那挂在秸秆上成熟到露出饱满颗粒的玉米近在眼前。与城里的学校相比,这里虽然远离现代风景,却有独特的教育资源:广阔的农田是孩子们得天独厚的课堂,鲜活的农作物是学生认识世界最直观的教材。

这么偏远、深藏在广袤田野中的农村小学居然在几年前大规模的撤点并校后还活力满满地存在着,真是奇迹。我很好奇,为什么这所学校没有被撤并呢?菅校长告诉我,现在不再撤点并校了,提倡尊重家长的意愿,不想离开村小的就不强求,这样可以方便学生就近上学,也可以解决家长接送方面的困难,减轻因孩子到中心校上学而产生的经济压力。我知道,这样势必增加管理上的难度,但人性化的管理,最终会使学生和家长受益,教育会因此散发最大程度的暖意,学校存在的意义会因此而凸显。为此,克服多少管理上的困难都是值得的。

学校虽名为四合城小学,学生来源却不仅仅限于四合城村,还承担着周边几个村的小学教育任务,据说这也是为什么学校当初选址建在山坡上的原因——这里是几个村的交界处,可以方便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入学。可是,在城镇化加速发展、大量农民进城务工的今天,即便周边有好几个村,又能有多少孩子留在这所偏僻的村小读书呢?

菅校长介绍,现在,村民对孩子的教育比以前要重视很多。过去,他们进城打工,把孩子留在村里,由爷爷奶奶照顾;现在,他们会把有限的经济收入尽可能多地投入到孩子身上,带着孩子一起进城,上条件更好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所以,村里的孩子并不多,来这里上学的一共有75名学生,一年级才4个孩子,越来越少了。不过,学校是完全学校,1~6年级都有,幼儿园还有15个学生,只要在这里上学,就能完成完整的学前和小学教育。学校共有教师有11人,9人是在编的,教1~6年级;2人是聘用的,教幼儿园的孩子。

进了校门,迎面就是一块菜地,面积不大,20平方米左右,里面郁郁葱葱长着小葱、青椒、西红柿和地瓜。成熟的果实半遮半掩藏在枝叶下,似乎躲着秋日中午炙热的阳光。校园内外,随处可见大片小片的耕地和生机勃勃的农作物,真是农村学校该有的样子!菅校长说,这块地平时师生和工友都会莳弄,播种、锄草、浇水、修剪,产量虽不多,但可以调剂几个特岗教师的伙食。小小细节,透着大大的关怀。

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校园环境,已经在等我们的孙校长乐呵呵从办公室迎了出来。她快人快语、热情开朗,虽然人到中年,却天生的娃娃脸、乐天派,举手投足间带着孩子气,言谈话语中满是对工作的热爱。

她带着我在校园参观,边走边介绍学校的变化,比如假期学校刚刚给每个教室都刮了大白,“可亮堂了”;比如去年煤改气,冬天教室和办公室都有了暖气,“过去师生在校一天鼻孔都是黑的”,现在既暖和又干净;比如师生齐心协力,终于拔干净了校园里的杂草……

我这才注意到,学校面积不算小,操场占了多半,地面几乎还是最原始的、没有经过硬化或修整的沙土地,难怪会不断长出杂草,需要师生们定期去拔。可是,经过一个漫长的暑假,杂草丛生,要多少学生、多少老师、用多少时间才能把草都拔干净呢?想想都累。可孙校长一挥手,乐呵呵扔出一句“拔了好几天”便轻松带过,没有厌烦,没有疲惫,更没有抱怨,有的只是开心和满足。也许,在我看来需要付出很多体力很多时间大面积的拔草劳动,对这里的师生而言是常态,是他们平日无数劳动中的一种,不知还有多少超出我想象和经验的体力活儿,强度可能更大,耗时或者更多,辛苦难免加倍。

在这里,劳动教育似乎无需特别安排,劳动课程根本不必刻意设计,劳动习惯用不着专门养成。劳动一直是师生们的日常,是他们学校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成就感和快乐的重要来源。

环顾校园,三排平房整齐地列在一侧,一排排高耸的白杨树挺立其间。每排平房有四间教室,1~6年级和幼儿园各占一间,办公室、食堂和教师宿舍都在其中。引人注目的是雪白的房山墙上几个红色大字:“爱岗敬业,教书育人”和“惜时守纪,勤学多思”。我想,前者是对教师的要求,后者是对学生的希望。

另一侧,就是空旷的操场。说空旷,是因为偌大的操场除了篮球架没有其他体育设施。好在,沿墙整齐地站着一排树,同一个高度,同一种姿势,同一个长相——每一个又矮又细的树干都托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树冠,带着几分艺术的夸张,还有几分卡通般的童趣,更有几分梦幻般的喜感。那茂盛的树叶,那盎然的绿意,让校园满是生机。孙校长告诉我,这种树天生长成这样,没有人为地修理过,大家都形象地叫它“馒头柳”。

不过,孩子们似乎并不觉得操场有多空旷,他们刚好可以随意撒欢,尽情奔跑。没有跑道,也意味着没了束缚;没有器材,也意味着没了遮拦。他们可以与熟悉的土地亲密接触,自然而快乐地释放自己。果然,下课了,从教室里冲出几个高年级的男孩子,你追我赶,拳击摔跤,伴着欢声笑语,玩得不亦乐乎。

几个低年级的小男生蹲在地上围成一圈神秘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好奇地走过去,没有发现什么稀奇的玩具,只不过是雨后几道清晰可见的车辙和不知什么工程结束后没来得及平整的土堆,可就这点泥土的变化却带给他们无穷的乐趣。孩子们认真地拿着树枝在上面画着,热热闹闹讨论着我听不懂的话题,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窃窃私语,累了就索性坐在地上,鲜艳的红领巾映着他们那一张张健康、纯朴的笑脸,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本色、简单,有一种返璞归真般的美好。

这样的童年,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玩土玩沙没有压力的日子,既单调,也丰富;有遗憾,也偏得。

学校最美的地方是两排教室中间的一个小花园。花园的核心区有一棵松树,周围砌上了蓝白相间的矮墙。炎热的夏天,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可以坐在矮墙上享受树荫带来的清凉。矮墙周围的花园被分成了四个区域,孙校长告诉我,它们分属于四个年级管理,种什么、怎么养护,都由他们自己负责。看得出,不同年级的喜好和选择不同,品种和长势也不一样。有高到与学生比肩的,也有低到贴近地面的;但无论哪个区域的花,都被孩子们照顾得精神抖擞、昂首怒放。花是最普通的菊花、玫瑰等,色彩却不单调,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用姹紫嫣红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朴素的村小校园因为有了这些花的装点而多了美,多了诗意和浪漫。

巧得很,三姐妹的宿舍就挨着小花园,在第二排教室的第一间。

门虚掩着,三姐妹都上课去了,宿舍门就那么开着。显然,校园足够安全,平时不用设防。地面是平整干净的水泥地,应该是不久前铺好的。地中间有一个老式的铁炉子,一根烟囱垂直插在炉子里,呈直角横亘在教室上方,伸出窗外。农村学校受条件所限,冬季取暖、平时烧水做饭还是要用这样传统设备,方便、实用、省钱,尽管会影响室内空气和环境,但还是很多村小的标配。

屋里并排放着四张床,门口一张桌子,占用了室内的大部分空间,桌上、地下摆满了杯子、脸盆、水桶等杂物。房间虽拥挤,可床对面靠墙处却立着两个崭新的足够四人用的衣柜和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白色的床、米色的衣柜、深咖色的穿衣镜,无论色彩还是样式,都带着时尚而现代的气息,与烟囱和铁炉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是谁买的呀?这么懂女孩子的心思。”我知道,这些都是女孩子的最爱和生活的必需。

孙校长说,这些都是上级领导特别为几个住校老师配备的。学校离北票60公里,离朝阳100多公里,一直缺老师,好不容易来了三个大学生,大家都希望能照顾好她们的生活,让她们工作起来没有后顾之忧。三个女孩子的家都在朝阳市里,因为路远,只能周末回去,平时住在学校。领导想得周到,老教师也都尽己所能帮助她们。家具运来后,不用几个女孩子发话,学校的几个男老师三下五除二就安装上了。平时老教师也常帮她们生炉子,搬重物,觉得几个城里的孩子每天住在这里,条件艰苦,特别心疼她们。

“跟市里的学校比,咱的条件差些,但我们把最好的房间给了三个特岗教师。”不用说,“最好的”一定要给最爱的,可见三姐妹在孙校长心中的分量。

可为什么说这个房间是“最好的”呢?

孙校长指着窗外的防护网告诉我,这个房间原本是学校的计算机室,学校财力有限,只把这一间教室的窗户用铁网封上了。几个特岗教师来到学校后,出于安全考虑,就把这间教室作为她们的宿舍了。后来我发现,窗外墙上,还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宿舍门,双保险了。

“那计算机室怎么办?”我知道,再给哪怕一间教室的窗户加个铁网,对这所村小来说不是小事,要花的也不是小钱。

孙校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三个女孩子的安全最重要啊!”

原来,“最好的”房间就是最安全的房间!在孙校长心里,三姐妹是学校最宝贵的财富,她们的安全胜过一切,值得用最好的条件去守护。而老师平安了,学生就有依靠,学校就有希望。

一句朴实的话,透着孙校长心心念念学校存在与发展的全部心思,让我心怀敬意。不用说,三姐妹是学校的“宝贝”,为了留住她们,为了让她们在这里安全、安心地住下去,她和老教师们愿意事无巨细、力所能及地在校园里给三姐妹安置一个最好的家。

对于一所村小而言,“最好的”房间不过如此,但足以让孙校长引以为傲,因为至少,她还有起码的条件保障三姐妹在校的生活。当她想倾其所有、在所不惜留住最想留住的老师的时候,这里还算是一个安全的所在。好在,来自领导和同事们的爱,三姐妹都放在心里,并以加倍的工作回报着学校,证明着自己。这一切,孙校长都看在眼里,她说,三姐妹每个人都主动承担着多份工作。

小颖是2018年2月来的,27岁,教3~6年级4个班的英语,每天至少4节课,还兼着食品与卫生课,担任大队辅导员。如有重要活动,比如一年级学生入队、特殊的节日活动,也由她来组织。她很快就要结婚了,爱人和她是同行,在150公里外的凌源当老师。两个人谁都放不下自己的工作,只好就这么北票—朝阳—凌源三地分着、来回奔波着。

小丽是2017年3月来的,今年34岁,已经是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原来不做教师,30岁时,经过刻苦学习,终于在招聘截止年龄30岁时考上了特岗教师。小丽身体不好,有强直性脊柱炎,来回坐长途客车不方便,家里凑钱给她买了辆车,她就每周开着车,捎着小颖、小琦往返于学校和朝阳的家之间。她现在是五年级的班主任,每天6节课。

小琦今年29岁,来学校两年多了。她是四年级的班主任,每天也上6节课,除了教语文、数学,还教其他学科。这里师资不足,在岗的教师不可能只教一门课,像地方课程、校本课程、美术、综合实践课等,她们都兼着,最多的时候,要写八九节课的教案。学生在校时,他们忙完了上课忙班主任工作;学生离校后,她们才有时间备课、写教案,常常写到很晚。小琦的妈妈身体不好,她每周5天在学校忙,周末回家还要照顾妈妈,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说到这里,孙校长叹了一口气,像家长一样为小琦的人生大事忧心。

三姐妹除了日常的教学和班级管理,还承担着校内很多事务性的工作,比如每天早上要分批接校车,晚上再分批送校车,直到最后一批学生离开,她们才能做饭吃饭。她们住校,这些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她们身上。认真的她们特别负责,从未出现过安全问题。难得的是,三姐妹在一起友爱和谐,两年多了,从没有过矛盾。工作时遇到问题,她们就一起面对;写教案时,谁不会了,就互相讨论……

说到这里,孙校长带着几分可爱的小得意地跟我说:“你知道吗,虽然俺们学校人手紧张,可跟其他村小比起来,俺们已经很‘合适’了,还有一个英语专业毕业的老师呢!有些学校的英语课因为没有专职教师,需要中心校派人去上课。”对比那些没有英语教师的学校,小颖的到来,让她如同占得了先机、获得了财宝般感到“合适”、满足、开心。可见,学校的发展、学生的未来在她的心里有多重。

聊起三姐妹,孙校长一直用小颖、小丽、小琦来称呼,言语中没有校长的权威,只有家人般的疼爱。爽快的她,心里仿佛收藏了并不长的几年里三个年轻老师所有的好,当终于遇见特别想听这些的我,就有了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而这些话,凝聚成三个词就是:认可、欣赏和珍惜。

其实,孙校长也是曾经的特岗教师,只不过她没有按照特岗教师的协议满3年就离开村小,而是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从普通老师成长为校长,一干就是9年,不曾离开。

“凭你的学历和经验,完全可以调到中心校或者城里去工作,为什么没走呢?”我想知道具体原因。

孙校长说,学校缺人手啊!自己是四合城村的人,从小在这里长大,小学就是在这所学校毕业的,对学校感情深厚,希望学校始终都在,学生一直能在家门口上学。她指着在办公室出出进进忙碌的一位老教师告诉我,那是她的小学班主任金老师,已经50多岁了,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当年梳着两条大辫子,比现在的我还年轻。如今全部的头发都没有当时一个辫子多,还在为学校、为学生尽心尽力地忙着。”

时间好快也好慢,孙校长之于金老师就是现实版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也许正因为生命中与这所学校特别的关联,她才会“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才会带着希望一直守在这里,也才会格外理解和爱护三姐妹。

聊着聊着,我们到了教师办公室,刚好,卢颖老师下课了。

卢老师好美!黑T 恤、牛仔裤,栗色的披肩发,搭配在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她身上,素雅而时尚。五官标准、有着一双大长腿的她应该是能把所有风格的服装都穿出美来的人,用句时髦的话,属于那种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靠才华的人。在我看来,朴素的外表反而能衬托她内在的淡定、沉静和不俗,似乎没有谁、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到她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果然,见到我,她话不多,只微笑着打个招呼,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缺少人手的四合城学校也确实有好多事需要她这样的年轻人来帮忙。这不,开学第一天,临到下午放学,接孩子的时间还没有通知到家长,孙校长在电脑上接收中心校新学期作息时间文件,发现网络连接不上,急得顾不上跟我说话,赶紧叫住刚下课的卢颖,让她想办法。

卢颖不慌不忙,先找数据线连接手机,尝试着通过手机接收信息;接着又联系村里有关负责人,了解到网络故障的原因是信号不稳。她耐心等了片刻,很快,信号好些了,卢颖赶紧接收了中心校的文件。可刚要打印,信号又没了,打不出来。

“这里网络信号经常这样吗?”想想城市畅通的网络,方便快捷,在偏远的农村,接受条件有限,如果经常出现问题,怎么能不影响教学呢?

菅校长叹口气说,这里不仅网络不稳,电压也不足,因为离变压器太远。要加个变压器吧,费用还太高。

作为农村中心校的校长,要管的事情太多。我想,在农村学校工作多年的菅校长不怕事情难,不怕问题多,怕的是这些问题超出了他的管理范围,比如网络,比如电压,都是一个小学校长力所不能及的。

还有一节课,放学的时间就要到了,家长们还没有收到学校通知,孙校长急得团团转。卢颖沉得住气,她不声不响,不断想办法。一会儿鼓捣打印机,一会儿又鼓捣电脑,尝试各种可能,终于在最后一节课上课之前,把文件打印出来了。真不容易,我都替她们松了一口气。上课铃响了,她收拾好要用的教材教案,稳准地进到教室。

孩子们见卢老师进来,立刻抖擞精神,挺直腰板,问老师好。见到学生,卢老师声音温和,眼神温和,笑得也温和。种种温和,散发着神奇的魔力,让上了一天课的孩子见不到疲倦,让渴望回家的孩子重新坐稳了板凳。他们专注的眼神里,只有对微笑着的卢老师、对这节英语课的期待。

按照国家课程的规定,3年级是英语课的起始年级,开学第一堂课的任务是认读字母A~Q 的大小写。卢老师拿出小黑板,上面四线格上有她课前用粉笔写好的这17个字母,大写是蓝色,小写是红色,区别一目了然。

卢老师先讲了发音要领,再用标准的语音范读、带着学生齐读,最后让每个学生单独读,反复读。卢老师不厌其烦,一个个纠正学生不正确的读音,一边纠错还一边纠正坐姿。好在班里人少,十几个学生都能得到老师的指导。

农村孩子很少有条件提前接受英语培训,三年级对绝大多数学生而言是真正英语学习的“零起点”。卢老师教起来自然也不轻松,一个“L”,女孩子倒是很快过关,几个小男生读了好多遍也没有完全读正确。卢老师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问孩子们:“你们会唱《字母歌》吗?”没等孩子们回答,她就拿出手机,找到了这首歌,随着音乐响起,孩子们居然都跟着唱了起来“ABCDEFG——”

卢老师笑问:“会唱咋不会读、不会背呢?”

她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手一挥道:“跟着唱,来!”

音乐给了孩子们勇气,也给了孩子们样本,他们大着胆子,高声唱起了欢乐的《字母歌》。几遍下来,再读,再写,都达到了卢老师的要求。

下课了,我特别注意到,卢颖老师认真地把黑板擦干净,把讲台整理好才离开。我想,她是为明天上课的老师着想吧。

广播响了,伴着欢快的音乐,一句稚嫩的童声“老师,您辛苦了”代替下课铃声响彻校园。每天、每节课后,孩子们都在这样的问候声中不断感受着老师的辛苦,反复表达着对老师的谢意,多么美好!

其实,有很多时候,教育不需要多大的场面,用不着多讲究的仪式,只需要抓住点滴小事,只需要重视日常细节,只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像这一声问候,抓住了小小的教育契机,感恩教育就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进行了。这是管理的智慧,也是教育的智慧。走出三年级教室,刚下课的李小丽和王琦迎面走来。小丽瘦弱,王琦微胖,忙了一天的她们,看不出疲惫,反倒精气神儿十足。她们笑着跑过来跟我握手,热情开朗,那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一下子就能感染到我。不过,我们还没说几句话,放学的孩子已纷纷冲出教室奔向校门,作为班主任的她们不敢有半点懈怠,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黄色的校车已经等在校门口,孙校长在统计坐校车的人数。因为是第一天上学,学生数还没有完全确定,坐校车的人数也在变化中。她大声嘱咐孩子们,以后下午4:20放学,家长在校车点等着接,要把《给家长的一封信》带给爸爸妈妈,明天上学要准备英语本、图画本、拼音田字格……很快,孩子们上了车,短短几分钟,车就驶出了校门,被茂密的青纱帐遮挡着不见了踪影。孙校长说,校车有好几站,还要去别的学校接孩子,所以必须争分夺秒。

正说着,十几个孩子慢悠悠从教室方向走过来,没赶上校车。校长和三姐妹一边陪伴、安抚学生,一边分别打电话联系校车司机和家长。那种遇事肯担当、积极想对策、互相合作、分头行动的样子真有几分女汉子的风采,还真是这里最需要的素质。

菅校长对她们了解更深。他说,这里是北票最北端,离城里太远了。前年来了12个特岗教师,走了6个;去年来了6个,走了5个,留不住啊!城里的大学生都愿意在离家近的市里工作,可以理解。不过,农村教育太需要人了!他看着忙碌中的三姐妹,用赞赏的语气说:“能留下来的都是好样的。”

有“好样的”老师在身边,即便晚一点上校车孩子们也不急。他们背着书包,排着整齐的队伍安静地靠在房山墙上,几个高年级学生搂着自己低年级的弟弟妹妹。大家偶尔说笑几句,彼此分享着第一天上学的开心事。

校车再次开进校园,校长和三姐妹一个不落地把孩子们送上车。车要开了,卢老师还不忘嘱咐几个小朋友记住以后要坐8号车,别错了。没有了学生,热闹的校园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平安离校,校长和三姐妹总算放松下来。

傍晚的村小被夕阳笼罩,环顾周边,太阳慢慢收起光芒,只留下余晖衬托着广袤的田野、挺立的大树和散落的民居。校园里,就只有我们;校园外,见不到别人。随着夜幕的降临,寂寞也悄悄来到。

想想三姐妹的平时,她们陪伴了孩子们的白天,可谁来陪伴她们的夜晚呢?好在,她们还有彼此。

平时孩子们离校后,三姐妹忙完了要6点左右才动手做饭,晚上8点吃饭,饭后还要写教案。今天为了给我的采访留出时间,菅校长招呼大家一起到外面吃点便饭。饭桌上,我顾不上吃,抓紧宝贵的时间,跟老师们聊。

我问三姐妹:“你们的家都在朝阳市里,为啥要应聘到村小呢?”想想三姐妹每周要在相距100公里的两地往返,由不得心疼。

三姐妹告诉我,她们都是学教育的,都是同一所学校——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毕业的。不同的是,卢颖读的是5年的英语教育专业,小丽和王琦分别读的是3+2的语文教育专业和初等教育专业。读了5年的师范教育,当然希望能干自己的专业——当老师了。可市里的学校3年没招聘,而定位农村学校的特岗教师每年都招,她们就报考了。来了才知道,农村学校太需要她们了。比如小丽刚接手的三年级,班里有相当一部分学生还不会汉语拼音,数学计算也一塌糊涂,所以,她既要讲新课,还要补一二年级的基础课。其他班级情况也差不多。

小丽说,当年毕业时都是定向招聘,自己没有机会,就找了份电子商务售后工作。后来结了婚,陆续有了两个孩子,就做全职妈妈,快三十岁了才考,把握住了最后一次机会。当时小女儿才8个月。经过努力,她以笔试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特岗教师。

“一周见不到孩子,一定很想吧?”据说每天晚上她都特别想孩子,又不敢跟孩子们视频,怕勾起彼此更强烈的思念,每到周末哪儿都不去,专心陪他们。

“习惯了。”小丽淡淡地笑答。我知道,小丽要克服的不仅是对孩子的思念,还有自己身体的病痛。她有强直性脊柱炎,身体的一些部位经常会痛。对强直,因为熟人中有过病例,我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其演变的过程,也知道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什么。

“现代医学日新月异,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吗?”虽然是明知故问,但我还是小心翼翼,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属于她的灵丹妙药。

没想到,小丽早已能够正视现实,她毫不避讳,摇摇头说:“这个病只能控制,不能治愈,吃药打针都没用。”说这话时,小丽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和绝望,反倒显示出超过她年龄的冷静和坚强。

也是,年轻的小丽过早地承受了病痛,怎么可能不懂逃避现实、掩耳盗铃于事无补?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十几个学生的老师,怎么可能还是一颗玻璃心?我相信,久病成医的小丽对于自己的疾病有着比我深刻的了解。面对坚强的她,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尊重她的选择、理解她的态度,是我唯一能做的。或许,在医学力量有限时,像她这样,接受现实,做自己想做的事,从事自己热爱的职业,珍惜每一个可以见到家人的日子,过好当下,比心存幻想更有意义。

王琦先后参加了5次考试才在两年前考上特岗教师。她身体看起来很棒,可家里的负担不轻。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妈妈有颈椎病,压迫神经,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刚毕业时,她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妈妈,到村小工作后,平时都是爸爸照顾妈妈,她远在百里之外,时刻惦记,周末回家,就会全心全意照顾妈妈,分担爸爸的辛苦。

生活和工作固然艰难,但小丽和卢颖都有自己的知心爱人。王琦还没时间、也没机会谈朋友。一周5天住在偏远的乡村,教师里女生多,男生少,客观上减少了恋爱的概率。好在王琦乐观,有平常心,顺其自然地等着属于自己的缘分。

三姐妹年纪轻轻,就已经比很多同龄人更多地体会到了生活的沉重。不过,她们没有因此敷衍工作,相反,到了村小之后,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更加倍工作,每天晚饭后都要写八九份教案,晚上10点之前没睡过。以前是在办公室,现在宿舍条件好了,就在桌上、床上写。

说到这里,孙校长感慨地说,她们刚来学校时还住火炕,躺着热乎但烧起来麻烦。去年改成暖气了,条件好多了,屋里暖和了,也干净了。日子虽然艰苦,但总算是一点点改善了。最重要的是,她们亲如姐妹,课余时间像一家人在一起过着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她们做饭时都各有自己的拿手菜,王琦最会炒菜,被称作“大厨”;小颖会拌凉菜,被称作“凉菜师傅”……这些将来都是美好的回忆。

除了生活,教学呢?现在教育形势变化很快,现代教育理念和教法不断更新,远在村小的她们,有机会接受继续教育,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吗?我向两位校长了解情况。

菅校长遗憾地说,培训的机会多半在北票,学校老师少,她们走了,就没人上课了。所以她们更多地参加网上培训,国家也提倡。特别是现在语文等学科用统编教材了,网上的学习资料特别全,又方便。

小丽点点头道:“去北票参加培训要犹豫好久,把班里的孩子一扔,心里不得劲。”

孙校长说,除了网上学习,她们还会共同研究,一起进步。有时候躺在床上,三姐妹还探讨怎么把课上好,把班级管理好。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在短时间都做出了成绩。

孙校长自豪地说,三个老师也都是学生的宝。每学期开学,孩子们就会找我问“谁教我们呀”,都盼着她们几个教呢!可贵的是,三个人成长得特别快。小颖教的孩子,去年英语考试在乡里排名第一,小丽班里的孩子有进到全北票前100名的,小琦的数学课也深受孩子们的喜欢。要知道,我们这里留守儿童多,农村没有产业,父母去城里打工,爷爷奶奶管不了;就是想管,文化水平所限,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三年级以后,家长完全辅导不了,孩子的教育完全依靠学校,所以,年轻老师的到来,是学校和孩子们的希望。

我知道,其实三个老师更是两位校长的希望。

回到学校,校园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为什么,农村的天黑得格外彻底,白天的乡间美景如同中了魔法,全都隐身不见了。后来我才意识到,校园里没有一盏灯,校园外是远离民房的广阔田野,完全没有照明的夜晚,当然只剩没有边际的黑夜了。

还好,看门的工友打着手电来给我们开门。那一束光虽然微弱,却渐行渐近,上下晃动给我们壮着胆,照着亮。据说工友来的时间不长,之前放学后,校园里就只剩她们仨,有个风吹草动,难免心惊害怕。现在有了工友,多少有了安全感。

三姐妹的宿舍刚好有一张多余的床,菅校长细心地为我准备了干净的被褥。今晚,我跟她们同住,多了一晚对她们住校的日常去感同身受的宝贵时间。

宿舍的灯不知被谁打开了,刚想为校园里有这唯一亮着的房间雀跃,一掀门帘,吓了一跳:上面密密麻麻的小飞虫受了惊,四散飞去!从小就怕虫子的我瞬间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三姐妹倒是见怪不怪,一笑而过。

“这都是什么虫子呀?你们不怕吗?”我“惊魂未定”,替三姐妹担心。在我的经验里,女孩子没几个不怕虫子的。

三姐妹告诉我,秋天农村的虫子特别多,蚊子、飞蛾、钱串子、瓢虫……多得很。最多的是瓢虫,最怕的是那软软的钱串子。说话间,不知名的飞虫不时闪过,各种颜色的瓢虫到处爬,地上、棚顶、窗台,随处可见。卢颖说,那瓢虫“味道特霸道,还咬人”,她们能想到的唯一对付瓢虫的方法就是用蚊香熏,熏死一批,落满一地;不一会儿,又前赴后继来了第二批。还有那钱串子,直接往身上爬!王琦直接发了照片给我看:哇,地上密密麻麻,有图有真相!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虫子呢?三姐妹分析,与周围都是庄稼有关。

经过这一晚,印象中是益虫、经常出现在动画片和儿童节目里可爱的金龟子、七星瓢虫在我心里形象尽毁,再也爱不起来了。

虫子到还算小事,对于女孩子来说,住校最不方便的是用水和没有室内卫生间。小丽告诉我,校园里唯一的水源在门口菜地的水井里,要用水管抽到厨房的大水缸里,用时再用水桶去抬,难怪宿舍的地上摆了大大小小多个水桶、水盆。三姐妹说,用水困难,她们洗洗涮涮就只能将就。周末回朝阳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晚上去厕所特别不方便,也不安全。学校还是旱厕,在操场的一角,距离宿舍大约有六七十米的距离。校园内外漆黑一片,不到一人高的矮墙其实不能真正保证安全。操场上凹凸不平,雨雪天,深一脚浅一脚,白天那一眼看到头的距离变得格外漫长。最难的是冬天,夜晚漫长而寒冷,上厕所时她们要结伴而行。睡前,我们四个打着手电,一起去了一次,仅仅一次,尚是秋天,我已经能够体会到她们冬天的不易了。回宿舍的路上,三姐妹指着夜空,让我抬头看天:哇,繁星满天啊!大大小小、或明或暗、成群结队的星星,不知何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齐刷刷在我们的头顶——不,在我们的面前闪耀!它们“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千万小眼睛”,在浩瀚却并不遥远的天空看着我们笑,陪着我们聊。明明远在天边,却似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我终于真切体会到了李白那“手可摘星辰”的豪迈。这一刻,“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就安静地享受它们的闪烁和光芒。

没想到,偏远的农村小学,能让我看到如此美妙的夜空,能帮我拉近与万千星辰的距离。星空之下,树们“疏影横斜”,花们“暗香浮动”。此时,校园不再空旷,周边不再寂静,夜晚不再幽暗,内心不再惧怕。

三姐妹也美美地望着辽阔的星空。她们说,这里的地势高,是北票的最高点;学校在山坡上,周围除了庄稼,没有任何建筑物,所以天空与大地、与人就近了很多。每天晚上看星星,感觉这里离天特别近,夜空特别美,这是在村小住校带给我们的特别享受。难得她们在艰苦的环境下还能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工作时也不忘诗和远方。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内在与外在的平衡能力,年轻的她们才会以强大的内心、稳稳的定力守住了特岗教师的本分。

“跟学生在一起两三年了,哪些事让你们难忘呢?”回到宿舍,我们各自躺在床上,像在大学宿舍一样开始了“话聊”。

卢颖说,有一次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生日,没想到学生就记住了。周一上课,一进教室,就看见学生为我准备的生日蛋糕,全班19个孩子每人都还带了好吃的,特别惊喜、感动。

小丽说,自己身体不好,平时干起活来也不注意自我保护,孩子们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班里一个小女生拿来妈妈的面膜给我,还有她用零花钱买的小手链、棒棒糖,来表达她对老师的爱。让我们感动的是,孩子们想到的常常不是我们中的某一个人,而是我们仨,不管什么礼物,都是3份。

王琦拎过来一个纸袋子给我看:一块糖,两片饼干……都是孩子们舍不得吃的小零食。王琦说,还有过一元钱,还给孩子了。对农村孩子来说,这是她们心里最能表达爱意的礼物,老师实在无法拒绝。有时候周末开车回家晚了,学生会给老师发信息,问到家没,吃饭没,特别牵挂我们。一个淘气的孩子,一直被我严加管教,一天突然跟我说:“老师,我爱你!”一点儿也不记恨老师,他读懂了老师的良苦用心。一次开新年联欢会,平时羞于表达的孩子在黑板上写了很多话。说着,她把当时的照片传给我。黑板上,有孩子们画的红色的心形图案,还有稚拙的文字:“王老师教了我们一学期,您辛苦了”“王老师,您是最美的老师”“希望我们是一家人,永不分离”“亲爱的王老师,亲爱的同学,我爱你们”……满满都是孩子们对老师的爱,对集体的爱,对学校生活的爱。

聊起学生,三姐妹有说不完的话,有困难,有成就,更多的是感动,是来自学生纯朴而真诚的爱。这份爱,让她们为工作付出的一切辛苦、为生活忍受的所有委屈都得到了抚慰和补偿。

“在这里,最难忍受的是什么?”当然,绝对不会是虫子。

王琦说,应该是孤独吧。学校周围连邻居也没有,只有玉米地。平时忙着工作,累了,就喜欢在床上躺一会儿,玩玩手机,看看微信。期末那几天有空闲,就一圈一圈地在校园里溜达。

小丽说,顾不了家,想念孩子。现在有微信,可以视频,但代替不了陪伴。每周回去两个孩子都粘着我,舍不得离开半步,周一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睡醒。唉,等将来上学就好了。

卢颖沉默着,我想,她最难忍受的,也应该是与两姐妹差不多的那份远离爱人、家人和朋友的寂寞吧。

尽管如此,当我问及对教师这一职业的态度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回答,从不后悔选择做教师,都愿意把教师作为一辈子的工作。就凭这,我相信,家庭会永远是她们背后温暖的支撑,而工作会一直让她们的人生熠熠发光。

早上,在蛐蛐的叫声中醒来。也许是真正接了地气,我睡了一个好久都没有过的足以满血复活的长觉。

清晨6点,云层很厚,远处刚刚跃出地面的太阳躲在后面时隐时现。孩子们虽然没到,但校园里一点儿也不缺少热闹,蛐蛐藏在角落里喊,麻雀成群结队地叫,喜鹊从树上到玉米地里来回地跳……一个个都耐不住寂寞,发出各种动静,宣告白日的到来。校园外,田野里清一色的玉米,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由近到远,绿到一望无际;远山被薄雾笼罩,若隐若现,如水墨画一样含蓄,如海市蜃楼般缥缈;秋天的向日葵早已高过了围墙,昂首挺胸,准备迎接太阳的升起。

最后一排教室的墙前耸立着三棵白杨树,它们于低处树干间互不干扰,肩并肩保持着适度距离;于高处枝叶间相依相伴,手拉手传递着友情和力量,多像舒婷的《致橡树》中写的,各自独立,又“互致敬意”“分担寒潮”“共享雾霭”,真是三姐妹的写照!

她们早已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做饭、吃早餐,对我而言,平日里常吃的大米粥、煮鸡蛋和小咸菜在这天早上似乎有了回味不尽的味道。

不到7点,已经有一个学前的男孩子到校了,找卢老师要教室的钥匙。大概考虑到孩子小,一个人回教室不安全,卢老师让他在办公室门前等。孩子很乖,就站在老师身边,卢颖俯下身,跟他聊天,陪着他。

7点05分,第一辆校车开进了校园,下来了十几个学生,卢颖组织学生回到各班教室,王琦领着到校的孩子晨读,小丽负责登记人数,与校车司机交接。7点15分,孙校长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二十几分钟后,又来了第二辆校车,孙校长跟着三姐妹一起忙,直到上课铃响起。

第一节是小丽五年级的数学课“精打细算——小数除以整数”。我注意到,班里有二十几个学生,教室虽然简陋,但电脑、投影仪等基本的教学仪器还有,日常教学足够用。小丽备课也“精打细算”,课前认真准备了PPT,上面清晰地呈现了这节课的教学结构:问题—探究—练习—拓展。她先领着学生复习了上节课学习的小数读法,之后出示了情境图,引导孩子们提出问题,通过问题引出这节课要学的知识点“小数除以整数的”例题。环环相扣,衔接自然。在解题的过程中,她引导孩子们分组合作讨论,看看有哪几种解题的方法。值得肯定的是,她针对分组讨论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先独立思考,再在组内交流想法;二是小组内完成计算;三是各小组派代表汇报计算方法。三点要求有清晰逻辑关系,使得分组讨论不会流于无序和低效。

几分钟后,小组讨论的结果出来了,大家总结了三种计算方法:转化整数、拆分法和列竖式法。经过对比,大家得出结论,第三种方法最简便。之后,孩子们开始用刚刚学到的方法做练习题,小丽来回巡视,每个学生的练习都看到,及时指出错误,点出问题的关键。她特别强调,做题要先读题;小数点不要丢了;小数点是小圆点,不是顿号……这些都是细节,可小丽知道,注重细节就是夯实基础,细节在很多时候都决定了对错、胜败。对细节的重视,体现了小丽的专业态度。

第二节是王琦四年级的数学课“用计数器计算”。班里有15名学生,同桌共用一个计数器。孩子们对计数器似乎不陌生,大概早就用过。这堂课主要是学会用计数器计算乘法。王琦先带着孩子们复习以前学过的跟计数器有关的知识点,比如“满十进一”等进位规则,示范如何依次从个位到十位拨珠子,再出题让孩子们练习,对拨错的及时纠正。她鼓励孩子们大胆发言,但教室里只听得噼噼啪啪的珠子声,孩子们都乖乖的,没有谁积极踊跃。王琦顽皮地开着玩笑,“我只听到了珠子的声音”,活跃课堂气氛。快到下课,课堂总算热闹起来了。可能因为我在,孩子们有点紧张,但透过那一双双专注的眼睛,我知道,他们对知识的掌握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

下课了,孩子们齐刷刷喊“老师辛苦”,便迅速冲到操场上。间操很快开始了。晨雾早已散去,湛蓝的天空上大朵大朵的白云停在我们眼前,也如夜晚的星星,伸手可及般的近,仿佛等着我们去触摸,去拥抱,也仿佛是观众,在天上俯瞰地上的热闹。领操台是操场的最高处,站在这里,一墙之隔,风景截然不同:灿烂的阳光下,墙外是安静的,一望无际的玉米约好了似的集体抽着穗儿,摆着秋天该有的姿态;墙内是热闹的,穿着红白相间校服的几十个农村娃,伴着欢快的音乐,在三个领操员的带领下,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三姐妹跟在学生队伍后面同样欢快地跳着,像学生一样动作舒展、灵活。

孙校长说,孩子们都喜欢年轻老师,能玩到一起,能带给他们很多新鲜的东西。

开学第一天,学校就有间食。第三节课下课,每个班都派人来老师办公室取。每个学生一袋豆沙面包,一盒学生奶。三姐妹忙着给各班分发。孙校长说,现在学校没有食堂,间食是国家给的补助,每人每天4元钱标准,等将来食堂开了,国家依然补助4元,学生个人拿2元。别看就这点吃的,孩子们可高兴了,都舍不得做间食,留着当午饭。听了孙校长的话,一方面为国家政策如此落地感到欣慰;另一方面,也为这里的孩子那缺失太多的童年而心酸。

十一

下午,就要结束对三姐妹的采访了,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都让我留恋。24小时实在太短,不过,我终究是要离开。三姐妹以后会不会也要离开?这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是爱她们的校长和喜欢她们的学生早晚都要面对的现实。毕竟,按照特岗教师政策,3年之后,她们可以流动;毕竟,她们是女性,扛不动太重的东西,回归家庭,是她们内心最深的渴望。

三姐妹也不忍心抛下自己的学生。她们回忆道,学生一到期末就会问我们,“老师,你还教我们不”,得知我们不走,都会高兴地跳起来欢呼“耶”,每当这时,我们心里也很难受。

孙校长还好,纵有万般不舍,也早做了心理准备。小丽说,校长每年放假前都问她们,“如果你们想走,就跟我说”,她好再做打算。我能读出校长的矛盾和无奈:一方面,这所村小也是她的宝贝,优秀教师是它赖以存在的基础;另一方面,她爱三姐妹,尊重她们选择的权利。同样作为特岗教师,同样作为一个妻子、母亲,她能够换位思考,理解她们的期满离开。她最担心的是孩子们,“总换老师对孩子影响大,所以现在招聘都限定有北票户口”,孙校长忧心忡忡地说。不知该为这个政策高兴还是担心,教师一律本土化,教师队伍也许稳定了,但会不会造成人才使用上的局限?

课间,我采访了三姐妹的几个学生,他们无一例外地喜欢自己的老师,但也有共同的担忧——怕老师离开。小小的年纪,早就学习会了面对喜欢的人离开;小小的他们,早就明白了一个现实:只要不是本地的老师,早晚会离开。所以,他们没有天长地久的奢望,回答我时,只希望“最好能教到我们毕业”,然后笑笑,算了一下,“现在是5年级,还有两年”!只有两年,他们就心满意足。不仅如此,为了他们喜欢的老师,孩子们愿意上课乖乖的,不惹老师生气;他们愿意好好学习,拿到一个好成绩;他们愿意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用的送给老师;他们愿意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下了课就去抬水……总之,愿意做一个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听到、看到这一切,心里替孩子们难过,也终于理解了孙校长所谓“总换老师对孩子影响大”中的“影响”有多大。面对尚在童年期的孩子,不知道过早懂事对他们的成长是不是一件幸事。

知道我要回沈阳,孙校长羡慕地说,她就是在沈阳读的大学,那是她最怀念的美好时光。可毕业9年了,因为同学聚会,只回去过一次。她特别想想回母校看看,可真的忙,走不开。不用说,为了这所学校,她一定还有更多如回母校这样微小的愿望都没有时间去实现。

临行前,我建议菅校长,在校园里安一盏灯,晚上给三姐妹照明兼壮胆。菅校长说准备安一个太阳能灯,为了应急,可以先接个外线,开关安在宿舍里,晚上她们出去也方便。好贴心!想必以后的夜晚,即便遇到阴雨天,没有满天繁星,三姐妹也不怕,还有一盏自己可以掌控的灯。采访结束后一周,就是教师节,三姐妹和另外一个调走的老师一起被北票市人民政府评为“最美乡村教师”。隔空在微信上看着她们站在台上拿着奖牌、证书和鲜花的样子,回想着与她们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也“最美”,替她们高兴。我看到了她们这一天的闪耀,更看到了她们平时默默的付出。鲁迅先生曾经希望,“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三妹妹没有什么惊天伟业,只在偏远农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本分地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们的“一分热”足以为现阶段的乡村教育助力,她们的“一分光”足以点亮普通的农村孩子前行的路,应该也必然受到人们的关注和尊重。果然,当我见缝插针地忙完这篇稿件时,再看那篇来自新华社客户端的图文报道《四个特岗女教师的住校生活》,点击量已经达96万之多。

十二

翻开三姐妹的朋友圈,看到王琦和卢颖分别在朋友圈发了同一组照片和视频:学生在蓝天白云下灵巧地展示着杯子操,她们幸福地跟孩子们坐在一起。卢颖有感而发:“愿我们一直拥有一颗纯真的童心”;王琦深情告白:“不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你们,而是遇见了你们,我才有了最好的时光”……我相信,未来无论留下还是离开,她们都没有辜负在这里的每一天,她们把人生最美的一段时光留在了这里。四合城村小给她们的历练、滋养和爱,会让她们将来无论在哪里,是否做教师,都能有一颗坚强、热情、纯真、向上的心,如宫崎骏动画片里唱的:“永远轻盈,永远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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