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九歌》对楚巫文化的传承
2020-04-01彭俊华
彭俊华
摘要:屈原生长在南方,通过其作品,可以非常深刻地感受到楚巫文化,特别是在《九歌》这一作品中。其洋溢着非常浓厚的楚巫文化,而且不论是楚巫文化的形成,还是到后续的发展,都受到了殷商巫文化、江汉的土著文化以及“戎”“祀”文化的相应影响。而楚巫文化之所以形成,其最为关键的影响因素就是殷商巫文化,其不但对屈原《九歌》的精神面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还决定了其文化的特质;而《九歌》产生的重要土壤就是江汉土著盛行的巫风文化传统,其对《九歌》的不同艺术特点起到了直接的影响作用;在春秋战国时期,对祀文化非常重视,进而使屈原对于《九歌》的创作提供了更多的发展依据。基于此,本文主要针对屈原《九歌》对楚巫文化的传承进行深入的研究和分析。
关键词:屈原 ;九歌; 楚巫文化
对于“巫”而言,其属于一个概念,而且隶属于宗教范畴,为人与神之间的沟通搭建了一座桥梁。对于当时处于南方地区的楚国而言,其存在着祭祀鬼神,而且达到了虔诚至极的程度,进而使一种巫文化得以形成。在屈原生活的时代,楚国不论是君臣,还是百姓,都“信巫觋,重淫祀”,而基于这种时代背景,屈原也受到了耳濡目染,因此,使其自身的形象思维方式和诗歌表现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在屈原的大脑深层中,不仅存在巫风习俗,还存在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因此,在其进行创作的过程中,则不知不觉地被引入到诗词中,在《九歌》就能感受到非常鲜明的楚巫文化特点。与此同时,《九歌》与巫文化的关系还牵涉到了文化传承的问题。自东汉时期的《楚辞章句》,到清代时期王夫之的《楚辞通释》,又到近代学者梁启超先生的《屈原研究》,均对《九歌》与楚巫文化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在屈原作品中,巫有着重要的地位,而且《九歌》对楚巫文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传承作用。
一、楚巫文化的来源
(一)先楚时期的巫文化
所谓先楚,就是指周王朝对殷商取代和楚君熊绎受封丹阳的一段时间。在当时的殷商时期,楚先祖对殷商文化进行了自觉的接受,而且与殷商之间的交往也非常密切,因此,对巫风习俗非常重视,进而对楚文化产生了严重且深远的影响。
在研究楚巫文化来源的过程中,遇到的首要问题就是楚族的来源,在如今的学术界中,对于楚族的来源一共有四种说法:第一种是殷商说,第二种是西来说,第三種是土著说,最后一种就是中原说。而对于不同的学说而言,其实际的侧重点也各不相同,当然也有相互补充和结合的部分,但是当前认为最为可靠的就是殷商说。
楚部族在实际活动和发展的过程中,受到殷商文化的影响非常深。楚部族的活动范围是中原地区,基于部族的不断融合和进一步发展壮大,在夏末商初阶段,商相继灭掉了祝融部落的分支韦、顾、昆吾。而且在《诗经·商颂·长发》这一诗篇中,就将殷商对楚部族的征伐记录了下来,“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 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在当时,由于受到商的威慑,芈姓季连部被迫南迁,并且与当时的土著民族融合在一起,一个新的民族得以诞生,在当时的商周文献中,称之为“荆楚”“荆蛮”“楚蛮”民族。而且自殷商王朝在整体的政权全部稳固之后,就对荆楚地区开展了大范围的征伐战争。在《诗·商颂·殷武》这一诗篇中,则有相应的记录:“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 其主要是对武丁时期,殷商对于荆楚地区开展的军事战争。以军事的角度来分析,军事对殷商文化在楚地的传播起到了促进的作用。而且根据现代的考古工作发现,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在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发现的盘龙城遗址群。商代的早期城市遗址就是盘龙城遗址,其不但是迄今为止商王朝建立的最大军事和政治据点,还有着非常浓厚的商文化作风,基于此可以进一步推断,商文化的发达源地就是黄河流域,而且已经到达了长江之滨。根据考古出土的商代墓葬可以发现,青铜礼器非常多,由此可见,在当时的南方,曾经举办过规模非常大的宗教活动,而且对当时的居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对于荆楚这一国家而言,其属于被征服的国家,则势必会受到殷商文化的影响。此外,对于楚与华夏而言,其不论是文字,还是语言,均属于同一个系统,而且其与甲骨文字均一脉相承,也可以进一步说明,楚文化受到了殷商文化的重大影响。而在商文化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巫文化,则其也势必对楚文化产生了同样的影响。
基于此,可以发现,对于楚族和殷商而言,这两者之间的接触具备频繁性的特点,而在实际的战争中,殷商作为胜利者,则最不可避免的就是文化的输出,而且在殷商的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巫史文化,因此,其对后来的楚巫文化的形成起到了奠定基础的作用。
(二)江汉土著文化与楚巫文化
楚族逐步迁徙到了江汉流域,在此之后,其不但与土著民族进行了文化的融合,还进行了政治的融合,进而将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化建立了起来。楚人兴邦的地域正是江汉流域,而且其也是当时苗蛮集团的最中心位置,在当时经常与楚发生关系的土著民族主要有濮、越、巴、蛮等。其中,在《左传·庄公十八年》和《左传·庄公十九年》中,均将楚灭巴的事件记载了下来。基于军事手段的实施,当时楚的领土范围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大,到了楚武王时期,则已经出现了“始开濮地而有之”。基于这些记载可以进一步了解到,楚与土著之间进行着连年不断的战争,想要征服对方,最终胜利者为楚人。但是楚在实际征战和发展的过程中,也会受到土著文化的影响,最终实现了融合。当时的土著文化也盛行着巫文化,与中原地区相比,其对于“信巫鬼,重淫祀”的文化习俗信奉则更为浓烈。
对于当时的巫风习俗而言,如今也有相应的保留。根据相应的调查可以发现,如今的苗人对人间祸福极为信奉,而且认为主宰的对象就是鬼神,因此非常畏惧鬼,对其表达敬重的同时,也会将相应的祭祀活动开展进来。对于苗人的这一习俗而言,其最为直接的影响来源就是楚人的习俗。对于当时的楚族,其具备对多神崇拜的特点,比如《东君》祭太阳神、《山鬼》祭鬼神、《云中君》祭云神,而对于如今的苗族而言,其不但存在《烧汤捞油巫词》,还存在《榜娲歌》,均是当时楚族习俗的传承,而且充满了崇神的浪漫主义氛围,与此同时,其也正是《九歌》的格调。
由此可见,楚文化受到了江汉土著巫文化非常深的浸染,还有一部分学者认为,苗族的巫教文化就是当时楚巫文化的源流。
(三)“戎”“祀”文化与楚巫文化
在《左传·成公十三年》中,有这样的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由此可以证明,在当时的整个国家生活中,战争与祭祀活动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且以当时的习俗为主要依据,在开展大型的军事活动之前,都要进行相应的占卜,其主要目的就是将这一方式产生的心理暗示作用利用进来,使将士的战斗力得以增强。在当时社会,不论是祭祀,还是相应的卜筮,均由巫覡主持,进而进行相应活动的开展,因此,巫覡的地位非常高。其中,在《国语·楚语下》中就有言:“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 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曰:‘ 未偿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 ……又有左史倚相,……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在当时的楚国,观射父以及左史倚的地位就非常高,就连当时的楚王也时常向观射父请教。而且当时的观射父还这样评价过巫咸:“古者民神不杂。 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 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 如是则明神降之, 在男曰覡 , 在女曰巫。”由此可见,在当时的楚人心中,巫咸的地位极高。
基于此可以发现,楚族之所以对巫极为重视,就是受到了三方面的直接影响,即殷商巫文化、江汉土著巫文化、先秦时“戎”“祀”文化。而且对于当时的楚巫文化而言,其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文学作品,而且正是源于此,才使得当时的楚文学呈现了与其他地区截然不同的色彩。
二、《九歌》对楚巫文化的传承
(一)原始《九歌》与巫文化
(1)原始九歌的娱乐性
对于原始《九歌》而言,其具备娱乐性的特点。而且在《离骚》中,就可以看出来,“启 《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娱乐。陟升皇之赫戏兮, 忽临睨夫旧乡”。戴震注:“夏之失德也,康娱自纵以致丧乱。”由此可见,在当时,夏启的淫乐工具就是《九歌》,而也正是由于其过于沉湎其中,才将五子之乱引出来,最终以亡国而告终。而且在当时夏启在对“万舞”进行观看的过程中,会听《九歌》,由此可见,《九歌》娱乐性应该是非常强,而且实际的内容也相对荒淫。
基于以上材料,可以进一步发现,《九歌》本身具备极强的娱乐性质,对于此种娱乐而言,其本身并非是对个人的娱乐,而是对神祗的娱乐,其主要缘由就是在以往的上古祭祀过程中,都会将娱神的音乐歌舞利用进来,进而达到娱人的目的,而对于这两者而言,其并无任何本质性的区别。对于上古的“葛天氏之乐”就将巫与巫术的活动包含了进来。而且当时的农民在求神赐农业丰收的过程中,也会将相应的舞蹈和音乐形式的巫术利用进来,进而达到娱神的目的。对于此种音乐而言,不但可以娱人又可以娱神,因此,当时的夏启用来进行自娱的歌舞也具备娱神的作用,而且在当时极有可能就是祭歌。
(2)原始《九歌》的祭祀性
《九歌》具備祭祀性的特点。在《山海经》中,有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九歌》以下。”郭璞注曰:“ 嫔,妇也 ,言献美妇于天帝。”《天问》中也言“启 棘 宾 商 ,《九辩》《九歌》。” 陈子展认为:“夏启赶忙上献三美人给天帝,得到了上天的音乐《九辩》和《九歌》。”诸如此类的以美女对太平进行换取的事例在后世中的遗留也并不少。对于此种风俗而言,也就是如今人们常说的“人牲”,在当时属于一种祭祀行为,而且非常典型。
在当时的楚族,巫的职务就是巫祝占卜一类的工作,因此,人主与巫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针对此问题,陈梦家先生曾有过相应的论述:“由巫而史,而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虽为政治领袖,同时仍为群巫之长。”而且在《中国青铜时代》中,张光直也曾有过这样的言论,其认为,对于夏侯启本身而言,其虽然身份为人主,但是兼有着大巫的身份,而且在很多传世的文献中,都有相应的描述,即楚王本身就兼具了巫覡身份。
根据以上的分析,可以进一步断定,对于夏的《九歌》而言,其在当时势必属于一场祭祀活动,而且由其本身亲启。对于实际的《九歌》祭祀方式以及内容,如今已经无法进行相应的考究和正式,只能通过一些间接的线索进行推断,即在《竹书纪年》中有言:“(帝启)九年,舞九韶。”基于此可以展开想象,在古代,对于此种类型的音乐鼓舞场面而言,其具备公开性和大规模的特点,因此,实际的氛围热闹非凡,而古代在开展娱乐活动的过程中,也会将其与宗教结合在一起,因此,夏启对歌舞进行大规模公开举行的过程中,也会将隆重的祀典开展进来,达到同时进行的目的。而且闻一多曾有言:“启曾奏此乐以享上帝,即所谓钧台之享。正如一般原始社会的音乐,这乐舞的内容 颇为猥亵。 只因原始生活中,宗教与性爱颇不易分,所以虽猥亵而仍不妨为享神的乐。”由此可见,对于《九歌》而言,其最初就是祭歌,不但起到了自娱和娱神的作用,还具备狂欢的特性。
(二)巫文化对屈原《九歌》的影响
(1)屈原《九歌》的性质
就《九歌》而言,历史以来争议最多的就是“性质”,主要有四种观点:首先是寄兴说;其次是民间祭歌说;接着是国家祭典说;最后一种就是人身恋爱说。因此,《九歌》的性质则难以定论。《九歌》本身与祭祀相关,但是具体祭祀的种类则存在着一定的争论,笔者认为最为可信的就是国家祭典说。在《九歌》中,除了将《礼魂》抛除在外,在对其他的神祗进行祭祀的过程中,不是天神,就是地祗,又或者是人鬼。其中,天神有《大司命》《少司命》《东皇太一》等;地祗有《河伯》《湘夫人》等;人鬼则有《国殇》。从本质的角度来分析,在对地祗进行祭祀的过程中,就是祭祀山川,此外,对于相应的天神和地祗的祭祀则属于天子的祭祀礼治,而并非属于平民的祭祀。由此可见,对于《九歌》而言,其主要的祭祀对象就是国家祭典。
(2)巫文化视野下的屈原《九歌》
第一点就是祭祀对象。周王朝在开展国家祭祀的过程中,以严格的礼仪制度为依托,而且具备非常明确的功利性,其开展祭祀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某种利益进行获取,或者是想要达成某种目的。而且在当时的周王朝,其在祭神的过程中,最主要的就是对于祖先、神进行祭祀,根本原因是其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而且实际的宗旨就是为了使后人得到教化和激励。此外,对于《九歌》中祭祀的神祗而言,其本身就具备巫覡色彩,而且十分浓厚。正是由于巫文化,才使屈原的创作题材进一步受到了影响,而且在大部分的屈赋中都可以看到神灵意识隐藏其中,比如在《离骚》和《招魂》中,就引入很多与巫有关的人物,不仅如此,还引入了一些地名和怪物,如羲和、应龙、河伯等。
其次,就是迎神的方式。对于《九歌》的祭祀场面而言,其遍布的是香草气息,诗人屈原为了对神祗的到来进行迎接,则将一个芳香四溢的环境营造了出来。比如在《湘夫人》中有这样的描述:“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 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由此可见,不论是整个房屋,还是整个庭院,均由香草支撑,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对神祗进行迎接。
最后,就是娱神的方式。在《说文解字》中,许慎曾释“巫”为“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 者也 , 象人两袖舞形”。其对巫的本事和神乐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明确的阐释,即其与神祗之间交往的手段之一就是音乐。经考古证明,在殷墟中出土的甲骨文中,“舞”与“巫”属于同一个字,歌舞是最为古老的一种娱神方式,不论是当时的楚地,还是中原,都将其作为最主要的娱神方式,而且由心而发的重要情感表现就是舞蹈。
三、结语
根据以上论述,可以进一步发现,对于《九歌》最初的性质而言,证明了其就是巫文化最重要的根基,虽然到了周代出现了相应的转变,但是对于整个楚国的文化氛围而言,《九歌》对于文化的传承则是以原来的方式为依据,进而进行生长,不论是其祭祀的方式,还是其祭祀的对象,都受到了巫文化的深刻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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