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的碎片(组诗)
2020-04-01许登彦
斜阳河岸
夕光熄灭了火焰,诸峰低首
金色的大氅,从天宇
慢慢垂挂下来,覆盖了
这暮色中的十万群山
生命万物,各得其所
寂静河谷,拉长了
自己悠长的影子,河水喧哗
温暖的血液洗涤疲惫的灵魂
每一个漩涡,都在凝望
跋涉过的征途和未知的梦境
牛群在山坡上静静地吃草
枝丫间,雀鸟敛翅噤声
眼睛里的灰烬依然在燃烧
危崖耸峙,几只白山羊
在旁逸斜出的树干上探险
三五成群的山鸦,扇动着
黑色的翅膀,让天光渐渐黯淡下来
它们俯冲、低旋,胸腔里射出
凄厉的箭,洞穿了落日下的阒静
一只鹰被树的高枝弹起,掷向遥远的天际
风吹来,穿过空旷的身体
搬运着岁月的沙粒
渐渐淹没了羊群回望的眼神
牧羊人骑马隐没于金色斜阳中
就像那些慢慢远去的西部传说
一只小山羊
那一年,调皮的小弟掏鸟窝
从高高的树上掉了下来
摔断了一条胳膊。急需钱医治
这只只有三个月大的小山羊
让父亲眼睛里的火焰亮了一下
母羊被拴在一棵大树下
微闭着双眼,神情安静
上下颚错动,反刍着属于它们的时光
它不知道母子分离的巨大悲痛
马上就会从天而降。像一粒
呼啸的子弹,即将射中它的心脏
被云朵包裹的小山羊
双膝跪地,吮吸着香甜的乳汁
50元,就是一只小山羊的命价
父亲接过了沾满油污的钞票
母羊闻到了陌生人身上的血腥气
踢蹬着蹄子,不安地转来转去
陌生人蛮横地夺走了它怀抱里的孩子
母羊和小山羊汹涌的悲鸣声
就像两股决堤的潮水
都在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一分离即是永别,只等来生
我看见,母羊一次次地掉转头
望着伤口被夺走的方向
眼睛里噙满泪水
接好的胳膊还时常作痛
乡下的小弟常对我说
在每个夜晚的梦境里,都能听见
这只小山羊在他的身体里
发出咩咩的叫声
乡村的月夜
一个人的思想者
在乡村之夜的额头上
独自醒着。而夜
在我的心里,已渐渐睡去
月光下的河流
在举着银色的火把赶路
星星点点漂浮于夜的灯火
是村庄不眠的眼睛
把我众生的渴望之光一路照亮
清凉的晚风,轻轻地
拍打着我的思绪
夜虫如丝如缕的浅吟低唱
成为乡村月夜的一段
最富田园诗意的韵脚
高大的乡村白杨
夜色中的擎天之剑
横呈于月色和苍茫的大地之间
白昼藏匿鸟鸣的浓密枝叶
夜晚开始奏响属于自己的心曲
流淌成乡村月夜的奇妙音乐
缀满银饰的树冠,夜风塑造的发型
宛如挥动的手臂
搅动满天的星辰和思想的光芒
今夜,倾泻着古典诗意的月光
为村庄和大地的生命万物
覆盖了一层梦的气息
云天一线之间,缠腰的玉带
波动在鳞光闪耀的银鱼的内心
银河里漂浮的灯盏依然亮着
在白莲花般的云朵
簇拥的怀抱里
多么像熟睡得甜美的婴儿
我的一颗无比纯净的心
在静静地潜游
探求乡村月夜的秘密
往事
故人早已随风而逝
那骑红尘之中的马匹
正穿越历史的风尘
凄厉的嘶鸣
在无边的旷野久久回荡
被无情的岁月带走
四野阒静
梦里总被凄冷的风吹醒
墙上的钟表,一次又一次地抛锚
恍如隔世。故土,家园,青鸟的天空
掩埋心中的赤诚和思念
行走的眼睛日渐模糊
把灵魂和血肉凝结为一体
腐朽的躯体被漆黑的梦境割据
今夜,我又落泪了
一只蚂蚁,一枚落葉……
人类其实就是
一艘在肉体和灵魂之间跋涉的航船
在人生的欲望之河漂浮不定
痛苦和欢乐仅一墙之隔
命中注定死亡和生命
是我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泪滴
在人生的大海挣扎
我常常觉得身不由己
希冀是我们祖先居住的茅屋
当原始的诱惑漫过心灵
飞翔的快乐总是来去匆匆
在漆黑的夜晚
我用理想的光芒
把夜空的每一个星辰擦亮
灵魂开始脱离躯体而飞翔
满天的星辰是人类灵魂的碎片
闪烁着永不磨灭的光芒
老屋
从异乡到家乡
我的身体里压满了时间的沙粒
班车颠簸着一颗游子的心
近了,车窗里凸现的那一座老屋
仿佛一位隐忍的老者
孤独而又寂寥地
蜷缩于村庄的一隅
门环上的红漆剥落
思念已锈迹斑斑
小院里久未人来
枯黄的草茎飘摇着荒芜的心绪
在清冽的风中张望
隔壁院子传来一串响亮的犬吠声
努尔巴克村。这里刚下过
一场初冬的小雪,又迅速融化
苹果树枝上结着一张残破的蛛网
挂满忧伤的水珠
屋子里一切如旧。寂静
滴滴答答,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重重地敲击着我的心弦
一张蒙尘的酱黑色小饭桌
突然之间喊出我废弃多年的乳名
顿时让我泪流满面
日子泛黄。曾经的往事
已随风而逝。老屋就像被时光海浪
无情推到岸上的一枚螺壳
淘洗青春和梦想
空留我童年的记忆
雪国列车
多么纯净的国度,花朵恒久飞翔
血液凝固,而胸中的块垒在融化
汹涌的白,肆意漫溢
由表及里,重塑一部童话的金身
抖动的绸缎,从天空倾斜下来
盖住了大地温暖而明亮的眼睛
北极熊、帝企鹅、雪狐……
它们是这里的土著和隐者
神秘而害羞的脸庞
让寂静中的雪国更加寂静
无垠的雪域,起伏的胸膛
铺陈着绵延无尽的思念
素净的额头,悬挂着
亘古不变的痴情和眺望
满树琼花,落英缤纷落下
如身体被打开的如水女子
在旷世的海岸边自由地踱步
你的眼神,从裂帛的极光
破茧而出。闪电的列车风驰电掣
从世界的尽头射出时代的箭
携带着久违的雷霆和信念
穿透这苍茫而冷艳的肌肤
失控的激情溅起漫天的雪雾
银光闪闪的铁轨
是佩戴在長颈上的项链
袒露出滚烫的内心
忠实的乘客,是我的女王
花朵、飞鹰和银饰
她们与我同在
只要心中有了渴望
身体中的雪国列车
便学会了奔跑,永不停息
载着一生一世的火焰和信念
旷野之夜
旷野阒静。晚风吹向我
吹开身体里黑色的种子和隐秘的花朵
无边的堤岸,看不见的波浪
拍打着胸腔中的块垒
黑暗之王,接受众神虔敬的朝拜
苍蓝的夜空那么深邃
所有的星辰,梦依然醒着
哦!苍茫大地,正在一点一点地下沉
一滴墨汁在水底慢慢泅散开来
太虚之境。旷野静谧的胸膛盛满鼾声
长势如此茂盛的夜色
还有它的沉默和血液
一支安魂曲为之醒酒、提神
借以安放它白昼的孤独和疲惫
而它的伤口在渐渐愈合
向众生万物捧献出一颗清凉的心
那些黑暗中的树木,蒙纱的女子
挥动手臂,勤于洒扫
白莲花般的心事在云鬓间铺陈
她们都是天地诸神宠爱的女儿
我无法拒绝这旷野的荒凉之祭
那么多的眼睛和灯火
发出如此沉重的喘息声
它们多么像我们多年前
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一些秘密
在挣扎,毁灭或者重生
与旷野的骨骼相互碰撞
发出掷地有声的金属声
它正如一只夜鸟哀怨的鸣叫
穿透我的梦境。冷月无声
莫索湾,车窗外的春天
一辆班车,摇摇晃晃
油漆剥落的车厢体上
涂满了怀旧的气息
像一只抽空内脏的甲壳虫
在莫索湾空旷原野的血管里
缓缓地移动
车窗外的风。呼呼作响
像一束燃烧的火焰
瞬间击溃了我躯体血液里的宁静
在这个空气依然清冽的上午
我的眼神里,渐渐弥漫开来的淡淡忧伤
被车窗外姗姗来迟的春天击中命脉
多少年了。莫索湾的广袤大地
依旧苍凉、空旷
渐渐模糊的地名和姓氏
被时间的潮水无情地
推向岁月之河的深处
我的思绪,在时空里穿梭
宛若一条溯游生命之岸的鱼
点亮尘封已久的烛光
寻找记忆里的童谣、白云和花朵
车窗外。触痛眼睛的是那原野里
大片大片的雪
是它们,让这个春天等待了太久
在微风中祈祷的茎草和芦苇
梦还没有醒
但整个灵魂已被照亮
我听见,种子在湿润的泥土里
轻轻地叫了一声
便拱了拱细小的身子
探出了亮晶晶的脑袋
梭梭和红柳,枝头上的叶苞
向高远的天空
吐露梦的芬芳和气息
悄然释放绿色的希冀
零星的绿与荒冢连成了一片
骨骼间的磷光依然在闪烁
此时,车窗外的一粒小小的沙
吹进了我的眼里
顿时让我泪流满面
站在影子里的树
在古尔班通古特大漠以北
时光的影子长成树的皮肤
站立在四季的守望里
寂静的原野上,思念是冰冷的河流
在你空曠的臂弯里四处游走
众多的孩子此去经年,远走天涯
痴情的眼神依然在枝头眺望
背负着家书和熟稔的乡音
雁阵的身影,在你
望断天涯的目光里渐行渐远
枝丫间空空的鸟巢
依然守护着清冷的方向和归宿
铅灰色的忧郁
镀满了你饱经沧桑的躯干
一如可以拧出泪滴的天空
冰冷的手指,从你
删繁就简的发间轻轻滑落
梳理着凝重的心绪
站在影子里的树,凝视着
天空和大地。向远逝的
花朵和走过的路惜别
那些被夏日轻风抚摸过的温柔
以及绿色的心情
只能封存在梦的灰烬里
是谁?让你的容颜如此憔悴
化成了瘦削的筋骨
附耳聆听,你的体内
一颗被信念紧紧包裹的心
轻轻拍打着生命的海岸
静静等待来年如约而至的一场大火
重新燃烧自己,照亮大地的眼睛
我所热爱的生活
我居住在蓝色的天空下
静静漂浮的云朵 ,融化成
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
长笛在唇间横吹
一支咏叹调被反复奏响
阳光、清风和鸟鸣
宛若一条清澈的河流
一阵微风吹过。蒲公英
众多的小伞兵开始起飞
满载着我金色的梦想浪迹天涯
蜜蜂的小花篮里
有我生活酿造的甜蜜
彩蝶的翅翼上
有我激情旋转的舞步
大肚子的蝈蝈
在草叶间浅吟低唱
尽情沉浸在自己巨大的幸福中
一只纺织娘
在晶莹的网中
轻轻荡着秋千
啊!生活,像蜜一样的芳醇
红蜻蜓,蓝蜻蜓
以露水为镜,精心妆扮
成为此刻最美的新娘
在一片绿叶的内心
在花蕊的宫殿中央
我看见了
汹涌的潮水,金色的火焰
接住了我一颗充满好奇的童心
作者简介:许登彦(笔名),原名许金燕,男,汉族。1976年5月2日生于甘肃省高台县,1980年进入新疆。1999年毕业于河南郑州大学新闻系,先后从事过新闻记者、史志编纂、文学刊物编辑等项工作。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为石河子作家协会理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家协会理事,迄今为止已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随笔、传记文学、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380余万字,先后荣获石河子、兵团及国家级文学奖项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