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啥会“视而不见”
2020-03-31潘楷文
潘楷文
1964年3月的一天,在纽约皇后区,一位名叫珍诺维斯的酒吧经理,刚刚下了夜班准备开车回家。由于珍诺维斯自己独居,停车场到其住所有一段距离。因此,她停好车子走路回家,当时的时间为凌晨3点。突然,她发现自己被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尾随。于是,她便向右转,准备走向街角打电话报警。就在这时,尾随珍诺维斯的男人,名叫莫斯里,拿起刀朝她的背部和腹部猛刺。一时间,珍诺维斯鲜血直流,她开始惨叫,并大声呼救。由于珍诺维斯的居所在密集的居民区,她的惨叫与呼喊迅速被周边居民听见,周围房屋的灯光纷纷亮起。这时,有人就打开窗户冲着凶手莫斯里大喊:“放过那女孩。”莫斯里吓得落荒而逃。而身中数刀的珍诺维斯,勉强爬行到路边,躺在一家书店门口。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过了一会儿后,周围的居民竟然纷纷熄灭了灯光,街道又恢复寂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凶手莫斯里发现并没有人过来察看,也没有人报警,于是决定回去。他找到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珍诺维斯,继续朝她猛砍,几乎把她的脖子和阴道割裂。珍诺维斯再度惨叫呼救,几分钟后,周围居民的灯光再度亮起。黄色的光点尽管就在眼前,却显得遥不可及。莫斯里再度退却,珍诺维斯则设法爬进所住的公寓大楼里。几分钟后,莫斯里又找到她,再度施暴。虽然珍诺维斯依然大声呼救,但不久之后只能发出微弱呻吟。莫斯里掀开她的裙子,惨无人道地强奸了珍诺维斯。
整个案件前前后后持续超过35分钟,从凌晨3点15分到3点50分,莫斯里三度对珍诺维斯施暴,而每次受害者都在尖声呼救,附近居民也都听见了。尽管他们开灯察看,甚至目睹事件经过,却始终没有人伸出援手。后来经警方调查统计,案件总共有38名证人隔着窗户,眼睁睁看着珍诺维斯身中多刀,饱受凌虐。直到凌晨3点50分罪行结束之后,才终于有人打电话报警了,遗憾的是此时此刻,受害女子已经身亡,救护车前来把她载走,当时是凌晨4点,而那些目睹一切的人又回房继续睡觉。
人们为什么会如此冷漠
旁观者效应实验简示图:
心理学家比布·拉丹(左)与约翰·达利(右)。
珍诺维斯的悲惨经历被《纽约时报》地方版主编罗森塔尔得知,他敏锐地觉察到这起事件的新闻价值,洞察到关键问题所在:为什么有38名目击者,却全部选择了袖手旁观呢?于是,他奋笔写下了《38名目击者:珍诺维斯命案》的经典文章,不出所料,该文章迅速火遍美国,并引发了全美民众一片哗然,讨伐之声四起。众多读者纷纷给《纽约时报》写信,霎时间,雪片般的信件如潮水般涌向编辑部。有的读者要求将38人名单公之于众,让他们接受社会的谴责;有的读者斥责这38人懦弱、冷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有的读者甚至让《纽约时报》出面,敦促纽约州议会尽快修订法律,将这38人绳之于法。
然而,就在全民沉浸在“愤怒的狂欢”中时,有两位年轻的心理学家,却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他们没有从道德角度去批评这38名狂欢者,也没有去抱怨美国社会道德沦丧和法律漏洞,而是在想:莫斯里的暴行,以常理判断,应该没有人会袖手旁观,只要拿起电话报警,就能帮助受害者,这可是举手之劳,既不会有生命或安全上的顾虑,也不会因与这桩案件“有关”而受连累。并且,这38名目击者中,有些是养儿育女的父母亲,有的从事护理工作,他们不可能残忍无情。
珍诺维斯照片。
当时《纽约时报》评论该案件的版面。
所以可以推断,珍诺维斯遇害当晚,必定有某种神秘力量在这些人的心理上作祟。这两位年轻人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心理学家达利与拉丹。当时,达利刚在哈佛大学攻读完心理学博士学位,而拉丹刚从密歇根大学毕业,并获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达利与拉丹两人考虑设计了一系列的研究,用以测试一般人在哪些情境中会漠视他人的求助,在哪些情境中会毫不犹豫地提供帮助。
于是两人开始设计实验,由于无法完全复原当时的谋杀案场景,所以他们就另辟蹊径,用突发疾病的场景来替代谋杀场景,看在突发疾病的情景下,人们会作何反应。达利和拉丹以研究“城市大学生适应性”为名,在纽约大学征集不知情的纽约大学学生(以下称被试)参与实验,最初参与实验的有59名女生,13名男生。
实验规则大致是这样的:达利和拉丹找了几个空房间,并让参加实验的被试,每人獨自坐在一个房间中。他们每人面前有一个麦克与音响,实验会要求他们依次讲述“自己在大学的学习与生活中所遭遇的问题”,但必须按照约定好的先后顺序发言,必须先听别人说完了,自己的麦克才会开启,自己才能发言。同时,因为实验的“保密原则”,被试与被试之间不能见面,所以才会安排每个人独处一个房间。而达利和拉丹的实验设计,巧妙的环节就在于:每个被试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其他“同学”的发言,其实听到的内容,只不过是事先准备好的一些类似发言的情景录音罢了。
实验正式开始了。首先实验人员播放录音谈话,录音如下:一名学生自称患有癫痫疾病,他用踌躇为难的语调对“在场其他人”表示,自己的病很容易发作,特别是在考试前。随着他的声音慢慢减弱。紧接着,另一个学生的声音(录音)出现,他听起来非常活泼健谈,谈论自己的学习与研究方向,并谈论自己的情感生活。而不知情的被试,在认真听其他“学生”说,自己也感同身受,他根本没想过这些所谓的“学生”全是假的,只是录音而已。终于轮到被试诉说自己的情况了,所有被试都很真诚地诉说了自己在大学学习与生活的情况,期待能得到他人的共鸣。在这之后,实验人员又陆续播放了几段录音,都是类似“大学生”的发言回答。
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状况,之前那个声称患有癫痫疾病的“学生”突然发病了,不知何种原因,“他”的声音传了出来。因为所有人,都待在彼此隔离的房间,不知情的被试也看不到对方发作的模样,也无法看到或听到“其他被试”有何反应。紧接着,那个癫痫患者的录音继续播放,“他”开始胡言乱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然后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则不断恳求其他人的帮助,说自己快要死了,救救自己。在一阵急促的喘气声后,录音逐渐陷入寂静。此时,唯一在场的真实被试,看不见其他人,但他知道其他人也能听到这段求救声音,但因为麦克风未开,所以无法与他人商讨该怎么处理。那么,此时此刻的真实被试,在面对这样的情景时,会作何反应呢?
实验结果:责任扩散与决策时间
达利与拉丹为了尽可能还原珍诺维斯命案的场景,煞费苦心地导演这出癫痫发作的戏,历时6分钟,并设计了实验情境。实验结果令人惊讶:只有31%的被试采取了救助行动。这还不算完,后续实验结果更让人不解。达利与拉丹进一步调整“群体人数”后再进行实验,结果发现:如果被试认为有4人或者4人以上的“其他同学”能听到呼救声时,绝大部分被试会选择,不采取行动。但如果当被试认为只剩下自己在场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救人,采取行动的比率高达85%,并且被试用于决策的时间,会在3分钟之内。此外,达利与拉丹还发现,不论被试以为的总被试人数有多少,如果在3分钟内,被试还没有向实验人员报告发生了紧急情况,那么之后他大概率不会采取行动。
终于,在达利与拉丹的努力下,他们找出了珍诺维斯惨案背后的两个关键因素:群体人数和持续时间。一方面,人们在头脑中总有个股有观念,即“人多力量大”,人越多,大家就会越勇敢,越不怕危险,更会主动伸出援手。但从达利与拉丹的实验结果来看,却不是这样,旁观者人数众多往往会阻碍救人行为的出现;另一方面就是时间会影响救人行为的可能性。3分钟是行为决策的分水岭,如果超出了这个时间,被试就可能不再采取行动了。
达利与拉丹还全程观察了,在有人突发疾病的场景下,被试的情绪与行为反应,结果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惊慌失措。尽管他们没有采取行动,但他们的情绪反应却异常激烈。有些被试会对着麦克风大喊:“天呀,他发病了,我该怎么办?”有些被试会大口喘气,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在发病后6分钟之后,如果被试仍未采取任何援助行动,主试便会进入其所在的房间,这时地被试无不汗流浃背,全身发抖,他们全部进入的应激状态。然后,他们大多会开口询问:“那人没事吧?他们需要照顾吗?送医院了吗?”而主试可以通过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的非常沮丧难过,有的被试还表达出懊悔的情绪,他们的内心正处于严重失衡与矛盾的煎熬中。
根据没有采取行动的被试们的“异常激烈”情绪反应推测,达利与拉丹认为他们并非冷酷无情,而是“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行动”。他们内心充满矛盾,犹豫不决。相对而言,采取行动的被试内心,就不会出现矛盾冲突。可以想象,那些目击了珍诺维斯命案的人,内心应该也饱受煎熬,袖手旁观多半是因为惶恐犹豫,以致手足无措,而非一般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城市人都是冷漠无情的。于是,达利与拉丹将这一现象命名为“责任扩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也称“旁观者效应”。
心理学家研究发现,对一个旁观者来说,从紧急事件发生,到出手相助,必须满足以下五个过程:一是必须注意到当下正在发生的事件;二是必须把事件判断为紧急情况,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每个人判断紧急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必须要让大家都认为是紧急的事情,比如有生命危险;三是必须感觉到自己的责任;四是必須有行动的知识和能力;五是需要有行动的意愿,如果代价太大、风险太高,人们就会倾向于放弃。那么,如果当你突发危机状况,你又该怎么办呢?首先,大声呼救,能喊多大喊多大,必须引起他人的注意;其次,明确地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情况;再次,从人群中指定一个人来帮助你,并且明确告诉他应该做什么;最后,告诉他帮助你没有任何成本和风险,消除他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