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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茄,一缕幽怨的灵魂

2020-03-31菲利普

世界博览 2020年1期
关键词:雪茄路易斯烟农

菲利普

加勒比海西北部、墨西哥湾入口处,有一个美丽的海岛国家——古巴。比尼亚莱斯山谷就位于古巴比那尔德里奥省,是一个拥有大量名胜古迹的地方,在那里,传统的烟草种植业已经保持了几个世纪。

比尼亚莱斯山谷的烟草地

很早很早以前,西班牙人发现了古巴,他们在古巴人手上看到了一根会冒烟的“木棍”,起初他们以为那是古巴人的第11根手指。这根“手指”冒出了幽蓝的烟雾,辛辣而带奶油味,把西班牙人吓呆了,以为这些人都是魔鬼。但他们很快品尝了“第11根手指”,并因此变得飘飘欲仙。

这“第11根手指”被西班牙人带回了欧洲,并把它称为雪茄。

从此,有钱人的目光便射向了古巴,像照明弹一样把古巴照得雪亮。他们看到了,古巴有世界上最好的红土,有最好的烟草,有销魂的被称为雪茄的东西。这个事实简直让他们乐得要死。

于是,有枪有炮的西班牙人到了古巴,把种子交给古巴人,让他们没日没夜种烟草、卷雪茄。头脑机灵的商人则把雪茄卖到世界各地,很快这些人就富得像一只只流油的柏油桶。那些“肌肉发达”的国家都想去啃咬古巴,古巴果然是块好肉。几百年中,这些国家揪着头发、扯着衣服,瞪着血红的眼睛,汪汪叫着,打做一团。

有一天,就像童话里发生的一样,人们再也无法过没有雪茄的日子。诗人没有雪茄就没有灵感,画家没有雪茄就没有激情,绅士没有雪茄就不再是绅士,连脾气很好的马克.吐温也说,如果天堂没有雪茄他坚决不去。包括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丘吉尔在伦敦受到大规模进攻之时,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是囤积雪茄。丘吉尔活了90岁,一生抽了25万支雪茄。古巴革命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他明明知道美国人利用他吸雪茄的习惯要暗杀他,他依然没把雪茄放下。美国总统肯尼迪,他在签署制裁古巴、禁运雪茄的文件前,抢先为自己收藏了1000支雪茄,像一只冬季来临前疯狂囤货的松鼠。

雪茄成了地位、富有、绅士的象征。

当然,古巴的宁静也因此被打破了,红土地上长满了烟草,红土上的人成了烟奴,一代接一代,种烟草、晒烟叶、卷雪茄,这些事成了他们活着的意义。

雪茄,被一双双陌生的手点燃,散发出飘忽不定的轻烟,像一缕幽怨的灵魂。

穿行在比尼亚莱斯山谷的烟草地

我们进入了比那德里奥省后,一头钻进了比尼亚莱斯山谷。比那德里奥,(Pinar del Río),古巴西部省会,1774年建立。这里的比尼亚莱斯山谷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盛产烟草和雪茄。

富饶的比尼亚莱斯山谷被群山环绕,它的风景和裸露的岩石交相辉映。农业生产,尤其是烟草种植业中,仍然在使用传统的技术。

在比尼亚莱斯山谷徒步。

农场和村庄里的当地建筑都很有特色,使得这个传统文化景区的内涵有所提高。

就像中国桂林一样,比尼亚莱斯山是岩溶地貌,有新鲜而潮湿的空气,有棕榈为首的优秀植被,有奇异突兀的石柱山,它们的模样就像电影《阿凡达》中的外星世界一样。

当然,就在这里,我们看到红土地,看到了雪茄的前生——煙草。

我们每天在烟草地上穿行,面对浩浩荡荡的烟叶,我们就像穿过海洋的小鱼。道路是一如既往的破旧,但烟草撑起了令人流连忘返的世界,它们铺天盖地的气势,让我想到杭州西湖的莲叶,它们同样美不胜收,只是一个靠清水,一个靠红土。红土是一种令人兴奋的红棕色,就像太阳升起时的颜色,也像婴儿刚刚睡醒的脸色,温暖、快乐、甜美。

烟草与红土紧紧相依,互诉衷肠,就像少男少女的爱情。

大片的红土地上,种植着世界上最好的雪茄烟叶。

农场工人小心地收起烤好的烟叶。

有一支雪茄,人们对它趋之若鹜,因为它有个浪漫的名字——罗密欧和朱丽叶。但如果人们知道,这支雪茄的爱情是从红土和烟草开始的,就会真正理解并敬重这个名字。但很少人知道这个故事,就像不知道莎士比亚为什么要写《罗密欧和朱丽叶》,为什么要写人间悲剧,为什么要思考爱情和死亡、生存和毁灭等等关于人性问题一样。

我们总是显得那么浅薄,追求事物浮华的表面,不想把触角深入到它们的灵魂,并对此习以为常。

有一次,我们经过一片烟草地,路边有个简陋的小木房,那儿聚着正在休息的烟农。带队的路易斯停了下来,走上去与烟农交谈。

“他们同意了,你们可以去烟草地看看。”路易斯对我们说。

我们立即跳下车,把头盔挂在摩托车上,随路易斯进了烟草地。

在古巴,人们习惯用朗姆酒来与雪茄作伴,这种产于加勒比海地区。由甘蔗汁发酵而来的酒也被视为雪茄的经典搭配。

种烟草的烟农

与烟草面面相觑时,我才发现它比我想象的高大,几乎都超出了一米,肥大的叶子仰面朝天,在刺眼的阳光下进行着日光浴。这块烟草地有两个部分,一部分种露天烟草,一部分种大棚烟草。在露天的烟草地上,一些烟农正在忙碌,他们快速地移动着,如同飞舞在烟叶间的蜜蜂。男人们头戴军帽、身穿军衣,这种装束处处可见,似乎是古巴农民的流行装。男人们正在收割烟叶,手里拿着锋利的长刀,但没把烟草一刀杀头,只是割下其中一两片。女人们穿着雪白的褂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一张汗脸,她们把男人割下的烟草收集好,用草绳捆扎起来,晾到人字形的木架上,就像中国人晒白菜一样。与此同时,两头牛拖着一架犁刀在松土,它们威武的脑袋被绳子连在一起,鼻子上穿着铁钩,一副逼上梁山的表情。赶牛的是个年轻的白人,模样很英俊,蓝眼睛闪闪,就像圣诞节的灯泡,他戴着军帽、穿着军装,下身却是一条肮脏的短裤,这让他看上去滑稽可笑。我向他摇摇手,他说了一句“HOLA”,突然和牛一起调头而去。

在毫无遮挡的烟草地,我的脑袋被晒得滚烫,烫得像刚烤熟的土豆。

我只好蹲下身子,借助烟叶的阴影获得一丝清凉。

这时,烟草中冒出一个老人,长相十分丑陋,脸上的皱纹像交叉的树枝,爬满了瓢虫般的晒斑,只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他见我躲在烟叶下面,摘下头上的军帽戴在我头上,把我吓了一跳。我戴上军帽的样子估计很帅,队友们都朝我大笑。为了感谢老人的关怀,我送了老人一瓶水,并且没话找话,问他在干什么。老人听不懂我的话,只是向我点头。路易斯就当了我们的翻译。

老人说,他正在掐新叶,一棵烟草只能留20片叶子,掐掉新叶,是为了保护20片叶子,也为了防止烟草开花,绝对不能让它开花。一棵烟草从小到大,要掐掉一两千片新叶。

“明白了,但是,不让烟草开花,哪来的种子呢?”我迷惑地问。

“种子是政府分配的,这事我们不用担心。”老人说。

“种子是政府的,种出来的烟叶归谁呢?”我继续问。

“90%归政府,合作社留10%。”他说。

“如果自己收种子,自己种烟草,烟叶是不是都归你们了吗?”我很聪明地说。

“不行,这是违法的。”老人说,“我们只负责种烟草。”

“你们拿多少工钱?也有国家粮票?吃得饱吗?”几个队友同时发问,他们对此很有兴趣。

老人说了什么,路易斯却没有翻译,他自说自话,竟把话题岔开了。

路易斯指着前方,大声地说,你们都看到了吧,那些人正在收烟叶,为什么每棵只收一两片?收割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有的烟叶种在露天,有的种在大棚?他问了一大串问题,像糖葫芦似的,而我们果真被难倒了,绞尽脑汁地想。他成功地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了烟草上。

路易斯似乎什么都知道。他说,露天烟草充当雪茄的核心部分,称为茄芯。烟叶必须成熟一片割一片,因为光照不同,成熟的速度不同,成熟的标准是叶子开始发黄、出现斑点、绒毛脱干净,所以收完一株烟草要花30天时间。收割时按?层、中层、上层顺序,这三层烟草,在晾晒、发酵时也要分开,不同层次的烟叶制作不同口味的雪茄,这事太重要了。大棚里的烟叶担任特殊任务,它们太阳晒得少,湿度大,叶子大而光滑,它们只包在雪茄的外层,称为茄衣。

“雪茄的口味靠茄芯,外貌靠茄衣。”路易斯说。

“喔,谢谢,原来这样!”我们一起感叹。

“烟草的播种、选苗、种植都是手工,除草、除虫也是手工,收割就不用说了,成千上万片叶子,全靠烟农一双手。从种子到一支雪茄,要经过三四千双手。”路易斯说。

“上帝,好多的劳动!”我们再次感叹。

我人生的第一口雪茄

我們离开烟地,到那个小房子看了看,房子很旧了,墙砖、地砖破得像挨过地震。房间里有一个柴灶、一张床,还有几条凳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在20世纪20年代欧洲人发明了雪茄窖来窖存雪茄,窖中的温度为18~20度,湿度为65~75度。在这样的窖存条件下,雪茄保持了最好、最原始的味道。

经过风干、发酵、老化后的原块烟叶。

路易斯说,这儿应该是烟农喝水、吃饭、休息的地方。

门口坐着一个老妇,她请我们坐下乘凉,我们就坐在了破地砖上,地上凉快。

老妇向我们销售雪茄,雪茄堆在一只纸盒子里,细长、粗糙,有裂缝没有商标,只卖20美分一支。我们没有这么小的钱,但没让老妇失望,大家合起来买了一大堆。菲里普身上带着火,他当场点燃了一支,并请队友们一起品尝,于是,大家坐在地上,你一口我一口吸完了雪茄。我也吸了一口,这是我平生的第一口雪茄。这是一支极其平庸的雪茄,或许算不上是雪茄,只是卷起来的叶子而已,我却有一种膜拜感,当烟草味在嘴里盘旋时,仿佛感觉到了烟草被释放出来的灵魂,它很轻,情绪复杂,很快飘走了。旅游就是膜拜,向全新的东西膜拜,在膜拜中获得灵感。

我们离开烟地时,把雪茄都送给了烟农,他们十分欢喜,对我们说着感激的话。有几个人当场抽了起来,他们吞云吐雾,表达了对这支雪茄的满意和敬重。

路易斯说,烟农不抽这么贵的雪茄,他们只抽5美分一支的,或拣些烟叶自己做烟丝。

这事真有点说不过去,种烟的抽不起雪茄,哪怕20美分一支?

当然,这事并不奇怪,养蚕的不见得穿得起绫罗绸缎,而造房子的也往往住工棚。而对这一件事,当事人都没意见,都觉得理所当然,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卷烟厂的女工

在比尼亚莱斯山谷骑行时,我们时常路过烟草地,也时常路过雪茄农庄,这些农庄与城市的烟厂完全不同,它们深陷于山中,被果树、花木包围,四周是红土地和烟草,还有零打碎敲的农宅。但就在这个孤陋寡闻的地方,向世界输送着如雷贯耳的雪茄,卡斯特罗钦点的柯西巴(COHIBA),资格最老的有咖啡味的帕塔加斯(PARTAGAS),被称为基督山伯爵的蒙特克里斯托(MONTERCRISTO),受丘吉尔追捧的罗密欧与朱丽叶(Romeo Julieta),被中国人喜爱的好友·德·蒙特利(HoYo De Monterrey),画有古巴英雄玻利瓦肖像的玻利瓦尔(Bolivar),还有为海明威特制的海明威雪茄,它看上去像一支削尖的准备用来写小说的铅笔(Hemingway cigar)。

在路易斯的引导下,我们参观了几个雪茄农庄。

比尼亚莱斯山谷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自然风景区,山谷的发展也得益于当地居民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这个地区还在建筑、手工艺和音乐方面保留了大量的当地传统。

有一个农庄叫亚历杭德罗·罗瓦伊纳(Alejandro Robaina Tobacco Plantation),创建于1845年,创建人叫罗瓦伊那。这个农庄的雪茄迷倒了总统卡斯特罗,他那么一高兴,把这里的雪茄命名為“罗瓦伊纳柯西巴“。我们到达的时候,罗瓦伊那的继承人HIRSHI接待了我们,他是个举止得体的古巴式绅士,他请我们喝番石榴汁,然后带我们参观。我们看了整个农庄,看了烟草地,还看了创始人的雕像。

最让我们感兴趣的地方,是他们的卷烟厂。

农场主带着游客们尝试各类雪茄。

卷烟厂是用木头搭起来的大棚,坐着100多个工人,有男有女,他们面前有张小桌子,桌上有发酵好的烟叶,有压雪茄的模子,还有一把月芽般扁平的刀,是用来裁割烟叶的。

工人们卷雪茄时,双手双腿都派了用场,尤其是女工们,她们一条腿放切割好的烟叶,另一条腿当卷烟的平台,她们把几张叶子相叠,轻轻翻卷,朝着一个方向,卷好后的东西就叫“茄芯”,看上去粗糙而不均匀,她们把“茄芯”放进模子,卷压得圆润光滑,然后重新放在腿上,用最后一张烟叶——就是那张“茄衣”——慢慢卷动。这时,她们的神情虔诚,就像做祷告的教徒,动作也十分轻柔,仿佛不是触摸烟叶,而是娇嫩的婴儿。几分钟后,茄芯被裹上了新装,女工把它举起来凝视一番,一支叫雪茄的东西在她手上诞生了,她每天要做200支这样的雪茄。

这支雪茄是红棕色,就像曾经养育过它的红土地,当然,从这一刻起,它不再土地的孩子,它已步入了风流社会,它的名字叫罗瓦伊纳柯西巴,40美元一支。

在观看工人卷烟时,有人提了问题,女工明明有桌子,为什么要在腿上卷,时间久了,会不会得颈椎病。有个女工告诉我们,在腿上卷手感好,而且卷得快、卷得漂亮,做雪茄必须低头,一天下来颈椎确实很痛,颈椎病很常见,几乎人人都有,另外,腿上还会长痱子,天气太热了。

那女工卷起裤子给我们看,果然,排列在她腿上的痱子,像一层晶莹的红豆。

关于古巴女工用大腿卷烟的事,很多男人在网上议论,似乎此话题很能挑起情欲,男人们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人说,雪茄之所以销魂,是因为女人的大腿。这种想法极其猥琐。如果他们和我一样,站在这里看女工卷雪茄,发现她们的大腿完全是卷烟的工具,总是在流汗,还长满了痱子,不知他们有何感想。

雪茄的农庄和何塞的故事

有一天,我们去了一个叫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雪茄的农庄(Hector Luis Prieto farm),对不起,古巴人的名字总是很长,存心想让我多打几个字。我们在农庄观看了卷烟表演,还去了烟叶贮藏室。

烟叶贮藏室是个大棚子,里面凉爽通风,上方挂着层层叠叠的烟叶,像女人的百褶裙一样;下方有好几排木桶,木桶上盖了一层麻布,里面是正在发酵的烟叶,至少要发酵两年,也有发酵八九年的,就像做酒一样,越老越香越好,当然了,这种烟叶做的雪茄是天价,只有马云、比尔·盖茨那样的人抽得起,也许还有歌星影星们。我们进入贮藏室后,工作人员就停止说话,他的神情变得严肃,于是我们也不敢说话,静静地走动,静静地看,怕惊动努力修炼的烟草。

有人说,烟草贮藏室如同教堂,我觉得很有道理,我确实感到了神圣的气氛。

我们还去了烟草地,红土上的烟草绿得发黑,像一片深重的湖水。在这片烟草之中,飘扬着一面古巴国旗。旗下有一尊雕像,被下午的阳光照得雪亮。雕像上有几行西班牙文字。我们的导游路易斯说,这是何塞·胡利安·马蒂·佩雷兹的雕像,文字的意思是:一个有胆略有学识的领袖,革命一定成功。

何塞·胡利安·马蒂·佩雷兹(José Julián Martí Pérez,1853年1月28日-1895年5月19日),是古巴民族英雄、独立战争领袖,著名诗人。

“他葬在这里?”大家惊讶地问。

“不不。他的雕像遍布全国,古巴人热爱他。”路易斯说。

除了我,男人们对何塞并没什么兴趣,他们满脑子在想雪茄。

我谈不上对何塞熟悉,但来古巴前读过他的诗,他的诗是我喜欢的类型,有些革命家的诗令人上火、胸闷,但何塞的诗却如同百合莲子汤一样。我还记得一句:“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来自椰子的故乡。”

想不想买支“卡斯特罗”?

我们终于去了农庄的雪茄陈列馆,这时男人们最想来的地方。

在这里,我们见到了农庄的创始人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他是个矮壮的中年人,有一张扁平的古巴脸,头上戴着宽边大草帽,身上是白衬衣,嘴里叼着粗长的雪茄,厉害得简直像支要发射的导弹。他和路易斯热烈拥抱,发出啄木鸟般的亲吻,我很为那支雪茄担心,怕它不是掉到地上就是误入路易斯之口。但他们分开时,雪茄还牢牢地长在他嘴里。他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嘴里始终叼着雪茄,就像叼着勋章一样神气。果然,他无限光荣地告诉我们,菲德尔·卡斯特罗来过这儿,送了他一个大金杯,还当场抽了一支雪茄,就是他嘴上这种,从此他把这种雪茄称为卡斯特罗雪茄,卡斯特罗雪茄名气不大,在古巴几乎无人知道,但在欧洲却很有名气,特别是在法国,巴黎人几乎只抽“卡斯特罗”。

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打开了一本雪茄杂志,上面有卡斯特罗抽雪茄的图片,还有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本人的图片。“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雪茄杂志!”他新闻发言人似的说。

“卡斯特罗雪茄多少钱一支?“大家很关心地问。

“贴上商标的80美元,不贴的只要40美元。”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说。

“差这么多,有什么不同?”大家惊奇地问。

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翻翻眼睛没回答。我们很快领悟了,他是想打擦边球,赚点外快。古巴没有私有经济,一切都归政府,政府把种子发给烟农,烟农把烟草交给政府,政府再把烟草分给企业,企业再把雪茄交给政府,政府把工资、粮票、福利发给所有人……就像玩击鼓传花一样,这种古巴式社会主义已进行56年了。中国也用过粮票,那时我还很小。

赫克托·路易斯·普列托离开前,终于拔下了嘴上的卡斯特罗,他举着雪茄问:“谁要这支卡斯特罗?”话音刚落,菲里普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到了那支雪茄,马上含到了嘴里,引来队友们的愤懑声,大家都想得到这支雪茄,尽管沾着口水,而且只有半支。

接下来,大家围着工作人员选雪茄。菲里普全买了不贴商标的雪茄,3支大号的“卡斯特罗”,每支40美元;5支小尺寸的,每支10美元,共花了170美元,我算得很清楚,算好后心很疼,真的很疼。我们当中麦克是大老板,他最有钱,一口气买了50支“卡斯特罗”,每支80美金,因为贴有商标,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是什么疯狂的雪茄客,但他女友是,他要送女友,还要送其他朋友。

偶遇小木屋的卷烟姐弟

自由活動时,我拉着菲里普又去了烟草地,请他帮我拍搔首弄姿的照片。

我们正忙着,小路上突然走来一个少年,17岁左右,长得很瘦,穿得松松垮垮的。

少年走到我们身边,看戏一样看了一会——我们拍照片的样子确实像演戏。

少年终于开口了,英文很不错,他问我们要不要买雪茄,他家里有好雪茄。我们说不要,我们已经买过了,是正宗的,就在农庄里买的,钱花光了。

“他们的贵,我们的便宜,但东西是一模一样的。”少年说。

我们嘲笑般看着他,这样的话我们听多了,觉得他不是小骗子就是小混混。

“真的,雪茄是我姐姐卷的,她是厂里的卷烟工,烟卷得很好。”少年说,“你们去看一下就知道了,我家就在那儿。”他指指前方,那儿有一个蓝色加黄色的彩色房子。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不是看雪茄,想看看他的家,也看看他是不是说实话。我们跟着少年往下走,并不住回头看,想记住农庄的方位。

在高低不平的小路走了几分钟,我们到了彩色房子面前,它比远看时更破旧,近地面的墙脚长满青苔,门窗也发霉了,但小院里有香蕉树、三角梅,还有一匹瘦马,很有生活气息。

少年没带我们进屋,带我们去了边上的小木棚,他说这是雪茄作坊。果然,那儿坐着一个姑娘,她正在小桌上切割烟叶,一看见我们,她就放下了刀片,用西语向我们打招呼。她是个典型的古巴女孩,圆圆的脸,麦色的皮肤,很大的黑眼睛。

“这是她做的雪茄。”少年打开一只纸包,里面有一支雪茄,这支雪茄,与“卡斯特罗“雪茄尺寸一样,颜色、光泽、香气也一样。“是你做的?“菲里普惊讶地问那姑娘。她点点头。

姑娘开始干活,当着我们的面做了一支雪茄,流程与工厂里的女工一样,也是在腿上卷,动作灵敏,果然是个好手。她把做好的雪茄递给我们,脸上充满了期待,显然希望我们买下这支雪茄。

“多少钱一支?”菲里普问。

“5美元。”姑娘说。

“这么便宜,烟叶好不好?”我很怀疑、又很外行地问。

“是最好的烟叶,和厂里的一模一样。”少年脱口而出。

“哦,烟叶是从工厂买的?”菲里普问。

少年知道说漏了嘴,但他并不惊慌,只是略有羞怯地笑笑,然后对我们说,不是买的,是姐姐带回来的,她每天只带一片,积蓄一周能做一支好雪茄,这样的雪茄只卖给外国人,他们买得起。

“每个人把烟叶拿回家,工长的家属也拿。”少年似乎要为姐姐争辩。

“你们还做别的雪茄吗?”菲里普问。

“做,用劣等烟叶,5美分一支,买给当地人。”少年说着,拿来一只盒子,里面有一大堆劣质雪茄,菲里普把两支“卡斯特罗”买下了,他很想多买几支,但他们只有两支,“拿回家”的烟叶用完了。

我们要离开时,姑娘去厨房做饭了,少年摘了两只香蕉送给我们,我们一起和那头瘦马玩了一会,它简直太瘦了,整个身体可以当搓衣板。少年告诉我们,他父母是烟农,现在还在烟地上干活,他是高中生,明年要上大学了。姐姐也是高中生,她不想读书了,她要挣钱。

“姐姐一个月能挣多少?”我问。

“工资15块,加上自己做雪茄卖,有三四十块。”少年说。

“你想去哪儿读书?”菲里普问他。

“哈瓦那,我想学医。”他说,“等我当了医生,我要把全家人都接到哈瓦那。我可不想呆在这里。”男孩坚定地说。

我们告别了少年,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往回走,我们每次回头,少年都在向我们挥手。

一枝开花的烟草

那天傍晚,我们吃过晚饭出去散步,一直走到烟草地。烟草厚实、平铺直叙、绿成了墨绿色,就像我们每天看到的那样。我们一边走,一边看那些烟叶,这几天看了很多烟叶,但没有看厌,它们属于看不厌的植物。明天我们要离开比尼亚莱斯山谷了,以后看不到这样的烟草了。

我们走了长长一段路,差不多走完了一片烟草地。突然间,在整齐的烟叶中,我们看到一样东西,它是一棵异军突起的植物,个头比烟草高一倍,茕茕孑立,如同一杆胜利的旗帜,事实上它的姿态是得意洋洋的,因为它开着花,开满了俊俏的粉红色的花,这整齐划一的烟草地上,它简直就像海市蜃楼,我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是一枝开花的烟草。是的,我们看到了开花的烟草,它开放在成千成万的同类当中。它是一棵偷偷长大、偷偷开花的烟草,是一棵按自己的心愿成长的烟草,而且它成功了。

那么,这一棵烟草是怎么逃出烟农的手心的呢?我的眼睛穿过这棵的烟草,注视它后面的那片绿洲,但我没看到第二棵开花的烟草。它们永远没有开花的机会,它们的一生被压制在相同的尺寸里,按人们的意志成长,然后被一片片割去、晾干、发酵、变成昂贵的雪茄,被火点燃,化为一缕烟雾。

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缕幽怨的灵魂。

我心情有些烦闷,我经常有这种烦闷感,它会突然间到达,就像夏天的阵雨。在我的烦闷中,还参杂了些许惆怅。我想到了一件事,其实我们人类和雪茄没什么不同,都来自泥土,都有鲜活的生命,都在酸甜苦辣中奋斗、挣扎,寻找逃脱和自新的机会。然而,有可能所有努力都是枉然,最后我们是一缕轻烟,幽怨或遗憾都无济于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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