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时期中国高等教育探索发展的“鉴”与“戒”
2020-03-28童锋夏泉
童锋 夏泉
摘要:1953年至1957年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实际上是为了实施苏联援助的156項计划。这一时期,高等教育的“民国模式”自然淡出,高等教育主要演变为“苏联模式”与“延安模式”的角力。1953年,中国高等教育以苏为“鉴”,实行一边倒的高等教育政策。然而,在国内外环境一片大好的情况下,1953年由于斯大林去世后苏联形势突变,社会主义中国同遭波及,政治局面相应生变,中央领导集体开始反思全盘“苏化”的道路。中国高等教育从1956年发生了转折,中国高等教育开始“走自己的路”,在延安时期所积成的“延安模式”重新受到重视,从以苏为“鉴”转向以苏为“戒”,其结果是高等教育从片面追求质量开始向片面追求速度的转变。
关键词:“一五”时期;高等教育;以苏为“鉴”;以苏为“戒”
前苏联(以下统称“苏联”)是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战胜强大德国,是被世界公认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大国。在政治方面,推行中央高度集权;在经济方面,实行计划经济体制;在文化方面,建构弘扬英雄主义的红色文化;在社会方面,保障社会各群体的公平分配。尽管苏联历经了“二战”的重创,同时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围追堵截,但是在生产力相对低下的前提下,推行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权和计划经济体制,对生产关系实行“统一计划、统一质量、统一标准”系列改造,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调动了广大民众生产建设的热情,使得苏联在社会主义阵营内乃至全世界的异军突起,成为各社会主义国家竞相学习的典范。
1944年,边区政府在解放区推行的高等教育“延安模式”是在“反对统一”和“反对正规化”的口号下产生的,它强调现实需要甚于未来。高等教育的“延安模式”以自主招考方式为主要载体,以满足即时实用为主要招考目标,以工农兵干部为录取主体,以符合即时需求高于一切为录取主要标准的,一种相对稳定的高等教育的行为导向、制度范式和核心价值体系。高等教育“延安模式”的特征是“追求数量大于质量”。边区政权受到“延安模式”和战事不断的双重影响,实施高校单独招考,放宽了工农子弟的入学资格,旨在培养从事革命和建设的政工干部,其特征是“追求数量大于质量”。在高等教育“延安模式”的影响下,发展经济急需建设人才,要保证人才培养的数量,必须牺牲人才培养的质量。因此“程度不齐是不可避免的”,“各级学校的严格衔接也是近于不可能的”,因而反对片面追求质量而忽视质量的做法。
1952年,新生人民政权正式推出高等教育的“苏联模式”。高等教育的“苏联模式”以统一高考招生方式为载体,追求统一标准、统一质量的各类专业化人才为主要招考目标,所形成的一种相对稳定的高等教育的行为导向、制度范式和核心价值体系。高等教育的“苏联模式”的特征是“统一计划、统一质量”。依照高等教育“苏联模式”的“标准化”和“统一化”,要保证人才培养的质量,必须牺牲人才培养的速度,因而反对片面追求数量而忽视质量的作法。
一、“一五”时期中国高等教育探索发展的外部因素
(一)经济建设以苏为“鉴”
1953年中国开始实施国民经济发展的“一五”计划,其核心就是建设苏联援助的156项大型工业项目。苏联援建主要是帮助中国建立比较完整的国防工业体系和基础工业体系骨架,奠定中国工业化的初步基础。早在1952年9月24日,中央书记处召开会议主要讨论“一五”计划的方针任务。周恩来代表政务院汇报了关于“一五”计划的工作部署。毛泽东在会上指出,中国现在要用10年到15年时间基本上完成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而不是10年或更久时间才开始过渡。[1]中共中央作出如此判断是基于做过的以下两项工作。
一是准确测算过苏联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时间。根据斯大林于1936年11月25日所作的《关于苏联宪法草案的报告》,苏联从1924年开始到1936年完全消灭资本主义经济成分,历时13年。若根据《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1925年底苏联巩固重建宣告结束,1926年全面开启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到1933年底取得决定性胜利,则用了8年时间。[2]
二是深入征求过斯大林意见。1952年1月,受毛泽东委托,刘少奇率中共代表团参加苏共十九大会议,并于1月20日在莫斯科给斯大林写了一封长信,分析了中国向社会主义过渡所需的时间和条件。[3]10月24日,斯大林接见中共代表团说:“我觉得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当我们掌握政权以后,过渡到社会主义去应采取逐步的办法。你们对中国资产阶级所采取的态度是正确的。”[4]
(二)政治建设以苏为“戒”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苏联国内爆发了“贝利亚事件”,平反了一批重要的冤案假案,苏共领导层关于农业和重工业两个中心产生了争论。对南斯拉夫态度的转变以及斯大林已物色的接班人的替换等问题,使中央领导集体陆续觉察到苏联经验存在的问题。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中央,早在1955年底就提出了以苏为“戒”。
一是从国内形势而言,1955年夏,中央领导集体内部开展了对所谓“小脚女人走路”的批判。中央领导集体内部对此进行的批判,反映了毛泽东同时任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的邓子恢,在关于浙江省整顿巩固农业生产合作社问题和全国农业合作化发展速度问题上存在的重要分歧。[5]7月11日,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约见邓子恢等人时,重申了自己的观点,但邓子恢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毛泽东严厉地批评了邓子恢:“你的思想要用大炮轰。”整个会谈持续了5个多小时才结束。[6]双方争论的焦点是毛泽东强调通过加快推进生产关系改造来大力发展生产力,而邓子恢强调生产关系的改造一定要同生产力发展相适应。从1956年下半年开始国内爆发了工人罢工、农民退社、学生罢学等突发事件,如浙江省农村发生请愿、殴打、哄闹等事件约1100多起,广东省农村先后退社的有十一、二万户等。[7]突发事件背后表明人民内部矛盾开始滋生蔓延。
1956年2月14日,就在中共举行34个部委汇报会的同一天,苏联召开苏共二十大。2月24日,即苏共二十大闭幕前一天,赫鲁晓夫深夜秘密做了关于斯大林问题的报告。中共中央随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以苏为“戒”的思想正式确定。[8]在34个部委汇报会上,就正确学习国外经验问题,毛泽东指出:“一切国家的先进经验都要学。要派人到资本主义国家去学技术,不论英国、法国、瑞士、挪威,只要他要我们的学生,我们就去嘛!学习苏联也不要迷信。对的就学,不对的就不学。苏联内务部不受党领导,军队和企业实行‘一长制,我们就不学。‘一长制这个名词有些独裁。过去苏联有电影部,没有文化部,只有文化局;我们相反,有文化部,没有电影部,只有电影局。有人就说我们同苏联不一样,犯了原则错误。后来,苏联也改了,改成跟我们一样:设文化部、电影局,取消电影部。苏联原来男女分校,讲起利益之多,不得了,可是现在又要男女同校。所以学习苏联也得具体分析。我们进行土地改革和工商业改造,就不学苏联那一套。陈云同志管财经工作,苏联的有些东西,他也不学。总之,要打破迷信,不管中国迷信还是外国迷信。我们的后代也要打破对我们的迷信。”[9]
另外,1956年底到1957年初,毛泽东率先在中央领导集体内部和思想理论界掀起了一股调查和探索的风气,思想理论界探讨问题的空气也甚为活跃,这同毛泽东率先对十大关系进行探索,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分不开的。这也为中国高等教育摆脱“苏联模式”,为中国高等教育全面开启探索发展步伐奠定了思想基础。
二是从国际形势而言,1956年在国际形势普遍出于好转的情况下,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爆发了“波匈事件”。其根源是1956年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公开批判和反对斯大林,引发了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秩序的混乱。东欧社会主义诸国,大都是依赖苏联红军从德国法西斯控制下挣脱出来的,都毫无例外地根据苏联模式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赫鲁晓夫此言一出,随即激起了东欧人民决心摆脱苏联控制和斯大林模式的愿望。另外,苏联集体化中的强迫命令和农业政策的失误,使得谷物生产集体化和机械化的优越性确实没有明显发挥出。
二、“一五”时期中国高等教育探索发展的内部机制
“苏联模式”早在延安时期已注入中国高等教育的肌体。1953~1957年中国高等教育探索发展以苏为“鉴”。在“一五”时期,国内外环境在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从1956年发生了转折,中國高等教育领域形势也随之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继而转向以苏为“戒”。
(一)高等教育以苏为“鉴”(1953~1955年)
1953年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开始,在中共领导集体内产生了一个重新评价的问题。中央领导集体发现自己不仅是落后边区的领导者,而且领导着整个国家,必须设计出能够适应复杂环境下的新教育形式。由于中共意识形态信仰的一元化和建设任务的紧迫性,中共第一代领导集体开始学习借鉴西方先进国家的先进经验。“最为迅捷和最佳的道路”就是直接从苏联吸取精华。
1.高校招收培养统一质量的人才
一五计划时强调:“国家大规模建设的进行,工业农业生产、运输交通、物资交流的扩大,以及文化教育工作的开展,需要大量的忠实于祖国、忠实于社会主义事业并具有一定文化、技术水平和一定业务能力的干部,特别是工业技术干部。”[10]随着第一个五年计划经济建设项目的全面铺开,大批新建扩建工厂的陆续投产,旧有企业的技术改造,生产建设中越来越多地采用现代科学技术,我们愈来愈感到建设人才的匮乏和科学技术水平的落后,愈来愈感到这方面的矛盾很突出。主要表现是:科技人才在数量上、质量上都不能满足大规模经济建设的要求。据统计,包括科学研究、教育、工程技术、卫生、文学艺术等各条战线上的高级知识分子,1949年仅有6万多人。1952年底全国总人口近5.75亿人,全民所有制单位职工1580万人,其中科技人员仅42.5万人,全国平均每万人口中不到7.5个科技人员,每万名职工中也只有269个科技人员。这40多万科技人员按门类分,工程技术人员16.4万人,卫生技术人员12.6万多人,教学人员12.1万多人,农林业技术人员1.5万人,科学研究人员仅8000人。[11]
由此,高等教育领域向苏联学习的努力最为明显。高等教育国有化是当务之急,当时中国高等学校的确切数字说法不一,但按教育部长马叙伦的说法,不包括新的干部学校,到1950年中期,中国有227所高等院校。其中138所是公立的,65所是私立的,还有24所是外国宗教机构办的。教育体制的另一个特点,是从地理位置来说学校分布不均,多数集中在沿海城市。1950年,37%的高校在华东地区,仅上海就占25%,只有约15%的高校分布于主要是农村的老解放区。[12]
到1952年底,大多数外国教员和行政管理人员已离开中国,对大学的所有私人控制被取消了。这为按照苏联的方式调整高等教育扫清了道路,这一工作于第1953年基本上完成。调整的目标是要建立一支适应中国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更加专业化的建设人才。美国式的文学院和英美大学特有的普通本科教育被取消了。换言之,这种苏联式体系的建立,是为了减少培养难以找到工作的文科毕业生,增加一批可以直接投入经济建设所必需的专业技术工作的毕业生。[13]
2.工科院校的首次调整
建国初始,外交政策采取“一边倒”方针战略方针,中国各方面建设几乎无不参照苏联经验。诚如,刘少奇而言:“苏联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知识,我们只能从苏联那里学到这些宝贵的科学知识,例如经济学、银行学、金融学、商业学、教育学等。”早在1949年12月16日,政务院在决定建设中国人民大学时指出:“为了满足国家各项建设,尤其是经济建设的需要,我们决定建立中国人民大学,需要我们全面学习苏联高等教育模式,聘请苏联专家,借鉴苏联经验,有计划、有步骤地培养国家建设急需的政工干部和各类人才。”又如,教育部副部长钱俊瑞指出:“在国家经济建设,尤其是工业建设的大背景下,我们必须学习借鉴苏联建设和苏联模式的高等教育管理的先进经验,以期帮我们发展新教育和培养国家建设人才。”[14]
在各方面的人财物力有极为有限的情况下,集中有限的教育资源为国家建设培养急需人才是必要的,也有利于我国各级各类教育向规范化发展。中国聘请苏联专家,帮助培训高校教师、制定教材和学校日历和翻译苏联教育著作等。国家建设需要高等工程院校培养和造就大批工程技术人员。但是,中国高等教育科系的设置,尤其是与工业建设和工程技术方面直接相关的系科设置,远不敷现实的需要。围绕我们怎样才能赶上西方发达国家的建设成就的议题,苏联专家介绍了苏联采取的有效措施:第一,快速发展重工业和建设轻工业;第二,立即培养大批建设干部和专家。而现实情况是,苏联拥有800多所高等院校,而中国仅仅拥有200多所高等院校,中苏高等院校的数量相距甚远。苏联专家强调,从目前中国实际情况来看,高等教育职能是为工农业发展培养急需的需技术专家和干部,因此中国高校发展的重点不是综合性大学,而是高等专科学院。因此,中国高等院校调整的根本目是,将“广博”和“抽象”的高等教育机构,逐步改造为“专业”“具体”的高等教育机构。
为统筹推进全国工科院校调整工作部署,1951年11月3~8日,教育部主持召开了建国后全国高等工科院校负责人会议。这次会议决定,以华北、中南、华东三大区为重点区域调整工科院校。具体方案是,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将被调整为多学科的工业大学;南开大学的工学院并入天津大学;根据工业发展需要,新成立南京工学院、广东工学院、航空工程学院、矿业学院、武汉水利学院。对同一地区的工业院系,实施重点分工。会后,教育部还研究制定了工科院系专业设置、课程设置和教学设备标准等,以便统一。
1951年11月30日,政务院颁布了《关于全国工学院调整方案的报告》,规定:南开大学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天津大学是一所多学科的工业大学,将天津大学、南开大学和教会办的塘沽大学合并为新南开大学和新天津大学,塘沽大学被撤销。仿照了苏联高等教育模式调整全国工学院或系科,开创了中国高等教育专业化培养和集中化管理的新模式。调整重点是取消原有的多系科的综合性大学,建立专门化的单科性工科院校。
3.高等教育管理体制的改革
1952年11月单独成立的高教部是各级高教管理部门的最高机构,这也是参照苏联的做法而设立的。按照苏联的教育体制,在基层的基本单位是教研组,其作用之一是确保每位教师都切实按照教学计划教授每一个专业。所有教师按其所教课程组织到各教研组里,每个专业有一个或几个教研组,教研组一般由10人到20人组成,负责监督组内成员的备课、培养年轻教师,交流经验和信息、推广新的教学法、开展相互之间的批评与评比、指导研究工作以及培养研究生等多项工作。
为了使苏联模式的教育方式和机构发挥作用,还需要培养一批专门的人才和专门的知识。据统计,50年代有3.8万名中国人到苏联学习、进修。他们当中有科学家、技术人员、教师、学生及工人。在美国人和欧洲人撤走以后,苏联的专家、顾问和教师来到中国,两者的流向恰恰相反。50年代,有1万名苏联人在中国以不同身份工作,其中600人在高等院校任教。另外,苏联的教育工作者还为中国开设新的课程,参加编撰新教材的工作。[15]
苏联新老课程所使用的教材及教学计划被翻译过来作为参考,或作为编写中国教材和教学计划的蓝本,有时甚至干脆照抄。中国科学院负责组织翻译工作,它组织了约2700名教育工作者参加翻译。这些翻译人员工作的侧重点反映出中国在哪些领域对苏联教育模式的过渡依赖。58%的翻译人负责工程技术,其中14%的人负责农业,24%的人负责纯科学;只有14%的人负责人文和社会科学方面的翻译。[16]
一项调查表明,在1954年到1957年之间出版的中国书籍中,译自俄文的书占了38%到45%,而其他语种的译著只占3%到6%,到1956年,译成中文的俄文教科书约为1400种,其中包括一些小学和中学的教科书。许多50年代引入中国的初、中级科书基本上是苏联原版本的改写本,数学、物理、化学等方面的书尤其如此。各种程度的历史、政治和经济教科书的内容也都自然而然地按照新的社会主义倾向和亲苏的倾向作了修改。在中学和高等院校,俄语教学取代了英语教学。[17]
苏联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法也被广泛学习和仿效。不过,据一些教师和学生回忆,有些尝试是比较值得赞赏的。类似美国的从A到F的打分制的苏联五分制,取代了当时使用的更为准确的百分制;参照苏联的做法,中国在1956年宣布了设立高级学位的计划。中国科学院和北京大学开始为实行副博士学位的计划作准备,并在这时招收了一批副博士研究生。口试连同进行口试时所用的摆设也都是从苏联学来的。即使在像昆明这样遥远的城市,学生也要坐在一张铺着桌布、摆着花瓶的案子前面进行口试,“因为苏联人就是这样做的”。广泛组织课外活动也是中国的教育中的新鲜事。活动之一是组织以苏联生物学家米丘林命名的米丘林小组。另外,中国还鼓励青少年向苏联英雄们学习,他们的生平事迹对于50年代的一代人来说,如同60年代的雷锋及其他典型人物一样闻名。
因此,高等教育的“苏联模式”所强调的“系统的”“有计划的”等专有名词,已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探索发展的主流标准。1952年举行了第一次全国统一的大学入学考试,同年的秋季学期,经修订的苏联式的教学计划开始广泛施行,这些做法的目的在于在全国范围内将教学的方法和内容,标准化,统一化。
(二)高等教育以苏为“戒”(1956~1957年)
1.高等教育重质量轻数量
高等教育的“苏联模式”只在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前半期保持未变。在这一阶段,据国家统计局报告,小学招生人数应由1952年的5500万降到了1954年的5120万。在每一个村庄办一所民办学校的目标被搁置,培养小学教师的中等师范学校的招生名额被减少,有些乡村学校被关闭。在高院校中,1954~1955学年的93785名新生中,80%的考生直接源自高中,只有3700人是从为工农干部辦的速成中学中毕业的。1950年,成立第一所速成中学后,当时己经达87所,共有学生51000人,这表明速成中学升学率是不高的。[18]
1953年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开始,突然带来了一个重新评价的问题。国家统计局参照1949年至1952年间的报告,指出高等教育工作中出现了许多不足之处,即在十年前也就是在1942年边区改革中问题的回响:缺乏计划和远见,与经济发展不够协调,盲目冒进;在扫盲工作和小学教育中,注重数量忽视质量,等等。郭沫若写道:教育工作的领导同志未能正确处理需要和可能的关系,追求数量忽视质量,贪多图快,往往“只看今天,不看到明天”,他们不明白文化建设应该随着经济建设而发平,而不是跑到经济建设的前头。[19]
1953年1月,高等教育部举行的各行政区文教委员会主任会议,来讨论这些问题并且提出解决方案。会议宣布了指导起草教育工作计划的新原则,该计划将用来使教育发展与第一个五年计划在第一年的实施相协调。这些原则是:谨顿巩团,重点发展,保证质量,稳步前进。主要任务是:①集中力量调整和管理高等教育和中等技术教育,为经济建设培养所需人才;②适当发展中学教育,以保证高等教育学生的质量和数量;③克服初级教育的混乱状况,提高其质量。[20]同月,高等教育部副部长曾昭抡写道:“由于工农劳动人民在过去反动统治时期几乎完全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因此在现阶段吸收具有相当高中文化水平的工农干部直接进入高等学校,是受到一定限制的。”[21]
1955年,全国各类专业人才增加到10万多人。其中有些部门科技干部增加得相当快,如地质工作人员在解放初期还只有160多人,到1955年,根据地质、重工业、石油工业、煤炭工业等4个部的统计,仅地质方面的工程师就已经增加到497人,另有高等学校毕业的各种技术员3440人。到1955年底,各类科技人员虽有了较大增加,科研人员增加到1.8万人,高等院校的毕业生增加到21万多人,但与毛泽东提出的“要有数量足够的、优秀的科学技术专家”的要求相距甚远,至少需仍需培养100-200万的专业人才。当时,我国高等学校每年只有几万名毕业生。同苏联等国家比较,在校高校学生,我国平均每1万居民中只有5个,苏联是86个,波兰是50个,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就更多了。一个人口众多、经济落后的农业大国,要想尽快改變面貌,建成先进的工业国,仅有这点数量的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是很难办到的。因此,有计划地培养大量的各个门类的科技人才,被提到日程上来。到1956年6月为止,1070万党员中有11.70%是知识分子。同时,大学生们的职业方向选择也被重新引导,他们要从事的是在“苏联模式”的新型高等教育体制下经过必要的统一质量、统一标准的专业训练。另外,中国文人与从政之间的传统纽带被斩断了。[22]
2.对高等教育“苏联模式”的反思
1955年中学教育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大专院校对学生的需求大于高中毕业生的供给,呈现出“倒金字塔”结构。一种试图吸取“苏联模式”与“延安模式”联众高等教育管理体制优点的混合体制开始形成。这种混合管理体制试图继续保持“苏联模式”以进行英才教育,同时将中国共产党过去在农村地区的经验(延安模式)用于大众教育。[23]但是人才需求的数量与质量的矛盾关系进一步凸显:若坚守高等教育文化的“苏联模式”,人才质量得以保证,但是只能以减少学生的人数、放慢训练教师的速度作为代价。这对于一个把自身利益同广大工农群众的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政党来说,不得重新回到不能过多考虑统一标准的“延安模式”。
国家计划委员会主任李富春在1955年7月的《关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报》中肯定了“苏联模式”的原则。科学技术人才的匮乏已经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瓶颈,对于数量与质量的关系,李富春要求照顾全面,审慎从事。他警告说:“那种片面追求数量而忽视质量的倾向,对于国家建设显然见不利的。”[24]学术水平是不够高的,特别是工科院校,因为这些院校的学生数量增长过快。对于这些院校逐步取消了为期两年或三年的专科,并把基础的大学本科的课程由四年延长为五年。他同时要求采取进一步措施来提高现有大学生的水平。他宣称“达不到这些最低限度的条件,是不能够或者很难培养出有用的建设人材来的”[25] 。
然而,在1955年到1956年,大学本科的一些学科(除工科外)的学制延长为五年。中央领导集体强调既要在学术上取得优异成绩,又要于1956年春形成一种崇尚学术自由的新气候。中央领导集体承认中国需要训练有素的人才,而不能仅仅依靠苏联顾问的专门知识。1956年5月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正是这种重新评价的结果之一。在这种学术自由的新气候下,郭沫若呼吁:“进行自由的学术讨论,结束教条主义地对待马克思列宁主义,停止机械地运用苏联的经验,纠正由于片面地强调解决技术问题而忽略研究和理论学习的倾向,以及忽略对除苏联以外的其他外国知识的学习的倾向。”[26]他的呼吁明确地表达了学术界对于高等教育界机械学习“苏联模式”的不满情绪。
1955年到1956年也是农村社会主义改造运动掀起高潮的年头。1955年底,毛泽东在谈到农业合作社成立的速度时,写道:“中国工业的规模和速度,科学、文化、教育、卫生等项事业的发展的规模和速度,已经不能完全按照原来所想的那个样子去做了,这些都应当适当地扩大和加快。”[27]
在高等教育方面,“统一计划”“统一质量”“统一标准”依然是主导方针,但是高等教育发展速度和质量矛盾进一步凸显。
周恩来在1957年6月的《政府工作报告》指出,人们对政府工作的批评的压力不断加大。比如,他指出,“有人认为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搞坏了”,而且“有人反对学习苏联经验,甚至认为我国在建设工作中发生的缺点和错误,也是学习苏联的结果”。关于教育,他说:“过去,教育部门在实行教育改革的时候,也发生过若干偏差,主要是否定了旧教育的某些合理的部分,对解放区革命教育的经验没有作出系统的总结,加以继承,并且在学习苏联经验的时候同我国实际情况结合不够(三种模式交织)。这些缺点今后应该改正。但是如果有人因为教育改革中有这些缺点,就否定教育改革的成绩是基本的,甚至根本否认教育改革的必要性,企图使今天的教育走回到旧中国教育的老路上去,那是完全错误的。”[28]
总之,1956年之后,中央领导集体在高等教育上开始“走自己的路”。但是“延安模式”与“苏联模式”角力的焦点多集中在对具体方式方法的变通上,而不在根本路线的变更上。直到1957年党内仍未看出延安的“延安模式”和“苏联模式”之间存在的裂痕,仍然寄希望“苏联模式”与“延安模式”的矛盾都是“非对抗性的”。
三、探讨与结论
从1953~1957年,即“一五”时期,中央领导集体为实施苏联援建的156个大型项目,提供所需的各类建设人才,高等教育文化“苏联模式”与“延安模式”在行为层面进行了角力,即高等教育路径围绕追求质量还是数量问题进行了探索。
中共执政的“苏联模式”和“延安模式”两种文化模式的角力。高校指标上呈现出从追求质量兼顾数量到单纯追求数量的选择。1953~1955年,执政方针以苏为“鉴”,“苏联模式”居主导地位,高考制度强调“统一规划、统一标准”和民族国家意志的实现。高校招生人数是在同一计划、统一标准之下稳步增长的。1956~1957年执政方针以苏为“戒”,“延安模式”占据了上风,重新回到不过多考虑质量而片面追求数量的境地。1956年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录取新生人数较上年突增了近1倍,即呈现出高考招生的“洪峰”现象。1956年严格贯彻了国务院《国务院发布关于保证完成一九五六年高等学校招生计划的指示》,并超额完成了招生任务。诚如10月13日,高等教育部党组向国务院呈送的《关于一九五六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情况的简要报告》指出,全国共录取新生189849人,较去年增加了87.8%。录取新生包括留苏预备部录取的612人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所属学校录取的7800人,其中由统一招生录取的176659人,由单独招生学校录取的4246人,由有关高等学校单独考试录取的在职中级专业干部和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生8944人。[29]
要使通过统一化和标准化提高教育质量的目标得以实现,只能以减少学生的人致、放慢训练教师的速度作为代价。如果严格实行苏联的教育模式,那么普及小学教育的目标将推迟到更加久远的未来,而这对于一个把自身利益同广大工农群众的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政党来说,是一种不能接受的选择。要使每个村子都有一所学校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回到不过多考虑统一标准的延安哲学,即现实需要高于一切,因为这些标准只有在国家办的学校里、由受过正规训练的教师任教才能实砚。短期内对这一问题的答案只能是传统的村学,它的新形式是依靠农村集体的有组织的努力创办的、而不是由国家办的民办学校。
不论是受西方影响的“民国模式”,还是对于40年代在根据地形成的“延安模式”,都与“苏联模式”大相径庭。在“一五”计划的指引下,在革命建设热情的感召下,特别是“苏联模式”的移植国防工业建设取得的辉煌成就暂时掩盖了“延安模式”与“苏联模式”的冲突和裂痕。然而,遵循这一新的路线并没有形成一种稳定的平衡状态,这一点到1955年已经显而易见了。在“一五”计划后半期,一种试图吸取两种体制优点的混合教育体制开始发展起来。但是群众运动产生的热情和暂时辉煌成就并不能掩盖教育制度本身固有的矛盾。这种体制试图继续保持“苏联模式”以进行英才教育,同时将中共过去在农村地区的经验用于大众教育,两者度过“蜜月期”之后,开始分道扬镳。
第一个原因主要是在短时间内追求数量大于追求质量更符合中共的执政哲学。要使通过统一化和标准化提高教育质量的目标得以实现,只能以减少学生的人数放慢训练教师的速度作为代价。如果严格实行苏联的教育模式,那么普及小学教育的目标将推迟到更加久远的未来,而这对于一个把自身利益同广大工农群众的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政党来说是一種不能接受的选择。要使每个村子都有一所学校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回到不过多考虑统一标准的延安哲学,即现实需要高于一切。为满足群众层次最初级的教育要求,唯一的办法是实行这样一种近乎“扫盲”的教育,它所依据的原则与在高级层次的教育中所推行的办法截然不同。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中学教育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大专院校对学生的需求大于高中毕业生的供给,虽到1955年大学招收人数不可能再无限制地继续增长,但直到1956年绝大多数高中毕业生都能升入大学,而绝大部分初中毕业生(1954~1955年除外)也都能升入高中。
总之,1953~1955年中苏关系的蜜月期,高等教育的路线追求统一质量。但是到了1956-1957年,由于中苏关系开始破裂,最主要的是“苏联模式”过于追求统一计划和统一质量,其发展步伐较迫切改变一穷二白的农业经济、建设经济发展的工业社会的强烈愿望尚有一定差距,这对于与广大人民群众紧密结合的执政党来说无论如何是无法接受的,因此中央领导集体不得不怀念“延安模式”的经验,放弃“苏联模式”的某些成分,实现了从片面追求质量到片面追求速度的转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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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钟嘉仪)
收稿日期:2019-06-06
作者简介:童锋,暨南大学人力资源开发与管理处、暨南大学党内立法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硕士生导师;夏泉,通讯作者,暨南大学文学院、暨南大学党内立法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广州/510632)
本文系2018度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特别委托项目(课题编号GD18TW18-08)、2017-2019年度中国侨联课题(课题编号:17BZQK214)、2019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科研环境建设项目(课题编号21619805)项目、暨南大学党内法规研究中心2019年度研究项目“新时代广东党内法规人才培养机制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9JNUDNFG005)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