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传播与新闻评论的流程再造
2020-03-22刘家伟刘文宁
刘家伟 刘文宁
“真相是散落成无数碎片的镜子,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到的一片是完整的真相。”①移动互联网时代,受众接收的信息往往是支离破碎、真假混杂、缺乏前后逻辑链条的。这使得受众容易陷入盲人摸象的窘境,也往往加剧“后真相时代”的纷乱,即真相和逻辑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被忽视,而情感煽动主导舆论的情形却时有出现。
能否整合、梳理有价值的信息,为受众提供清晰、完整、立体、丰富的媒介图景,考验着主流媒体的责任担当、专业能力和载体手段。以融媒评论为例,确立互联网思维,以用户为中心,意味着在组织架构、运行机制、工作模式、议题设置及推送方式上,都不可能沿用纸媒评论的操作模式。因此,“工人日报e 网评”栏目从一开始就把流程再造作为重点,力图探索更为适合融媒评论的操作模式与路径。
复杂、全新的媒介图景带来的挑战
纵观媒介发展的历史,今天传播生态所经历的剧变超出以往任何一个时代。媒体界限在快速消融,海量信息时空覆盖之全、受众涵盖之广、生产主体之多样、传播渠道之多元,构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全新的媒介图景。
融合,成为这一媒介图景中的最大特点。媒体融合的交汇地——移动端,已经成为信息传播的主阵地,成为思想文化信息集散地和社会舆论放大器。如何适应媒体融合发展的态势、适应移动端受众的需求,主流媒体面临诸多改革的压力与挑战。而深刻理解今天媒体急剧变迁的内涵、传导机制及未来趋势,无疑是我们一切改变的起点和前提。
提出著名的“媒介即讯息”论断的传播学家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 一书中写道,“媒介对人的协作与活动的尺度和形态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②那么,今天,智能手机的大范围普及与应用,又怎样塑造和控制着人们的“协作与活动的尺度和形态”呢?
不能不承认,我们面对的受众,不再是多年前订阅报纸、在办公桌前慢慢翻看的那些读者了。今天的人们手握一部智能手机,随时随地接收来自全世界各个角落的新鲜信息。而他们作为用户本身,也越来越参与到媒体传播的进程之中,每个人的转、评、赞都构成舆论生态中一个微小的图景角落,同时有可能影响着、左右着舆论生态的演变与进化。比如,他们不经意的一个点赞,可能将新闻顶上热搜,并进而吸引更多人关注,这实质是在参与媒体议题的设置。用户在变,媒体与用户的关系在变,这是今天我们必须面对的课题。
在碎片化传播的现实语境下,在移动互联网成为信息传播主渠道的背景下,我们面临的挑战超出以往任何时候。一个世纪前美国学者提出的“拟态环境”的说法,放在今天来看,其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急剧增大。
沃尔特·李普曼,其被公认为奠定了大众媒介研究基础,在其1922年出版的《舆论》一书提出,现代社会变得越来越巨大和复杂化,对超出自己经验以外的事物,人们只能通过各种新闻供给机构去了解。这样,现代人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对真实的客观环境反应,而成了对大众传播提示的“拟态环境”的反应。“拟态环境”并不是现实环境的客观再现,不是现实环境“镜子式”的摹写,是大众传播媒介通过对新闻和信息的选择、加工和报道,重新加以结构化以后向人们所提示的环境,或多或少与现实环境存在偏离。③
为应对传媒生态正在发生的变化,“工人日报e 网评”于2019年5月试点推出,这个为移动传播平台量身定做的栏目,以项目制的形式运作,打破现有的部门界限,整合社内报、网、微、端评论力量和资源。其核心即以用户为中心,探索和掌握移动互联网时代新闻传播规律,全天候回应用户关切。
“全天候在线”倒逼机制变革,寻求突破口
纸媒的采编工作一般以天为单位,而移动互联网时代,新闻的推送甚至以秒计。新闻评论也是如此,在回应人们对深层信息的需求上同样要跟上用户的节拍,全天候随时在线。这无疑需要一支足够数量的人员队伍支撑,这倒逼着我们必须整合全报社的评论人才资源。基于现实状况,以灵活的人员队伍应对融媒环境下“全天候在线”的压力,就必须打破原有部门之间各自为战、相对固定的用人机制。
此外,报纸编辑部的工作是以部门、以版面为中心的。不同部门负责的版面,数量、大小甚至版次,在一定时间内都是相对固定的。而项目制的组织架构下,人员组合对全报社编辑记者开放,不存在部门间调整环节。
项目制运作,类似于组建一支包括不同领域人才的“特种兵小分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评论员分为若干个小组,在体现传帮带特点的同时,也便于深入讨论、取长补短。“工人日报e 网评”依托两微一端等移动传播平台,推送时间不再以天为单位,理论上全天24 小时、全年365 天都可以推送。稿件长短有自如伸缩空间,宜长则长、宜短则短,主要取决于表达本身的需要,没有机械性约束。
有调查表明,客户端、PC 端上,用户工作日比休息日的阅读率要高,而微信、微博等,中午或傍晚的休息时段阅读率更高。因此,对刚刚发生的热点事件,我们会争取用最快的时间推出评论;非突发事件的评论,通常会考虑用户什么时段在看手机,我们就尽可能选择这样的时段推送。节假日、周末推送,几乎成为常态;特殊情况下,一天也可能推送多篇评论。
比如,2020年春节放假期间,1月28日、29日、30日连续三天,我们分别推送了《口罩上面的那双眼睛在说:疫情防控,算我一个》《给疫情谣言戴上口罩,喷上消毒水,这只是个开始》《未必人人都是逆行者,但谁都不可置身事外》,篇篇直击全国人民当时最为关切的疫情防控。5月3日、5日是“五一”劳动节放假时间,我们分别推送了《拒绝加班被判赔偿?“网红案”正是普法释法的好机会》《“前浪”“后浪”,都不必活成别人想象的样子》。
机动灵活,快捷反应,对时效与节奏的把控成为重要的操作环节。借助互联网技术不断优化流程,“工人日报e 网评”突破了纸媒评论的诸多局限,一些文章成为“爆款”,在广大用户以及舆论场中,均收到很好的传播效果。
以用户为中心,实现编辑、作者与用户的交互融合
“工人日报e 网评”打破了纸媒评论的惯常运作模式,实行编辑与作者同时进入、共同商量的交互式运作模式。
纸媒的新闻评论运作中,大体有两种模式:一种是以编辑为中心;一种是以作者为中心。通常是流水线作业,一个环节由一个人负责,彼此相对独立。“工人日报e网评”栏目的运作,结合了这两种工作模式的特点。实践中,编辑与作者同时进入、共同策划商讨。比如,在若干热点新闻中确定哪个选题更适合本报用户定位、更有现实针对性、更受公众关注;针对选定的新闻事件,我们的评论要说什么、评论的观点和落点是什么;可以参考的资料有哪些、更多的论据怎么找等,这些问题有时需要作者与编辑反复沟通。尤其在选题环节,有时会否定若干个选题,才能确定出最终选题。
还有标题制作的众筹模式,其目的是凝聚全体成员的创作智慧,把“精彩”和“精华”体现在标题中,力争达到引人入胜、雅俗共赏的目的。评论定稿后,编辑将稿件传到项目组的微信工作群,这时所有非执笔人都来参与标题的制作,大家群策群力,一个人提出一个亮眼的关键词,其他人会沿着这个思路往下继续,把评论的观点或者用最形象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来,或者在意蕴深远上做文章,藏几分悬念。事实证明,群策群力做出的标题确实更好看、更吸引人。比如《一个当官、全家“致残”,为占便宜还能再拼吗?》《宅在家里就能保家卫国,配合一下很难吗》《醒来的武汉,等待世界重启》等一批标题就是众筹的产物。
深融时代,传播权利越来越从内容生产者转移到受众手中,评论的生产也要适应这种变化。实践中我们认识到,实现编辑和作者的交互仍显不够。以用户为中心,意味着新闻评论必须注重编辑作者与用户的双向互动,打造出吸引用户关注的内容产品,并将受众视角融入其中,吸引用户参与,提高传播效率。换言之,就是评论生产的过程一定要体现与受众的互动融合。
比如,我们推出的评论《公布疫情“同台竞技”,谁被甩了几条街?》,就不是以往那种看新闻作判断、写评论,选题过程更多关注了新闻发生后舆论场上各方不同声音与观点。评论的切入点就是若干城市网友在新闻跟帖中的不满、呼声。网友的声音与建议构成了这一评论的基本事实,同时也是其评论观点的来源。
我们也会从朋友圈刷屏的话题中寻找选题。比如,2019年12月10日推送的《李子柒的“中国式田园牧歌”,何以引来国外一众粉丝?》,当时,李子柒在乡间劈柴做饭的视频被国外网友热捧的事在朋友圈中热传。很多人在问:为什么在大力发展城市化的今天,乡村田园牧歌式生活视频反倒会受到追捧?而我们的评论就是循着这一疑问,与网友一同探寻、讨论,因而吸引了很多网友的关注。
议题设置追求“最大重合度”
在日常的采编工作中,我们常讲的一句话是:新闻媒体应当主动设置议题,有效引导社会舆论。纸媒时代,我们评论的选题基本上是“我认为重要的事”。而融媒时代,“受众认为重要的事”权重大幅上升,“我认为重要的事”权重大幅下降,有时甚至前者的权重超过后者。
当然,在议题设置上,我们并不是一味盲从于受众,一味跟着网上的热点走。媒体所选择的重要的事,很多时候,一定也是受众认为重要的事,只不过,媒体要借一个更好的时机,推出自己的产品。这个时机的选择,考验着媒体对受众心态、舆论生态、媒体格局、传播技术的准确把握与顺应。正如有学者指出,从信息发布到信息解释,从意见表达到意见平衡,强化社会治理与舆论引导的结合,主流媒体面临着媒体从“社会守望”者到“社会对话”的组织者这一传播领域的“游戏规则的变化”。
从“社会守望”者到“社会对话”组织者转变,需要我们在议题设置上,力求达到“最大重合”的双赢。受众想要了解的和媒体想要表达的话题之间的重合空间拓展得越大,我们的议题与网友的关注点越是一致,在一系列诸如涉及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热点话题中,我们才能找到与受众同频共振的频道,交流与沟通才能更为顺畅,对话与共识才能得以实现。
今天的人们大多习惯于从移动端获取资讯,尤其是微博、微信成为很多年轻人获取信息的首选。因此,对于网络热点和网络舆情的分析、梳理,自然成为“工人日报e 网评”栏目主动设置议题的重要参考。比如,从新浪微博热搜、百度热榜的热点话题入手抓问题,就丰富了我们的选题来源。这些平台借助大数据推出的热搜、热榜等产品,是很多网友尤其是年轻网友用最少时间了解其他人关注什么的途径之一。借助这样的榜单,媒体人也可以迅速概览热点新闻,及时了解公众热议的话题,继而发现问题并推动问题的解决。事实上,我们推出《“补课”B 站晚会,代际在“次元壁”前握手》《拒绝加班被判赔偿?“网红案”正是普法释法的好机会》《11 家音视频网站被约谈,挣钱非得“鬼鬼祟祟”?》等一大批评论,都是源自微博热搜、百度热榜上的选题。
很多情况下,无论是针对社交平台的热搜、热榜,还是从朋友圈刷屏的话题中设置议题,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是对新闻真实性的求证。梳理信息、还原事实、澄清真相,已成为“工人日报e 网评”栏目流程运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首先要替受众在杂乱的、碎片化的、真假不明的信息中,分辨出信息的真伪,筛选出关键、核心信息,去除虚假的或细枝末节等干扰信息,梳理出事件的来龙去脉和逻辑上的前因后果,归类出不同人群的声音观点,从而给受众提供一个完整的事件演变链条、包含前因后果的事实真相,以及不同人群的反应反馈。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社交平台的发展,类似微博热搜、百度热榜的新闻产品会越来越多。那么,它们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融媒评论的操作,在未来是可能给我们提供某种热点新闻捕捉的便利,还是可能带来类似“信息茧房”的固化和限制?这是我们应该留意观察、同时需要正确对待的另外一个问题。
注释:
①[英]赫克托·麦克唐纳:《后真相时代》,刘清山译,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版,第27 页。
②[加拿大]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9年版,第21 页。
③[美]沃尔特·李普曼:《舆论》,常江、肖寒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