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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维诺寓言小说的审美特征

2020-03-20罗文彦曾艳兵

当代文坛 2020年1期
关键词:卡尔维诺审美特征

罗文彦 曾艳兵

摘要:卡尔维诺的寓言小说一直在其作品中占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内容多面,极富想象力,集现实、超现实和后现代主义于一体。历经多年的创作实践与探索,卡尔维诺还形成了独特而系统的美学思维体系,它们投射到寓言小说中必然产生鲜明的审美特征。其中,源于“轻逸”美学思维的宏大幻想性贯穿于寓言小说始终,寄托了他对人类现实的深切关怀。作品中闪现的科学之美则是文学性与科学性的有效融合,拓宽了寓言小说的表现,深刻突出了主旨。对读者的引入则是引领读者成为主动思考、代入作品的模范读者,从而生发出更多的意义,最大程度地体现作品的价值。这些突出的审美特征展现了卡尔维诺的美学思维,让我们感受到其寓言小说独一无二的魅力。

关键词:卡尔维诺;寓言小说;审美特征

卡尔维诺历经四十余年的创作实践与探索形成了其独特而系统的美学思维体系,他不但专门著书立说还在很多随笔和访谈中多有提及。未能宣讲的诺顿讲座遗稿让我们认识到卡尔维诺美学思维的几个重要标准,《文学的作用》(Una pietra sopra:Discorsi di letteratura e società)和《为什么读经典》(Perché leggere i classici)则为我们展示了文学的本质和丰厚内涵并引导我们体察到经典的价值和文学之美。卡尔维诺的深厚学养和对文学的热情印证了他对文学未来发展的坚定信心和高度期望:“我对文学的未来是有信心的,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只能靠文学及其特殊的手段提供给我们。”①然而卡尔维诺毕竟不是单纯的文学思想家和批评家,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作家,他的美学思维来自自身的阅读和创作体验,同时又对其创作本身产生影响,投射到作品中就呈现出鲜明的审美特征。因此,我们不但可以从卡尔维诺的专著中直接获取其美学思维,还可以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其审美特征,而且后者比前者更加直接和鲜明,而寓言小说又是他的一个显著标签,显现出更加强烈和典型的卡氏审美特征。

一  宏大的幻想性

文学是一种艺术创作活动,它或多或少会具有一些想象的元素,因此幻想性是文学创作过程中一项必要的因素。法国作家及文学批评家让·波朗(Jean Paulhan)曾表示“无论什么作品,如果不能做出剥离,都肯定是相当普通的作品。”②这里的“剥离”即跃出现实的幻想性,由此可见其在文学中的重要地位。虽然几乎所有文学作品都有不同程度的幻想性存在,但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中的幻想性却尤为独特,它不是简单的虚构而是以一种感官形象的方式传递给读者,从而形成一种审美特征。卡尔维诺声称“时常在幻想中努力寻求一种超越自我、超越主观的认知工具……”③对他来说幻想不是无端的梦呓而是想象力中最高超的部分,它打破了现实加诸人们的束缚和羁绊,以一种创造性的思维把人们从日常思维定式中解脱出来,于另一类逻辑世界中获取敏锐的洞察力和与众不同的惊奇感。由是卡尔维诺“把幻想看成各种可能性的集合,它汇集了过去没有、现在不存在、将来也不存在然而却有可能存在的种种假像。”④在这一幻想世界中,卡尔维诺关注的并非是对超常规事件的诠释,而是这一超常规事件的内在逻辑,一种映像的模式、一种对称性、一种围绕其存在的网络系统。这正是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中幻想性的特殊与深刻之处。

我们通过《美国讲稿》(Lezioni americane:Sei proposte per il prossimo millennio)可以了解到“轻逸”是卡尔维诺美学思维的基础,而由其引发的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中的幻想性审美特征正是其作品的审美基调。卡尔维诺坦言“我的工作常常是为了减轻分量,有时尽力减轻人物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天体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城市的分量,首先是尽力减轻小说结构与语言的分量。”⑤在此过程中,宏大的幻想性也自然生成。但“减轻”并不是使之轻浮、简单,而是用轻松、盈捷的方式(一种带有幻想性的方式)表现严肃沉重的主题,卡尔维诺的处女作亦是成名作的寓言式小说《通向蜘蛛巢的小径》(Il sentiero dei nidi di ragno)就體现了这一审美特征。书中卡尔维诺塑造了一个“顽劣”少年的形象并以他的视角讲述了一段意大利的特殊历史。围绕形象展开讲述是卡尔维诺惯常的思考和写作方式,他直言“构思一篇故事时,我头脑里出现的第一个东西是一个形象。……当这个形象在我的头脑中变得足够清晰时,我便着手把它发展成一篇故事……”⑥在这部以意大利抵抗主义运动为背景的现实主义题材小说中,卡尔维诺没有如其他同类作品一样把伟岸的英雄人物设置为主要形象,反而将一个妓女的无人管教的弟弟作为故事的主角,就是为了减轻人物分量,因为他认为“英雄人物没有必要去表现,……还没有成为英雄人物,而正在做出努力的那些人,倒值得我们去描写。”⑦于是我们在书中看到少年皮恩带着孩子的好奇和天真懵懂混迹于成人世界,于现实与想象间穿行的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一个相知的朋友和他共赴蛛巢乐园,由此严肃的战争就变成了少年的奇幻冒险经历。在小说的场景设置中,卡尔维诺延续了这一“减法”,他没有着墨于恢宏而又血腥的战争场景,反而以其故乡为背景勾勒出一幅依山傍海的小城风景图。书中阿尔卑斯山脚下森林中漫山的栗子树、杜鹃花,散布在周围的葡萄园、几何形状的康乃馨花床、橄榄园等景致让人感觉在如梦似幻的世界中穿行。甚至在小说结尾处也没有出现历史与政治现实因素,童话般的开放式结尾让人对未来燃起无限希望,卡尔维诺这一扬名之作明确体现了其充满幻想性色彩的鲜明审美特征。之后这种幻想式的轻逸性继续在卡尔维诺描写战后生活的作品中出现,寓言小说《马克瓦多或城市里的季节》(Marcovaldo ovvero le stagioni in città)即是其中翘楚,书中卡尔维诺有意把小工马克瓦多一家在现代工业社会城市中的艰辛生活“轻化”为钢筋水泥丛林中的奇遇和冒险。卡尔维诺用丰富的幻想性手法映射出生活的实质,他对此的剖析是“当我觉得人类的王国不可避免地要变得沉重时,我总想我是否应该像柏尔修斯那样飞向另一个世界。我不是说要逃避到幻想与非理性的世界中去,而是说我应该改变方法,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以另外一种逻辑、另外一种认识与检验的方法去看待这个世界。”⑧这正是其寓言小说中幻想性审美特征的真谛。

除了用“减轻分量”的方式营造出作品的幻想性,卡尔维诺还会用陌生化的手法进一步使其幻想性愈加强烈。陌生化本是艺术表现的一项基本法则,由于“不按常理出牌”让人产生一种感受和理解上的陌生感,进而给接受者造成感官刺激和情感震动的效果。卡尔维诺作品中的陌生化是通过幻想性描述来实现的,或者说陌生化加强了其幻想性,这一特质在《我们的祖先》三部曲(Il visconte dimezzato,Il barone rampante,Il cavaliere inesistente)中尤显突出。由于卡尔维诺习惯于先树立形象再在其基础上发展故事,因此三部曲中的三位主要人物,那一分为二的子爵、住在树上的男爵和不存在的骑士,在故事中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或“正常”的人,换言之都是陌生化的幻想性人物。由此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也是陌生化的奇幻故事,但我们却可以从他们“残缺”的形象和“不羁”的行为中看到现代人在异化痛苦下对“完整性”人生的苦苦追求。之后的科学幻想性寓言小说《宇宙奇趣集》把幻想性扩展到更加广阔的空间并塑造了一个名为Qfwfq的奇怪生物,卡尔维诺将其拟人化,以其视角记录下世事沧桑变幻从而使整个故事更像是一个神话传奇。因为卡尔维诺坚信“我们的幻想必然具有拟人化的特点。因此我决心用拟人化的手法描绘宇宙,把宇宙写成一个不存在人的地方,写成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人的地方。”⑨虽然《宇宙奇趣集》神似科幻小说,但科学只是小说发展的引入,其实质仍是幻想,Qfwfq这个实体被拟人化后记录下的沧海桑田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神话。在进入追求形式艺术的创作后期,卡尔维诺仍坚持其作品的幻想性表现,例如在《命运交叉的城堡》(Il castello dei destini incrociati)中他构建了一个幻想的符号体系,每张纸牌图像都可以承载不同的幻想形象,而后又各自相连成为一组由此生发的幻想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体系朝着几于无限可能性的方向蔓延、扩展。

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中的幻想性宏大而鲜明,但并不意味着与现实完全切割,他在一次电视访谈中明确提到“唯有从文体的坚实感中才能诞生创造力:幻想如同果酱,你必须把它涂在一片实在的面包片上。如果不这样做,它就没有自己的形状,像果酱那样,你不能从中创造任何东西。”⑩这个形象的比喻反映出卡尔维诺实际是一位特殊的写实主义者,其作品中形状不一的“果酱”(幻想性)无不出于自然而“坚固”的现实生活。从创作初始到后期对小说形式的无限追求,卡尔维诺从未放弃对现实的关注,无论是童话体小说《通向蜘蛛巢的小径》还是传奇式小说《我们的祖先》三部曲抑或科学神话式小说《宇宙奇趣集》甚而图像式小说《命运交叉的城堡》等各色形式不等的寓言小说,在它们所表现的宏大幻想性下无不寄托了卡尔维诺对人类现实社会的深切关怀。

二  科学之美

如上所述,宏大的幻想性奠定了卡尔维诺寓言小说审美特征的基调,由此也衍生出其他的审美特征,其中之一就是文学性与科学性的紧密融合所展现出的科学之美。一般来说,文学与科学好似两个互不搭界、泾渭分明的两块领域,但在卡尔维诺“繁复”的美学思维中,文学就是一个能够囊括客观世界一切人物和事件的关系网。卡尔维诺曾把幻想喻作涂抹在现实面包片上的果酱,果酱是松散的但他却想用科学的严谨把果酱整合为有序而规则的形态,理由是“在文学这个无垠的世界里总有许多崭新的或古老的方法值得探索,总有许多体裁可以改变我们对这个世界已有的形象……但是如果文学不能使我们相信我们这些形象不是幻梦,那么我只有向科学寻找依据,用以证明这些没有任何重量的形象……”11由此可见,科学正是这些瑰奇幻梦的支撑。卡尔维诺虽为著名文学家却对科学广泛涉猎自有其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他自幼成长于科学家家庭,父母、亲戚都是科学家,甚至家中唯一的弟弟后来也成为一所著名大学的地质学教授。作为家中的“异类”,他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也对科学知识有了深刻的印象和自己的认识。大学毕业后虽从事文学创作和编辑工作,但卡尔维诺开放的心态使其一直对各科学领域保有一定的興趣。在一篇重要讲座论文《控制论与幽灵》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生物学、语言学、心理学、自动化、控制论等学科都具有相当深度的认知,不仅具有各学科领域的基本知识体系,还对一些前沿知识也有所了解,正因为有此知识背景才造就了卡尔维诺作品中多彩的科学元素。在载于《文学的作用》一书的两次有关科学与文学的访谈中,卡尔维诺甚至认为自然科学与文学的结合是一项自来有之的传统,二者的融合可以相互增加自身的魅力,并以意大利科学家伽利略(Galileo Galilei)为例,认为其也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因为他的科学著述同样具有文学性的认知。既有此思想和科学认知基础,也就不难理解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中出现的科学色彩了,他的首部具有明显科学背景的作品就是寓言小说《宇宙奇趣集》。

《宇宙奇趣集》由20多个短篇构成,主人公Qfwfq是一个拟人化的特殊生物,历经了宇宙历史的演进和变迁,也承受了感情和生活的巨变。虽然书中几乎每篇故事都不同程度地涉及生物学、天文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理论和知识,但卡尔维诺并不认同该书是科学幻想小说,对他来说“《宇宙谐趣》(《宇宙奇趣集》)可能同科学幻想小说接近,但其实并不是一回事。科学幻想小说是特征异常明晰的另外一种小说,它立足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以未来为旨趣。而《宇宙谐趣》则是用一个个神话故事来描写宇宙的起源,虽说它也建立在现代科学的基础之上,但就主题、写法而论,却不是科学幻想小说。”12从中可见这里的科学性是为幻想故事服务的,虽然使之带有了特殊色彩但仍是附着于现实这个“坚定”的面包片上。当然《宇宙奇趣集》也并不是对一些自然科学名词的简单引用,而是在每个短篇故事的开头都正式引述了一个自然科学领域的理论或概念,由此引发出以其为逻辑向前发展的故事,为其镀上一层“科学的外衣”。这一新奇的形式也证明了卡尔维诺是一个不赖单一表现的作家,他笔下的幻想世界既可以从一个模糊的形象中生发也可以从一段单纯的科学知识或理论中产生。如果说《宇宙奇趣集》的科学性表现于直白的科学语句,那么卡尔维诺其后寓言小说作品中的科学性则更加高级地体现在对科学思想和结构的借鉴和仿摹上,从而使其闪耀出科学之美。

进入创作中后期特别是寓居巴黎后,卡尔维诺对小说形式的實验愈加着迷,加之受到法国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他对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和符号学理论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将其应用于小说实验中。而且在此期间他还结识了一大批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代表学者,参加了一个由作家、数学家等组成的打破文理界限的松散国际写作团体“潜在文学工厂”(OULIPO又名“乌力波”),该组织的创作特色是将各种各样的文字材料放入数学法则中进行“运算”,这种科学组合式游戏的方式以及实验主义与传统精神并存的文学观对卡尔维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从中看到了数学法则与文学结构相结合所能赋予后者的稳定性,加之零散化是后现代文学的一个显著标签,那么只有利用科学的严谨模式才能于混乱中构建出有序而规则的文本结构,而且这样的融合应是自然而“柔软”的。这一认识激发了卡尔维诺的科学性文本实验,他对数列模式、几何结构等科学形态产生了极大兴趣,其中最为推崇的就是晶体模式,因为在他看来“晶体具有精确的晶面和折射光线的能力,是完美的模式……”13但卡尔维诺并不是一味追求奇特的形式,他还包藏着一颗火焰之心即立足于现实之上对人类生存、发展乃至未来的关注,因此即使植入了科学性元素,他的作品也并不使人觉得“冰冷”而是仍传递给我们“温度”,通过稳定的科学模式广泛而均匀地散播于各处。在卡尔维诺多部具有科学性结构的作品中,《看不见的城市》最具代表性,该书的目录就体现了数学的严谨性,首章和末章分别是呈金字塔状和漏斗状的递增和递减数列,而中间几章则是递增均匀排布数列,于是整部小说的结构近似于晶体模式非常稳定。书中55个城市片段犹如晶体上的不同晶面,按照不同规律组成的固定格式编串在一起,除却体现了多面性和稳定性还显示了晶体的折射特质,内中的火焰由晶体折射出多彩的光芒,驱散现实的凝重。卡尔维诺作品中闪耀的科学之美是又一重要审美特征,从简单的科学名词或理论引入科学思想和模式的摹仿,卡尔维诺一直在文学性与科学性的有效融合中不断开拓。

三  读者的引入

卡尔维诺笔下的寓言小说世界异彩纷呈,无论是小说内容还是表现形式都让人印象深刻,但他显然并不满足于将作品单纯地作为自我宣泄、探索和试验之地,还想把读者也引入其中,一起突破一个又一个“迷宫”。传统文学中作家的地位是超然出众的,他们既是作品的创造者也是总策划人,决定着作品的走向和一切细节。在此情境下,相较于作者,读者处于一种完全被动的状态,只能单方面地接受作品,与之没有过多的联系,遑论“参与”作品的进程,这种作者和读者的悬殊差距构成了由来已久的作者中心论视角。受巴赫金“对话理论”影响的卡尔维诺并不赞同这一传统视角,在他“繁复”的美学思维下,小说应是“众多的主体、众多的声音、众多的目光代替惟一能思索的‘我。”14即作品并非完全是作家的个人舞台,他积极邀请读者也进入小说的发展进程中。因此,卡尔维诺的多部作品都让读者有程度不一的代入感,其中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寓言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Se una notte d'inverno un viaggiatore),虽然这部元小说作品主体呈现的是对小说艺术的探究,但其用多元叙述的高超技巧把读者引入小说进程的非凡表现不能不让人驻足回味。

简而言之,《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就是一个“男、女读者”主人公寻找完本书的历程奇遇记,但卡尔维诺却给予了我们耳目一新的感受。除却他摹写的十个不同风格、主题和表现的经典文类片段,开篇首句“你即将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15即把我们轻松引入了小说之中。当然这句话是对书中的“男读者”说的,但也可视作针对的是书外的一般读者,于是小说中大量出现的这种第二人称把“男读者”和书外读者一起牵引进入这场寻书之旅中,看书者也几乎持有与“男读者”一致的心态,在卡尔维诺设定的逻辑下不断向前探索。但值得注意的是,书中穿插出现的小说片段都以第一人称描写,这不仅强化了主体的心理时空表现,而且与第二人称明显区隔,增进了二者间的对话性色彩,于是普通读者和“男读者”一起被这些“书中书”吸引。特别是在小说结尾处的图书馆场景中,“你”邂逅了七位不同类型的读者:第一位见微知著从一本书的几页中就能参悟世界;第二位则是连书中的一行字也不放过;第三位提倡重温已经读过的书;第四位在读每本书时会联系之前读过的书;第五位是为了寻回童年读过的那本书而读书;第六位看重书的开头;第七位则更重视书的结尾。这七位读者的阅读经验很容易让普通读者代入,或者与某类经验契合或者与其他经验比较,因而《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不仅是一部元小说也是一部有关于阅读的小说,它不仅塑造了各种阅读者的形象,而且书外普通读者和“男读者”一道还经历了各类阅读经验的洗礼。

如果说一般读者积极参与了《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的故事并与书中角色一起经受了重重“关卡”,那么该书的作者又是处于何种立场呢?有一点可以肯定,卡尔维诺并不欲做中心化的作者,他对自己在作品中的定位是“当我所在环境让我自以为是隐形人时,我觉得无比自在。……我觉得对一个作家而言理想境界应该是,接近无名,如此,作家的至高威信才得以远播。这个作家不露面、不现身,但他呈现的那个世界占满整个画面。”16卡尔维诺在这部小说中也很好地贯彻了这一思想,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存在感只是单纯地呈现出一些情境和片段。因此,卡尔维诺并不是一个想要掌控全局的经验作者,而是一个简单的模范作者,埃柯对后者的定义即是“(模范作者)就是一个声音,动情地(或者专横地、狡诈地)对我们说话,要我们待在它近旁。这声音呈现为一种叙事策略,一套完整的指令,一步一步地指引我们,我们想当模范读者,就必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17于是普通读者跟随卡尔维诺这位模范作者漫游于小说的绚丽世界中,去思考、体验、选择并最终延续和拓展了作者的理想,他们之间由此发展成为一种平等对话的良性互动关系。在《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中,与文本相关的十位作者曾是“男读者”努力追寻的对象。他本以为定位到作者就能找到完整的文本,岂料这种惯式却被人为地打乱、割裂、无迹可寻。卡尔维诺的这一设置表现了他对作家和作品绝对一体性的否定,在他心目中读者也应是作品生成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由《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可以看到卡尔维诺寓言小说的又一鲜明审美特征即对读者的引入以共同生成作品的意义,但这并不同于一般的接受美学。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体现的对读者的引入相较接受美学更具主动性和挑战性,它不仅期待读者对文本的参与而且积极挑战读者激起他们的回应以共同加入这场“智力游戏”,并在这一过程中领略小说的无穷乐趣。在卡尔维诺看来仅为作者主控的作品并不完整,只有读者的参与才能让作品生发出真正的意义,这一独特的审美特征也向读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读者与作者的共谋作用下作品的价值才能最大程度地体现。

总之,卡尔维诺深厚而獨特的美学思维投射于他的寓言小说中形成了其鲜明的审美特征,其中首要的就是宏大的幻想性,它源于“轻逸”的因子,在其触发下,幻想性在卡尔维诺的寓言小说中几乎无所不在又变幻万千,但无论是以何种形态出现,它们都附着于现实生活的“坚实面包片”上,目的是让我们更好地看清和感受这个现实世界并引发进一步的思考。于宏大的幻想世界中,卡尔维诺的寓言小说还闪耀着科学之美,各式幻想意象和自然科学元素融合后生发出独特的魅力,这其中既有对一些自然科学理论的直接引用也有对某些经典模式的借鉴和摹仿,在文学性的内核下犹如包藏火焰的晶体。虽然卡尔维诺在他的寓言小说中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纷彩多奇的世界,但他显然不满足于自己的“独角表演”,还把读者积极地引入小说的进程,激发他们的兴趣与智慧,共同建构小说的意义。这些鲜明的审美特征既是卡尔维诺美学思维的直接映射,也是区别于其他同类型作品并具有深刻内涵的显要标识。

注释:

①③④⑤⑥⑧⑨111314[意]伊塔洛·卡尔维诺:《美国讲稿》,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第89页,第89页,第2页,第87页,第7页,第88页,第88页,第69页,第112页。

②[法]让·波朗:《文学中的恐怖》,聂世昌译,白轻编《文字即垃圾:危机之后的文学》,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08页。

⑦12何太宰选编:《现代艺术札记·文学大师卷》,外国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06页,第204页。

⑩[美]戈尔·维达尔:《卡尔维诺葬礼亲历记》,竺祖慈主编:《想象·卡尔维诺》(译林书评·卡尔维诺特刊),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4页。

15[意]伊塔洛·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16[意]伊塔洛·卡尔维诺:《巴黎隐士》,倪安宇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58页。

17[意]安贝托·艾科:《悠游小说林》,黄寤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6页。

(作者单位:罗文彦,西华大学外国语学院;曾艳兵,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本文系四川省社科规划项目“伊塔洛·卡尔维诺寓言小说审美特征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SC18WY029)

责任编辑:蒋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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