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铜踏幸福
2020-03-17张可树
张可树
打小每一个春节,我都不会等待鞭炮与各种各样的年货,尽管它们在春节里是最诱惑孩子的东西,而且在我那地处深山老林的老家,平时几乎看不见这些“稀罕玩意儿”。我等待的东西,说出来你可能会笑,也可能一脸茫然,因为你压根认不得它。可当你知道一个孩子将春节全部的盼头压在这东西身上时,你也不得不感叹这小东西非同寻常的魔力。
我在等待一只铜踏,或者说,许多只铜踏,它们是每年除夕才会被请进拥挤客厅的稀客。很多年来,我对春节的理解不过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踏着铜踏取暖,再也没有别离,再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除夕没有零点,时光就此停留;笑容凝固成画,笑语凝结成诗。
许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度过除夕:老家的客厅是有些破落的白墙水泥地,一两盏白炽灯,十几条长木凳,一两张圆桌,一台只能接收不超过五个频道的电视机,十几二十个大人,不多的小孩子。对这许多人来说,尽管屋子已经是热闹的,但这样的配置实在是有些低,没有多余的娱乐,似乎家常也唠不到零点。如果你认为这是个无聊透顶的除夕,那就只能说明你不够有趣,或你低估了人找乐子的能力,低估了过年的魔力。
事实上,除夕晚上是我熬过最有意思的夜,没有人感到困倦,因为欢笑与尖叫不断。也许你忘了那个铜踏,但它此时却安静沉稳地在老人、妇女、孩子的脚下履行着它的职责。当然,这已经是人们特别是孩子们熟悉了它才呈现出的画面。铜踏最开始出场时,伴随着孩子们的尖叫和咯咯咯的大笑,以及姑姑婶婶怕烫坏衣服而发出的躲避意味的叫声。可是谁会拒绝温暖呢?
尽管铜踏不时地跳出兴奋的火焰,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叫声”,但不一会儿,一双又一双穿着厚羊毛袜的脚就放上去了。大人镇定得很快,毕竟这是他们儿时的伴侣了;孩子们呢,经常被猛然蹿出的小火星吓得不时缩回脚,但还是一边叫着害怕一边已经琢磨着该怎么玩了,我也是这些胆大妄为的孩子中的一员,并且我是最早掀开铜踏的盖子往里塞炭火的。我当然招来了呵斥,但那呵斥是不经心的——大人们围坐在一起,就着一只只铜踏打毛衣,打扑克,唠前后几十年的家常,吹上下五千年的牛皮,所以呵斥当然是随意的。
唉,你是不知道,当所有春节的娱乐活动都围绕一只只铜踏展开时,幸福和相聚会变得多么纯粹。
可你不禁要怀疑起铜踏来。若它有这个魔力,你怎么会不认识它?铜踏,以铜制成,状如圆篮,装一把手,内里中空,以炭填充;其上一盖,小孔密布;透出热气,分散热量。这是最朴实无华的暖脚器。它只出没于严冬的农村,就算你平日里看到了,也不过是一副破铜烂铁的颓败形象,谁也不会多看几眼。倒是除夕过后,农村午后的空地上会有许多亮晶晶的身影,它们看起来好像老古董。这时你才会多看几眼,却也是漫不经心的。铜踏真的太普通了,尽管它有些老古董的模样,但农村里几乎人人都可以有一只;铜踏也实在太稀奇了,稀奇到让一个孩子每到过年时都因它的存在,不眼红炮仗和年货。
但那个孩子,也是到如今才体会到铜踏的妙处。铜踏传递的快乐,并非突然爆出火星时带给人的刺激,而是一種持久的温暖,是一家人的温情洋溢。过年所能给予人的,并非稀奇的吃食,而是天涯倦客的归心与守候者的安心。这些不曾言说的情感,正是被小小的铜踏承载着啊。
我们信仰爱与真实,我们都在追寻一种原始的幸福感,就好比简单地在铜踏上烤烤火。你说铜踏本身能给人带来什么,也许只是温暖。但是春节,它让多情的人们珍视起难得的团聚来。我曾看到,有人在老家小客厅的烟火迷离中,一边笑着,一边偷偷地抹去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