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与公平，能否兼得

郁喆隽博士×高中生

在大家讨论的社会事件里，“公平”是绕不开的话题，而在如今“看钱的世界”里，公平又常常与金钱一同被提及。

比如，有钱人找“黄牛党”购买热门讲座门票，插队看病，有人说这破坏了公平;自来水污染后，矿泉水大幅涨价，有人大呼对穷人不公平;甚至有人说机场设置VIP通道都是不公平的举措，违反了“先到先得”的规则……

那么，到底怎样才算公平？当金钱遇到公平，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和金钱、公平有关的话题。

首先来了解一个思想实验：

让我们设想你住在一个北方的城市里，冬天突降暴雪。一夜过后，大雪封城，地面上的积雪厚达一米，所有人都无法出行了。而第二天还是工作日，大家都要去上班。城市的公共道路有市政部门来铲雪，但是从自己家里到公共道路的一小段路，却要每家每户自扫门前雪。这个时候，你突然发现自己家里有10把可以用来铲雪的铲子——你之前在某次电商大促销的时候一时兴起买回来的，平均下来每把只花了50元钱。这个时候显然城市里的所有家庭都需要一把雪铲，平时没什么用的雪铲一时奇货可居，供需关系发生了戏剧性变化。而你自己有一把雪铲就够了。那么，此时如果不考虑物流的问题（显然这个时候快递也停止收发了），你会怎么处理这些雪铲呢？你会选择涨价出售这些多余的雪铲吗？就算涨价到100元，甚至是500元，此时可能都会有人愿意购买。

郁喆隽：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集专业深度与大众普及于一身的“哲学小王子”。

郁教授的第1问

如果你选择涨价出售雪铲，是基于什么理由呢？

旋酷：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思考，目前的形势非常有利于大赚一笔。雪铲供不应求，是急需品，自己家又恰好有10把，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涨价出售既能满足消费者对雪铲的急切需求，又能满足我对利益的需要，使双方皆大欢喜。

徐明煜：这10把铲子放在家里当摆设，还不如把它加价卖出去。明明可以赚钱，为什么不呢？

孙海博：政治课上学过供求关系影响价格。一件物品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一旦大家都需要，价格就可能会发生比较大的提升。既然是我之前买来的雪铲，我觉得自己有权让它涨价。

郁教授：有意思的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经济学里的供需关系来回答这个问题，似乎这里只有一个经济学问题。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追求回报和利润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人在生活中仅仅是一个“经济人”吗？

郁教授的第2问

你会涨价到多少呢，是否考虑过采用拍卖的方式？

毛一览：加价幅度控制在原产品的14%左右，符合商品的加价惯例，即使在大雪过去之后，我也不需要因为恶意涨价而负法律责任。我不会考虑拍卖，首先雪铲不是收藏品，其次采取拍卖的方式容易引起邻居的反感，不利于我以后的生活。

孙海博：我觉得价值决定价格，可能涨到最多200元。因为成本是50元左右，这样在需求量大的情况下，翻一两倍也不是那么过分。我不会拍卖，但可以定一个价格，然后通过像现雇抽签买奢侈品那种方式，卖给抽中的顾客，我觉得这样比较公平。

钟紫璇：涨到66元或者88元，听起来是带来好运的数字。完全不考虑拍卖，拍卖太不道德了，而且小题大做，简直就是趁火打劫！我不仅不会拍卖，而且你来捧场，我就给你打对折！

郁教授：其实，如果把经济考虑推向极致的话，拍卖才是追求高回报的最佳途径。但是这个时候，大家开始引入了一些其他的考虑，例如“反感”、“过分”和“道德”。这说明一个人除了追求经济回报，还有其他关切。

郁教授的第3问

你是否想过不涨价，维持原价出售呢？

徐思琦：想过，因为此时涨价有点乘人之危的感觉。多余的雪铲本来就不是我需要的，原價出售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还可以帮助一些人。

应子彬：我可能和别人不太一样，我选择卖服务。这些雪铲是我的，我可以雇人来帮他们铲，这样既可以盈利，又不会造成穷人买不起铲子的情况。因为雪铲你只能卖10次，但卖服务的话可以卖无数次，这会效果最大化。

郁教授：这个问题开始引导大家用非经济的思路思考。其实就算涨价或者拍卖卖出雪铲，也不会让你立刻致富。

郁教授的第4问

你是否想过无偿把雪铲借给甚至送给别人用呢？

俞冬诚：我是想无偿借给别人用的，这样我既不赚也不亏，又可以得到一个为人热心的好名声。那么等到我有困难的时候，别人肯定也会帮我。

游子煜：我想把这10把雪铲放在一个地方，让需要的人拿去用完再还回来，不过前提可能是我们处于理想的“大同社会”。毕竟不管是租还是卖都只能服务于一部分人。

郑琳：因为只有10把雪铲，很显然不可能同时提供给所有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是免费送的话，别人就会将这视为理所当然，而没有得到的人很容易闹事。所以我觉得还是得低价或者原价出售，在其他人的承受范围之内提供一些帮助。

郁教授：有同学注意到了，把雪铲无偿借给别人，也会面临“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难题。但是并没有反过来思考出售雪铲本身导致的“不均”问题。

郁教授的第5问

你觉得自己是穷人还是富人呢？你如何看待涨价的人？

钟紫璇：我算是富人了吧，我家条件能够满足我正常的物质需求和心理需求。对于涨价的人，我知道有一些是由于经济规律而提出涨价的，所以我不会怪罪。但对于恶性涨价的人，我认为他们是疯狂的资本家，一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俞冬诚：“提高价格卖给别人是不道德的”，我很讨厌这种说法。富人之所以能致富，就是因为他们会动脑子。同样的情况，穷人可能就不会准备足够多的铲子。富人有物资，涨价出售从中获利无可厚非啊。比如之前电影《战狼》赚了很多钱，就有人站出来指责吴京为什么不把钱捐给受灾害的地方，我觉得这有点道德绑架了。

陳思源：本人穷人无疑，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涨价这件事，我其实想到了电影《我不是药神》里的故事。身患重病的人难以承担高昂的医药费，只能等死。医药公司不合理地抬高药价，甚至还披上了合法的外衣。我认为走私药物是无比可耻的行径，可是在高价垄断的背景下，我更恨那些抬高价格的人。其他物品还好，药品物资这类救人性命的东西必须加上道德的砝码，约束垄断涨价的行为。

郁教授：大家已经意识到，极端的贫富差距会导致社会的崩溃。但是，每个人又很容易代入自己的立场——自己是穷人或者富人，家境或殷实或拮据。往往富人会反对均贫富，而穷人乐见均贫富。

（整理：冯姝）

地板教授的思想实验报告

公平面前，金钱不该是万能的

这是哈佛大学哲学教授迈克·桑戴尔在清华大学讲座上提出的一个思想实验。首先，大雪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有一种朴素的直觉——自然灾害的结果应当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也就是说，所有人同等地承受其结果，例如无法出门造成的损失。

回答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但是可以折射出不同地方人的价值优先。在回答桑戴尔的问题时，绝大部分中国学生都选择了涨价出售雪铲。由此可以看出他们首先考虑的是一个经济问题，也就是以营利为目标。但是，绝大部分以色列、德国和美国的学生却反对涨价出售雪铲。因为他们认为，如果涨价出售雪铲，就伤害了平等的原则，也就是上面讲到的自然灾害结果平等的直觉。假设你把雪铲的价格涨到了500元，那么之后少数富人负担得起，也只有富人可以出门，穷人只能被困在家里。换言之，不同收入的阶层因为涨价而承受了不同的结果。

其次，这个思想实验想要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市场或者经济原则是否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其实，在很多地方如果只考虑市场和经济原则的话，会产生尖锐的社会问题，尤其是会伤害到“公平”“正义”这些基本价值。

让我们来假想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不是可以按照财富来分配教育资源？也就是说，最有钱的家庭获得最好的教育，而没有钱的人无法获得教育？这样的话，穷人家的孩子永远无法和富人家的孩子竞争，于是贫穷会变成一种“遗传”现象。所以，如果要避免这一现象的话，国家财政就应当加大投入公立教育，让所有人尽可能享受高质量的教育。

第二种情况：是否可以按照财富来分配医疗资源呢？一般来说，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医生会按照轻重缓急来抢救病人。但假设一个受轻伤的富人愿意出1000万元，“插队”到一个受重伤的穷人之前接受抢救——这样做对吗？如果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人的生命也有贵贱之分呢？

我们不得不承认，财富在很多情况下会造成人与人之间命运的差异。但是个人在追求财富的时候，也请不要忘记公正和平等这些基本价值。对政府和国家而言，这些更加是须臾不能忘记的原则。因为，营利不应该是政府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