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一直很忙碌
2020-03-17高明昌
高明昌
我去了菜园,看见了大蒜,大蒜长成了杨树的枝丫,蒜叶有了长长的飘带。大蒜老了,但地下的蒜头还嫩着;半尺高的青菜,摇身一变,成了瘦长个,起蕻才几天,菜顶的花朵莹澄澄了,菜叶白乎乎了;芹菜呢?干粗得像竹笋,一排排竖着,像是一堵青白的墙。那些贴牢地上的荠菜也站了起来,像是稀拉的树苗,横枝上下都是小三角形的花籽,浅白的颜色,在夕阳下晃动。高温菜,像雪里蕻,有着比面碗盏还大的菜墩,匍匐在地上,无数的茎连着无数的叶向四周伸去,把地染成了绿色。芥菜比雪里蕻还要夸张,菜墩的占地面积与面盆、脚桶一样大。最大的芥菜有十斤重,像铁块一样重。这些菜长大了,长大了就老了,菜老不像人老,个子反而高大,样子反而丰满,而且一定开花、结籽,真的老了也风光,老了也疯狂。
母亲说,我们去做个记号,留种要挑最好的,这个最好就是看个子和看样子的,真正地以貌取人,这个好像是对的。对于蔬菜来说,没有比留种更幸福的事情了,留种可以终老,终老的蔬菜毕竟是少数。
先起根的是不留種的蔬菜,它们大多是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光被人挑去享受的,这是生命历程的残酷表现;另一种的结局是做了咸菜,做了菜干,甚至翻土后压在泥底做了肥料,不为别的,一是让腾出的大地见着了太阳和月亮,二是为继续生长的蔬菜腾挪出了地方。
大地休息的空间捉襟见肘,休息的时间也是七零八落。但菜园依旧绿茵满地:菜畦两边是蚕豆的秧苗,都半米高了,都开了花,白里透着微红的花朵,上下一溜一溜,所有的花一颤一颤都抖动着,有的已经开始变成了黑色,隔一段时间,蚕豆就可以吃了;豌豆的苗开始向外伸出枝头,枝头像蛇芯子,见着什么缠绕着什么,攀缘的架势,在寻找成长的依靠,但豆子半粒也没有见着,想吃,还早,有空无空多浇浇肥料,可能提前几天结果实。莴笋在地上竖着身子,半天都不发声响,它们一棵连着一棵,一行挨着一行,像是诗行,连着前方也连着远方。最值得说的是土豆的嫩芽,一星点的绿,像胸前坠着的玛瑙,安静、安详,也安然,风掠过,颤巍巍一下,依旧匍匐于土地之上,与土地低语,等待时间,等待温暖,等待长大。
大地一直很忙碌,早熟的蔬菜吃完了,后熟的蔬菜继续生长。年后呢?正月十五还没有到,二妹和母亲晚饭后就开始了拾掇。母亲拿出了蛇皮袋,说这是种子仓库。翻转了蛇皮袋,里面滚出了无数个纸包,狭长、扁平,上面都写着种子的名字。它们是番茄、茄子,是豇豆、南瓜、玉米,是秋葵、山芋、地瓜等。先是确定种植时间,再是确定种植面积,最后确定种植地方。母亲告诉我们:一户人家要种好蔬菜,种多少要根据人口、胃口;好吃的时间(成熟)要岔开来,不浪费;土地要学会轮作,去年种茄子的地方今年不能种茄子,否则产量就低。这些是想法,想法要清楚,清楚的想法到了具体的菜地也会有变化。
三月里,我看见母亲和二妹一会儿挑泥,一会儿翻地,一会儿落种;四月里,我看见她们一直在搭棚,有三角的,有四方形的,三角的是豇豆棚、黄瓜棚,四方形的是扁豆棚。她们天天穿着高帮套鞋,肩头扛着锄头、铁搭,手里拿着菜篮子,她们是去播种菜种,播种菜种就是播种希望——人一直踩踏在大地上,大地一直承载重量,同时也铸造绿色,铸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