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追风筝的人》中的父子关系看主人公阿米尔的成长
2020-03-16吕璐
吕 璐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甘肃 陇南 742500)
《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2003)是当代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 1965—)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作品一经出版就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巨大反响,不仅蝉联亚马逊畅销书排行榜榜首长达131 周之久,还被纽约时报评选为最佳畅销书。小说以动人的笔触讲述了阿富汗男孩阿米尔和仆人哈桑之间发生的关于友谊、亲情、背叛、救赎的故事,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的控诉,对阿富汗种族问题和宗教问题的深刻反思。小说凭借精巧玄妙的叙事结构,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震撼感人的故事情节,深深地触动了读者的心灵。[1]同时也引起了国内外文学批评界的广泛关注。国内外研究多从宗教、文化身份、成长主题、种族矛盾、原型批评、后殖民等角度对小说进行探讨。而父子关系也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从父子间最初的隔阂到父子关系的不断修复再到最终的和解,伴随着父子关系的变化,小说主人公阿米尔的内心也在经历着成长和蜕变。本文通过探究小说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着重分析小说中的父子关系,研究不同阶段父子关系的变化对主人公内心产生的影响,阐明作者对于父子关系的思考。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除了主人公阿米尔和父亲这对主要父子关系,还同时存在多对父子关系,这些父子关系共同构成了显形和隐形共存的多重父子关系。其中,阿里与哈桑,哈桑与索拉博同样为显形的父子关系;而阿米尔父亲和哈桑,拉辛汗和阿米尔,以及阿米尔与索拉博则构成隐形的父子关系。不同的父子关系相互作用,相互映衬,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使主人公阿米尔得以完成自我的救赎,也体现了作者对于父子关系的思索。
一、对父爱的渴望和罪恶的产生
父亲是童年时期的阿米尔崇拜和仰望的对象。父亲“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号称“飓风先生”,传说他“曾经赤手空拳和一只黑熊搏斗”[2](12)。父亲心地善良,热衷慈善,他还亲自设计并建造了一座恤孤院,阿米尔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和骄傲。然而,正如他在阿米尔心中的形象一样,父亲总是高高在上的。阿米尔小时候,父亲对他非常冷漠,“爸爸平时很少跟我说话,更别提把我抱在膝盖上”(17)。当爸爸和朋友关起门在书房高谈阔论时,阿米尔只能坐在门外纳闷,“何以他总是只有大人的时间?”(5)对于阿米尔的写作热情,父亲更是视若无睹。当阿米尔将自己写的第一篇故事拿给父亲看时,父亲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这严重地伤害了阿米尔的自尊。“那一刻,我恨不得能扯开自己的血管,让他那些该死的血统统流出我的身体(31)。” 反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拉辛汗救了他,“可以让我看看吗,亲爱的阿米尔?我会很高兴能读你写的故事(31)”,拉辛汗伸出手微笑着说。而爸爸几乎从来不用“亲爱的”称呼他。
是拉辛汗的鼓励让阿米尔有了继续写作的勇气。在那一刻,阿米尔多么希望拉辛汗就是自己的父亲。拉辛汗是父亲的好朋友,在阿米尔的成长过程中更是扮演着“慈父”的角色。和父亲的冷漠不同,拉辛汗会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会和他聊起自己过往的爱情,他总能读懂阿米尔。阿米尔家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父亲抱着还是婴孩的阿米尔,看起来“疲倦而严厉”,而阿米尔的手里却抓着拉辛汗的小指头(5)。在阿米尔的孩童时期,是拉辛汗给了他父爱的慰藉。
父亲则完全无法理解阿米尔。 他在与拉辛汗的对话中谈到了此困惑,“他总是埋在书堆里,要不就在家里晃晃悠悠,好像梦游一般……我可不是那样。爸爸丧气地说,声音里还有些愤怒(22)。”父亲生气是因为阿米尔生性懦弱,缺少他身上的阳刚之气。父亲希望阿米尔能够继承他的名气、他的男子气概、他的生意,然而他却意识到阿米尔身上缺了某种东西,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希望会落空。“要不是我亲眼看着大夫把他从我老婆肚子里拉出来,我肯定不相信他是我的儿子”(23)。除了血缘,父亲与阿米尔之间更像陌生人,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依赖。反而是仆人阿里的儿子哈桑,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父亲的关爱。哈桑勇敢果毅,对阿米尔少爷忠心耿耿,总是在他们受人欺负的时候勇敢地挺身而出保护阿米尔。“爸爸从来不曾忘记哈桑的生日”;为了治好他的兔唇专门从新德里请来医生为他手术;当阿米尔问父亲能否考虑请新的补人,父亲勃然大怒;当阿里决定要带着哈桑离开时,父亲居然流泪了;甚至到了美国,阿米尔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还是希望“要是哈桑今天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129)。哈桑有阿里的爱,还能得到父亲长久的关怀,这让阿米尔嫉妒。在阿米尔看来,是哈桑分享了甚至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父爱。
阿米尔的孩童时期物质丰富,精神上却过得异常艰难,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对他冷淡,几乎从不为他感到骄傲。父亲的忽视严重的伤害了阿米尔幼小的心灵。他想要的只是父亲的认可,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父亲的肯定和鼓励,这成为阿米尔后来犯错的根源。在父亲看来,阿米尔身上缺少了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使他缺乏为自己和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气,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因此他从不表扬阿米尔。然而正是因为父亲的忽视和冷落,让阿米尔对父爱产生了极度的渴望,也让阿米尔对得到父亲关爱的哈桑萌生了强烈的嫉妒。当他在小巷拐角处窥视哈桑被阿瑟夫强暴时,他选择了沉默,因为那只蓝色风筝是他和父亲之间“薄如纸的交集”(49),是他“打开爸爸心门的钥匙”(71),他害怕错过。在阿米尔眼中,这只风筝是他得到他渴望的父爱的关键。“我要赢得比赛,没有其他选择。我要赢得比赛,我的风筝要坚持到最后。然后我会把它带回家,带给爸爸看。让他看看,他的儿子终究非同凡响……(55)”。
为了得到父亲肯定,为了得到渴求的父爱,阿米尔背叛了哈桑,那个对他无比忠诚,为他千千万万遍的哈桑,做了让他悔恨并且痛苦一生的事情。在小巷拐角处窥视阿塞夫凌辱哈桑的过程中,阿米尔有几次都差点为哈桑挺身而出,可是最终他逃跑了。而他逃跑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阿塞夫这个恶棍,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抓住这个生平第一次可以被爸爸真正注目的机会,“为了赢回爸爸,也许哈桑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我必须宰割的羔羊”(77)。或许正是因为在他心里,只有让哈桑消失,他才能获得全部的父爱。父爱的缺席造成了嫉妒,强烈的嫉妒使阿米尔迷失了自己。
二、父子关系的修复和善良的回归
事情发生后,阿米尔拿着哈桑为自己追回来的带血的风筝回到家,他得到了父亲紧紧的拥抱,可是他的内心却愧疚难忍。“我终于得到了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现在我得到了,却觉得十分空虚”(84)。他无法面对哈桑,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得了失眠症。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阿米尔决心将哈桑赶出家门,“我们有一个必须离开”(100)。他故意将自己的手表和钱放在哈桑的房间,栽赃哈桑盗窃,因为父亲曾将他抱在膝盖上对他说,“罪行只有一种,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84)。尽管父亲选择原谅哈桑让他感到震惊,但结果还是如他所愿,阿里和哈桑心灰意冷,执意离开。不久之后,俄国入侵阿富汗,战争爆发,阿米尔和父亲逃离了家园,逃往美国,仿佛一段往事就此尘封,“对我来说,美国是个埋葬往事的地方”(125)。
阿米尔和父亲开始在异国他乡打拼,这时候的父子俩好像悄然交换了角色。父亲年迈又因工作辛苦患上了溃疡,而阿米尔努力求学考上了大学,曾经高高在上的父亲变得普通而慈祥,他甚至会为阿米尔取得的每一个成就感到骄傲。在阿米尔高中毕业典礼上,“他朝我走来,伸手揽住了我的脖子,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很骄傲,阿米尔。’他说”(127)。这样亲昵的举动,这样亲切的口吻是孩童时期的阿米尔不敢奢求的。父亲不但送了一台福特轿车作为礼物,还带他去了餐厅和酒吧,请大家喝酒,高兴地宣布,“今晚我太高兴了!今晚我带我的儿子来喝酒”(128)。父亲暖心的举动让阿米尔感动,也融化了父子间的隔阂,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虽然父亲对他选择文学专业并不满意,但还是在第一次见到塔赫里将军时,就骄傲地介绍“他将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134)。每个周末他们会开着车去很多地方搜罗旧物件,然后在跳蚤市场租个档位卖出去,那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也是他们共同的爱好。父子俩相似的地方越来越多,相处的也越来越融洽,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终于不见了。可是好景不长,很快父亲被查出患了癌症,身体每况愈下,从前高大无比的父亲瘦弱了很多。父子二人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是阿米尔一直在照顾父亲,父亲也在离世之前尽了为人父的最后一点责任,他出面为阿米尔敲定了婚事,看着他完成了终身大事。
属于父子俩的幸福时光虽然短暂,但对于阿米尔来说却弥足珍贵。 在父亲年老生病,需要照顾的日子里,阿米尔努力生活,努力像爸爸一样善良、勇敢、自尊,努力证明“有其父必有其子”,努力接近自己心中的完美自我。随着他和父亲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小,阿米尔天性当中善良、勇敢的一面越来越占据主导;也正是他天性的善良使他常年受到良知的摧残,内心一直饱受煎熬。阿米尔在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组建了家庭,事业也顺风顺水,连续出版了四部小说。可是,他的内心却从未得到哪怕一刻的安宁。正如他曾认为的,“终此一生,我将背负着这个谎言”(85),他仍然在背负着罪恶和谎言度日。所以当他和妻子想方设法也等不来一个孩子的时候,他认为这是对他的报应,是他罪有应得(183)。所以当拉辛汗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哈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为你,千千万万遍。哈桑,那个兔唇的哈桑,那个追风筝的人”(1)。从前,为了赢得父亲的心,他牺牲了哈桑的幸福。现在,他知道是时候去面对自己的过去了。正如拉辛汗在挂电话之前说的,“来吧。这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186),阿米尔即将踏上的,正是一条自我救赎之路。
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多年后,阿米尔终于踏上了重返故乡的航班。当他再次见到拉辛汗时,拉辛汗已时日不多。拉辛汗对他讲述了这些年来喀布尔发生的种种灾难,也提到了哈桑的悲惨遭遇,而最最致命的则是父亲的谎言。原来父亲也背叛了阿里,原来哈桑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来他曾经愚弄、嫉妒,当成替罪羊的那个仆人的儿子正是他的亲弟弟。三十八岁的阿米尔发现自己的生活早已充斥着谎言、背叛和秘密,发现原来他和父亲惊人的相似,“我们两个都背叛了愿意为我们付出生命的人”(219)。他这才意识到,拉辛汗召唤他回到这里不只是为了洗刷他的罪行,还有他父亲的。于是,他决定回到喀布尔,回到那谎言和背叛开始轮回的地方,和过去做一次了结。
最初,阿米尔决定回到水深火热的阿富汗,是为了要找到自己同父异母弟弟哈桑的儿子索拉博,并把他带到白瓦沙交给一对美国夫妇抚养。可是,当他一步步靠近才发现“往事就是如此,总是会回来”(271)。原来,那个抓走索拉博的塔利班正是阿塞夫,正是那个冬天伤害过哈桑的人。彼时,他没有勇气为哈桑站出来,而此刻,他就站在阿塞夫的对面,他必须面对,为了哈桑,为了索拉博,更为了他自己。“我要狠狠揍他一顿,我要狠狠揍他一顿”(277),他不断重复着。虽然在和阿塞夫的搏斗中,阿米尔被打的牙齿脱落、肋骨断裂、鲜血直流,体无完肤,但他的心病终于痊愈了,“我从不曾觉得高兴,从不曾觉得好受一些,根本就没有过。但我现在感觉到了”(279)。对阿米尔来说,只有克服懦弱,救出索拉博才算真正走上“好人”的道路,才能彻底驱逐内心的黑暗。[3]阿米尔的生活中终于有阳光照了进来。
经历了一切之后,阿米尔也终于理解了父亲,原来父亲和他一样,也是个痛苦的人。正如拉辛汗所言,“你父亲是一个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291)。他们都曾犯下罪行,也都为此饱受折磨,因此才对自己太过苛刻。父亲一直被无法承认哈桑的愧疚折磨着,因此无法公平地对待被社会承认的阿米尔,以至于对他格外严厉。而阿米尔被目睹哈桑受辱却没有挺身而出的罪恶折磨着,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哈桑,逼他出走。不同的是,父亲找到了一条将内疚变成善行的路,他施舍街头的穷人,建恤孤院,把钱给有需要的朋友,以完成他的自我救赎。而阿米尔则一度选择了逃避,试图用遗忘来治疗伤痛。然而,正如拉辛汗所说,“没有良心、没有美德的人不会痛苦(291)。”重回阿富汗的阿米尔在这里找到了一条再次成为好人的路,他救了索拉博并决定将带他回家,立志将他抚养成人。在他的内心深处,宽恕就此萌生,“它并非随着神灵显身的玄妙而来,而是痛苦在经过一番收拾之后,终于打点完毕,在深夜悄然退去,催生了它(348)。”阿米尔宽恕了父亲,也终于宽恕了自己。
找到索拉博给阿米尔带来了新的希望,他告诉索拉博自己和他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不想再隐瞒什么了;他向妻子坦白了一切事情,这是他结婚十五年来始终没有勇气做的事。阿富汗之行让索拉博脱离了困境,获得新生,也让阿米尔的心灵得到救赎。现在,索拉博成了他和过去之间新的联系。在喀布尔共同经历的一切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成为彼此的依靠,“我看到我们身上有亲情开始生长出来”(309)。他终于可以带着自己的过去,带着索拉博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索拉博的出现填补了阿米尔和妻子没有生儿育女的空白,两个人的命运从此紧密相连,结成了新的“父子关系”。虽然阿米尔和索拉博之间的关系因为申请赴美签证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陷入困境,但阿米尔和妻子终会用他们的爱融化索拉博内心的冰雪。小说末尾,阿米尔为索拉博追风筝,就像多年前那个冬日哈桑为他追风筝一样,阿米尔将带着父亲对他和哈桑的爱,带着阿里对哈桑的爱,带着哈桑对索拉博的爱,做一个像哈桑一样的“非常骄傲非常幸运的父亲(210)”。曾经,哈桑为了他,千千万万遍;今后,他会为了索拉博,千千万万遍。阿米尔和索拉博的未来充满着希望,让人期许。
四、结语
《追风筝的人》以男性的视角,探讨了男性世界或父子、兄弟之间的默默温情。[4]小说中的多重父子关系推动着情节的发展,使主人公阿米尔得以完成他和父亲的救赎之旅。这些或是复杂深沉或是简单温暖的父子关系也体现了作者对于父子关系的思索。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原因,父子之间的亲密关系,父亲对于儿子的认同,永远都是儿子健康成长的关键。小说中父亲和哈桑,拉辛汗和阿米尔,阿里和哈桑、哈桑和索拉博都反映了作者眼中理想父子关系该有的样子。它无关富有,无关地位,无关种族,甚至无关血缘,有的只是无限的关爱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