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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的传播问题及其批判

2020-03-15孟艳丽

关键词:本族语标准语言

孟艳丽

(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049)

以英美口音为基础的标准英语在世界各国的英语教学实践中都占据主导地位。能否说一口流利的英式或美式英语,俨然成为了教师和学生的教育目标和教育机构衡量学生语言能力的重要标准,对学生的个人发展起着重要的把关(gate-keeping)作用。与此同时,它也成为了社会机构衡量个体综合素质的重要指标,这在职场招聘时尤为明显。这种奉标准英语为圭臬的语言意识形态在现实中导致了很多问题,且其在外圈和扩展圈国家尤为严重,并进一步强化了英语扩张背后所掩盖的不平等的世界国际格局。非英语国家的学者对这些问题进行了批判和反思,提出了多种有利于突破标准英语论藩篱的解放性的英语语言意识形态理论,如世界英语理论(World Englishes)、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理论等。

本文介绍了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的核心观点,并从三个层面对其逐一进行批驳:从本体论的角度来看,标准英语并不是能够清晰定义的客观实在;从当今全球语境来看,标准英语并不符合世界英语使用状况的现实;从理论挑战来看,标准英语遭到了新兴起的解放语言学思潮如世界英语理论和英语作为通用语理论等的激烈批评。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传播给教育、职场、全球文化等方面带来了严重的消极影响。因此,有必要从解放语言学的角度出发,采取有效的策略,打破标准英语的藩篱。

一、问题的提出:根深蒂固的标准英语情结

当今世界上很多国家,尤其是不以英语为本族语的发展中国家,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对标准英语的迷信、崇拜和向往。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被认为是标准英语的代表,在全球广泛传播。英美英语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学校英语教材,学生、教师、家长都趋之若鹜,甚至本国自编的英语教材还不够,从英美引进的原版教材才可能被认为是最权威、最优质的。来自英语国家的本族语者则被认为是最有资质的英语教师,“北美外教”是很多私营英语培训学校打出的卖点,最受学生和家长欢迎,直接碾压受过良好训练、具有良好资质的本国教师。而这种标准英语情结在教育中的热度有其直接的原因,即获取职场上的优势。许多企事业单位的人力资源部门在招聘时都把是否能说一口标准英语作为一条重要的评价指标。伴随着标准英语优势地位的强化,英美文化的“优越性”也得以广泛传播。青少年接受英美流行文化的熏陶,对西方节日、习俗如数家珍,生活方式、价值观也面临日益西化的风险。与此同时,也导致了全球文化日益趋同,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式微,影响范围和功能逐渐缩减。

以上种种现象表明,标准英语不是一个简单的语言学命题,而是一套与语言相关的思想体系,即一种语言意识形态。标准英语作为当今世界上影响最广泛、最深远的一种语言意识形态,与社会政治紧密相关。正如社会语言学家所指出的:“标准英语是一个强大的社会迷思,而不是一种语言学上划定的语言变体。这个迷思并不仅是一种社会方言,而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建构,用来测量偏离和差异。偏离标准的就是外国的、未受教育的、有罪的、反常的。”[1]87在文化多元化强劲崛起的大趋势下,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的传播显然不利于当今世界的和谐发展,因为今天全球跨语言、跨文化交流前所未有地频繁、密切,冲突和交融也前所未有地强烈。在此种现实背景下,深入探讨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的传播问题,有助于对抗语言文化霸权,促进世界语言文化的和谐共处、繁荣发展,增进对语言他者、文化他者的共情,从而为化解语言文化冲突提供良策,促进世界文明互鉴。

下文将首先介绍标准英语的基本观点,旨在说明它是一种意识形态建构,并从三个层面对其逐一进行批驳,然后重点论述标准英语作为意识形态给教育、职场、全球文化多样性等诸多方面所造成的消极影响,最后针对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传播问题提出对策和建议。

二、标准英语的概念是一种意识形态迷思

从传统意义上说,标准英语是指英国和美国的本族语者(native speaker)所说的英语变体[2]。由于英国的历史地位及其在英语传播历程中的关键作用,英式英语在全世界拥有最广泛的追随者。无论是在挪威、日本还是中国,大部分学生都认为英式英语是最正宗、最正确、最高雅、最好听的英语变体。此后随着美国的国际地位后来居上,以及美国流行文化的巨大影响,美式英语在当今世界也非常流行。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几乎垄断了全世界的英语教材,成为各国英语课堂上极力模仿的对象。与此相对照,其他地区的英语都成了具有缺陷、错误或瑕疵的英语。

在标准英语意识形态中,不标准的英语是智力缺陷的表现,或代表一种失败,即未能达到社会及教育要求的适当水准。“正是语言形式和社会歧视之间的互动关系使我们认定标准英语这个概念在本质上是意识形态的。”[3]13

这种标准英语论实际上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缺陷论的语言意识形态,即英式英语(以及美式英语)是最正确的英语变体,以此为标准衡量其他任何地区的英语变体,自然都不完美。这种标准英语论对本族语者进行神圣化,认为本族语者对英语具有天然的直觉,而非本族语者即便在英国生活、工作多年也无法获得这种直觉[4],因此只有本族语者才能对英语的用法施行最终的权威性的裁决。

因此,从社会政治学的角度来看,这种标准英语论对本族语者的推崇是出于维护其权威地位,保证其经济利益和文化霸权,是一种强加于非英语国家之上的霸权形式。英语已经成为一种英国和美国极力向全球推销的商品,英语教育相关市场如输出教材、教师、英语考试(如雅思和托福)、语言培训项目等每年都为英国和美国带来巨额的经济回报[5]154-158。更重要的是,伴随着语言的传输,西方的文化和价值观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全世界的英语学习者,使全球文化日益趋同,传统的民族文化日益衰微,文化多样性受到极大威胁。总之,标准英语论强化了以美国英国为首的不平等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加强了其在语言、文化方面的霸权主义,是一种较为隐蔽的语言帝国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

三、标准英语概念的逻辑谬误

标准英语的概念受到很多语言学家的质疑,被称为是我们“带入21世纪的最大、最无解的问题之一”[6]。这是因为到底何为标准英语,其含义非常模糊,经不起仔细推敲。仔细分析下来,它的弱点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地理区域、语言形式和语境。

首先,标准英语的地理边界是非常模糊的,它通常指受过良好教育的本族语者所说的英语。但是,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属的地理区域在人们心中差别很大:非常传统的人认为是英格兰东南部地区,轻度传统的人认为是英国,而思想进步的人则认为是所有英语国家的人,甚至这些人也不必受过“良好”教育,对其受教育程度的理解也是因人而异[7]。

其次,标准英语是指口语形式还是书面形式也并不明确。从直觉上来说,人们判断一个人所说的英语是否标准的依据是口音,但是实际上口语中存在很多随性的、个人化的不符合标准英语规则的表达,所以大多数语言学家认为标准英语应该指比较稳定的书面语,可这就造成一个矛盾:即标准英语不能代表本族语者所说英语的现实情况,那它怎么能作为英语语言的代表呢?此外,本族语者的口语中经常带有一些方言特征或其他不符合标准英语的个性化特征,人们认为并无不妥,可是这种宽容却并未延伸到非本族语者身上。

第三,无论是哪种形式,其语法也并无定规,会受到文体、地区、场合、对话人的社会地位、关系等情境的影响。对于什么样的英语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要视具体的语境而定[8]。有研究者用实际语料证明受过良好教育的加纳(西非)人和印度(南亚)人所写英语中的语法模式既不是不可接受的错误,也不是本土英语变体,而是标准英语的不同风格[9]。

综上所述,所谓标准英语并不存在,它只是一种高度理想化的产物,根本没有人说标准英语这样一种语言[6]。特别是在当今全球化语境下,更多的问题不断涌现出来,例如:适用于全球的英语使用标准是已经存在还是有待确立?相互可理解性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协商,还是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如何理解外圈国家新形成的标准英语?这些质疑对标准英语的概念形成了难以克服的巨大挑战。

四、标准英语意识形态与全球英语现实的悖逆

随着英语在全球使用范围日益扩大,现在绝大部分的英语交流都是在非本族语者之间进行,英语已经不再为英美等英语母语者所拥有,而成为全球共享的贸易语言、谈判语言等。据保守估计,全世界有20亿人使用英语,英语是其第二语言或交际通用语,也就是说以英语为第二语言或交际语言的人数大大超过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数,两者的比例已超过4:1。本族语者在英语使用现实中变成了少数群体,他们在英语的语言变化、语言保持以及英语相关的意识形态和想法等所有这些全球话题中自然也变成了少数群体[10]。面对这一现实变化,非英语国家的学者们纷纷对标准英语论进行反思和批判,并提出了一些具有解放性、建构性的语言意识形态理论和范式,如世界英语理论、英语作为通用语理论、英语作为国际语理论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世界英语理论和英语作为通用语理论。

第一,世界英语理论对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挑战。世界英语理论最早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其首倡者Braj Kachru近几十年著述颇丰,一直在倡导英语的多元化,在学术界影响很大。他把世界上的英语分为内圈、外圈和扩展圈,其中英国、美国等英语母语国家位于内圈,印度、新加坡、尼日利亚等为外圈,外圈国家通常是以前的殖民地国家,为双语或多语社会,英语是官方语言或主要通用语言之一。中国、俄罗斯、泰国等国家为扩展圈,在这些国家自己的本土语言发挥主要社会功能,英语则是纯粹的外语,不具有官方地位。世界英语理论的关注焦点在于外圈国家和地区使用的英语变体,为这些英语变体辩护,认为它们也是英语的重要、合法的变体,使用者借此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展现自己的身份认同。世界英语理论的核心是多元化,反对英美等内圈国家按照本族语者中心主义的标准来控制、霸占、定义英语,认为英式英语作为理想模型的思想往轻了说是弄错了时代,往重了说是妄自尊大,甚至有种族主义之嫌[11]。世界英语理论强调多样化和平等主义,为世界上复杂的英语现实提供了有效的分析模型。由于该理论构成一种英语使用的离心力,以双语及多语社会中的英语来抗衡内圈的本族语中心主义,因此该理论的观点和立场在思想开明的语言学界广为传播,深入人心。

第二,英语作为通用语理论向标准英语意识形态争夺话语权。随着英语传播范围日益扩大、英语在扩展圈国家和地区的影响日益增加,使用范围和功能面向也越来越宽广,在社会各领域的重要性也极大增强,扩展圈使用英语的人数已经大大超越了内圈和外圈人数之和[12]61。从20世纪末开始,一些学者逐渐感觉到世界英语理论有局限性,不能很好地描述和解释扩展圈国家和地区的英语使用现实。具体来说,世界英语理论关注的是外圈,英语在这些外圈国家是一种国内语言,而较少关注英语作为国际语言的扩展圈国家。因此学者们开始跨越国界,关注英语的流动性和变化性,这就是英语通用语理论的产生背景。

该理论把英语看作共同语言背景下的人之间的交流工具,认为当今世界上大多数的英语交流都发生在非本族语者之间,因此不应再以一成不变的本族语者的所谓标准英语为准绳来衡量这些处于变化、互动之中的英语,而应该以交际双方的相互可理解性(mutual intelligebility)为准绳。英语是交流活动中的双方为了共同构建意义、协商意义而借助的一种媒介。为了达到可理解性,交际双方会使用多种交际策略,如顺应策略、语码转换等,并且还会根据需要主动、甚至是创造性地改变语言形式(词汇语法、语用规则),所以有些看似语言错误和非标准的语言形式实际上是说话人为达到交际目的或者标记自己身份而采取的策略。即ELF视角强调使用交际策略达到交际目的的有效性、创造性,而非以本族语者为标准的语言准确性、适宜性。语码转换或者“跨语言”(translanguaging)的表达、图示与文字混杂使用等,都是ELF交流中常用的、可接受的、受到鼓励的方式[13]。

采用英语通用语范式的研究不关注某一英语变体的形式特征,而是以英语作为交际通用语的实际语料为基础的实证研究,强调英语的流动性和灵活性,强调英语的功能而非形式,侧重研究交际过程中的交际策略,以及多语背景下的英语通用语的角色和定位[14]。目前ELF理论发展方兴未艾,在语言学界及英语教育界影响越来越大。

总之,世界英语理论和英语通用语理论都是对标准英语的批判,它们旗帜鲜明地反对中心主义、本族语者主义的英语观,为非英语国家的英语交流和英语使用者辩护、赋权。

五、标准英语意识形态传播的消极影响

当今世界各国,尤其是非英语国家越来越意识到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已经导致很多棘手的现实问题。其消极影响不仅限于语言领域,而是已经深入到文化、教育、经济、社会、心理、政治等方方面面。

第一,标准英语意识形态强化了西方语言文化霸权。标准英语作为意识形态不仅影响个体层面,还会在全社会渲染一种西方优越的社会价值观。即英国和美国在输出英语霸权的同时,也通过英语这一载体渗透他们的意识形态,使非英语国家的英语学习者逐渐接受他们的思想意识和文化方式,造成本土意识削弱,本土语言文化的空间缩减。

比如,美国在苏联国家主办的英语培训项目实施一种超国家的语言管理,力图使学习者形成一种超国家身份认同,把英语塑造成开放型社会的语言[15]。畅销全球的英语教材中新自由主义思潮盛行,市场、资本、消费主义、个人竞争、雇佣关系等在教材内容中占据主导地位[16]。这种英语作为优越、精英语言的思想也逐渐深入发展中国家的社会心理,标准英语成为一种人们崇拜、欣赏、竭力学习的语言,而民族语言的地位日益衰落。比如,坦桑尼亚语言情况复杂,斯瓦希里语是国家通用交际语,是国家统一的象征,同时还有120多种地方性语言和民族语言并存。但在选美比赛这类正式、公开场合中,地方性语言完全消失不见,参赛者和评委等官方人士都倾向于使用英语,而不是斯瓦希里语。因此,民族语言和地方性语言的使用范围日益缩减,被挤压到私人语境和某些艺术表达中[17]。

甚至原本属于本地民族语言的私人语境也日益被英语挤占。在新加坡,从1996年到2006年的10年之间,在家里说英语的孩子的比例由35%上升至50%。在印度的信息产业中心卡纳塔克邦,虽然政府规定学校教育应实施坎那达语和英语的双语教育,但实际上英语已经越来越变成唯一的教学语言,71%的政府官员都把子女送到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学校里[18]。

随着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纵深传播,我国的社会政治和文化层面也呈现出一些负面的变化趋势。当前国内各个阶段的外语教育普遍强调语言的工具性,而忽略语言的社会性和文化性,忽视了语言习得者文化价值观乃至思维模式的变化,导致了很多严重后果。伴随着青少年对西方文化与意识形态、价值观及生活方式的接受程度日益提高,我国主流文化、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受到侵蚀。学生在交流中不知道如何用英语来表达中国文化,出现“中华文化失语症”和文化比较优势的缺失,使中华文化的主体性和主权意识遭到严重削弱[19]。

总之,标准英语优越论的传播进一步增强了英语作为语言文化商品在全球市场上的价值,随着其使用功能和范围日益扩张,各地民族语言的使用空间受到挤压和侵占,日趋衰微,世界语言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受到威胁,这些都强化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语言文化霸权。

第二,标准英语意识形态对教育领域造成了严重危害。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传播在英语教育领域中是问题最明显的,也是研究者关注最多的。其中最普遍的问题是学生因为不够标准的英语口音或语法形式而受到教师的过分纠正,在课堂上经常感受负面情绪,而其表达中的其他能力却往往被忽视,这些体验长期积累下来容易造成学生对英语学习的自卑感,挫伤其学习热情,并导致其对跨文化交流感到不自信。例如,在主流的ESL(英语作为第二语言) 写作教学观念里,学生是写作生手,需要来自英语国家的本族语者教师的帮助才能变成英语社群里的功能完整的人。这一观点强调对静止的享有特权的标准化语言形式的学习,而忽视了两个重要事实:一是当今英语的使用涉及很多跨文化和多模态因素;二是学生自身已有跨文化交流能力、语言天赋和修辞天赋[20]。在中国,标准英语作为意识形态也导致英语教学和学习被一种深深的负面情绪所笼罩,对学生、英语教师以及本土文化价值体系均有非常深刻的不利影响。中国学生虽然在英语学习上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是从标准英语论的视角来看,与受过良好教育的本族语者这一参照群体始终存在难以弥补的差距,由此导致学生对学英语感到挫败、不自信,对自己所说的中国英语变体的评价普遍较低[21],与外国人交流时缺乏自信,牢固的英美英语至上观念导致中国英语学习者难以解放自我[22]。

标准英语论不仅导致非本族语者学生的某些能力被忽视,也给非英语国家的本土英语教师带来了职业困惑。这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身份困惑,即面对标准英语中本族语者咄咄逼人的天生优越性,本土教师的职业身份经常受到挑战。研究发现,很多中国英语教师对自己的职业身份感到困惑,身份危机普遍存在[23]。我国高校英语教师中绝大部分认为教学应使用英式或美式英语,与此相对,38%对自己英语中的某些中国特色感到惭愧,绝大部分教师对中国英语的特点与发展持否定态度[24]。二是教学实践困惑。各国英语教学实践中大多遵循西方舶来的语言教学法如交际教学法,而教学实践本质上也是一种文化实践,交际教学法有其产生的特定社会背景及适用范围,不一定在所有文化环境中都适用。例如Eun(2001)反思了从西方输入的交际教学法在韩国的适用性,他认为发源于英语核心国家的交际教学法在东亚文化中并不适用,必须结合传统教学法[25]。实际上,西方输入的教学法从来都不是一种中立的教学技术,而是为了培养特定类型的政治经济体中发挥作用的特定类型的学生和工人[5]15,交际教学法的流行就有British Council的有意、大力推销的功劳[5]152,而许多英语教师并未充分考虑到本国具体的外语教学环境及学习环境,因而在应用过程中发现不少困惑[26]。由此可见,我们必须对西方输入的占支配地位的教学方法提出质疑和反思,鼓励本土教师寻找适合本土情境的教学方法,帮助本土教师成为与英语母语教师平等的教学参与者和合作伙伴。

第三,标准英语意识形态偏见制约了个体的职业发展。在社会层面,标准英语论导致的非本族语者的自卑感还会影响到他们的职业发展。这是因为语言能力通常是社会机构、个体以各种公开或隐蔽的方式评价一个人能力的重要指标。大量有关语言态度的研究已经表明,个体所说英语的口音会影响他人对其智力、地位、活力、亲和力等诸多方面的评价,而这些影响有时是有意识的,有时是潜意识的,很难改变。在社会机构层面,面试招聘中英语口语也是衡量求职者素质的一个重要指标,发音不标准的求职者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即便是求职成功,进入跨国公司工作的非本族语者也经常面临不利境况。研究发现,在跨国公司,英语本族语者和非本族语者之间的交流经常制造一种社会侮辱效应,使英语不那么流利的非本族语者感到无能和自卑,因此经常退出交流场合以示防卫。而实际上,这种交流通常是由这些具有更高的文化理解力和多语能力的非英语本族语者发起的[27]。文化理解力和多语能力正是跨文化交流中非常珍贵的能力,可是却由于标准英语意识形态导致其得不到重视和发挥。

总之,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宣扬了英国美国的优越性,以受过良好教育的英语母语人士为学习目标,对非英语国家的英语教育造成诸多负面影响,使这些国家的学生和教师处于不利的弱势地位。对个体而言,这种影响还会迁移至职场,影响其职业发展。而对社会来说,此种语言意识形态还会削弱本国或本民族的身份认同感,挤压本土传统文化价值观的功能发挥空间。

六、标准英语意识形态传播问题的应对策略

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传播在世界各地都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它其实是一种缺陷主义、本族语者中心主义、英美优越的论调。虽然标准英语的定义非常模糊,但是标准英语论的影响却深入到了全球很多国家的各个层面,如教育、职场、社会价值观等等。学术界对此进行了批判,提出了一些更具解放性、建构性的理论思潮,如世界英语理论、英语通用语理论等,试图打破英美英语独尊的地位,倡导英语的共享共用共有,强调英语的交流功能,鼓励非英语国家的英语使用者更加自信、积极地参与以英语为媒介的跨文化交流。

虽然解放语言学思想作为理论还有待继续发展,比如有些概念仍需澄清,有些问题仍需讨论,但在全球英语使用的现实状况下,强调非英语国家英语使用者的主观能动性已成为难以更改的大趋势。然而,目前比较尴尬的现实是这些解放语言学思想的影响尚仅限于学术界,其在实践中的作用发挥还远远不够,很多教师和学生仍然对此持怀疑态度,觉得恪守英美“本族语”者的“标准”才是正宗[13],标准英语意识形态仍然根深蒂固。在此种意识形态下,本地英语变体往往被认为是学习者母语干扰下的不恰当的英语,受到歧视,而教授或鼓励学生使用本地英语则被视为是降低教学标准,外国教师则被认为是最有资格的教师。由于此种语言和文化帝国主义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消退,外圈和扩展圈国家应该如何看待这些影响、如何理解英语的变化和多元、如何反思和调整自己的英语教育政策将具有重要意义,其变革也将是一个长期、缓慢的过程。

要想打破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藩篱,使英语通用语这样的解放语言学思想走出学术界,真正深入大众,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因为学校教育是塑造社会大众知识和思想的最重要的场所,所以必须先从教师培训和考试评价体系改革入手。教师培训的目的是使英语教师充分认识到标准英语作为语言意识形态的危害,改变以本族语者水平为学生学习目标的教学理念,而以成功的二语使用者作为目标,不过分纠正学生英语中的非标准形式,鼓励学生大胆、自信地使用英语表达、交流。其次,在各类英语考试、评价中,摒弃以是否符合标准英语(尤其是口音)为首要评价尺度的做法,而注重说话者表达的思想性、逻辑性、连贯性等内容方面的指标。

其次,学校和媒体要注重传播中国的语言文化和其他非英语国家的语言文化。如在各级学校里开设课程,用英语为媒介介绍中国语言文化,可以帮助学生提高传播中华文化的能力,使其在将来的跨文化交流中能实现有效的双向交流,从而成为既有家国情怀又有国际视野的跨文化交流者。同时媒体也要注重多介绍非英语国家的语言文化,培养公民的多元文化意识。

再次,教育、科研、企业等多部门可以增加出国交流的机会,促进英语学习中的身份转换,即从英语学习者转变成英语的使用者。学习者说英语是为了练习,是达到学习目标的工具性行为,他们不会去改变语言;而对使用者来说,英语是交流活动中的双方为了共同构建意义、协商意义而借助的一种媒介,他们会根据需要主动改变语言。学习者到使用者身份的转换有助于增强英语学习者/使用者的主体性、能动性和创造性。已有研究表明,大学生出国访学经历会极大地改变其语言态度,由于在国外英语作为唯一交际语言,他们的语言身份认同发生了巨大的积极变化,即从不自信的英语学习者到自信的英语使用者,从忠实的模仿者到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双/多语优势,灵活自如运用多种交际策略,从跨文化交际中面临文化冲击到成功扮演文化使者角色[28]。

在现实世界的跨文化交流场合中,我们不必为自己英语中的中国特色感到羞愧自卑,而应该大胆自信,把握话语权,积极自信地使用英语与其他国家的人交流,平等地进行经济、文化、政治上的沟通和协商,成为自信的国际交流的参与者。ELF的实证研究证明,交流是否成功,与语言的准确度之间没有直接、有效的关系[1]93。即便我们所说的英语带有一些中国特色,但是这不应成为我们积极交流的绊脚石,相反,从交流双方的心理来看还是利好因素。因为口音是说话人身份的一个外显指标,带有地方色彩的英语口音反映了说话人的民族身份,相比于无迹可寻的标准英语,会给交流的对方带来更多的可信任感。

总之,标准英语是一种难以定义的迷思,是一种西方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建制。在英语已经成为全球交流媒介的今天,某一国的语言标准显然已不能在全球适用,非英语国家的人们应积极自信地使用英语以及本土语言资源来表达自己的诉求和身份认同。在语言文化强烈碰撞交融的今天,反思标准英语意识形态的传播问题,不仅有助于我们正确理解英语的地位和角色,而且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把握语言和交际的本质,从而为全球文化交流提供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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