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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萝茶创制年代与原产地新探

2020-03-14徐千懿陈圣铿

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松萝休宁县茶青

徐千懿,陈圣铿

(1.安徽农业大学茶与食品科技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2.三联生活周刊,北京 朝阳 100020)

松萝茶是创制于明代的历史名茶,原产于徽州府休宁县(今安徽省黄山市休宁县)。通行的说法认为松萝茶创制于明代隆庆年间(1567-1572)、原产于休宁松萝山。本文经过文献梳理与实地考察,认为未有证据能够断定松萝茶创制于隆庆年间,且松萝茶的茶青原产地可能亦非松萝山。

1 创制年代:明万历初年

1.1 学界观点:明代前中期说、隆庆说

松萝茶创制于明代,是为学界公论。对于其具体创制时间的推断,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引证《书岕茶别论(后)》“新安之松萝”句,认为在沈周生活的明代前中期松萝茶便已驰名[1]39,[2]212,214,[3]14,16,[4]13,[5]7;二是根据乾隆《歙县志》“明隆庆间休僧大方住此”[6]335的说法,认为松萝茶创制于明代隆庆年间[7]149,165,[8]62,[9]79。

认为松萝茶创制于明代前中期的观点,多数是受到清代陆廷灿《续茶经》的误导。《续茶经》将晚明文献《书岕茶别论(后)》的作者误录为明代前中期的沈周[10]93,342,而文中“新安之松萝”句使得部分学者误以为沈周时代便已有松萝茶。对此,丁以寿先生曾专文论析,《书岕茶别论(后)》应作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之后,作者为陈继儒(1558—1639),而非沈周(1427—1509)[11]。此外,也有学者以弘治《徽州府志》“近岁茶名……又其次者为开园、软枝、大方”佐证松萝茶、大方茶创制于弘治年间(1488—1505)或更早[3]16。经查证,弘治《徽州府志》的原文为“大号”,并非“大方”[12]180,641,嘉靖《徽州府志》相应段落亦为“大号”[13]211,直至康熙《徽州府志》才改为“大方”[14]998。且不论“松萝茶—比丘大方—老竹大方茶—《徽州府志》的‘大方’茶”的强行关联是否严谨,仅从所引内容即可推知,持此论点者似是混淆了不同时代的《徽州府志》,故所论难以成立。还有学者指出南宋郑樵《通志》介绍安徽旌德茶产时,曾提及松萝茶[4]11。然查《通志》,书中似仅一处提及“松萝”,系指松萝属松萝种的植物,非关茶品[15]。故此种说法亦有偏颇。

关于松萝茶创制于明代隆庆年间(1567—1572)的说法,有学者指出此为陈椽先生的观点,所据材料为1960 年版《安徽茶经》[8]60,[16]20。然在《安徽茶经》1984 年再版中,陈椽早已修正了自己的表述,将第一版“根据以上历史资料,可以肯定松萝创制人和年代”[17]42一句删除,只是笼统地说“松萝茶从明代开始出名,创造者为比丘(和尚)大方”[18]35-36。可见,陈椽的后期观点并未肯定松萝茶的创制年代,以“隆庆说”归于陈椽是不严谨的。乾隆三十六年(1771)的《歙县志》有“松萝,休(宁)山也,明隆庆间休(宁)僧大方住此,制作精妙,郡邑师之,因有此号”[6]335的记载,虽与现行材料没有明显龃龉,但考虑到其编纂时间距离松萝茶的创制已过去了近200 年,又非休宁本地的材料,且该说法既无前代文献的传承,又无其它可靠材料的佐证,孤证不立,故不可贸然采信。

此外,还有学者指出吴门画家仇英(1497—1552)有《清明上河图》(辛丑本),画中出现了“松萝茶室”的店招,可以显示在明代中期“松萝茶已由徽商引入苏州,甚至敢于同吴地名品一较高低”[19]37。据考证,仇英款《清明上河图》(辛丑本)并非仇英真迹[20],故该结论不能成立。

1.2 从地方志梳理松萝茶的创制年代

茶作为地方土产,同时期的地方志可为其创制年代的判定提供较可靠的依据。从地方志看,弘治四年(1491)出版的《休宁志》并未提及松萝茶。除屡次言及茶税之外,其“物产·茶”“风俗形胜”等条目论至茶产时,并未出现松萝茶;而“山川·山”条目讲到松萝山及其周边山脉时,也未说起当地出产茶叶[21]476,468,464。由此推之,当时的休宁还没有松萝茶,或者“松萝茶”尚未闻名。此后,弘治十五年(1502)出版的《徽州府志》于“土产·货物”条目详列了徽州历史与当时的各类茶品,其中依然未见松萝茶[12]180,641。嘉靖四十五年(1566)出版的《徽州府志》亦然[13]211。

从笔者目前搜集的材料来看,松萝茶在地方志中首次出现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李乔岱修纂的《休宁县志》:

邑之镇山曰松萝,以多松名,茶未有也。远麓为榔源,近种茶株,山僧偶得制法,遂托松萝,名噪一时。茶因踊贵,僧贾利还俗,人去名存。士客索茗松萝,司牧无以应,徒使市恣赝售,非东坡所谓河阳豕哉?[22]

李乔岱进士出身,万历二十九年(1601)任休宁知县,后创议重修县志。作为当时休宁的地方最高长官与《休宁县志》的实际执笔者,他对松萝茶的记载可信度应该是较高的。上述文字中,李乔岱道明了松萝茶的原产地与成名缘由:当时的松萝山并不产茶,所谓“松萝茶”实际产于瑯源山①瑯源山古称榔源山,又名琅源山、郎源山。为便于阅读,除引文外,正文统一使用“瑯源山”指称。,后者也是近期才开始种茶的。山中僧人偶然得到制茶良法,便托名“松萝”,茶叶名噪一时。茶价暴涨,僧人还俗离开,人去而茶名存。然而仍有许多人到松萝山求取茶叶,于是休宁的地方官员便放任市场以假充真售卖松萝茶。由此可知,至迟到该县志付梓的1607 年,松萝茶的创制者“山僧”在此之前便已然离去。合理推测,当时松萝茶已成名一段时间了。

再看万历三十七年(1609)的《歙志》:

茶多出黄山、榔源诸处, 往时制未得法。二十年来, 邑人有薙染松萝者, 艺茶为圃, 其法极精。然蕞尔地耳。别刹诸髡采制, 归共以取售, 总号曰“松萝茶”[23]。

歙县与休宁相邻。根据万历《歙志》的记载,当地的茶多出在黄山、瑯源山等地,从前制法不精。近二十年来,有当地人在松萝山出家,开园种茶,制法精良,但只有很小的一块地。其他寺庙的僧人采制茶叶,也到松萝山归总出售,统称“松萝茶”。文中云“二十年来”,从县志付梓的1609 年前推二十年是1589 年左右。说明松萝茶至少于1589 年左右便已成名,且为邻近的歙县所知了。

万历《歙志》是歙县官修方志的开山之作,其执笔者谢陛为歙县呈坎人(今黄山市徽州区呈坎镇)。呈坎与松萝山、瑯源山皆相距不远,沿现代公路绕山而行约三四十公里,直线距离更短,在十公里上下。晚明文人品茶之风盛行,依常理推测,只要松萝茶声名稍起,谢陛应可很快知晓。他对于松萝茶成名时间的把握应算及时。另据晚明文坛领袖李维桢的记载,谢陛在应聘主纂《歙志》时,“直笔无徇,众咻之,卒莫能难,称良史焉”[24]152,217,可见其纂写《歙志》之严谨。此又为谢陛的记载增加了可信度。

综上,万历《歙志》对于松萝茶成名时间的描述(1609 年前推二十年,即1589 年前后)是相对可信的。由此,通行的“隆庆说”便有值得商榷之处。隆庆朝持续的时间是1567 年到1572 年,与万历《歙志》的刊出时间(1609 年)相距约37 年—42 年。很难想象,与松萝山、瑯源山仅十公里之隔的呈坎文人谢陛在十分严谨地纂写万历《歙志》时,会用“二十年来”来形容已经创制了37 年—42 年的茶品。同样,从万历《休宁县志》(1607 年)推算,其刊刻时间与隆庆也相隔了35 年—40 年。35 年—40 年已是半生岁月,似乎李乔岱也不至于用“近”字来形容这样的时间差。

1.3 从茶书、笔记、诗文集梳理松萝茶的创制年代

茶书、笔记、诗文集中对于松萝茶的记载亦可作为推断其创制年代的佐证。据查,万历二十五年(1597)以前的茶书、笔记,如田艺蘅《煮泉小品》(1554 年)、高濂《遵生八笺》(1590 年)、屠隆《考槃余事》(1590 年—1605 年)、陈师《茶考》(1593年或稍前)、胡文焕《茶集》(1593年)、张谦德《茶经》(1596 年)等,列举天下名茶,论及当时新兴的虎丘、天池、六安、龙井等茶,却未提到松萝茶。隆庆朝持续于1567 年—1572 年,而高濂《遵生八笺》等书皆出于1590 年之后,距离隆庆朝至少有二十年时间。如果松萝茶创制于隆庆年间,很难想象同出于江浙沪皖一带的诸茶书、茶文的信息会如此滞后,对创制二十年以上的名茶,竟无一收录。

自万历二十五年(1597)起,松萝茶开始频繁见诸记载。袁宏道《龙井》(1597 年)、许次纾《茶疏》(约1597 年撰,1607 年刊)、程用宾《茶录》(1604 年)、张大复《闻雁斋笔谈》(1605 年)、熊明遇《罗岕茶记》(1606 年—1607 年)、费元禄《甲秀园集》(1607 年)、罗廪《茶解》(1609年)、冯时可《茶录》(万国鼎先生推测其成书时间在1609 年前后,但也怀疑“并非冯氏自己编写的”[25]351。学者方健推测《茶录》“或为《说郛续》编者摘引冯氏文中若干内容而敷衍成篇,拼凑成文,或干脆便是嫁名享有时誉的冯时可而已”[26]856,对《茶录》的作者与成书年代表示怀疑。本文对万国鼎先生所考证的《茶录》的成书年代(1609 年前后)亦持商榷态度。)、李日华《味水轩日记》(1610年起记录松萝茶)、丁云鹏《采茶歌》(1611 年前)、李维桢《大方象赞》(1611年)、龙膺《茶解跋》《蒙史》(1612 年)、闻龙《茶笺》(1613 年前)、徐 《茗谭》(1613 年)、黄龙德《茶说》(1615 年)等不约而同地开始提及、甚至专述松萝茶。可以推知,松萝茶的创制和驰名,至迟不超过1597 年,且其驰名之后迅速为当时的茶界所知。故而在1597 年之后的十多年间,各类茶书、笔记、诗文集多有专论。

上述材料重点关注松萝茶的品质与工艺,对该茶起源的记载不多,现将相关内容摘录如下:

冯时可《茶录》(1609 年前后):徽郡向无茶,近出松萝茶最为时尚。是茶始比丘大方,大方居虎丘最久,得采造法。其后于徽之松萝结庵,采诸山茶于庵焙制。远迩争市,价倏翔涌。人因称松萝茶,实非松萝所出也[27]。

李维桢《大方象赞》(1611 年):今新安松萝茶出自大方,名冠天下[24]153,538。

龙膺《茶解跋》(1612 年):予理鄣日,始游松萝山,亲见方长老制茶法甚具,予手书茶僧卷赠之,归而传其法[28]。

龙膺《蒙史》(1612 年):松萝茶出休宁松萝山,僧大方所创造,予理新安,时入松萝,亲见之,为书茶僧卷[29]。

提起松萝茶,不得不说到龙膺。龙膺是万历八年(1580)进士[30]245,及第后到徽州府担任推官[14]580,于万历十四年(1586)罢官[30]167。他在《蒙史》和《茶解跋》中说,自己到徽州任职之后,时常游历松萝山,曾亲眼见到松萝茶的创始人大方和尚做茶的过程,对这种茶的制作工艺了解甚为详细。龙膺还曾手书茶僧卷赠与大方和尚,可见二人有一定的交情。对于松萝茶的制作工艺(即“松萝法”),《蒙史》和《茶解跋》也有详实的记录[26],[27],所记的工艺细节颇合情理。制茶不是龙膺的本业,“松萝法”在当时又是创新工艺,若非亲见,不易编造。故龙膺所言相对可信。综合相关材料可知,在龙膺担任徽州府推官期间(1580 年—1586 年),松萝茶的创始人大方和尚还在松萝山。这与前文所述万历《歙志》所记情形大致相符。另,从冯时可《茶录》中“近出松萝茶”、李维桢《大方象赞》中“今新安松萝茶”的“近”“今”的表述可知,松萝茶的驰名时间相距二文的写作时间(分别为1609 年和1611 年)不远。这与万历《歙志》所记情形及龙膺任职的时间段(1580 年—1586 年前后)亦可相映照,与前文万历《休宁志》(1607年)“近种茶株”的表述也可呼应。但若是将以上文献的内容与通行的“隆庆说”相对比,则可发现明显有不对应之处。

休宁是徽州一府六县之一,名人辈出。在晚明,其经济文化虽比不上邻近的南京、苏州发达,也不至太过逊色。古代信息流通没有现在迅速,松萝茶从休宁草创时的默默无闻到后来的声名大噪,需要一定的传播时间。合理推测,在1580 年—1586 年间(或之前的几年),当大方和尚还在松萝山制茶时,江浙的茶人高濂、屠隆、陈师、胡文焕、张谦德等尚未见到或听闻松萝茶,或者虽然有所接触,但并不熟知,故而没有记载。而当松萝茶进一步流传之后,它作为颇有竞争力的茶中新贵渐在江浙地区流行,故而从某个时间节点(1597 年)起开始大量见诸记载。

1.4 小结

综上所述,松萝茶的创制时间应在1566 年(嘉靖《徽州府志》出版之年)之后,1597 年(袁宏道作《龙井》、许次纾作《茶疏》)之前,即明代隆庆、万历年间,具体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之前。综合万历《休宁县志》(1607 年出版)中“近种茶株”、万历《歙志》(1609 年出版)中“近二十年”、冯时可《茶录》(作于1609 年前后)中“近出松萝茶”、李维桢《大方象赞》(作于1611年)中“今新安松萝茶”等表述,可知通行的“隆庆说”,即认为松萝茶创制于明代隆庆年间(1567—1572)的推断在时间上言之过早。而认为松萝茶创制于万历初年,即龙膺任徽州府推官的1580 年—1586 年间(或之前的几年)的推断较为适宜。

2 茶青原产地:瑯源山

2.1 学界观点:松萝山说、瑯源山说

松萝茶之得名与松萝山有很大关系。万历《休宁县志》记载松萝茶得名是因为松萝山为“邑之镇山”,冯时可《茶录》、龙膺《茶解跋》《蒙史》等认为此茶得名的原因是僧人大方居住在松萝山。然而,即使这款茶在松萝山制作,又以“松萝”为名,也并不代表松萝茶的茶青原料便一定来自松萝山。笔者综合史料与实地考察的结果,认为在松萝茶创制初期,其茶青原料很可能来自与松萝山相邻的瑯源山。

不少学者以松萝山为松萝茶的茶青原产地,可能是将茶叶加工地与鲜叶产地混为一谈了。仅因松萝山可能是松萝茶原初的制作场所,不少学者便认为它也是松萝茶的茶青原产地。如《中国名茶志》载:“松萝茶之正宗品目产休宁松萝山,故曰休宁松萝……琅源山曾仿制松萝制法,所以琅源山的茶叶也叫松萝,又名琅源松萝。今人称松萝茶为琅源松萝,实误”[2]213-214。又如学者邹怡根据徐 《茗谭》中的一些推断文字,指出:“依前揭徽州府推官龙膺亲访松萝山大方僧,松萝山产茶之事当属不虚,但大方僧之后,松萝山产茶亦随之停息,邻近的瑯源称为用松萝法制茶的主产地,其他各山亦相继仿制”[8]69。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举。

松萝茶在名声大噪之后确有颇多仿制,如北源松萝、武夷松萝,分别指的是徽州当地的北源茶和福建武夷山采用松萝法制作的茶叶。学者们以松萝茶的正宗产地为松萝山,继而推断它的赝品首先出现在包括瑯源山在内的临近诸山,这固然合乎情理。然而,提出合理假设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对于假设的验证。对于松萝茶茶青原产地的探寻,可靠的验证一是梳理文献、二是实地考察。笔者通过对文献与实地的双重验证,认为以上说法有待商榷。

2.2 从文献验证松萝茶的原产地

万历《休宁县志》明载松萝山“以多松名,茶未有也。远麓为榔源,近种茶株,山僧偶得制法,遂托松萝,名噪一时”[22],认为松萝茶的茶青原料来自瑯源山。此段文字来自李乔岱。本文第一部分已述,此人为地方长官,进士出身,对当地实情的获取和真品茶的获得皆较为便利。且《县志》本身的成书时间更接近茶品成名的年代和地理方位,其所言可信度较高。实际上,不仅是万历《休宁县志》,之后重修的康熙《休宁志》[31]427、道光《休宁志》[32]108等对松萝茶原产地的记载皆为瑯源山。1990 年《休宁县志》虽未明言,但仍以“瑯源松萝”命名“松萝茶”[7]149。明清时期徽州地区人文荟萃,方志修纂相对精良,故休宁本地方志的一贯说法可视为真。

除此之外,相近时段的其他文献亦有佐证:冯时可《茶录》(万国鼎推断作于1609 年前后)言:“(大方和尚)于徽之松萝结庵,采诸山茶于庵焙制……人因称松萝茶,实非松萝所出也”[25]。松萝茶“实非松萝所出”这一论断也得到了当代茶圣吴觉农先生的肯定,认为“符合实际情况”[33]304。徐 在《茗谭》(作于1613 年)中记载他曾亲至休宁,“闻松萝山以松多得名,无种茶者”,并援引李乔岱万历《休宁县志》的说法,推测松萝茶可能产自瑯源山[33]。徐 是著名藏书家、目录学家,他治学严谨,考证精细,熟悉地方文献,曾编纂或参编过多部方志。他也精通茶学,著有《武夷茶考》《茗谭》《蔡端明别纪·茶癖》,与晚明嗜茶文人交游密切,还为多部茶著作写过后序。徐 的观点既基于实地走访,又依托专业,还要经得起晚明一众嗜茶文人的检视,绝不会随意而发。他推测松萝茶原产于瑯源山,可信度较高。

另有两则材料也值得一提,即张岱的《陶庵梦忆·闵老子茶》[35]337-338与《瑯嬛文集·茶史序》[36]563-564。两篇短文内容相近,记载了张岱与晚明著名茶人闵汶水品茶的细节,其中提到了“阆苑茶”与“阆苑制法”。闵汶水为休宁人,其用“松萝法”所制之茶被称为“闵茶”,在晚明颇为时兴,追捧者众。张岱文中提到闵汶水用“阆苑制法”制作罗岕茶的茶青,诓骗张岱此为“阆苑茶”,被张岱识破。笔者曾与徽州当地茶文化学者郑毅先生探讨何为“阆苑茶”,我们都认为“阆苑”可能为“瑯源”之误。“阆苑茶”应为“瑯源茶”,亦即松萝茶,而“阆苑制法”应为“瑯源制法”,亦即“松萝法”。《陶庵梦忆》《瑯嬛文集》在张岱死后多年才出版,其书稿在传抄或刊刻的过程中,或有因后学不明“瑯源”之意而被改动的可能①如《瑯嬛文集·茶史序》中的“闵汶水”便被刻成了“闵文水”(见张岱《瑯嬛文集》第563-564 页)。。“阆苑”是否为“瑯源”的错改,值得挖掘。

如果张岱记录的“阆苑茶”为“瑯源茶”,“阆苑制法”为“瑯源制法”,则可以从侧面印证松萝茶原产于瑯源山的推断。因为按照茶叶玩家之间的交流习惯,他们偏好在提及某一名茶的时候,专称其原产地、重点小产区,而非该茶的通行名称。张岱、闵汶水在讨论松萝茶、松萝制法时不称“松萝”而称“瑯源”,就好似晚明文人讨论罗岕茶时不称“岕茶”而称“洞山”、当代茶人讨论龙井茶时不称“西湖龙井”而称“上天竺”一般,这样做可以显示论者在茶学上的专业度。当然,“阆苑”是否即“瑯源”,目前只是推测,还需更多材料佐证。

2.3 从实地考察验证松萝茶的原产地

松萝山位于休宁县海阳镇北部,瑯源山位于休宁县万安镇北部。两山虽分属两镇,实则相连。在笔者走访两山的2020 年夏天,松萝山已广泛植茶,按照海拔高低分上松萝、中松萝和下松萝三段,其中以中松萝所产茶叶品质更优。据当地人传说,当年大方和尚炒制松萝茶是在中松萝。现今的中松萝有8 棵主干粗壮、未被矮化的茶树,其中的一棵“X9915 号茶树王”,据安徽农业大学严鸿德教授鉴定,树龄在200 年以上[4]20。按照鉴定的时间点往前推,此树当植于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根据文献的记载,那时的松萝山已经种有茶树,所产之茶已渐被普遍认定为松萝茶之正宗了。

然而,即便后来之人以松萝山所产之茶为松萝茶的正宗,也不能得出结论说松萝茶在创制之初便是选用松萝山的茶青制作的。从笔者实地考察的结果来看,松萝山、瑯源山无论是土壤还是小气候都不尽相同。相比之下,瑯源山的自然条件应更易出产好的茶青。笔者走访当地茶文化学者郑毅先生、制茶师何先生、吴先生,他们也持有类似观点。而陈椽《安徽茶经》则以“扬名古今的琅源松萝”为题记载松萝茶,于松萝山只论风景、历史,不提茶产,到瑯源山才论及茶产:“琅源山属于琅 乡……最好的松萝茶只有四、五户人家采制。其山附近的农户所采制的品质较差”[18]37。陈椽先生注重实践,亲入产区调查,甚少假手他人。尤其是他对安徽茶区的调研,具体而微,于各产地细小区块的土壤、生态环境等的记录,从笔者实地验证的结果来看,每每可靠。从陈椽先生的表述可推知他对两山的评价,似以瑯源山更佳。

近年有学者指出:“松萝山上的土是乌沙土,与众不同,腐植质多,活性酸度大;土中含有瓜子大的小石片,故土壤疏松透气性能好”[5]8。然而,笔者在上松萝、中松萝与下松萝实地考察时发现,松萝山虽然生态环境优良,然茶园土壤的砂质成分并不高,且在干旱之时保水性较好,有利于茶树在较干旱、缺雨水的天候环境下生存。笔者反而是在瑯源山一带多遇见偏黑色的砂质土壤。可惜的是,由于瑯源山交通不便,茶叶制作工艺不佳,茶叶知名度远不及松萝山所产,价格也相对低廉。现在的瑯源山茶,从感官审评的角度,可以感受到其茶青原料的优势,却因制作环境简陋、制作技术滞后等原因影响了最终的成茶品质。相反,松萝山的茶由于茶园管理得当,制作精良,茶叶品质更为优良。

那么,“瑯源采茶松萝制”是否可以成立?据扎根松萝山多年的制茶师何先生回忆,瑯源山毗邻松萝山,两山之间有便道可以相通,以他十年前的脚力,从中松萝到上松萝、再到瑯源山,步行大约只需要半个小时。可惜因交通条件改变,旧道如今已被荒草湮没,人迹罕至。何先生的经历或可旁证“瑯源采茶松萝制”的观点——若选择山路步行,从瑯源山采茶,再拿到松萝山制作,理应顺理成章。况且,仅半个小时的步行距离,对古人,特别是经常云游的僧人而言,实非难事。

2.4 余论

松萝茶驰名伊始,便有不少文献以松萝山为松萝茶的原产地。万历《休宁县志》“客索茗松萝”[22]的记载,就反映了当时的情况。自清代起,休宁以外的地方志也以松萝山为松萝茶的原产地,如乾隆元年(1736)的《江南通志》载:“(徽州府)茶,出松萝山者最佳”[37]602;道光七年(1827)的《徽州府志》[38]84和光绪四年(1878)的《重修安徽通志》亦载松萝山:“山巅片壤产茶,为天下最”[39]274,它们皆将松萝山作为松萝茶产区,不提瑯源山。至于作如此记载的茶书、笔记、诗文集,更是不胜枚举。可见,清代的松萝山已不再如明万历年间“茶未有也”,而是已经有了茶叶种植,且茶叶的品质优异。松萝茶驰名海外之后,松萝山更是成为了外国饮茶人心中的“圣地”,如罗伯特·福琼便是选择松萝山作为他偷盗茶种与偷学制茶工艺的场所,而不是瑯源山[40]。尽管如此,我们在探寻松萝茶创制历史的时候,仍需考虑到瑯源山可能是松萝茶原产地的情况。

3 结论

综上所述,松萝茶的创制年代应在明万历初年,具体时段可能在龙膺任徽州府推官的1580 年—1586 年间、或之前的几年。而认为其创制于明代前中期的说法需要再斟酌,断言创制于隆庆年间(1567—1572)又显证据不足。且“隆庆说”并非陈椽先生最终的观点。再参照万历《休宁县志》、万历《歙志》、冯时可《茶录》、李维桢《大方象赞》等文献的描述,以万历初年、而非隆庆年间为松萝茶的创制时间,应更为恰当。

经笔者考证,松萝茶的茶青原产地宜为瑯源山。松萝山或许只是松萝茶创制时的制作地点,而非原初的茶青产地。梳理文献可知,历代《休宁县志》皆以瑯源山为松萝茶的原产地,冯时可《茶录》、徐 《茗谭》也有当时松萝山不产茶的记载,徐更是直接推断松萝茶可能出自瑯源山。笔者实地考察发现,瑯源山有着优良的山场环境,可以为松萝茶的高品质提供保障。从上松萝翻越松萝山可直接抵达瑯源山,步行仅需半小时,可以为“瑯源采茶松萝制”提供基于实地调研的证据。

在茶业百花齐放、小产区划分愈细的时代背景下,梳理松萝茶的历史,了解其具体的创制时间与茶青原产地,对当代松萝茶及茶文化的发展应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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