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上鲤鱼去

大林寺桃花

和白马寺没有白马不一样

大林寺有大林。他踏青，礼佛，有香火

经过的时候，山寺，桃花。是白马驮经的经。

我路过的时候，山寺，桃花，是白马驮经的白。

剪春韭

草部。孤本。天上星宿，不动的星宿。

今夕几夕？都是大白菜

不足以我启柴门，

携钝器，炊熟黄粱

但晚菘不一样。那个夜晚，

卫八处士家，它是诗品里的春初新韭，秋来晚菘

（我想，我要动一动参商，）

我要用踩断的青枝挑出这个春雷，

唤那一夜好雨了。

花满蹊

一夜春雨，

听说花满蹊不见

下落不明

自此绝迹。

时人以诗批注，

炉火纯青，曰：

（开满花的小路。

是黄四娘家花满蹊。）

再遇花满蹊，

此时的庄周是庄周

他在樗下打盹，

大梦，

流芳百世。

此时的蝴蝶是蝴蝶，

他在花满蹊汲香

采花，

与诗人戏，

呼之欲出：

黄四娘。

桃花流水鳜鱼肥

“一只鳜鱼是怎样遇上松鼠的？”

“花刀即可。”

“桃花流水呢？

桃花流水遇上玄幻热门鳜鱼肥？”

“去灌水。

亲爱的。”

我上网，分开了水路，骑辟水金睛兽

很快我又改变主意

背上花刀，

穿软猬甲

改道往松鹤楼。

终南山

隔水问路

竟不是打柴的，

是一只朱鹮：

最奇妙的说法是，

你一直往南

一直到看不见那个望气的人，

生气的人，啊，那个御气使气的人，

负气的人。

并非以一只年老朱鹮的终日长啼

显现出它唐代烟云里的奇峰突起，西望长安

那里的地貌，而是以五言，以七言，

以它的夜舂和疏钟相间

春眠不觉晓

菊淡人就淡。

就菊的淡人还在路上

我问，夫子

你喜欢你的李粉李白吗？

有一回他在潭上晒桃花

挖了只坑深坑烂坑

烂漫坑，

天下烂桃花就全落去他家了

（夫子，醒醒

喂，醒醒）

夫子贪睡，晏起

夫子眉眼不曾抬一下：

夫子花落不知，夫子啼鸟不知，夫子风雨不知。

登鹳雀楼

从日后的永济市出发，

经由南朝人物晚唐诗

依山而上，

入河中府就是登楼了。奇怪的是，

那一天的鹳雀全部从禽经上消失，

那天的河中府和往常一样，少云，无雨，夕阳美

并未听说有大事发生，

有诗人登楼，题壁，赋咏，

如果有人提到鹳，

奇妙的一瞬将会发生，

有蒲州府志上的那一段黄河将会奔流回头，

一座楼会在绝句里重新生长骨骼

来到它的巅峰

完成一只鹳孤行的白

以后，没有人提到这种鸟

会提起唐诗外鹳的小立晚照：

有时诨名背灶，

有时诨名负釜，

人探巢取其子，六十里旱

绿蓑衣

突然而来的阵雨暴雨转中小雨至细雨小蛮蛮雨

酒馆变成了酒家，张三变成了小二

王四呼作客官，爊鸟以为白鹭

鸟的事，是桃花事开成了杏花事

天色变清明。

使出蓑衣花刀时，方圆几里地，雨色空濛

薄荷。及芙蓉楼送辛渐。

我喜欢你是香草。而非雨声。而非听雨声。

辛渐是。芙蓉楼送辛渐是。但芙蓉楼不是。芙蓉楼送回盛唐，

但芙蓉楼送回盛唐，开元某年，

我喜欢你这样说出的怪味道，气味辛。

（因而我喜欢你这样说出天气好，“凡收薄荷

须隔夜以粪水浇之，雨后乃可刈收”）

我喜欢你这样说出你凉。喜欢你喜欢你这样说出的天气坏，

天气好。因而我喜欢你薄荷只是薄荷只是

喜歡我昨夜梦见的祖母，“菩萨菩萨，

孵火孵火”，孵火（薄荷）好啊，蛮孵火（薄荷）好，呀，呀好，

菩萨真好，蛮菩萨更好，我喜欢此处戛然，此处呀，呀，你

小病，积雪，邻人呼不应、猫醉酒。

鹿柴

忽然起飞，跃过平仄之栉，之鳞，

空山之美即是绝句之美。

自青骨深林逼出雪色明月，

你已遣去山兽，溪声，鸟趾鹿。整个辋川都不曾醒来，

我低头偏有韵脚沾小青苔。

松下问童子

时雨时晴，

唐诗读至此处。他放松

来到松下。

哦。小孩子。松花蛋。

哦。寻袜子，

——来到山中。

（我需要披鳞。）

哦。番茄。苦瓜。哦。西葫芦。青艾草和白药芹。

（最云深的时候，老少年，

有鹤齿的仙人草。）

我需要披鳞——

小孩子呢

番茄呢？

苦瓜呢？

西葫芦呢？

青艾草和白药芹

袜子呢？

花呢

松呢

松花呢？

哦。笨蛋呢？

长干里

嗳，她还是小令那样美。

连任性的样子，连折花，连骑竹马来，连她的不长大。

见过她的诗人，

日后会死于一次浪漫的捉月，她不说出。

她会在唐诗的此一页

会在一首古风里养深苔，遗这根簪

蘸毒七日，

她就会有小小的木兰舟的形状

拿云

王孙一般都只在诗里负责归不归的问题

王孙负责落第，远游，生春草

又落第，又生些儿春草。

做不开心的小吏

而公子拿云。公子說，

从这里的元和路望向元和年，元和五年，元和八年，元和九年

昌谷是青的，昌谷的静女是青的，昌谷的春曙还是青的

昌谷的梧桐是碧梧，栖落的凤凰是青凤

公子问路，六朝路，不骑驴

公子去山，昆仑山，不骑驴

公子说，捧露的金桐仙人，不骑驴

公子在石上，在枯兰，在病骨，在菖蒲在九节，

公子逗着逗着秋雨，公子不说话

公子用一只箜篌就来到了石破

公子用一只箜篌就来到了天惊

公子拿云。

我便用金泥封印下这份简书

在元和，在杨生的紫石砚上留朵青花：细瘦通眉，长指爪

欲上鲤鱼去

某回，悟空大战通天河不果

驾起云头往落迦山

原来金鱼手使九瓣铜锤却是南海莲池里一枝未开的菡萏。

（之后林妹妹与宝哥哥坐了会船，看了会破荷叶子：

“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

留得残荷听雨声。”）

此时菩萨很美，不挽发妆束，

赤了双脚削篾编个竹篮儿，

此时饮酒，送别，云头按向哪儿落哪儿

虎皮裙的本相里，可以悟空;可以青袍白简，晚唐很晚。

桃花潭

一早起来，打水，升柴烟

满上水缸

祖母说，

要交白露哉

东市泛鱼肚白，

鸡飞鸭跳

有人卖莲蓬，有人卖桃花潭

有人也剜了灯花卖

治夜中小儿惊啼

卖桃花潭的人说，落市后，

他总有三五里的地要赶，星月很大，

象也很大，

形。稀。

交了白露。

明月松间照

星期七，

零星下了点雪下点雨的老城区，

都说看见了马拉松

马拉松只是一直向前跑。我好奇：在烟雨路，在书院街，

在小榆树弄，在大仓桥，在古董铺，

在下马石的状元坊，

在山上。在水边。在环湖南路

在南门坛。在剑阁。在阜城门

在今晚一定有明月相照的地方静静等

最后的两个闲谈老者走过，岔路上不见了。

我失望，伸手将清泉放到石上，我且仍不露出马拉着松的

马脚。

听蜀僧

箩。簸箕。簸箕箩。簸箕

蛾眉淡扫出。入蜀，

正是晒酱第九日。椒豆是椒豆，

绿绮是绿绮。

浑然不记起你那时名讳了

我听蜀僧，罢了，罢了，一日藤椒送青，一日烈火烹油

又山中多草木，梧桐多阴，青皮白骨。

敬亭山

后世的泥塑或石刻在那一瞬就形成眉眼。

步过了险韵，

喁喁拾级，

我尝藏在飞鸟温弱落单的小身躯里

悄悄看你，

转头顾盼你

惊扰你，

高远你。渐渐生成骨骼

念出了我的娴字。连长安也静了下来

枫桥夜泊

染枫叶的时候，

不想留言簿霜满天朱文断字，“小和尚，撞钟吧

此后寺志无须早课，

题跋，刻石，碑帖，

此后辑存，补记，拾遗，眉批，将浩如烟海，

无须坐船，

去苏州，

钟声就会烂成一截缆绳，

你将跌入这无明烟霞，阊门既望”

发着愁，城外诗人未有任何应答

新携二小童，二苍头，月落与乌啼：径投绝句而去

破山清晓

云烟太深了。南齐已入定。

我需要一只古刹来张口向我说出一个盛世的开元进士时代，

寻隐，或者出仕。

你以为是唐时大音么

站在绝世的空心潭是危险的，

要不能忍住清啼与余响，才能将钟磬换成一根扁担，

看山里人家担进这万籁俱寂

我伸了伸懒腰，抛下早茶与进士，将山头又冒出一些

桃花还在大林寺，还不知转入此中来

【作者简介】姚月，居虞山，著有诗集《蹑空草》。

责任编辑/吴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