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四启蒙到马克思主义启蒙
——析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启蒙转向与意义
2020-03-12王勤瑶
王勤瑶
(天津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200)
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启蒙转向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既是一个不断与本土文化相结合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扬弃西方自由主义启蒙思想的过程。这不仅表明了启蒙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转向,更蕴含着启蒙理念与工农大众相结合的现实深度,体现了作为启蒙者的中国共产党与作为被启蒙者的工农群众之间的历史互动。在以往的学术研究中,学者们更注重于研究20世纪30年代新启蒙运动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启蒙传播(1)究其原因在于新启蒙运动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中最早以“启蒙”命名的思想解放运动,同时,1938年10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提出也为“启蒙”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提供了理论支撑。,或将其置于长时段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启蒙运动史中考察,对于中国共产党早期由西方自由主义启蒙向马克思主义启蒙转向这一历史节点的研究着墨较少。鉴于此,面向新时代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尤其是助力实现人的现代化的需要,有必要采取新的启蒙姿态,将目光转向100年前的五四时期,反思中国的启蒙历程,从根源处考察中国共产党启蒙理念的思想因子与历史积淀,汲取可资借鉴的历史经验与思想样本,以此推进新时代人民群众的思想境界的进一步提升,助力21世纪马克思主义和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开拓创新。
一、从文化立人到革命救国:五四启蒙的内涵演变
鸦片战争以来,内忧外患的中国社会现状引发了社会各界,尤其是最容易接近西方先进思想和文化的知识分子的思考。随着民族资本在国内外较为宽松的条件下获得发展,新兴社会力量也随之成长壮大。当时富有爱国救亡意识的新青年一代,认识到国人精神迷惘的弊端,勇敢地担当起改变社会现状的责任,抨击封建专制主义,积极地宣传民主和科学的新思想,开展思想革命和文学革命,以期实现“吾民最后之觉悟”,是一次以接受近代西方文明、改造中国传统文化为核心的文化变革运动。新文化启蒙运动的后期,成长起来的五四新一代《新潮》知识分子群体看到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存在的诸多弊端,逐步在各种社会思潮的交锋博弈中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这一时期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内容是学习、宣传和实践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并深入工农群众之中进行革命思想启蒙,以汲取工农群众的伟大力量,促进马克思主义的启蒙。
(一)《新青年》同人的分化
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弊端的暴露和俄国革命的胜利,五四同人最终因为受不同文化教育背景、家庭出身影响,对国家和民族未来走向的看法发生了严重的分歧。而这种思想理念的分化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新文化运动后期的走向,以及中国未来思想发展与社会变迁的方向,也寓意着西方自由主义启蒙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启蒙思想的冲突与交替。
1918年7月15日,陈独秀发表了《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首次谈了“政治”,打破了《新青年》同人间“不议时政”的薄弱平衡。虽然陈独秀声明他所谈的政治并非所谓的普通政治或行政问题,“乃是关系国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1],但《新青年》创刊之初所蕴含的政治因子最终促使了五四同人的分道扬镳。1918年下半年,李大钊相继发表了《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和《Bolshevism的胜利》等3篇文章,公开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新青年》由此进入转型期。在《新青年》第六卷和第七卷中已经出现了“新村”思想、胡适的谈“实验主义”、李大钊开辟的“马克思研究”专栏、互助思潮、无政府主义等交相发表的局面。推崇走俄国道路的马克思主义、主张社会的根本改造与点滴改良的自由主义等社会思潮的分歧已逐渐明晰。虽然1918年底陈独秀、李大钊筹划创办了《每周评论》,以缓和同人内部的冲突。但思想上的分歧最终使五四精英走向了覆水难收的分裂定局。1920年5月1日,《新青年》第七卷第六号开辟“五一”劳动者专号,陈独秀和李大钊发表了大量介绍马克思主义及工人运动的文章。这充分预示着一场以“主义”为指导的运动即将到来。而此后的《新青年》杂志则主要发表大量的介绍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译作和社会主义讨论的文章,胡适等人的思想观点论述也是只言片语。1920年上半年,陈独秀将《新青年》编辑部迁到上海,并成为中国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的机关刊物。而胡适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则创办了《努力周报》,与陈独秀等人分道扬镳,继续宣传他们的思想以及和平改良等主张。至此,五四同人的分裂大局已经尘埃落定。
从《新青年》同人理念分化的趋向可看出,五四时期先进的知识分子对“新文化运动”发展方案的不同理解和规划。在胡适的《新思潮的意义》和陈独秀的《新文化运动是什么》中,《新青年》同人对当时中国思想转化和社会发展变动的追求不同可见一斑。胡适坚定应该“注重研究人生社会的切要问题,应该于研究问题之中做介绍学理的事业”[2],主张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而陈独秀对“新文化运动”的理解则不局限于文化内部,并希冀新文化运动能影响到军事、经济、政治等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3]。总体看来,新青年同人的形成始于传统士大夫的启蒙心态以及对国民性改造的共同认知,而终于社会思潮间的博弈以及对社会发展深层动因的探究,这不仅源于同人间文化教育背景、家庭出身影响,更在于社会发展变动对一部分觉悟了的知识分子的历史要求。在那个你不谈政治,“政治总会寻着你”[4]的年代,《新青年》同人的分化打破了“不议时政”的思想困局,促使了以陈独秀、李大钊等为骨干的早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自觉地由西方自由主义启蒙理念转向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宣传之中,为中国共产党的创立以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发展奠定了人才和思想基础。
(二)马克思主义的启蒙转向
新文化运动是五四新青年致力于文化思想方面的革新运动,是以西方资产阶级文化反对中国传统封建文化的一次思想斗争,它动摇了封建正统思想的统治地位,传播了西方自由主义的启蒙理念,是对知识分子和新一代青年的洗礼和思想革新。然而,新文化运动虽然致力于以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启蒙大众,但是却并没有实现人民群众思想观念整体变革的理想。究其原因在于,受传统文化影响的五四知识分子未能从西方启蒙运动中提炼出以实现自我启蒙为核心的启蒙精神内涵,在启蒙方法上仍沿用中国传统的“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的教化方式,他们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只能使普通民众的生活更显悲哀,使启蒙只是成为少数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思维方式。这种以先生教导学生的启蒙方式和纯粹的观念革新未能将人们从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血缘宗法关系中解放出来。同时,新文化运动提出的民主要求也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原因在于五四新青年未能真正走入人民大众的生活,感同身受地理解和同情人民群众的遭遇,将大众的现实需求与社会变革联系起来。知识分子与工农大众之间的天然隔离致使他们没有理解思想变革与社会革命之间的联系与深度,最终没有找到实现民主的有效途径。可见,思想观念的革新并非空中楼阁,其既受现实境遇的影响,又需要与现实的社会革命结合起来,只有如此,启蒙才有可能完成时代所赋予的历史任务,而只有马克思主义才真正在实践中将启蒙与革命有机结合。
在五四运动中,中国人民认清了帝国主义的侵略本质,很自然地把本国的反帝运动和社会主义联系在一起。运动中无产阶级表现出的巨大力量,又推动了当时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进一步学习和到工人中去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从而使五四运动后的新文化运动以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为其主流。五四运动之后,先进的知识分子在接受新思潮和自身思想转变的过程中,认识到了马克思主义区别于西方启蒙思想的优势,以及其能改造中国社会现状的可能性,并在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宣传中接受和坚持了以其为理论指导的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在五四启蒙的基础之上继续打碎传统的封建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而且不断在实践中摒弃了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实现了从资产阶级文化启蒙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传播,改变了中国思想理念和社会形态的发展方向,为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提供了新的历史机遇;革新了大众的思想理念,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倡行与民族独立富强提供了新的历史机遇和思想基础。
二、从舶来品到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启蒙的传播路径
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启蒙进程也是与各种社会思潮交锋碰撞的成长过程。一方面,各种社会思潮的存在给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带来了阻力;另一方面也为畅通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思想资源和理论样本。因而,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启蒙,既是与各种社会思潮交锋、碰撞的过程,也是借鉴、吸收各种社会思潮的过程。在这过程中,畅通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渠道,使得马克思主义更好地与中国实际相结合。
(一)近代中国社会思潮间的博弈
在五四运动前后,马克思主义只是众多“主义”中的一支,同时,无政府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和国家社会主义等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反马克思主义的思潮还有相当的市场[5]89。因而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必须与这些反马克思主义思潮进行坚决的斗争。其中有三次影响较大的论战,1919年至1921年关于“问题与主义”之争最为激烈。这场论战尽管参加的人员不多,持续时间也不长,但却是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两大世界性思潮的正面交锋,其实质是两种启蒙思想的碰撞,既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命运,也决定了中国思想界的未来走向。
概而言之,近代中国社会思潮的存在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启蒙具有双重效应,既为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提供思想资源,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影响;同时,某些思潮对马克思主义的过激批评、误解,甚至是曲解也影响了马克思主义的形象,干扰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传播。但总体看来,在这场思想博弈中,马克思主义理论最终实现了对近代中国社会思潮的超越,开启了马克思主义启蒙的新篇章。
然而,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马克思主义的启蒙传播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先进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认识一方面深受西方自然科学理论的影响,表现为以进化论来理解唯物史观;另一方面,倾向于以更易被群众接受和解决现实问题的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学说为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主要内容。虽然以日本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宣传为主要渠道的早期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尚不完善,但经历了五四启蒙的早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能继续保持启蒙的心态,注重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从中国现实的发展需求中探寻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价值,并以研究、讲演的方式在深入学习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同时,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向劳工群众进行宣传,踏出了马克思主义启蒙的第一步。
(二)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引入
1898年,早期的启蒙思想家严复翻译了《天演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观点一经传入,就对当时中国的科学界和思想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长期受到压迫,深知落后就要挨打的中国人民深刻感受到了优胜劣汰的社会事实,社会进化论一时成了人们解释一切社会问题的依据。而这样的启蒙理念也影响着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自觉地以进化论来解读马克思的唯物史观。
1919年5月,日本学者河上肇的《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李大钊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相继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上发表,均论述了“社会组织进化论”的观点。河上肇认为,“马克思的史观所谓的社会的变迁,就是社会组织变迁的意思,至少也是以社会组织变迁为问题的中心。由这点看来,马克思的历史观,可以称为社会组织进化论”[6]。李大钊在接受河上肇的解读基础上,对社会组织进化进行了详解,他认为,“生产力与社会组织有密切的关系。生产力一有变动,社会组织必须随着它变动。社会组织即社会关系,也是与布帛菽粟一样,是人类依生产力产出的产物”[7]。对于社会组织在何时发生进化,李大钊引用了马克思的论断,即“生产力非到在他所活动的社会组织发展到无可再容的程度,那社会组织是万万不能打破的。而这在旧社会组织内,长成他那生存条件的新社会组织,非到自然脱离母胎,有了独立生存的运命,也是万万不能发生”[7]。
深受进化论启蒙观念影响的《新青年》知识分子不仅以社会组织进化论来解读唯物史观,同时也从经济进化史观的视角来看待马克思的经济论,并将其纳入唯物史观的范围。河上肇认为,“唯物史观说明社会历史变迁,注重经济条件变化。观察社会变迁,以经济事情为中心。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是因果关系。物质文明是因,精神文明是果。精神文明可以左右物质文明,物质文明为根本动力,这就是经济史观——唯物史观的特征”[6]。李大钊也提出唯物史观有四种可通用的名称,即“历史之唯物的概念、历史的唯物主义、历史之经济的解释、经济的决定论。比较起来,还是‘经济史观’一词妥当一些”[8]。
除了以进化论来解释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外,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学者还十分注重对阶级斗争学说的宣传。究其原因在于随着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工人阶级的队伍逐渐壮大,形成了首先在经济上对立的两大阶级;其次,经济上的不平等使工农阶级更易理解阶级斗争的学说,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启蒙。正如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中的论述,“阶级竞争是他们不能避的运命,就是有了阶级的自觉,阶级间就起了竞争。当初只是经济的竞争,争经济上的利益,后来更进而为政治的竞争,争政治上的权力,直至那建在阶级对立上的经济的构造自己进化,发生了一种新变化为止”[7]。
总体看来,早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尚不完善,理论来源渠道主要是日本,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经济论”和“阶级竞争说”论述较为简单;但经历了五四启蒙的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对社会主义的研究和传播却有着极大的热情,他们积极关注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社会实际相结合的可行性问题,投入到国民革命的实践中,深入工农大众中进行宣传,开创了平民教育的新方式,为以后工人运动的发展和无产阶级政党组织的建立准备了思想基础和人才条件,开创了马克思主义启蒙的新局面。
(三)畅通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渠道
五四启蒙理念对国民的思想改造,尤其是对新青年的思想解放和引导,为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研究和传播营造了良好的社会环境,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倡行又继承了启蒙的精神内涵,开启了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启蒙的新篇章。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广泛传播,之所以能够为中国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支持,除了先进的马克思主义者深刻地认识到民众的觉悟对于社会进步的重要意义,并自觉地走向工厂和农村宣传马克思主义,其根本的原因在于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看到了历次革命失败的关键所在,时刻以国民的需求和救亡图存的革命目标为首位,将启蒙纳入革命的实践规划中,在启发民众思想觉悟的同时解决中国现实问题,使其成为能给人们带来希望和曙光的主义。
随着工人阶级群众运动的深入和马克思主义研究、宣传的进一步开展,初步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知识分子愈来愈认识到建立共产主义政党的必要性,而共产主义小组的成立也为推动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研究和启蒙开创了新起点。1920年6月,中国第一个早期共产党组织在上海成立,《新青年》由此成为其机关刊物,在内容上也开始注重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介绍与传播,以此与各种反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思潮相对抗,从革命理论和苏俄具体革命实践等方面深入启发民众的思想觉悟。此外,上海共产主义小组还创办了半秘密性的理论刊物《共产党》月刊,着重介绍第三国际、苏俄共产党和各国共产党的历史及建设情况的材料,并刊载了列宁的《加入共产国际的条件》等著作。所有这些著作和材料都成了中国共产主义者为建立列宁式的中国共产党和捍卫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有力武器。此后,北京、武汉、湖南、山东、广东等地的共产主义小组纷纷成立,且大都创办了自己的刊物,诸如北京的《劳动音》、武汉的《武汉星期评论》、济南的《励新》半月刊和《济南劳动》周刊、广州的《劳动与妇女》周刊等,在更大规模和更深的层次上宣传马克思主义。各地的共产主义小组通过建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出版刊物、组织社会主义青年团、创办工人学校等形式,一方面立即开始对工人阶级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和组织工作,提高工人阶级的文化水平和阶级意识;另一方面则开展与各种非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的辩论斗争,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力及其对民众的思想启蒙价值。
总之,经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平民教育讲演团、各地共产主义小组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研究和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逐渐在中国思想界和进步知识分子中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思想洪流,并且在和劳工阶级的日益融合中快速成长,由各种社会思潮中的一个流派演变为中国革命的根本指导思想。虽然当时的马克思主义宣传还有不少不够成熟的地方,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宣传无疑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思想启蒙运动,不仅在精英知识分子之间,更在广大的劳工群众之中发挥了巨大的思想解放作用。
三、从五四时期到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启蒙转向的意义和启示
五四运动是中国近代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它标志着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革命力量的觉醒,是由知识分子为主导的西方自由主义启蒙,向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启蒙与爱国救亡运动相结合的历史转折。而马克思主义的启蒙转向无疑是中国社会现状的产物,是民族危亡的时代要求。百年来,久经磨难的中华民族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归根于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走出了一条实现民族复兴的阳关大道。只有不断推进21世纪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开拓创新,马克思主义启蒙的意义和成果才能持久。
(一)与时俱进,始终坚持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
正是在汲取五四启蒙理念的基础上,李大钊等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注意到,中国是一个以农立国的国家,农民在国民总数中占绝对的多数,中国的改造离不开广大民众的积极参与。“要想把现代的新文明,从根底输入到社会里面,非把知识阶级与劳工阶级打成一气不可。”[9]304因而,李大钊号召中国青年应该学习俄罗斯青年在俄罗斯农村宣传运动中的精神,认识到中国以农立国的具体国情,开发农村的事,解放以农民为主体的劳工阶级,“使他们知道要求解放、陈说苦痛、脱去愚暗、自己打算自己生活的利弊的人,除去我们几个青年,举国昏昏,还有那个?”[9]304-305明确了新时代青年人的责任,揭开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人民实际生活相结合的序幕。
在李大钊等人的带动下,不仅成立了以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为宗旨的“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由单纯地反对封建传统转向了学习马克思主义思想,从而进行实际的社会革命,而且对工农群众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形式也逐渐丰富。1919年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的成立为“增进平民智识、唤起平民之自觉心”[10]53开创了新的启蒙途径和平台。该演讲团以教育普及与平等为目的,以露天讲演为方法,注重平民主义之实施,“力图把新知识分子的语文和思想传递给辜鸿铭一派文士以为可教育、没有思想和沉默无辜的‘苦力、马夫、司机、店员’等”[11]100,突破了五四运动时期的启蒙传播范围的局限。讲演的内容也由最初的以普及文化教育、反对封建迷信而启发国民基本的自我意识觉醒为主,逐渐转变为讲解时事问题,以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阶级斗争学说启发工人阶级的觉悟。在此基础上,加入工人俱乐部的人员日益增多,“取得群众很大的信仰”[11]1359,展现了以“平民教育讲演团”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活动的启蒙价值。
除此之外,新青年还进行了深入的社会调查,了解工人阶级的劳动生活状况。1920年1月18日,北京一些革命知识分子到洋车工人住宅区调查,这里“平均计算起来,每家总在四口之上。吃的大概是舍粥。职业呢,壮而有力者拉洋车,老弱妇女捡旧纸或卖糖和小玩意。或乞丐,拉洋车的居8/10”[12]732。而这时的北京已是“汽车飞跑”。真实的社会调查使新一代青年深入了解了工农群众的困境,看清了当时的社会现状,虽然这时他们还缺乏马克思主义的分析,但都在直观的视觉冲击和心理体验中同情工人阶级的立场,并为了工人阶级的利益而积极奔走相告。自1919年5月1日,《晨报》首次刊发了“劳动节纪念号”后,“五一”这一劳动者的纪念日渐渐为人们知晓,并在先进知识分子的努力和工农群众不断的觉醒中,从“几家报馆的纪念日”变成“劳工社会的纪念日”,从“三五文人的运动”转为“劳工阶级的运动”[13]。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后,注重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并通过形式多样的活动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在活动中启蒙工农群众,同时加深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并将理论与中国现实问题相结合推动着中国革命新阶段的到来。同样,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要不断推进21世纪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开拓创新,必然需要坚持“变”与“不变”的原则,与发展了的、变化了的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
(二)多管齐下,全面推进主客体的多元化辐射
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脱胎于中国传统社会的士大夫,虽受到了新文化的影响,但其“以天下为己任”的启蒙心态和价值取向,与传统社会的士大夫并无根本区别。因而,以民主与科学为主要内容的五四启蒙运动,其智慧资源和直接动因则是外在的,是少数先知先觉者倡导与发动的一场运动。而这“一二觉悟者”指的就是陈独秀和他的《新青年》同人们,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们也就构成了五四时期最早的启蒙领导群体。
在新文化运动前期,以陈独秀为首的中国先进知识分子致力于改造国民性,但实际上其重心则放在重塑新青年,即首先通过青年的思想改造,最终实现国民性的整体变革。正如陈独秀在其《敬告青年》中所述,青年是国家社会保持生机和活力的根本,只有淘汰陈旧观念,使新的思想意识充斥于社会,融入青年的行为意识中,遵循新陈代谢的基本生态循环之道,社会整体才能朝着健康的态势发展[14]。概而言之,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先进知识分子对国民性的批判是为改造国民性、塑造新青年服务的。这“一二觉悟者”、《新青年》同人,以及后期成长起来的五四新青年们则构成了这一时期的思想启蒙主体,长期受专制政治、小农经济结构和传统文化影响的一般国民则为启蒙客体,表现为先进知识分子与落后国民之间的一元启蒙模式。
新文化运动后期,随着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新青年》同人的分化,一部分先进知识分子转而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拥护者。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他们在继承五四启蒙理念,以及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分析社会现实的基础上,一方面力图通过开办工人夜校、讲演团等形式启发以工农为主体的国民改造。而另一方面,在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与建设政策领导下,知识分子同时也是被启蒙者,在引导群众思想启蒙和参与革命与建设的过程中,也逐渐摒弃、调整着自身与现实社会发展不相适应的思想因素和作风,真正地融入启蒙的思想浪潮和革命的火热事业中。这一时期的启蒙模式也就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知识分子与人民大众之间的一元对话模式的基础上,增加了中国共产党与知识分子的启蒙互动。无疑,启蒙的责任也就由五四时期以中国先进知识分子为主体,转变为以中国共产党为主导。新时代全面建设现代化国家,不仅要注重思想文化上的发展,尤其是要注重启蒙的主客体由五四启蒙时期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的一元对话,转变为中国共产党与人民群众,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中国共产党与知识分子,中国共产党、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等多元启蒙模式,同时也要关注政治、经济、社会等多方面的统一协调。
(三)主体自觉,着力启发民众的自我意识觉醒
康德曾经说过,“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15]22。该论断突出强调了启蒙的理性自觉。因而,社会在整体上如何有效地保障理性的自由运用则成为一个社会健康的重要标志。当一个社会在制度和社会治理上把社会成员当作理性的思想者和行动者的时候,当一个人作为一个理性的、自治的存在而不是隶属于任何精神监护权威的时候,启蒙的目的才能真正实现。因而,启蒙虽包含着教化的意蕴,但最终要实现的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而新文化运动虽然致力于以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启蒙大众,但是却并没有实现人民群众思想观念整体变革的理想。其以先生教导学生的启蒙方式和纯粹的观念革新未能将人们从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血缘宗法关系中解放出来。同时,新文化运动提出的民主要求也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未能将大众的现实需求与社会变革联系起来。
纵观中国历史上发生的启蒙运动,民主始终是启蒙思想者一直以来的追求,而独立自由和保障人权的倡言也有其内在的革命价值,但广大人民群众仍然长期处于封建愚昧的状态。究其原因就在于,源于西方自由主义的启蒙理念未能扎根于传统劳工群众的生产土壤。他们迫切需要的不是平等和自由的口号,而是推翻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压迫,是生存资料的获取,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环境改善。因而,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便首先摆脱了知识分子作为教化者和批判者的形象,真正地融入劳工群众之中,引导他们在接受马克思关于阶级斗争、资本主义经济剥削和唯物论等思想理论的基础上,自觉地加入争取民族独立和自身基本权利的斗争和建设之中。诚如1946年3月4日中共陕西省工作委员会书记汪锋在传达西北局指示的工委会议上指出:“释放杨虎城运动是团结广大群众展开西北民主运动的启蒙运动。”[16]486
总体看来,自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先进分子逐渐认识到劳工群众的革命力量,认识到占全民族90%以上的工农民众是启蒙新文化的主要接受者、利用者,因此也是新文化的基本服务对象。这就内在地促使了共产党人自觉地融入参与革命建设的人民大众队伍之中,实现了其从启蒙的教化者到思想的引导者、自我的觉悟者等身份的变化。新时代,党和国家工作必然需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引导民族复兴和民众个人全面发展的“自我意识的觉醒”。
(四)灵活多样,注重打造多元多样的传播载体
陈旭麓先生曾指出,中国早期启蒙者获取西学启蒙,向现代人转变的途径主要有三条:一是翻译成汉文的西学西政书籍;二是在上海租界或港澳生活;三是留学西洋或东洋。启蒙者把自己在西方的学习和感受记录成书,或译介西学之书,以此来启迪国人之“蒙”[17]162-163。这些中国早期启蒙者汲取思想资源的途径,一方面体现了中国近代启蒙运动早期的思想理念来源,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教育背景和思维路径。这就为中国早期启蒙运动的开展奠定了人才基础,构成了启蒙理念传播的最初接受者和后期思想启蒙的传播者。
新文化运动前期,陈独秀、胡适等西方启蒙理念的倡导者,一方面宣传以民主、科学为核心的新文化,力图推翻封建的伦理道德,使人们从旧的思想观念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则发起了文学革命,提倡白话文运动,呼吁文体形式的变革,并将它看作思想启蒙必不可少的前提和条件,促使了当时文字书写方式的巨大改变。因而,五四启蒙思想家更注重于创作和创办白话文作品和白话报刊,力图使越来越多的下层民众通过通俗易懂的文字,接受民主和科学的思想。可见,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启蒙思想的主要传播载体就是以报刊为主。新文化运动后期,李大钊、陈独秀等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在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时,一方面继续坚持原有的报刊传播和集会演讲等方式;另一方面,也认识到了在新文化运动初期,理论的传播仅局限于青年知识分子之间的困局,因而在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之后,开始积极地通过创办工人夜校、组织平民讲演团、深入劳动人民的生活区实地调查等方式,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这种思想理念的转变和启蒙方式的丰富,使新文化运动后期启蒙的影响范围突破了以知识分子为中心的局限,扩大到了最广泛的劳工阶层之中,为培育民众的思想觉悟和塑造新的马克思主义者作了准备工作。
显然,报刊以其强有力的社会传播功效成为中国共产党开展宣传工作的有力武器。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在中国共产党“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思想路径之下,报刊的传播方式已不能满足于根据地民众的实际需求,戏曲、话剧、小说、教学、日常劳动等群众喜闻乐见的新型思想启蒙载体应运而生。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延安时期涌现了许多才华横溢的文艺家,如冼星海、丁玲、赵树理、古元、王元化、贺敬之等,诞生了一大批真正体现了“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现代经典作品,如救亡歌曲《黄河大合唱》、秧歌剧《兄妹开荒》、民族新歌剧《白毛女》、平剧《逼上梁山》、小说《李有才板话》、民歌体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等,进一步促使了中国共产党的启蒙思想传播和启蒙载体的发展壮大。可见,早期中国共产党在肩负起救亡与启蒙的双重责任之时,不仅吸收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启蒙思想理念和传播载体,而且通过人民喜闻乐见的文艺方式和群众广泛参与的社会实践活动,传播了启蒙理念,营造了报刊、演说、戏曲、话剧、小说、教学、日常劳动等多种启蒙载体并存的繁荣景象。新时代,在马克思主义传播过程中,也要探索灵活多样的载体,推进观念、内容、风格、流派的创新,促进体裁、题材、形式、手段的发展,加快高新技术在马克思主义传播载体方面的运用,进而不断增强其吸引力、感染力、影响力,推进21世纪马克思主义和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开拓创新。
四、结语
启蒙既是一种思想理念的表述,也是一个不断更新的历史过程,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其不可替代的特定内容、任务与目标。虽然马克思主义思想与五四启蒙理念在内容和形式上有明显的区别,但如果只看到两者之间的断裂与区别,则不能充分理解马克思主义传播的过程和思想基础,也不能深刻地理解马克思主义何以在社会思潮的纷争中脱颖而出,成为引领人们进行新的思想变革和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指导思想。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西方自由主义启蒙到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的马克思主义启蒙,既是先进知识分子自身理念的转变,也是时代发展和中国现实的理论需求。同时,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与时俱进的理论,要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而不断进行自身的理论革新,这决定了中国现代思想启蒙必然是一个不可间断的过程。因而,新时代中国共产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更应肩负起历史和时代赋予的责任和担当,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道路上不断借鉴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马克思主义启蒙的历史经验,深化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意义,助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