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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山歌与中原文化关系探析

2020-03-12姬亚楠

广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客家人先民山歌

姬亚楠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河南郑州450002)

客家人根在中原。随着中原客家先民大规模南迁,中原文化被带入南方,逐步形成既体现中原文化特质又独具华南文化特色的客家地域文化,“由中原地区扩及中国南方地区的‘客家文化’,使中国北方与南方融为一体”[1]。其中,客家山歌是客家文化的典型代表。客家山歌根在中原,在大规模南迁中被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不断发展、创新,形成了享誉海内外的文化形态。

一、客家山歌与中原民歌的关系

晚清诗人黄遵宪在《送女弟》中言:“中原有旧族,迁徙名客人。过江入八闽,展转来海滨。俭啬唐魏风,盖犹三代民。”[2]29证实了客家先民由中原辗转迁徙至赣、闽、粤各省,并完好地保存了中原地区的文化传统。此外,从考古发现和历代研究看来,客家的礼祀建筑、宗法礼制、铜器铁器、服饰用品等都带有鲜明的中原汉文化印记。

客家山歌亦不例外,它是中原文化南迁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珍贵的文化艺术瑰宝,“它既保留了客家祖居地——中原的文化神韵,又有华南文化的异彩”[3]279,集中体现了中原文化对周边文化的影响,反映了客家人对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认识和看法。客家先民的祖居地中原地区,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发祥地,远古时期就已流行民歌。学界有研究表明:古代民歌都是山歌,早在周朝就诞生了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其中十五国风共160 篇,是从各地广泛收集筛选的民歌。到了汉朝,设立了掌管音乐的机构“乐府”,专门收集各地民歌,称为“乐府民歌”。这个制度一直延续至魏、晋、南北朝。从西周到西汉,民歌由四言体向五言体过渡,至东汉时期,五言体已成定型,七言体已开始兴起。也就是说,客家先民在南迁之前,在他们中间就已经流行民歌了。客家先民举家南迁之时,傍身之物唯有一口方言、一身文化,他们唱着中原民歌,正如黄遵宪在《己亥杂诗》中言:“筚路桃弧展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留三代前。”[2]810客家先民在南迁过程中,经受着天灾、战乱、伤病、饥饿等重重考验,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客家山歌自然成为客家先民艰苦生活的精神调剂品,他们以歌声或配合艰苦的开荒劳作,或排遣内心的苦闷,或向远处的伙伴传达信息。当山歌在空旷的山谷里响起时,客家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客家山歌与中原文化之间的关系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从主题内容上看,客家山歌与中原山歌一脉相承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中原民歌的代表。《诗经》里的十五国风,是从各地采集而来的带有地方色彩的华夏族民间歌谣,“客家山歌,被称为有《诗经》遗风的天籁之音,自唐代起唱出了一千多年的历史,闽粤台湾,湘赣川滇,都可以听到耳熟能详的客家山歌的旋律”[4]。客家山歌与民间歌谣一样,通过唱的形式表达人民对劳役、兵役的痛苦与反感,表达反抗剥削压迫的愿望,揭露统治阶级丑恶行径,反映妇女的婚姻与命运。如《魏风·硕鼠》运用比兴的手法,将统治阶级比作“硕鼠”,馋食着劳动人民的果实,反映了劳动人民对剥削阶级的反抗和对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客家山歌中不乏对劳动人民辛勤劳作的歌颂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烧炭歌》:

新打窑斗肚里空,先开窑门后开窗,保佑今年炭价好,尽心打扮嫰娇容。

烧炭阿哥系苦凄,每日上山砍树枝,做倒炭树入窑肚,日夜冇闲烧树枝。

烧炭阿哥苦凄凄,五更做到日落西,入炭好比熏老鼠,出炭就会火烧须。

烧炭阿哥唔怕乌,炭子一卖钱就有,炭子运到潮州府,爱蓝爱鸟尽你掳。

这首客家山歌语言朴实生动、铿锵有力,讲述了烧炭工作的劳累与艰苦,但即使如此,劳动人民仍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烧炭阿哥唔怕乌,炭子一卖钱就有,炭子运到潮州府,爱蓝爱鸟尽你掳”,一切的付出就变得有意义。

此外,爱情诗在《诗经》中占有较大比重,生动地表现了男女间的爱慕之情,如《召南·摽有梅》表达了女子惟恐青春易逝而急于求偶的热切心情,真挚动人。客家山歌在继承传统诗歌特征与技法的基础上,吸收了大量南方本土山歌,将两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因此,客家山歌在表现男女思慕之情时,既真挚自然,又大胆泼辣,如:“思想阿妹千百翻,一日唔得一日完,上昼唔得下昼过,下昼唔得日落山。”

(二)从艺术形式上看,客家山歌与中原山歌一脉相承

南朝民歌大多收录于《乐府诗集》,曲风委婉柔美、清新自然、浪漫多情。如南朝民歌《子夜歌》: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 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这首民歌感情真挚、细微动人,昔日女子长发披肩,娇媚可人,如今别离后,梳妆盒不再打开,头发凌乱也不去打理,任凭香粉撒落在旧衣上。精妙的描写、细腻的铺陈充分体现了南朝民歌的特点。

南朝民歌语出自然、明朗巧妙,客家山歌深受其影响,不仅继承了汉乐府曲牌衍化生成的古韵遗风,而且随着转徙融合了不同地域的艺术特色,曲风不仅委婉动人,而且大胆果敢,有的山歌甚至加入歌者的人生思考,如“拈柴爱拈山布惊,唔贪好烧只贪轻,连妹爱连十七八,唔贪人貌贪后生”。在客家地区,客家人都知道将“山布惊”当柴是燃不起强烈火焰的,是不被当作燃料使用的,但歌者运用它年年发新枝的特点来比喻恋人年轻为上的恋爱观。这首山歌感情质朴、真诚,切合客家人朴实、勤劳的民风民俗。

(三)从表现手法来看,客家山歌多采用赋、比、兴,这与《诗经》的表现手法相似

赋、比、兴作为传统技艺,是自《诗经》以来中国诗作大多采用的表现手法。笔者以“兴”体诗为例,分析客家山歌与《诗经》的关系,如《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采葛》以“彼采葛兮”“彼采萧兮”“彼采艾兮”起兴,表达男女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之情。在客家山歌中,有与《采葛》表达相同主题的作品,如:“龙眼脱壳眼肉圆,一日唔见似三年,三日唔曾见到妹,伤风感冒都齐全。”在这首山歌中,男子因看到龙眼肉圆,想到情人不在眼前,悲从中来,咱们之间的感情是那么的深厚,“一日唔见似三年”,触景生情、伤心难耐,于是伤风感冒都来到了身上。

中原民歌《诗经》《乐府诗集》等反映了社会现实的方方面面,客家山歌亦如此,无论从主题内容、艺术形式,还是表现手法,客家山歌都与中原民歌相似,表达了客家先民对劳动人民的赞美、对幸福未来的希望以及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另一方面,对客家山歌的源流进行考证可知,“客家山歌最初的源头是我国古代的《诗经》,《诗经》之后的楚辞、汉赋、乐府诗,及唐诗、宋词、元曲,乃至南北朝至明清的大量民歌,是其形成过程中的新的源头或干流、支流,其中大都来自中原地区、江淮地区等地方的民歌”[5]。综上所述,客家山歌与中原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一脉相承。

二、客家山歌凸显中原文化的特质

客家山歌之所以能够较好地保存下来并得以发展乃至生生不息,究其原因在于客家山歌与中原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客家山歌完好地保存了其母体文化——中原文化的优秀特质,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求新求变,形成了既具有中原文化特质,同时兼具客家文化新鲜元素的文化样式。“客家山歌好像一面镜子,全面、深刻地反映了客家的社会历史、时代生活和风土人情,表达了客家人的思想感情和审美心理”[3]285。客家山歌在凸显中原文化特质方面,表现为以下几方面。

(一)乡土情结浓厚的劳作山歌彰显客家先民“移垦社会”文化形态

“‘移垦社会’由客家人迁徙移民的历史和开荒拓土的生活方式所形成,其根基深植于中原农耕文化的原野”[6],客家先民由中原地区迁徙至赣、闽、粤各省,即使在南迁转移中也要坚持躬耕陇亩的传统,即使在山间、丘陵中也要开疆拓土。“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农业社会,而农业生活的特点,在于定田而定居,世世代代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无天灾人祸则少迁居。对于生于斯而长于斯的人,对自己的乡土人物有无限的眷恋之情”[3]204。这种乡土情谊古已有之,从奴隶社会“家”的观念的形成,到封建社会“乡里”“乡党”观念的深入发展,乡土情谊成为维系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纽带,成为中华民族抵抗外敌的精神支柱。客家先民为躲避战乱,一次次背井离乡,长途转徙,但都不曾忘记祖先、忘记传统,“在移居的时候,每家都到郊野发掘其祖先的墓地,把骸骨盛在一个所谓金罂里,由家中的男人背着,妇女则肩挑其他一切用品”[7]。每到一个新地方,客家人都要重新安葬先人,祭祀、拜祖成为客家人重要的日常生活,因此流传了许多祭家神、寨神的祭祀歌,以及其他仪式的歌曲。如《招魂曲》:

亡魂、亡魂,终魂、终魂,生莫欢来死莫愁,且从生死问因由。

六十花甲从头算,世上几多白了头? 也有胎中就夭折,也有对岁离娘休。

青山绿山水莹莹,眼前不见古时人,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

……

邻舍离别,日久思量。叔侄离别,无商无量。六亲离别,各住村庄。朋友离别,少写书行。父母离别,难保恩养。子女离别,刀割心肠。夫妻离别,拆散鸳鸯。兄弟离别,手足分张。姊妹离别,裙衩分行。子嫂(妯娌)离别,少讲言章。

客家先民每一次转徙都需重新收拾行囊,每一次转徙都需为先人重新安葬,对亡魂的敬畏是他们专注于招魂的根源。不断转徙给客家人留下了深切的痛,却更加深了客家人对家乡故土的思念。因为热爱家乡故土,客家人秉持、发展了中原人的刚毅、果敢,在民族危难之时,无不表现出大无畏的民族气节,不惧生死、挺身而出,表现出忠君报国的民族情怀。

这些客家先民经历千百年的向南移民生活,不断与陌生的环境抗争,逐渐形成了吃苦耐劳、不畏艰险、发奋进取的文化特质。客家先民多为中原移民,为躲避战乱逃到南方各省来做“客人”。客家人即使远离故乡,仍坚持民族品格,不向任何困难屈服,他们彼此肝胆相照、守望相助。客家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劳作,逢山必有客,逢客必住山,他们向山地和丘陵迈进,从事着最艰苦的劳作,开垦新的土地。在长期劳作过程中,客家先民吃苦耐劳、团结互助、开拓创新,形成了客家人昂扬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客家人热爱劳动,在劳动中喜唱歌。因此,产生了一系列悠扬动人的反映客家人工作生活的山歌,如《十二月耕田歌》《采茶歌》《伐木歌》《牧牛歌》《织布歌》《打石歌》《挑担歌》《撑船歌》等。其中《采茶歌》有这样唱段:

春水滴茶茶发芽,姊妹双双去采茶,大姊摘多妹摘少,摘多摘少爱回家。

清明摘茶正当时,摘了一皮又一皮,日里摘来夜里擦,目又睡来肚又饥。

谷雨摘茶茶叶黄,家家户户莳田忙,莳得田来茶又老,摘得茶来秧又黄。

客家人依山而居,仍不忘农业生产,开垦土地、辛苦忙碌,“日里摘来夜里擦,目又睡来肚又饥”,没日没夜、又困又饿,也不偷懒休息,只为赶上采茶的好时节。

(二)浓情蜜蜜的山间情歌彰显客家人敢于追求浪漫爱情的精神文化形态

情歌是客家山歌的典型代表,表达了客家男女敢于追求美好爱情的愿望,传达着青年男女之间的柔情蜜意。客家情歌继承了《诗经》中爱情诗的特点,委婉动听、浪漫柔情。《关雎》《溱洧》《静女》《野有蔓草》《蒹葭》《击鼓》《风雨》《柏舟》等都是《诗经》中描写男女之间爱情的佳作。从客家先民的迁徙史看,他们多向高山密林、人迹罕至之处挺进,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多通过唱歌,青年男女之间想要面对面交流、绵言细语来互诉衷肠则更是一件艰难的事。因此,青年男女便唱起山歌,传达彼此间思慕、相思之情。山间情歌分为独唱山歌和对唱山歌两种。

独唱山歌为一人所唱,有时随口哼唱几句来调剂自我心情,一般为一首歌一个主题,如《情歌》:

因为冇米割青禾,因为冇船正下河,因为冇双来连妹,问妹有心向郎么?

若爱摘花入花园,哥爱恋妹早开言,世上只有藤缠树,唔曾见过树缠藤。

阿妹人品哥喜欢,心想开言口又软,自古只有船靠岸,唔曾见过岸靠船。

阿哥斟茶双手端,妹子心里唔敢当,哪有杖棍倒头使? 哪有河水流江上?

汶水过河唔知深,唔知老妹那样心? 万丈深潭难打底,海底捞针真难寻。

一树杨桃半树红,哥系男人胆爱雄,连妹爱哥先开口,妹子开口脸会红。

既食妹茶领妹情,茶杯照影影照人,连茶并杯吞落肚,十分难舍妹人情。

你爱交情只管交,切莫交到半中腰,洗衫就爱长流水,晒衫就爱长竹篙。

新打戒指九连环,一个连环交九年,九九还归八十一,还爱同妹十九年。

倒竹爱倒硬头黄,一皮篾青一皮囊,一皮竹壳包一节,哪有一妹恋两郎。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是一首求偶的情歌。情歌中,男子正单身,“因为冇双来连妹,问妹有心向郎么?”男子爱恋着女子,想要表达对阿妹的爱慕之情,却又羞于开口,经过鼓励,男子终于鼓起勇气表达了内心的喜爱之情。阿妹接受了男子的求爱,并叮嘱“你爱交情只管交,切莫交到半中腰”,表达了阿妹的坚贞和执着。

再比如女子鼓励男子大胆表白的山歌:

莲花开在塘中间,有心采花莫怕难,有心恋妹莫胆小,要想吃酒就开坛。

妹子敢说郎敢当,青草不怕六月霜,轮船唔怕大海水,战马岂怕机关枪。

这首山歌中的女子,有心仪的对象,看到男子半信半疑,不敢上前表示爱意时,便唱起山歌鼓励男子要大胆、主动地追求爱情,在言语之间透露了无限的智慧。

对唱山歌是一种你方唱罢、我方登台的演唱方式,男女之间通过对唱,细诉衷情,或传达相思、爱慕之情,或传达提醒、警戒之意。客家男女往往尽情倾唱、直抒胸臆,大胆中透露着含蓄,含蓄中蕴含着智慧,如《千嘱》:

女:千嘱万嘱嘱亲哥,亲哥恋妹莫恋多。 苏木煎膏因色死,石榴断枝因花多。

戴着笠麻莫擎遮,爱恋一伎就一伎。 一壶难装两样酒,一树难开两样花。

男:妹子叮嘱我记挂,决心不向别人家。 爱学凤凰成双对,唔学黄蜂乱采花。

好花一朵满园香,好茶一壶透心凉。 好酒一杯晕晕醉,好妹一个够情长!

这首《千嘱》表达了男子即将离开家,女子通过举例告诫男子莫恋其他女子,如“苏木煎膏因色死,石榴断枝因花多”。男子亦向女子表示“爱学凤凰成双对,唔学黄蜂乱采花”,表达自己忠心不二。

(三)披露封建陋习的现实山歌表达了对中原地区劣质文化的反思

客家文化在吸收、借鉴中原地区的优质文化的同时,不免受到劣质文化的影响。客家人用山歌的方式表达了对中原劣质文化的反思。

首先,批判封建陋习对劳动人民的戕害,反映了劳动人民在艰苦的环境中受到的压迫与剥削。如《婢女叹》:“做人婢女真苦情,日里冇闲夜冇眠,食尽几多馊粥饭,长年着件烂衫筋。”《婢女叹》和《穷人叹》通过描写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状态,刻画了劳动人民缺衣少食的悲惨生活,“食尽几多馊粥饭,长年着件烂衫筋”,劳动人民通过山歌表达了对压迫者和剥削者的控诉。除此之外,《长工歌》《农民苦》等山歌都表达了相同的主题。

其次,揭露封建恶俗对妇女的残害,表达人们对妇女悲惨命运的叹息。“在客家地区就有聘婚娶、招赘婚、童养媳、等郎妹、(坐尔右甲)山娶亲、冥婚以及花顿妹、换亲、纳妾等婚姻形式”[8]44。这些封建习俗对女子的伤害极深,黄遵宪在《山歌》中写道:“嫁郎已嫁十三年,今日梳头侬自怜。记得初来同食乳,同在阿婆怀里眠。”[2]59在不公平的社会制度和残酷的封建习俗中,年轻女子葬送了青春、断送了梦想、牺牲了幸福。刘善群认为童养婚之俗可以追溯到三国以前[8]47。童养媳习俗是随着客家先民南迁从中原地区带到客家地区的风俗习惯,指的是有子嗣的家庭抱养别人家的女儿为儿媳,抚养到适龄后,与本家儿子成婚。童养媳从小离开亲生父母,寄养在别人家,食不饱、穿不暖,甚至会受到谩骂、毒打。如《童养媳》中描述了童养媳悲惨的命运:

对岁离娘卖畀人,六岁打柴受苦辛,七岁落田学耕种,九岁侅担冇时停,目汁洗面汗洗身。

做童养媳苦啾啾,食着冇来打骂有,三更半夜思想起,气难平来恨难休,只怨爷哀咁糊涂。

如果说童养媳的生活悲惨,那么等郎妹的日子可谓苦不堪言。等郎妹是指在男家尚无子嗣之时,就从别家抱养女孩来作为儿媳来抚养,以此希望能将郎等来。较之童养媳,等郎妹将命运压在一个未知数上,若有幸男家得一男孩,不管年龄相差几何都要完婚,若“等郎”夭折,等郎妹需被迫与公鸡拜堂成亲,守一辈子寡;若不幸等不到郎,等郎妹的去留问题则由男方家决定,或将其变卖给其他人家,或作为女儿招婿上门。客家人用山歌的形式,反映了这一婚俗陋习:

十八妹子三岁郎,夜夜要我抱上床,睡到半夜思想起,不知是儿还是郎。

十八娇娇三岁郎,半夜想起痛心肠,等到郎大妹又老,等到花开叶又黄。

由这首山歌可知,等郎妹在十五岁时,男家才得一子。十五岁的年龄差距致使他们之间更像母子而非夫妻。等郎妹即使等到“等郎”长大成婚,逝去的年华又怎能弥补?

此外,贞操观对客家妇女的荼毒很深。传统观念中的贞操观对客家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客家妇女在贞操观的约束下,恪守“本分”,宁愿为了一块贞节牌坊不惜牺牲一生的幸福。如《寡妇苦》:

口渴难上嘅条岗,肚饥难过四月荒,守寡妹子难过日,锁匙难带家难当。

托盘冇底样搬扛,米升冇底样般量? 十八妹子来守寡,塘里冇水鱼难养。

床头食饭床尾眠,冇人有厓咁苦情! 日里唔敢问人嬲,夜里冇只痛肠人!

十五唔敢看月光,过年唔敢着新装,心中有话冇人讲,一生孤枕守空房。

紧想紧真紧难捱,想来想去到鸡啼,怕听人家郎喊妹,怕看堂前祖宗牌。

松树再高冇粘天,贞节妇人冇变仙,观音虽然得了道,还在南海受香烟。

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子却要守寡,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心中有话冇人讲,一生孤枕守空房”。这样的生活不是女子想要的,“唔想贞节牌坊竖,只愿嫁郎结同心”,但现实却将她打入深谷,逃脱不了终生守寡的命运。

(四)哭嫁歌彰显中原地区婚姻文化特征

哭嫁是客家文化的一种独特形态,起源于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时期,是女性对从夫居婚姻制度的反抗。父权制建立后,女性从统治地位变为被奴役地位,她们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进行了反抗,争斗的焦点在婚姻居住制问题上[9]。女性在这场权力争斗失败,失去了从妻居的特权,转向出嫁从夫居。父权社会遗留下来的出嫁从夫居的要求,使得女子必须离开原本居住的地方,远嫁到男方居住地,内心充满了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对自身不幸命运的哀伤、对逝去美好生活的缅怀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迷茫。到了封建社会,女性受到政权、族权、神权、父权等压迫,身体和精神都饱受煎熬。这种封建落后的婚姻制度,随着客家先民的南迁带到了客家地区,客家女子在出嫁前夕唱起哭嫁歌,通过新娘与亲人倾诉离别,深刻揭露了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强烈抨击了封建宗法制度和伦理道德。客家女子哭唱的时间长短不定,有提前三五天,也有半个月、一个月,更有甚者三个月,刚开始哭唱断断续续,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上轿,这段时间是哭嫁的高潮,并且必须按照传统礼仪进行。哭嫁歌内容多样,主要有哭爹娘、哭哥嫂、哭姐妹、哭叔伯、哭陪客、哭媒人、哭梳头、哭祖宗、哭上轿等。如哭父母:

天上星多月不明,阿爸为伢苦费心,阿爸恩情说不尽,提起话头言难尽。

女儿错为菜子命,枉自爷娘费苦心;伢今离别爷娘去,内心难过泪淋淋!

在这首哭父母中,出嫁女将自己比作“菜子命”,枉费了父母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如今要离开父母,内心的伤感油然而生,泪水涟涟。哭嫁歌在传承过程中反映着客家的风俗与伦理,是传统婚俗的具体表现。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女子处于被奴役的地位,女子出嫁后与父母见面的机会则会少之又少,于是在出嫁前夕,客家女子便将内心的痛苦与感慨通过山歌的形式唱出来,情感真挚、声调悲哀、催人泪下。

综上所述,客家山歌是在中原文化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体现着中原文化的精神内核。

三、结 语

中原先民抛弃了安土重迁的传统思想,踏上南迁的征程,这既是先民们由北向南的民族转徙史,也是中原文化由北至南的传播史、发展史。漂泊异乡的无根感不仅并未阻断客家人对家园故土的思念,反而更加深了他们对根脉、族源的热爱。客家山歌不仅是客家人对中原文化的群体性文化记忆的外在反映,更是具有特定文化内聚性的群体在自身经验性记忆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借鉴、吸收赣南等地的文化形态,形成地域色彩鲜明的文学样式,从而完成了客家人对民族历史的群体性建构。客家山歌独特的文化功能,在“情感沟通、文化传递和族群认同等方面发挥了独特的作用”[10]。对客家山歌与中原文化的关系进行更深入、更系统的研究,对于进一步保护客家文化、丰富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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