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朋友圈的情感消费与认同困境
2020-03-11蒋建国
蒋建国
(华南理工大学,广东 广州 510006)
麦克卢汉说媒介即是信息,在网络时代,网络不仅是信息,还是通用的社交工具,尤其是随着微博、微信的普及,手机更是成为用户的社交“器官”。互联网成为“无地方之地方”,是网民赖以生存的“大本营”。在网络社交时代,不微信、不入朋友圈,则意味着你已被“另类”了。今天,书信已被微信取代,微信已成为网民相聚的“世界”,成为化解“孤独”、结交“朋友”的虚拟客厅。发微博、加微信、找朋友、求转发、晒图片、入微信“党”……已成为流行的社交方式。在Web3.0时代,即时社交的“互动”与"共动",让每个用户都有“天涯若比邻”的存在感。然而,微信社交的狂欢,并不意味着情感沟通的顺畅,更不代表朋友价值的升华。网民如果片面追求微信交往的“虚拟化存在”,过度进行碎片化社交,可能会与现实生活中的“失落”、“孤独”有着强烈的反差。本文拟从圈子文化的角度,就微信社交与情感沟通问题展开探讨,对其负面影响进行深入思考。
一、微信社交泛化与朋友圈的杂乱
随着移动网络的发展,微信成为最通用的网络社交平台,不仅是用户的交流工具和“人体的延伸”,而且全面“介入”用户的工作、学习与生活,尤其是随着其支付功能的扩张,乘车、旅游、就餐、购物均可由“扫一扫”实现支付,微信的消费与社交实现了融合。同时,因为大多数用户都开通了微信支付功能,吸引了大量商家加入,而支付打折等活动也进一步激发了用户使用微信支付的热情,从而使消费的交流与文化意义进一步凸显。正如费瑟斯通(Mike Featherstone)所言:“符号化过程与物质产品的使用,体现的不仅是实用价值,而且还扮演着‘沟通者’的角色”。[1]但是,随着用户消费范围的扩张,朋友圈里便遍布各种微商、客户和“点头之交”的朋友,各色人等混迹其中,各种广告、晒照、“鸡汤文”接踵而至,也使得朋友圈的私密性、可沟通性大为降低。
当微信实现了工作、生活、消费的一体化之后,其对用户也就实现了“包围”。在第二媒介时代,用户的数据库需要借助计算机的储存而完成;在微信时代,微信本身就是数据库。用户每天使用微信都会留下“痕迹”,用户在微信中上传的各种链接、文字、照片、消费账单都会轻易被记录和传播,从而实现即时共享、消费与存储的统一。因此,微信不仅仅是社交工具,也是全景监视器,它在为用户服务的同时,也对用户进行跟踪。而微信本身却难以实现保密的功能,尽管用户可以遮蔽一些信息,但是,一般情况下,他们很难对具体的信息逐条处理,或者实现对朋友圈的全方位屏蔽,而朋友圈之间是即时链接的,任何一条信息可以通过转发实现瞬间共享。于是微信通过技术实现了对用户的“规训”,微信犹如“一只洞察一切的眼睛,又是一个所有的目光都转向这里的中心。”[2]但是,我们几乎无法拒绝微信,因为它是现代生活的必备工具,离开了微信,我们便会遇到诸多生活难题,没有微信,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就会十分困难。在口语传播时代,人与人之间需要通过近距离的交谈才能实现互动。印刷时代的文字打破了交流的空间限制,但书籍和报刊的传播需要通过“延时”才能实现,文字为传者和受者提供了想象和怀旧。“印刷资本主义使得迅速增加的越来越多的人得以用深刻的新方式对他们自身进行思考,并将他们自身与他人关联起来。”[3]电子传播可以实现即时性交流和进行“时空压缩”,体现信息消费的“脱域机制”。但是听觉文化的高度发达并不能满足双方“凝视”的情感需求。而微信集合了语言、文字、图像的优势,打破了时空的限制,即时共享的文字、图片、视频、会话使交流无所不能、无处不在。但是,交流并不意味沟通,我们可以随时通过微信与他人实现即时联系,然而,随着微信神秘感的消失,很少有用户刻意利用微信进行交流体验。对于一般用户而言,他们可以轻易地到微信里找出一位朋友,却很难找到可以倾诉情感的对象。微信的功能再强大,它仍然是社交工具,缺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互动,它便无法向人“说话”。
随着微信使用时间增长和功能的增加,在许多用户看来,以往热闹非凡、令人向往的朋友圈,有时也是一个无所不有的“大染缸”,有些朋友圈甚至变成了“伪圈子”。大家不加选择地往朋友圈里塞各种信息,无论是养生保健、心灵鸡汤还是低级笑话、黄色段子,先“分享”到圈子里再说;无论是就餐、聚会还是旅游、居家,拍照先发朋友圈再说。朋友圈充斥着各种谣言、八卦和信息垃圾,有时所谓的共享变成了“共厌”。很多用户打开朋友圈后,在“拇指运动”中不知所措,各种链接和图片的内容在不断更新,但是,绝大多数无成本转发的内容雷同而无聊。有时为了面子或维持关系,还不得不对要求“点赞”者施以援手,表达“已关注”,所以,对于那些无事就转发的“朋友”,一些用户只好设置“不看他(她)的朋友圈”。即便如此,我们的朋友圈里仍然充斥着令人不堪重负的广告和信息垃圾,厌倦朋友圈已经不是个别用户的感受,许多用户认为朋友圈的文化共享意义在不断下降。
在五花八门的朋友圈中,“晒”本质上是一种装饰性消费,是展演者通过微信进行的“完美”演出,然而,此类刻意装饰的“晒”有意遮蔽表演者的“瑕疵”。胡适曾在写给苏雪林的信上说:“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4]胡适是劝告苏雪林要公允地看待鲁迅,不要以一己之见,全面否定鲁迅的贡献。在胡适看来,任何人都不是完美的,都有其优缺点,而普通人更是如此。然而,在朋友圈里的“晒美”、“炫富”者,却将自己作为“完美主义者”展现出来,他们“装饰”“美化”自己的形象、刻意表现自己的幸福和奢华,他们不放过任何展示的机会,一件衣服、一碟美食、一个签名、一次会议,都可以成为炫耀的理由,至于晒名表、晒名车、晒豪宅,则是毫无顾忌的炫富。他们以炫耀性消费表达对生活的“高品质”追求,从而宣告自己是完美无缺的,所谓的“丑”、“恶”都与他们无关。然而,网晒之风的盛行,正说明了表演者缺乏“持平”的心态,他们过度强调自己的完美,“这种表面的、虚饰的一致,之所以能够维持,是因为每个参与者都把自己的欲望藏匿于他维护社会准则的表述之后,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不得不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表述给予赞赏。”[5]而这些被抑制真实想法的“赞赏”,其实在为朋友圈制造虚假的认同。
于是,一些用户开始冷静地思考朋友圈的价值与意义,甚至提出“不要发朋友圈”。在很多人看来,将没有私密性的文字和图像展示给大众,是对朋友的不负责任。一些人则干脆逐步淡出朋友圈,甚至将“不发朋友圈”作为自己的一条戒律。而一旦用户对朋友圈失去了信任,网络社交制造的圈子文化会给用户带来诸多困惑。
微信技术制造了“朋友圈”的表面风光,正如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所言:技术是极具诱惑力的,因为它能弥补人性中脆弱的一面。而我们的确是非常脆弱、敏感的物种。我们时常感到孤独,却又害怕被亲密关系所束缚。数字化的社交关系和机器人恰恰给我们制造了一种幻觉:我们有人陪伴,却无须付出友谊。在网络世界中我们彼此连接,同时也可以互相隐身。[6]2微信社交更多地从满足需求的角度进行“共享”,信息的复制也成为朋友圈扩张并获取海量“友谊”的重要原因,但是,微信上的信息并非来自用户的情感世界,由于任何人可以任意免费发布信息,朋友圈发布的各种“链接”与他们的真实情感表达并无关联,甚至与他们生活的真实世界没有多大关系。对于拥有数千个“朋友”的微信用户而言,向朋友圈发布信息,与随时“点赞”一样,属于“拇指运动”。因此,微信朋友圈提供的“账面社会资本”,与网民真正拥有的情感资本之间,并不成正比例增长。我们在微信上拥有无数的“朋友”,却很难在碎片化的时间中“用心”交流,即便是偶尔聊天,也难以找到可以深入互动的话题,导致双方无法可说而陷入尴尬,这就是所谓的“尬聊”。这种交流的困境是由于双方聊天的语境存在极大差异,在“问”与“答”之间,往往是各自表述,缺乏“情感链”和完整的文本,甚至连形式上的问候都难以持续,此类碎片式社交很难进行有效沟通。一旦回到现实中来,这些尬聊的网友更难找到倾诉的对象。因此,微信中认识的人很多,但能够真正互动的“朋友”很少,能够交心的对象更少。
二、微信朋友圈扩张与情感消费的迷茫
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人的交往都有一定范围,传统意义上的社交,更关注人与人的情感交流与互动。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人本质上是社交的,人的愉悦体验大多来自群体生活,人们通常认为“朋友是自己的一面镜子”,人们对交往对象具有明显的选择性,志同道合者往往会因为共同的价值理念而成为好友。因此,个体的社会化程度与其交往质量也有内在的联系。自古至今,一个人的交往圈子往往与其个人成长的历程紧密相伴。所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择友”是一项重要的处世哲学,一个人的交往圈子与其文化程度、道德修养、社会声誉与精神生活有着内在的联系,朋友圈的质量也对人的社会资本、文化资本产生深刻的影响。
在微信时代,信息技术解决了以往社交的诸多困难。如果说手机是人体的“器官”,那么微信便是交往的“拐杖”。微信将人从传统交往的时空局限中解放出来,赋予每个用户便捷的交往机会与联系方式。微信将用户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朋友聚合在手机中,使手机社交与现实社交具有几乎相似的功能。但是,技术并不能解决情感丈量的问题,微信朋友圈可以使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交往对象,然而,“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与每个人交流的世界上,那样的交流几乎就毫无意义了。”[7]58因此,每个人的朋友圈实际上都有亲疏与远近之分,有所谓的“闺蜜”、“发小”,也有一面之交的“朋友”,人们在交往中,往往会在内心上对好友有着自身的认知,因此,经常与好友联系与沟通,是强化情感互动的重要方式,书信、聚谈与电话往往是传统社交的基本手段。但是,微信朋友圈虽然使交往方式更为多元化,而依赖文字、图片、视频的即时互动却使双方难以在情感上产生“凝视”的审美愉悦,因为双方毕竟缺乏身体的在场、共同的情境和完整的对话文本。我们在微信上所说的话、所发表的观点、所传播的图像,大多比较随性,尤其是许多“心不在焉”的“一对多”交流,更是难以深入沟通。所以,微信朋友圈虽然不断扩大,但微信的情感属性却无法扩张,“电子交往”亦难深入人的内心世界。“电子媒介最根本的不是通过其内容来影响我们,而是通过改变社会生活的‘场景地理’来产生影响”。[8]6人们在跟“微信”说话和交往时,会受到电子环境的诸多约束和影响。
因此,微信为朋友之间的联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却又对人的交往产生“限制效应”。有人感慨“拿起手机,不知道要给谁打电话”。即便是曾经的好友,给对方打电话也变得非常困难,社交化网络抑制了我们使用传统媒体的欲望。人们往往认为,有了微信,啥事都能在微信里说,何必多此一举?至于朋友之间的书信交往,则被很多人视为守旧或者迂腐的“笑柄”。然而,与微信的即时联系不同,书信由于有了时空上的差异,使书写的双方有着浓厚的情感寄托、专注的表达方式和强烈的回应需求。书信贯通了朋友之间的交往史,就成为朋友之间情感交流的历史见证。但是,在微信时代,各种基于网络的交往技术使朋友之间的沟通变得更为单一,反而使得深入交往的欲望进一步下降。
微信作为提供即时通讯服务的平台,其本质上是为了满足用户即时社交的多元需求。作为一款应用程序,它具有强大的技术优势,但用户的使用与消费却具有强烈的主观性,比如微信设置了朋友分类和加朋友的限制功能,用户可以拒绝和拉黑一些不喜欢的对象。然而,微信的朋友圈在信息共享方面是完全开放的,当它与用户的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时,便体现出其“交往圈”的强大功能。在现实生活中,当有人面对面提出要加对方的微信时,“面子”观念往往让人无法拒绝,许多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清楚,便成为了微信里的“朋友”。而一些商家和客户为了“方便”联系你,更是各种招数让你加入他们的微信公众号。传统的道德标尺似乎不合适用来衡量当下的加微信行为,在现实生活中,加微信,就是要加一个机会,争取认识一个人,至于交往的情感基础,不在考虑的范围。
面对无数没有交往基础的朋友,微信的朋友圈本质上便是“熟悉人”与“陌生人”的杂烩,甚至会出现“怪熟”(uncanny)现象,有些人、有些东西“你觉得非常熟悉,但同时又非常陌生,导致一种不舒服的、异样感觉的情形。”[6]54微信进而颠覆了传统朋友的定义,使得微信交往与现实社交之间出现了情感上的巨大反差。我们在发朋友圈时,许多观看者是“不熟悉”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轻易向不熟悉的人倾诉。但在微信朋友圈里,许多用户却毫无顾忌地进行日常生活的全景表演,这种缺乏交流基础的展示,怎能引发情感互动、怎能提高交往质量?“倘若个人没有选择,不得不随时交流,那样的交流就失去了积极的、深思熟虑的意义,失去了让人特别关注的意义。”[7]58-59因此,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由于微信朋友圈无限制放大了“朋友”的准入门槛,使交往对象之间缺乏信任基础,很难通过“一对多”的交往产生群体归属感和情感互动效果。
而微信群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方便微信集体交往。微信在技术上为建群提供了极大的自由和便利,尤其是“面对面建群”,可以使任何用户很快建立一个“组织”。而以同事、同学、同乡等名义建立的各种群,使许多微信用户拥有数十上百个“组织”,甚至一次邂逅、一次聚餐、一次会议都会被人拉入微信群里,且难有拒绝的理由。然而,微信群几乎没有制度上的约束,更没有共同的规则和价值观,群体成员的来源极为多元,且入群是由群主决定,没有基本的资质标准和审查环节,许多成员之间根本不认识,有些成员是被群主强拉进来而无意交流。群体成员的身份没有统一的划分标准,随着用户的群不断增多,群的组织功能和情感交流功能几乎无从谈起。一些微商和广告客户也借机入群,许多群在短暂热闹之后,便成为各种转发信息的平台。而且,在群内发言,由于碎片式的表达,时常会引发误解,有时甚至会招来谩骂,群体的公共讨论和理性回应难得一见,群内成员的情感互动更难以实现。正如梅洛维茨所言,由共享的电子信息所创造的“群体”规模太大,无法维持传统的群体凝聚力;他包括的人太多,以至于无法让其成员有特殊的和独特的感觉。[8]127
为了抵制微信群的泛滥,一些精英人士设置了入群门槛。如根据社会身份来限定入群条件,一些高知群要求成员必需具有教授以上职称,某科研管理官员建立一个群,甚至要求入群者必需是长江、杰青获得者,这些被挑选的入群人员素质相对较高,在群内的发言也较为文雅。但是,由于身份的约束,他们往往对议题的设置非常慎重,尤其是一些社会热点问题,即便有自己的观点也不敢在群内公开表达。这些所谓的精英群体,过度注重“位置消费”,表面上客客气气,经过一段时间后,群内便归为寂静,久而久之,所谓的“群英大会”名存实亡。
但是,不少网民仍然热衷于在朋友圈里生活,就是因为平时“不愿意跟人说话”。许多人在现实生活中沉默寡言,缺乏情感交流,却热衷于在网络上寻找“孤独”的解药。在他们看来,进入微信朋友圈,就象进了一个抵抗孤独的“防空洞”,他们在群里看到的是无声的热闹,各种鸡汤党、红包党、点赞党、营销党、旅游党、健身党粉墨登场,各种图像令人眼花缭乱。但是,转发越来越多,文字越来越少;图像越来越多,意义越来越少;点赞越来越多,真情越来越少;圈子越来越多,好友越来越少。进入朋友圈,“有时人们聊了好几个小时,却感觉不到任何意义。当他们对这种关系根本心不在焉的时候,却口口声声地感受到了亲密无间。”[6]12-13对于朋友圈的“朋友”,许多网友有共同的感受:从特别关心到取消关注,从聊天置顶到不常联系,从单独分组到大众分组,从秒赞秒回到朋友圈孤零零一条横线,社交软件记录了友情逐渐变淡的过程。[9]在一定程度上,心情涣散且不愿意付出情感的“片断”式网络交往,不但没有排解孤独,反而使人在现实生活中更感孤立无助。对于许多微信用户而言,“我会和那个人说话,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但在心里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意味着一个人能把呈现出来的自体与他的心灵脱离——与他所思、与他所欲求的相分离。”[10]
因此,此类形式性社交影响到了我们的价值取向。由于碎片化交流缺乏系统性、全面性、互文性,交往双方缺乏共同的话题和语境,加上“文不对题”的表达与回应,往往会出现答非所问和无话可说的结果,甚至出现偏激言论而导致关系紧张,许多网民对此深有体会,有心微信,无心聊天。这不仅会影响到参与者的心境和情绪,也使网络社交的情感互动作用大为弱化。
从情感消费的角度上看,微信提供的服务本身不能实现情感增值。我们知道,人的社会属性是通过社交得以实现的,而交往活动乃是人获取象征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重要途经,也是满足人的情感需求的重要方式。微信提供了优质的社交服务,满足了用户生活和消费的诸多诉求,但其本质上是一款应用程序,其服务质量和消费效用需要用户在实践中获取。而社交的重要目的是满足我们的精神需求,微信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社交和消费类工具,其成效要看是否能够真正提升我们的精神消费质量。在物质生活高度发达的当下,人们更注重精神消费的品质,更关注个体的社会价值,更期待社交带来的积极影响。人们在使用微信的过程中,既是信息生产者,也是信息消费者。而从社交层面上看,其最重要的作用是自我实现与精神升华。但是,微信朋友圈过度放大了交往半径,过度强调了用户消费的主动性和随意性,反而使真实而深刻的情感交流变得更为困难。我们看到了微信上无所不有的“晒”,却并没有从中产生真实而难以忘怀的情感共鸣。我们可以利用微信进行丰富多彩的交往,却难以从中获得内心的感动与怀念。“越微信,越孤独”,并非是指我们的“朋友”少了,而是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越来越难以找到倾诉的对象。当我们离开微信回到现实生活,无数“低头党”在向微信“说话”,而我们面对久而不见的朋友,却无话可说。
三、朋友圈的认同困境与精神交往的需求
“君子群而不党”指出了团结而不结党营私的社交意义。在微信时代,群体生活对个人的影响尤为深刻,人以群分,不仅是看他交往的群体类型,还能从个人与群体关系中来判断一个人,这说明每个人都在特定的群体环境中生存。而微信则见证了用户交往的历史轨迹,用户所拥有的朋友圈,与其生活经历、教育程度、职业背景、文化资本、社会地位、价值理念有着密切的关系。微信通讯录设置五千人的上限,微信群的人数一般也限制在五百人之内,说明每个用户的交往对象不能无限增长,但从交往关系的角度看,一个人的精力再充沛,也无法与五千人的朋友圈开展深度交流,用户加了某个人的微信,让其进入自己的圈子,但未必能够成为圈子文化的积极参与者。单纯以数量来判断用户的“人脉”和朋友圈质量,显然不符合微信社交的实质。
因此,微信社交的喧嚣与朋友圈的膨胀,并不与群体团结的程度和网民的“情感能量”增长成正比。按照柯林斯(Randall Collins)所言,群体团结是一种成员身份的感觉。个人的情感能量是一种采取行动时自信、兴高采烈、有力量、满腔热忱与主动进取的感觉。[11]然而,许多网民甚至有数十乃至数百个群,不同群里的“主题”转换极为迅速,他们可以“点缀式”地出入各类“群”,可以随意留下表情包与点赞,却很难形成共同的关注焦点,由于缺乏真正的沟通和面对面的情感交流,集体意义上的情感共享体验更是难以形成。朋友圈里的许多人在力图展示“最好的自我”,但却很少有人倾听并认真回应,很少有具体的观念交流和相互沟通。对于许多微信用户而言,“他们迫切希望与他人和谐相处,甚至需要根据庞大组织机构的要求来组织其私生活,力图把自己当作一件标有市场价格的商品来加以推销,病态地需要温情、安慰和奉承”[12],因此发言者往往可以心不在焉地“向微信说话”,但很快就会消失在网络信息的海洋中,交流和沟通已成为奢望,群体情感能量的互动更难以实现。
从网络人类学的观念看,微信是观察用户行为和群体文化的重要载体,如果说博客的书写方式与“部落客”有关,那么,微信则是网络族群的重要展示平台。一个微信号虽然是单数,但其中的朋友圈和各种微信群却是群体交往的象征。但是,微信群体与现实群体的组织原则、社会信仰、行动规范、价值认同等方面有着明显的区别。与Web1.0、Web2.0时代的网络族群亚文化也有极大的不同。即便是网络族群都强调群体的共识,诸如“屌丝”、“小清新”、“佛系”、“油腻中年男”都强调某些行为和文化的共性,体现出某些群体的共同爱好和心理特征。但是,微信群却很难体现群体的价值观和文化特征,我们不能以微信群来判断个体的社会归属和价值准则,也不能通过微信群来了解其整体特质和文化习得,更谈不上所谓的社会信仰和仪式展示。所以,微信朋友圈无法通过群体行为来进行社会区隔,它是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人的汇集,一个朋友圈乃至一个微信群里,无论从年龄、职业、收入、教育程度、兴趣爱好、行为规则等方面都很难进行具体的划分,这就是说,微信群比起传统的网络族群,已经超越单纯的群体判断标准,甚至很难通过微信群本身来辨识其显性的共有文化符号和基本的价值趋向。
而对于群体而言,共同文化的分享通常是最基本的。[13]但是,由于微信朋友圈缺乏明晰的群体边界,便很难形成文化共识。圈子里的人形形色色,圈子内的话题五花八门,圈子中的“表演”自说自话,每个人都可以转发,但每个转发的人都无须承担责任,朋友圈太大,各色人等仅仅由于某个用户的“添加”而集合在一起,许多人互不相识,他们在群内的发言和转发,缺乏有效的沟通环境,更缺乏身份上的认同。许多互不了解又没有组织原则的人聚集在一起,很难形成群体价值观和文化共识,显然,微信群打破了传统族群的固有模式和行为规范,成为“微生活”的新群体模式。
在社交活动中,每个人都需要他人认同和群体归属,微信朋友圈的热闹显然不能满足人的精神需求。从整体上看,微信朋友圈的个体活动和集体行为是割裂的,在朋友圈,有对话但很难形成有逻辑的文本,有讨论却很难形成群体共识,有交流却很难进行有效沟通。每个人都可以自说自话,但每个人都可以不作理会。语言、文字、图片与各种链接是“片段主义”的存在,“图像至上主义”已成为潮流,朋友圈充斥着视觉盛宴,却很少有人愿意仔细品味。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转发和展演,却很少有人认真倾听。我们处心积虑经营的朋友圈,很难寄托我们内心的情感和实现真诚的沟通。
被人喜欢、受人尊敬往往是评价一个人声望、地位与成功的重要标准,也是一个人摆脱孤独与焦虑的重要途经,寻找友谊、渴望关爱是也是人的客观需要。微信的社交功能在帮助我们实现这些需要。但是,随着微信支付功能的不断放大,它已经发展成集社交、消费、娱乐、游戏于一体的通用性媒体,其综合应用水平不断提升,“我微信、我消费”,当微信与消费聚合在一起时,微信的扫码更多地体现商业逻辑,而社交与消费行为夹杂在一起时,交往动机就不单纯是为了友谊。当越来越多地人使用微信支付时,其符号价值更多地体现了用户的消费需要,当然,用户加上商家的微信号,目的是进行商品交易和个人消费,与情感交流与互动并无多大关系。曾几何时,用户们每天查阅通讯录,检阅朋友数量增长的喜悦、炫耀朋友圈的“繁荣”。但是,当微信成为用户的综合“器官”之后,对朋友圈的关注热度便可能逐渐下降。
当特朗普利用Facebook向世界宣布贸易政策时,我们知道,网络社交平台已成为政治家表演的工具。特朗普需要通过社交工具制造政治影响。与之相似,我们的微商们需要通过朋友圈的转发和点赞来制造商业影响,因为朋友圈之间联起来就是一个数亿人的市场。今天,微信被广泛地运用于各种投票、广告、营销和商业赞助,人们不禁怀疑,微信仅仅是一款社交工具吗?而当微信以“消费导师”的面目出现时,它便成为消费梦想的实现者,微信的消费支出已脱离了社交属性,其交往价值与工具理性更难以体现。
与传统的网络成瘾不同,微信成瘾则是指用户对微信浏览、娱乐、转发有着固执的消费偏好。许多用户明知道在微信里很难进行有效沟通,但对朋友圈的各种转发颇为上瘾,刷朋友圈已成为习惯性行为。他们热衷于微信,并非关注朋友的言行,而是对微信世界的空虚表达和寄托,朋友圈建构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一些微信成瘾者沉溺其中,甚至茶饭不思,精神萎顿。由此可见,尽管网络技术是极具诱惑力的,它能弥补人性中脆弱的一面,但微信并非是万能的社交工具,在某种程度上看,它甚至制造了“脱域”式的孤独。因为亲密的行为是人与人之间的行为,我们看到某个人的脸、听到某个人的声音、分享某个人的喜怒哀乐,需要在特定的情境中表达真实的感受。但微信提供的大多是虚拟的景观,每个人都可以带着面具表演,真实与虚拟的身份含混不清,现实自我与网络自我有时甚至是分裂的。我们在微信世界中交往的“朋友”,极大地扩展了交往自由主义的范畴,但对情感互动的价值却在不断消减。面对器官化的手机,我们独自消遣,却没有创造独处应有的理智和平静,如果我们过度沉溺于朋友圈的热闹,心不在焉地推行“片段主义”社交,反而会在现实生活中变得更加孤独,而此类心情涣散的孤独,则是一种失败的独处,带来了诸多情感负能量。
总之,微信作为一种社交媒体并不能满足我们所有社交的需要,无论微信朋友圈如何扩张、如何繁荣,它本质上仍然属于网络交往的范畴。我们的朋友圈首先应该建立在现实交往的基础上,“网络邂逅”的美丽谎言并不能代替现实生活。朋友之间,贵在相知,而认知的默契和志趣的相投需要通过现实的交流加以印证,对朋友的观察和认同,需要通过具体的行动来加以证实。我们之所以对“狗肉朋友”嗤之以鼻,是因为过度看重物质的朋友很难长久。所以,我们更注重朋友之间的心心相印。现实的朋友圈是以个体的人格、信仰和原则为基础的。我们寻求朋友圈,并不是盲目追求朋友的数量,而是希望通过相交相知建立一个情感共同体。
四、结语
心理学家罗洛·梅(Rollo May)指出:“人类的任务与可能性是,脱离他作为群体当中一个无思想、不自由的部分这样的原初状态,……人们的目标在于自由、诚实、富于责任心地生活于每一个时刻当中。”[14]社交的最终目的是促进人的自由与发展,既然微信仅仅是社交的一种工具,其朋友圈又往往缺乏共识和价值准则,我们就不能陷入微信社交幻觉而不能自拔,更不能由于微信成瘾而陷入自我封闭的困境。尤其是对于青少年而言,如何正确认识微信,养成正确的信息消费习惯极为重要。无论微信技术如何提升,它本质上仍然是一款应用程序,我们固然要善于利用好这一社交工具,解决工作和生活中的许多问题。但是,我们更需要回归社会,正视现实,树立正确的交往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不断提升自己的学识和道德水准,保持健康向上的心态,以宽容、宽厚的心态广交朋友,注重朋友间的精神品质和价值追求,在工作、生活与学习中找到相知相助的真正朋友,正确地运用微信强化朋友之间的联系,而非本末倒置,盲目地在微信朋友圈里找“朋友”,这虽是常识问题,却是微信时代的一大社会问题,应引起微信用户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