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守望
2020-03-10肖丽卿
肖丽卿
走进真实的鸣沙山,是从驼背上开始的。而心中的鸣沙山,早已在读过堆堆叠叠的文字之后,绵延成一幅恢宏的画卷,一次次地闯进那关于沙关于泉的梦里,一次次地被顶礼膜拜。
为了感受沙漠日出,我们是摸黑到达景区的。四五点的天透着灰蒙蒙的暗光,平坦的沙地上,依稀可见齐刷刷地卧着一只只骆驼,圆滚滚的肚子贴着沙面,脖子又弯又长,高昂着的头颅统一朝着一个方向,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安详、静默地等待游人。初次接触这种庞然大物,新奇感与些许恐惧感并存。但是它是我此行钟情的目标之一,我是必须亲近它而且征服它的。
骆驼每五只连成一队,由一个向导负责牵着前行。我们这一队的向导是个黑瘦的中年男子,看我站在骆驼前迟疑的样子,他笑了笑,黑兮兮的脸上露出白晃晃的牙齿:“别担心,骆驼很温顺的,只要你们身体放松,不要僵着,随着它的前进自然摇摆就没问题了。”我半信半疑地骑上了驼背,向导拍拍领头骆驼的脖子,不知说了声什么,骆驼立刻一只只有序站起,我身子不禁往后一仰,心里咯噔一跳,紧紧抓住骆驼脖子上的扶圈,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但随着骆驼的慢慢前行,身体渐渐恢复了平衡,抚摩着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驼峰,看着前方弯弯曲曲旖旎而上的驼队,一步一叮当,一顿一轻摇,竟有渐入佳境的美妙感觉。
来自沙漠深处的风,裹挟着昨夜的微凉,徐徐把我们包围;也携着声声驼铃,如乐般穿过起伏的沙丘,穿过无边的幽暗和宁静,直达远方天际的一抹微红。
那里,一缕轻衫般的红霞正沿着沙山的弧度蜿蜒而上。天际开始稍稍泛白,连绵的沙山还在酣睡,而她起伏柔美的线条,仿若少女曼妙的曲线。俯卧其上的云霞如纱如雾,飘飘渺渺,似有似无,宛若少女脸上的红晕,令人怦然心动。
沉醉间,朝阳已悄悄蹭上沙山顶,露出火红夺目的半球,外围罩着一圈金黄的光晕,为沙山披上了一层暗黄的暖色;前方的驼队,变成一段段黑褐色的蠕动的线条,给沙山增添些许朦胧与神秘,竟让人有种今夕不知何夕之感。恍惚觉得驼队穿越在当年的丝绸之路上,经历着一场神奇的跌宕与激越……
带着这种梦幻般的感觉,来到一座沙丘前。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登上山顶,再滑沙而下。只见一条长长的悬梯,从山顶直垂而下。些许游客正沿梯向上攀爬。山看似不高,用得着梯子么?我更愿意在与沙子的肌肤相亲中登顶。然而很快我发现自己错了。
那沙看似温柔无比,只是你若喜它,捧在手心,它便是细滑可人;你若傲它,想把它踩在脚下,它便变了模样。无数细沙形成一股合力,脚下的不断深陷,脚边的不断包围,让你无法自拔,寸步难行。每一步,它都在告诉你,温柔与狰狞,都在前行的路上等你。在这里,沙是它的全部,是它诱惑你的利器,也是它抵挡你的武器。在这里,看似弱小的细沙以它独有的方式,让你为之俯首称臣。
于是,乖乖扶梯而上。但肆虐的风不会放过你,它从四面向你袭击,且携带着细沙,张牙舞爪,让你的眼睛鼻孔和嘴巴狼狈不堪。这时候,点缀色的纱巾充当了盾牌的角色,成了名副其实的“沙巾”。眯缝着眼睛摸索着梯子凭着感觉匍匐前进,在满耳的轰鸣与呼啸声中,你已经顾不得探究响鸣山的故事与来历,顾不得任何关于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联想,只能在急促的呼吸中留一点想望,那就是希望云梯能短一些,再短一些。
终于登顶。站在狭长的沙山顶上,激烈的心跳与起伏的喘息渐渐平复,而朝阳也已跃上所有的沙山。沙漠上的日出,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朦胧而炫目的晨舞。也许是朝阳升得太急,也许是阳光射得太烈,反而被清晨的雾霭生气地重重阻挡,被黄沙的晶莹反射出一片片模糊虚幻的白光。于是,它不可能像黄昏落日,以一轮清晰如剪纸般的红色欲流的圆,温和地挂在西天;而是以一圈圈热烈急切而炫目的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黄沙与一望无际的荒芜,开始新一天的征战……
起伏的沙丘连绵温柔地俯卧着,它晶瑩细腻的肌肤在阳光的熨帖轻抚下,呈现出金色略显红晕的光芒,只有在背光处涂抹成一窝窝黑色的暗影。光与影之间,则是一棱棱坚利的线条。满视野绸缎般的圆丘与刀削般刚毅的棱角,突兀、神奇地揉和在一起,让你惊叹!而更让你唏嘘的是,眼前的一片平沙,没有昨日的任何痕迹,除了身后的些许脚印。明天早晨,这些脚印也将被抹平。站在坡顶,你会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前行与足迹之间的诡异,感受到大自然的变幻与神秘;你会情不自禁地思考自己从哪里来又要从哪里去。然而,正如泰戈尔所说,“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伫立山顶,惬意地环野四望。蓦然回首,一汪清澈的蓝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线,在一片金黄铺盖的天地间,舞成月牙的姿势,镶在沙漠的心尖。梦中的月牙泉,真真切切降临。而我,就像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它的波心。只是这偶然一瞥,已宛若惊鸿,让我迫不及待,飞奔向前。
想起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湖,是大地的眼睛”。那么月牙泉呢,该是沙漠的眼睛吧?是谁送它来到沙漠的身边?是释迦牟尼的那碗圣液,还是观音菩萨的那滴金水?是塞外绵绵不绝的风,还是地下汩汩深流的河?或者,它是为鸣沙山而来,为照亮旅人前行的路而来的?为何历时几千年,依然如明镜,像珠翠,更似皓眼明眸,引得千种情思万种挚爱于一身?连风到了这里,似乎也温柔起来。只用轻轻软软的手,抚过翠玉般的湖面,留下满池细细碎碎的粼光。岸边的罗布红麻,安静、祥和地绽放着它千年不变的樱粉的笑靥,若美人照镜,无语凝波。
波光里,我仿佛看见古老的铁背鱼与七星草在水底低语;看见汉时的碧波荡漾,鱼翔浅底;看见唐时的古刹生香,画舸如龙。漫漫黄沙里,盈盈一水间,润泽了多少旅人的心灵?“飞沙不落月牙泉,沙泉相依共守望”,这种沙漠奇观,又让多少墨客留诗,多少骚人赋咏?
也许我们该庆幸清泉处在沙山的逆风处,才拥有这千年的灵动与明净,但更应庆幸敦煌人近年来为护住这份明净而做出的努力,让曾经面临枯竭的月牙泉在时光里恒成一颗璀璨的明珠,照亮无边的沙海。但愿这份努力,不是因为某种利益的驱使,而是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生生不息的追求与坚守!
这是沙与泉的守望,更是人与自然的守望。唯有如此,方能让“山更灵,水益秀”!
远处,又有一队骆驼驮着游人而来。驼铃声里,突然想起“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这句歌词。原来,真的有种陪伴可以这样缠绵到老的,如这沙原隐泉,你在,故我在。执子之手,相伴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