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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面孔》中的奇卡纳精神性

2020-03-04李毅峰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精神性

李毅峰

引 言

丹尼斯·查维兹(Denise Chávez)是著名的美国墨西哥裔作家,身兼小说家、剧作家、教师、导演、演员等数种角色于一身。她于一九八六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最后的菜单女孩》(TheLastoftheMenuGirls)赢得了评论界的好评。一九九四年,她出版了长篇巨著《天使的面孔》,这部小说为她赢得了一九九五年“前哥伦布基金美国图书奖”。她在发表《天使的面孔》后,与桑德拉·西斯内罗斯(Sandra Cisneros)、安娜·卡斯蒂略(Ana Castillo)和茱莉亚·阿尔瓦雷斯(Julia Alvarez)等其他几位女性作家,被美国主流媒体冠以拉美裔文学“四姐妹”的头衔。这些拉美裔文学新贵在美国崛起,而国内外对她们的关注却未跟上她们崛起的步伐。在“四姐妹”中,国内研究最多的当属西斯内罗斯,其次是阿尔瓦雷兹,而对于卡斯蒂略和查维兹,国内学界很少涉及。此外,族裔的精神性是美国少数族裔作家在写作中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然而目前为止,国内外学界罕见墨西哥裔精神性及“奇卡纳精神性”的研究。本文选取了国内学界几乎未关注过的查维兹,旨在通过其代表作《天使的面孔》,探讨奇卡纳精神性的内涵。

美国墨西哥裔身负墨西哥、印第安、西班牙、昂格鲁等多种文化,这些文化经过杂糅之后形成独特的美墨边界文化,即奇卡诺(来自西班牙语Chicano,美国墨西哥裔的专用名词)文化。因此,奇卡诺文化究其根本,是一种混血文化。美国墨西哥裔聚居的奇卡诺社区沿袭了墨西哥文化的天主教信仰和父权制思想,要求女性要像他们的宗教偶像圣母瓜达卢佩一样做“好女人”,因为她“代表着女性所有的美德:无私的奉献,大地与精神的综合,母性的理想特质”(Rebolledo,1995: 53)。墨西哥裔女性生活在文化身份、种族、性别、阶级的多重困境之中,她们之中有一些人对自己的困境有着清醒的认识,这部分政治意识觉醒的女性被专称为奇卡纳(来自西班牙语Chicana)。她们的精神性是什么样的?查维兹对这一问题非常关注,她曾说,“在现在的奇卡诺社区里仍旧有根深蒂固的神秘主义与精神性的迹象,这些与宗教无关。天主教是一种仪式性的宗教,因此非常吸引人。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影响:即土著印第安宗教”(Ikas,2002:59)。

查维兹将自己作品的主题概括为:“生活、爱和苦难后的蜕变,以及服务(service)的意义”(Brown-Guillory,Chávez,1999)。 《天使的面孔》体现了她这种写作思想。小说书写了女主人公索维达(Soveida)的成长历程,她从小就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十七岁时成为一名餐厅招待,在经历了伤害和艰难探索之后,最终完成了蜕变,领悟了服务的真谛,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从一个普通女孩成长为“天使”。

查维兹将自己对奇卡纳精神性和服务意义的理解融合于《天使的面孔》之中。在小说中,她对土著宗教的符号和实践做了详尽而生动的展示,体现了她对自己文化的自豪感。同时她也刻画了索维达、奥蕾莉亚(Oralia)、查太(Chata)等等奇卡纳女性形象,她们的服务所体现的爱和牺牲精神及因此而获得的精神上的优越和崇高,是奇卡纳精神性的核心所在。

奇卡纳精神性

美国学者特丽莎·德尔加迪略(Theresa Delgadillo)在《精神性混血:当代奇卡纳叙事中的宗教、性别、种族和国家》(SpiritualMestizaje:Religion,Gender,Race,andNationinContemporaryChicanaNarrative)一书中给出了精神性的定义:

从某些方面,“精神性”与“宗教”有共同的起源;然而,“精神性”一词在当代词典里指的是非西方信仰和生命体系,及与非物质现实的非体制的或有机的联系形式。因此,在书中,我用“宗教”一词指涉西方思想中有组织的、体制化的、传统的宗教,而“精神性”一词指涉非西方的、非体制化的、与神圣事物的联系形式。(Delgadillo,2011:3)

那么美国墨西哥裔精神性包含了什么元素呢?美国学者艾伦·麦克克拉肯(Ellen McCracken,2008:244) 将美国墨西哥裔的精神性定义为正式天主教与源于印第安土著宗教的“通俗宗教”的结合体,其中“既包含正统宗教的符号和实践,例如圣母瓜达卢佩,连续祷告(novena)①,也包含通俗宗教的符号和实践,例如祭品(ofrenda)、奇迹木雕(milagrito)②、祭坛装饰(retablo)③”。 从她的定义可以看出,正如美国墨西哥裔是欧洲与美洲印第安土著的混血后裔一样,美国墨西哥裔精神性也是一种欧洲正统宗教(天主教)与美洲土著宗教的混血精神性。而学者尤娜·李 (Euna Lee)认为,这种混血精神性并不足以涵盖奇卡纳精神性的全部内涵,也不足以描述奇卡纳女性的精神性体验,她提出了“通俗崇高”这一概念,来弥补麦克克拉肯所论述的精神性中女性的缺失。

伯克(Burke,1958:36,40)曾论述过崇高,他认为崇高来自恐惧感,“能够引起痛苦和危险感的事物,也就是说,无论是什么能够引起任何形式恐惧感的东西……都是崇高的来源”。他指出,“当危险或痛苦靠人太近时,它们不可能给人以任何快乐,只是单纯的恐惧;但是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经过一些修饰之后,它们可能变得让人快乐”。郎吉努斯(Longinus,1972: 467)认为,“我们的灵魂被真正的崇高所升华;它骄傲地飞翔,充满欣喜与自豪”。 尤娜·李(2006:2-5)大致总结了哲学家们所论述的“崇高”的含义,她认为,“宽泛地说,传统的崇高观是与恐惧、害怕等元素相关联的,那些宏大的、无边无际的物体,超越了寻常感官的感知能力,带来了精神升华与敬畏等混杂的情感……简单地说,崇高大致等同于高贵、尊严和悲怅(pathos)等品质,这些品质充满于人的精神世界之中”。 借用崇高这个词,李(Lee,2006: 24)提出了“通俗崇高”这个概念,用来特指奇卡纳女性的“崇高”经历。她说,“我用‘通俗崇高’来作为正式天主教之外的宗教(religiosity)选择”。但是,“通俗崇高”之所以通俗(popular),不仅因为它与通俗宗教相关,还因为它不同于强调个人感受和个人经历的传统“崇高”,强调 “在自己的社区内因文化亲缘(cultural affinity)而共同获得的‘崇高’的经历”。

那么,什么是奇卡纳精神性?综合德尔加迪略、麦克克拉肯、李等学者的观点,奇卡纳精神性不仅强调物质的、实体的土著宗教元素,且更加注重精神元素,因此除融合了正式天主教和“通俗宗教”的墨西哥裔混血精神性之外,奇卡纳精神性还应加上“通俗崇高”。下文将从奇卡纳精神性所包含的两个重要元素,即墨西哥裔混血精神性及通俗崇高这两方面来诠释《天使的面孔》中所体现的奇卡纳精神性。

墨西哥裔混血精神性

美国学者艾伦·麦克克拉肯认为美国墨西哥裔混血精神性是正式天主教与源于印第安土著宗教的“通俗宗教”的结合体,既包含正统宗教的符号和实践,也包含通俗宗教的符号和实践,巫医之术(curanderismo)就是通俗宗教符号和实践的典型代表。

巫医之术是墨西哥文化及美国奇卡诺文化中重要的文化符号,该词源自西班牙语动词curar,意为治疗。在拉美移民集中的美国南部及西南部地区,巫医现象较为盛行。女巫医(curandera)在拉美裔文化中,是具有神性的存在。美国著名奇卡纳学者瑞沃莱多(Tey Diana Rebolledo)在《雪中歌唱的女人们》一书中论述了“女巫医”,认为她是奇卡纳精神性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土著宗教、天主教与萨满教结合的产物。她的名字curandera中包含了两重含义:医者和巫师,因此她具有亦正亦邪的特质,既可通鬼神,又兼及医药;她兼有生和死、光明和黑暗、正义和邪恶等等二元对立的特质。在奇卡诺文学作品中,她一直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有些文学作品中她是“预言家”,能够指引人们的行动;她具有抗争邪恶的能力,如果必要,她们甚至可以毁灭邪恶;她具有调解土地与精神的能力,因此拥有治愈的力量;她还有改变的能力,能将病人治愈,也能让不忠的男人重新忠实于妻子。“女巫医”是美国拉美裔文学的一个经典形象,瑞沃莱多(1995:83)认为,“或许当代奇卡纳文学最鲜明的女性原型形象就是女巫医,她们同时也是巫师……总的来说,女巫医具有正面的含义,指的是一个致力于治疗和帮助的女人,这些特质是与圣母玛利亚相联系的”。

巫医之术认为人的身体包含热和冷两种特质,如果身体中这两种对立的特质处于平衡状态,人则健康;如果受到外界刺激,身体的冷热平衡被破坏,人则要生病。巫医治疗的过程不仅仅旨在寻求恢复身体平衡,还要将人的灵魂也恢复平衡,即身心兼治。小说中侍奉了主人公索维达祖孙几代的仆人奥蕾莉亚就是这样一位女巫医。小说中有一段对她治疗过程的描述:

奥蕾莉亚是一个出色的伴侣……当你生病的时候,她会端着她用蛋白自制的潘趣酒出现。对于她来说,蛋白有着神奇的治愈力量。有一次,我被壁炉烫伤了小腿,她用蛋白给我进行了治疗,在我受伤的部位滚动鸡蛋,告诉我这样不会留下伤疤。果然没有。

奥蕾莉亚的草药茶是非常出名的,尤其是她自制的一种混合茶。这种茶里面的草药都是她在自己的小花园里种出来的④。(Chvez,1994:141)

可见,草药茶和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常见事物就是巫医之术治疗身体疾病的常用治疗工具。

此外,巫医之术还可治疗心理疾病,“中邪”(susto, loss of soul之意)是最为常见的一种。为了治疗这种病症,巫医会对病人进行招魂/净化仪式。进行仪式时,巫医通常会左手持一个工具从“病人”身上扫过,最常用的“净化”工具是鸡蛋、柠檬或者是用绳子绑到一起的一束草药,这样身体里的“负能量”被吸走,邪恶力量被驱赶到巫医手持的工具中去。小说中有一段奥蕾莉亚进行心灵治疗的描写,在索维达的丈夫维瑞尔自杀后,索维达一直处于严重的心理创伤状态,奥蕾莉亚为似乎丢了魂的索维达进行净化仪式,她告诉索维达:

你站在屋子中间,面朝东方。闭上你的眼睛,在你的心中默想你心里所有的负担。你将他们唤起,将他们丢在一边,就象放下一个幼小而又沉重的孩子。然后,你让圣母和其它的圣灵进入你的内心,将这些孩子想象成天使。每一个模样都不一样,就象太阳和月亮那么不同。看着这些天使,感谢他们,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如果有一个没有离开,问他想要什么。静静地听,不要大声说出来。一旦他们都离开,请求他们的原谅,并且再次感谢他们。(265)

这种仪式是印第安土著宗教中万物有灵观的体现。在信仰万物有灵的奥蕾莉亚眼中,世间万物,甚至包括愁苦和悲伤,都是有灵性的,人类与它们沟通,从而彼此理解,它们最终才会与人达成谅解,离开人的身体,使人获得新生。在这个净化仪式之后,索维达几近荒芜的内心又重新生长出希望,奥蕾莉亚利用继承自印第安祖先的治疗方式治愈了她身体和心灵的伤痛。

对奥蕾莉亚这样一个勤劳、善良的老人来说,她的花园就是她的一个小世界,因为那里种植着她给人治愈疾病的药草,同时也是她与自然和神灵沟通的地方。她的一生,除了尽心照顾自己的主人外,就是侍弄那片承载着她精神世界的小花园。在她眼里,植物都是有生命的,她把花园里种的那些植物都当作孩子一样抚育,“夏天时它们会很渴。中午、下午三点和晚饭后我总会看看它们”(413)。一生未婚未育的奥蕾莉亚,有很多的“孩子”,他们不仅包括花园里的植物,还有她用爱滋养的主人们。奥蕾莉亚的宗教信仰结合了自我牺牲、博爱宽容的天主教信仰及万物有灵的土著宗教信仰。正如索维达对她的评价:她是印第安和墨西哥混血,因此她能够连接两个世界:印第安土著对万物有灵论及自然的信仰和天主教及其自我牺牲、无私及隐忍精神的信仰。虽然她生活在现代世界,她依然与古老的世界保持联系,她是不同文化、语言和信仰之间的桥梁,她的精神世界正是天主教与土著宗教的混血精神世界。

小说不仅在内容上塑造了巫医这样典型的混血精神性符号,而且在结构安排上也很好地应和了混血精神性的内涵。查维兹将小说的结构进行了精心设计,小说每一部分的题目都以一级天使命名,共包括天使(angels)、大天使(archangels)、权天使(principalities)、能天使(powers)、德天使(virtues)、主天使(dominations)⑤、座天使(thrones)、小天使(cherubim)及六翼天使(seraphim)九部分,与小说的关键词“天使”对应,章节的排列顺序也显示了主人公逐渐走向成熟到最终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这些天使,是天主教的元素。此外,小说每部分的标题还有“通俗宗教”元素:在以各级天使命名的题目下面,都印有一个“奇迹木雕”的形象。例如,小说第八部分“小天使”对应的奇迹木雕是一个女性的头部⑥,象征着索维达获得的智慧及她周围充满智慧的女性长者;第九部分“六翼天使”对应的是一座房子,寓意为索维达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之旅,回到给她以爱和力量的祖母家。如前面所述,“奇迹木雕”是典型的通俗宗教符号。如此一来,查维兹将“天使”这种天主教符号与“奇迹木雕”这种通俗宗教符号很好地结合起来,使小说形式与主题达成一致,并且让小说的寓意更加丰满。正如德尔加迪略(2011:59)所说,“天使的级别是基督教神学的观点,而木雕的形象是墨西哥及奇卡诺通俗宗教的实践。这两种宗教的结合使我们关注到小说的混血精神性(spiritual mestizaje)⑦及小说对墨西哥、奇卡诺宗教的呈现”。这种将天主教与土著信仰的符号相结合的结构设计,很好地应和了小说的主题,诠释了查维兹对混血精神性的理解。

通俗崇高

小说哪里能体现出“通俗崇高”呢?小说的主题是探讨服务的意义,其中三位奇卡纳女性,仆人奥蕾莉亚、清洁工查太及主人公索维达,都将自己为人服务的工作做到了极致。如哲学家伯克所说,崇高感来源于痛苦、危险和恐惧,她们虽然在各自为别人服务的道路上经历了这三种情绪的考验,但最终在精神与道德上得到升华,超越普通与平凡,获得“通俗崇高”感。

尤娜·李(2006:23)认为“通俗崇高”包含爱、牺牲、服务等价值观。奥蕾莉亚的服务就是爱与牺牲精神的最好体现。在探索服务与人生意义关系的道路上,奥蕾莉亚是索维达的精神导师,正如索维达对奥蕾莉亚的评价:她是业已逝去的“服务”理想的代表(306)。奥蕾莉亚没有接受过教育,无法用高深的词汇表达她丰富而又高尚的精神世界,她只用质朴的话语,道出活着的意义:尽心竭力地做每一件事,全心全意地对每一个人。这样一位来自最“底层”的劳动者,为索维达诠释了服务的真谛,告诉索维达活着的意义就是服务,服务能够让她获得人生价值。奥蕾莉亚是仆人,但是在祖母的家里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她是祖母一生最亲密的朋友,是晚辈们敬重的长者、智者,也是救治人身体和心灵疾病的“巫医”。她一生谦卑、隐忍,兢兢业业地尽着自己仆人的职责,同时也是身边女性智慧的来源,她是索维达一直追求的“服务”真谛的最好诠释者。瑞沃莱多(1995: 108)曾说,“年老的女人们提供给年轻的女人们知识,诸如月经、生存的秘密等。她们也为年轻女人提供暴力或强奸危险下的慰藉”。 奥蕾莉亚就是这样一个年老的女人,她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恪尽自己仆人的职守,在身体上、精神上滋养着她挚爱的人们。

索维达人生道路上的另一位精神导师是清洁工查太,她是索维达雇佣的钟点工。同奥蕾莉亚一样,她也将自己为人服务的工作做到了极致。如果说奥蕾莉亚的服务是爱与牺牲精神的完美诠释,查太则将服务升华为一种“宗教仪式”。她做清洁的时候,从不戴手套,索维达如此形容查太的手:

查太的手就象毕加索的手。它们很厚。它们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它们既能温柔地安抚孩子,也能从卫生间排水管中拽出纠缠的头发团;它们一点也不畏惧酸腐的食物和肮脏的泥团;无论是尖锐的还是粗糙的、温暖的还是冰冷的物体,它们都敢去碰;无论是软塌塌的烂肉还是肮脏、到处是蟑螂的角落,它们都敢面对;火炉上无论是干的通心粉还是粘糊糊的油渍,它们通通会去清除。它们从来都不需要戴手套。(211)

有人可能会对此感到疑惑,甚至觉得查太矫情,而她自己认为,戴上手套就什么都没法感觉到了,如果不能直接接触这些肮脏的东西,她就无法将它们清除干净。有学者认为:“查维兹通过查太的感官经历想表达她女性蕴含着神性的思想。通过将查太的手描写成完美的象征,查维兹想说明通过勤勉和卓越可以达到女性的神性。……查维兹将查太的卓越展现成一种完美,她的清洁工作可以理解为一种礼拜仪式(divine service)”(Lee, 2006:167)。在传统的基督教神学观中,有男性/女性、灵界/自然界、超越性/临在性、灵魂/身体这样的二元对立思想,这种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认为只有男性才能与灵界、超越性、灵魂等等元素相联系,而女性则与自然界、临在性、身体等等概念相关,可以看出,这种神学观认为只有男性才与神性相关,“男人代表的东西高于并优于女人所代表的东西,因而,男人比女人高级和优越”(林庆华、张秋梅, 2006)。而查维兹塑造查太这样一个人物,颠覆了传统神学观念,表达了女性在道德和精神上比男性高级和优越的观点。清洁已经融入了查太的生命,这已经不仅是她谋生的手段,关乎物质,而是升华到精神层面,成为一种“礼拜仪式”。因此,索维达说,“每周一(即查太来清洁的日子)都充满着秩序、宁静。查太是一个承沐天恩的女人”(217)。

值得敬佩的不仅是查太令人钦佩的工作态度,还有她不卑不亢的做人态度。她与奥蕾莉亚一样,没有受过教育,却将自己平凡甚至让很多人不屑的工作做得如此完美。她并没有嫌弃这份服务的工作,也从不觉得每天面对污浊之物不体面,虽然她做的是“肮脏”的工作,但是她的精神却是圣洁的,灵魂是高贵的。她并不因为她的工作而觉得低人一等,她告诉索维达“绝不要给一个不舍得让你吃饱的人工作。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木讷的动物,不是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我清洁你的卫生间并不意味着我不是个女人、我不喜欢跳舞”(214)。 她用自己的言行教会索维达不卑不亢,她将为别人服务看作谋生的手段而非乞讨,虽然她为别人服务,但在精神上她与别人是平等的。从查太和奥蕾莉亚这两个女性人物的身上可以看到,她们虽然做着“卑微”的工作,但是精神世界却无比高贵和圣洁。

两位精神导师的言行深深影响了女主人公索维达。作为一位知识女性,她超越了两位劳动女性的感性认知阶段,将服务的本质和意义上升到抽象和理性的角度来进行思考,最终彻悟服务的真谛,并且努力践行,最终成长为“天使”。她将自己的思考结果集录成书,将其命名为《服务之书》,有学者认为这是一部“世俗的圣经”。《服务之书》共有十四章,总结了她几十年餐馆招待生涯所体会到的作为服务者要注意的方方面面,例如着装、仪态、如何应对不同的顾客、如何得到更多的小费等等。她的《服务之书》看似一本服务指南,事实上是在阐释自己对于“服务”、对于人生意义的理解。在索维达看来,餐馆招待不仅仅是一个被动地给人服务的工作,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还关乎爱、牺牲、服务、高贵及尊严等精神层面的东西。她在《服务之书》中感悟道:

儿童为他们的父母服务,父母则服务于他们的工作、家庭、上帝。生存于地球之上的几乎每个人都首先为自己服务。而一些人,包括有权的、富有的、孤单的、纠缠不断的爱人、圣人等等,都通过服务别人来服务自己。他们看似是为别人服务,最终其实是为自己服务。

生命最终是服务,无论我们身处何种情境之中。(171-172)

她的“(一些人)通过服务别人来服务自己。他们看似是为别人服务,最终其实是为自己服务”的思想发人深省。可以将其理解为:为别人服务,不仅能赋予别人方便和快乐,更重要的是能够给自己带来成就感和精神满足,因此说到底,为别人服务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服务。如索维达自己所说:“为人服务之后是巨大的幸福感……好的招待会忘了自己身体的存在”(271)。 索维达从不认为餐厅招待是低人一等的职业,相反,她非常享受自己的工作,把成为最优秀的服务者、为顾客完美地服务当做自己一生所追求的事业。当有人批评索维达胸无大志,一辈子都只是一个餐馆招待的时候,她反驳道:“你错了。她们不是奴隶,她们是为别人服务的女人。这两者是不同的”(270)。

索维达不仅将服务上升到理性和哲学的角度来进行思考,还从一个女性主义者的政治立场进一步思考服务对于女性的特殊意义。她在《服务之书》的最后一章提出了“为什么女性的服务不同于男性的服务?”(451)的问题。在《天使的面孔》中,所有的女性角色都经历了生活的重重磨难,象苦行僧一样地生活,将自己的生命献给“服务”——为上帝、男人、家庭、主人等等服务,她们“以圣母为偶像,为她所代表的仁爱而献身,展示了她们忍耐的力量,及痛苦、磨难、被剥夺权力等困境下的生存状态”(Madsen, 2000:146)。

查维兹塑造的这些女性人物和她所提倡的女性的“牺牲”“服务”等观点引起了学界的争论:一部分学者认为这是“为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传统角色镀金”(Sanchéz, 1997),是“对于女性被动、自我牺牲的角色,和她们被贬嫡于私人、家庭空间的接受”(Keating, 2002:76);而有学者则认为查维兹提倡的是一种圣母精神(Marianismo),他们认为“查维兹聚焦于圣母精神,认为女性具有半神性,她们在道德上和精神上优越于男性。这种思想以基督教信仰为基础:做一个圣母主义者(Marianist)就要将圣母玛利亚看做偶像,按照她的方式去做事,勇于自我牺牲,成为精神上卓越的母亲”(Quintana, 1996:101)。笔者赞同后者的观点,显然,查维兹在小说中歌颂了这些女性所做的服务工作,但她歌颂女性的服务并不是倡导女性的隐忍和顺从,她想要表达的思想是:女性以自己温柔、细腻的特质去为别人服务,可能是痛苦的、辛劳的,但是得到的回报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独立及道德上的优越感和崇高感,这是任何物质的、身体的满足都无法与之媲美的,这是女性主义神学观中女性神性的体现,是女性在精神上优于男性的体现。瑞沃莱多(1999)在评价《天使的面孔》时,也认为“做一个侍者的艺术超越了赋格曲⑧,变得神圣而充满精神性”。

索维达一直追求服务的真谛,是奇卡纳精神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奥蕾莉亚的服务、查太的服务、索维达的服务,这些服务所带来的“幸福感”和精神上的优越感就是哲学家们所论述的“崇高感”的一种表现,带给人高贵、尊严、精神震撼的感觉,这正是尤娜·李所说的“通俗崇高”。

结 语

奇卡纳精神性不同于墨西哥裔混血精神性,因为它是奇卡纳女性的精神性,因此还要加上“通俗崇高”才成其为完整的奇卡纳精神性。墨西哥裔混血精神性包含天主教及“通俗宗教”的符号和实践,“通俗崇高”则是奇卡纳女性通过服务于人而获得的崇高感。奥蕾莉亚因为其巫医的神性与爱和牺牲而崇高,查太因为将服务升华为神圣的“宗教仪式”而崇高,索维达因为彻悟服务的真谛并且努力践行而崇高。奇卡纳精神性在她们的“崇高”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

注释:

①novena是拉丁语,本意为“九”,是罗马天主教的一种宗教仪式,指的是为准备大节日、大圣人庆日或圣灵降临节所作的连续九天的祈祷。

②milagrito,指用木头雕成的形象,如手、脚、人耳等形象,象征奇迹。后文中会详细论述。

③retablo与英语中的reredos含义相似,指的是祭坛背后的装饰,通常画的是一些宗教的形象,如圣母瓜达卢佩等。

⑤主天使可以是dominations,也可以是dominions。

⑥还有一说为一张脸。

⑦前文中笔者将spiritual mestizaje一词翻译为精神性混血,在这里为强调其关键词“精神性”,特将其翻译为混血精神性。

⑧索维达在小说中说做餐馆的侍者就象一首赋格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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