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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视角下壮族传统纺织文化的创新探析

2020-03-04黄爱坤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壮族纺织文化

徐 昕 黄爱坤

(广西民族大学,广西·南宁 530006)

本文在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中,结合有关壮族女性真实生活的田野调查和民间叙事,通过分析壮族传统纺织工艺与女性社会性角色互动互构的具体形塑过程,审视壮族女性在社会发展中的历史作用,唤起女性自身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展现出历史的传统建构与当今时代话语运行变化之间的关系,对于乡村振兴有着一定的助力作用。

一、传统纺织之于女性角色构建的历史传统

性别角色是指“属于特定性别的个体,在一定的社会和群体中占有的适当位置,及其被该社会和群体规定了的行为模式”[1](P131)。它是一种社会和文化的建构,正如“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2](P23)。角色制约着女性的呈现姿态,它嵌合于意识形态的规章制度之中。任何具体的个人,都是通过掌握角色规定,充任一定的角色而参加社会生活,从而与整个社会联系在一起的[3](P88)。历史上壮族社会的封闭性和“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特点,使得纺织成为女性的基本职责。纺织活动带来经济效用,对社会和国家有着巨大的贡献。除了物尽其用,纺织活动及纺织品展示了特有的民族风情,暗含着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

(一) 生产的范型

第一,建立在农业经济基础上的圩市,担负起自产的手工业品和地方性农副产品以及牛、马、猪等牲畜交换的重任,并且多是物物交换。这种情况至隋代还是未有大变。如《隋书·食货志》载:“岭南诸州,多以盐、米、布交易,俱不用钱。”[4](P135)此外,明代免税的政策也促发了圩市的繁荣。“永乐元年奏准,凡军民之家,嫁娶丧祭时节,追送礼物,染练自织布帛……各处小民挑蔬菜,各处溪河小民货卖杂鱼,民间家园池塘采用杂果……日用食物俱免税”[5](P1028)。在圩市中,自织的布仍是占有相当份额的。(乾隆) 《太平府志》卷十四载:“圩场贸易……唯布帛、菽粟、瓜瓠。”[6](P74)

第二,自宋代“溪峒缘边州县置博易场”以来,布匹是边境贸易中的传统产品。“蛮马之来,他货亦至。……吾商贾所赍,锦缯、豹皮、文书及诸奇巧之物”[7](P193-194)。在博易场里,有自由进行的小额贸易,如钦州博易场的“其以鱼蚌来易斗米尺布者……吾之小商近贩纸笔、米布之属,日与交人少少博易”[7](P196)。永平寨博易场(位于今广西宁明),“交人日以名香、犀牛、金银、钱与吾商易绫、锦、罗、布而去。……然盐止可易布者,以二十五斤为一箩,布以邕州武缘县所产狭幅布”[7](P195)。在以马匹贸易为核心的横山寨博易场(位于今广西田东县),常年可市良马1500匹,多时“岁中市马四千二百匹”[8](P11)。当时马市通用的实物货币即是金、银、彩锦、布和盐,宋方“以银、盐、彩、锦相参而行”“岁费黄金五镒,中金(白银)二百五十镒,锦四百端,他帛千疋,廉州盐二百万斤”[8](P11)。该博易场逐渐成为广西蛮汉贸易中心,马市的交易带动了其他商品的交易,贸易规模相当可观。仅锦一类商品,“官私岁所市锦率数千疋,他杂彩不胜计”[9](P256),朝廷用拨付的钱币购买金银锦帛,对当地的商品经济有很大的拉动作用。横山寨成为广西与云南、贵州少数民族的重要贸易集镇,对促进广西及右江流域一带的壮族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生活起着积极的作用。

第三,女性是贸易的主要参与者。壮族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常常依赖于交换,贸易的作用不可低估。大小圩市广布于农村和县城,担负着农村产品交流,城乡商品贸易的社会功能。这种乡间的交换活动具有明显的原始性和辅助性,尤其与壮族“男逸女劳”的性别分工模式相契合。由于妇女是生产劳动的主力,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且善于与其他民族打交道,才由女性承担此项责任[10]。壮族妇女对这种简单商业活动的参与较多,这在历代文献中都是有所反映的。宋时林弼的龙州诗中有“趁圩野妇沽甜酒”[11](P107),《岭外代答》 有“城郭虚市,负贩逐利,率妇人也”[7](P429)的描述。

每个家庭都是一个独立的生产、消费单元,在艰苦的生存条件下,女性不是单纯“主内”,而是“忙里忙外”。从纺织活动来说,女性能够自己生产制作出全家人的衣服是一项基本技能。除保证家庭的正常运转外还参与区域性的商业活动,通过生产与售卖剩余的纺织品获取额外收益,对于家庭、社会和国家的物质贡献是真实和显而易见的。壮族女性的忙里忙外,不可替代的社会生产价值,与外界接触、交流的过程是其社会性的表现之一,同时也是自我赋权的一种途径。

(二) 品行的规范

在自给自足的壮族传统社会中,女性承揽织作成为社会性的分工。女性不仅藉此获取生存的价值高度,壮族纺织生产的贡献还被置于女性美德和操行的中心。织作的艰辛和劳动成果的来之不易,在经年累月中塑造着女性勤劳坚韧、聪敏巧慧、宽容温厚等品格,提供了关于社会秩序和思想规范最基本的隐喻[12](P149)。

流传于红水河流域的壮族《传扬歌·为妻》篇,用喜闻乐见的山歌形式教导女性“种地又缝衣,夜忙到三更”[13](P131)。女孩在很小年纪就开始学习相关工艺。壮族传统织机的布幅为40—50厘米,相对宽布幅来说,做成一套衣服需要更长的布料,用工更多。女子的社会贡献远大于“男耕女织”,在忙完其他事务后,通常在深夜操劳织作。

壮族布洛陀经诗《解母女冤经》就有隐喻女性要“扮演好角色”的叙述。“母亲生下九个女……剩下四女儿,真正是好女,会织七路梳的纱巾,会织九路梳的布带,会织十路梳的布匹,自己会缝衣服”[14](P1024-1025)。这不仅是男性对理想家庭、理想女性的现实期待,也形成一种民族心理意识,从而逐渐成为社会群体及其文化体系对于女性形象的指认以及女性形象书写的基础。

这种标准一旦固定下来就会成为社会规约,并主要通过社会舆论的手段逐渐影响着女性对自身形象的领悟和确认,并指导教育着她们如何承担人生的各种职责。东兰的壮族姑娘在歌会或赶圩时会主动展示“两黑一花”,即自织自染的黑布衣裤,染有蓝靛色的双手和花布鞋,以此吸引男青年。而男子会觉得这样的女子勤劳朴实。女子结婚时,女方会带来纺织品等陪嫁,并赠予男方亲属,这既显示新娘的贤惠能干,又表明新娘对新角色的认同,以及对即将承担的家庭责任的承诺。

(三) 关系的缔结

第一,纺织工艺对女性来说不仅仅是一种生计,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提供了一种增进女性之间联系的渠道。在广西巴马、东兰等地,壮族新妇在阳春三月会邀请姐妹一起开荒植棉,如“枫叶绿芽芽,鹧鸪叫喳喳,姐妹挖棉地,歌声酒山渣”[15]。依据壮族传统习俗,兄弟成婚之后,仍在一起居住,因此妯娌的关系更为突出。传扬歌中讲道:“妯娌如姐妹,和睦一对花,咽菜同甘苦,勤劳种桑麻。”“有情共一家,结为手足情……晚间共纺线,白天共耕耘。”[16](P132)妇女们闲暇聚在一起进行纺织刺绣等活动,不仅是工艺技术和经验的互相学习和交流,同时也是女性人生体验和情感的分担分享,互助扶持。在这样的空间里,女性的感情得以纾解,社交网络得以构塑。进而有利于妇女进行正常的家庭、社会生活。

第二,在壮族地区,纺织品是女性社会关系的展演,是一种社会意义上的存在,表达着人们的一种亲情以及人世间相互关照的一种温馨。壮族人从出生到死亡的重大场合,纺织品通过“礼”的方式在家庭的场域呈现不同的文化规定,塑造了“我们”的界限,完成感情的凝聚。

总之,在公共活动空间和家庭家族活动空间里,纺织延伸了女性的世界,成为壮族女性扮演家庭生活和族际交往的桥梁。女性不仅建构了自我社会关系的文化实践,并通过纺织品营造和实现了情感交流的模式和人情祝福的规范,亲属关系在纵向上亦进一步扩展,亲属网络也得到进一步巩固[17](P137),实现了日常生活中社会关系的架构。

三、当代启示

传统纺织构建着壮族女性角色的规范,同时她们将纺织技艺的习得作为对自我社会性别角色的肯定性认知,并在遵循角色规范的社会化过程中,表明其真正与本民族的融合及其对民族意识的认同与接纳[18]。而这种规范的表述与渗透,在不断的历史承传中得到延续和渲染。它促发女性自我意识,强化了自我定位,推动女性主动追求自身价值和社会价值,发挥了她们在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积极作用。同时,纺织文化体现着女性对本土风物的生成性理解,是乡村农耕文化的一个浓缩,促进了农村社会和谐与发展,在当下的社会发展和文化建设中,亦具有积极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 责任的担当

在历史上,壮族女性就不仅仅只是“主内”。其责任的担当促使其在新时代下更加充分发挥其经济作用和社会作用。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入和发展,全球消费文化对手工制品的追捧,旅游市场对“异文化”的青睐,自小习得的纺织工艺,在新时代成为女性施展能动性的媒介。有一部分工艺精湛,心思活络的手工艺人从中看到了商机,成为以经营织绣产品为主的群体,在经济上得到了较大收益。

在很多壮族乡村如凤山县金牙乡那莫屯,壮族女性将这一自小习得的工艺充分发挥,做的绣花鞋一双200元,传统土布上衣200元,可拿到集市上或是在家等待游客上门购买,以贴补家用。

在乡村扶贫的攻坚阶段,地方政府也开始关注少数民族的认知框架,选择与其传统生计方式契合的纺织工艺培育成乡村妇女的一条生计。政府开展了各种各样的形式把分散的手工艺生产者组织起来,让她们专门从事产品加工,赚取加工费,对于一些工艺掌握不精或是不会的,政府还免费提供培训,以提高妇女的参与度。2016年,“博物馆+企业+合作社+农户+市场”的“非遗+扶贫”的帮扶模式在龙州县双蒙村板池屯落地。政府组织贫困户和留守妇女积极参加由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和广西金壮锦文化艺术有限公司组织开办的免费培训班。如2019年8月参加培训的就有40余人,年龄从11岁至70多岁不等,参加培训人员还可以领取补助,每天50元。培训结束,由金壮锦公司收购村民的织锦,金额标准是依据不同花色的复杂程度,按米计酬。

贫困、民族、性别三者的交织,事关我国民族的团结统一和社会的和谐发展[19]。这种工坊模式将扶贫与民族文化融洽对接,以实实在在的文化和经济效益吸引着当地村民的加入。织娘们的收入每年在7000—10000元[20],拓宽了女性居家就业和增收致富的门路,尤其是缓解了老年妇女群体的减贫难度,为乡村经济发展注入了新动能。这种工坊扶贫模式成效显著,在广西全区得到了有力推广。

传统纺织工艺为壮族女性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使其突破了传统村寨的生产生活,其劳动价值得到了量化体现和回报,这是对自我价值以及性别责任的肯定。2017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座谈会上强调“要加大深度贫困地区的内生动力培育力度。要坚持扶贫同扶智扶志相结合,注重激发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脱贫致富的内在动力,注重提高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的自我发展能力。”性别意识的唤醒和激励,性别责任的勇于担当,带来乡村振兴的新思路新理念,将有力地推动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

(二) 和谐乡风的延续

第一,纺织工艺成为唤醒文化自信的途径。纺织工艺属于“传统工艺”的一部分,是一种地方性实践知识。2017年3月12日,国务院同意并发布了由文化部、工业和信息化部、财政部制定的《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确定了“振兴传统工艺”的重大任务。妇女从母辈那里学来的传统纺织工艺成为经济资源时,体现了“生产性保护”和“推广性传承”,涵养了文化生态,延续了乡村文脉。广西凤山县金牙乡班彩艳(1974年生) 的蓝衣壮民族服装服饰设计工作室,在2017年11月被当地妇联命名为“凤山县金牙蓝衣壮民族服装服饰制作巾帼示范基地”。政府为了鼓励文化传承,对基地有专项资金补助,第一年即有5万元。这一举措,大大提高了当地人们对传统纺织及服饰的重视和保护积极性。妇女通过强调和利用自己的纺织技艺,成为传统工艺的表述者,宣告族群认同以及对这门技艺的话语权,让她们认识到自己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能发挥的重要作用,从而也激发了少数民族妇女的主体意识,增强了文化自信,回应其渴望发展的社会需求。

第二,纺织工艺成为村民之间的情感纽带。现在通过“工坊”等互助合作形式,村民不仅增加收入,同时在共同完成任务、交流技艺的过程中,增强了村民之间的情感联系,重构着乡村社会的公共性,营造了和睦稳定的乡村文化秩序。女红能手因为能够给予他人技术的指导以及产品订单的分享,常常是女性群体活动当中的中心人物,更加容易获得别人的尊重,因此在群体中具有比一般人更融洽的人际关系。

第三,纺织品作为“礼物”缔结的社交网络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凤山县金牙乡的那莫屯,订婚认亲时女方会给女婿及公公一人一件自织自做的衣服,结婚时女方会送男方五六床手工织的被子,公婆及每个兄弟家两双鞋以及两截布,一截布长约四米五,够做一件衣服。纺织品的使用展示出村民特有的人际交往模式。在2019年龙州县横罗村下其竹屯79岁的天琴非遗传承人沈GY的葬礼上,停殡期间棺木的上方挂有女儿或是儿媳织作准备的七块布匹,包括一块白布、一块黑布、一块黄色格纹的蚊帐和四块壮锦。当地阿姐沈XH 描述以前家里穷,布匹不够用,所以特别珍贵,因此在葬礼上挂上布匹希望老人在阴间也可穿暖。现在虽然衣食丰足,但是习俗依然保存着,呈现了村落乡民独特生命样式的背景知识,体现了村民终极关怀的道德规范和意义体系。

四、结语

纺织工艺凝聚着长期以来在少数民族妇女生产生活实践中所形成的知识、文化及经验,是少数民族妇女智慧与创造力的极大体现。它深植于经年累月的社会发展之中,以特定的社会功用烙刻着族群的文化认同,构成了社会的集体表象。它促成壮族女性“自我呈现”的表达和社会性角色的塑造,并在历史变化中提供了“稳定、不变和连续的指涉和意义框架”[21](P209)。回溯纺织对于壮族女性社会性角色塑造的历史传统,进行正面价值意义的确认;贯通“过去——现在——未来”,更好地将女性的自我认同与广阔的社会生活和新时代的意识形态联系起来,敞亮妇女的生命意义,从而达到唤醒女性的文化自觉,使其担负起承载和维系文化传承与发展的社会责任,助力乡村振兴,这是新时代的文化选择以及特定价值向度的选择担当,是立足现实和面向未来发展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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