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费尔巴哈到马克思:自然观的两次飞跃
2020-03-03鲁文彬
鲁文彬
摘 要: 费尔巴哈用感性对象性直观的原则,反对黑格尔的抽象理性和十八世纪唯物主义的机械自然观,建立了以感性为基础的新哲学,把感性作为反对知识论传统哲学的基础。感性对象性哲学要求:一事物必须以另一事物为对象确证自己。但是,在费尔巴哈那里,人作为感性对象性的主体方面,是靠直观认识自然客体的,而不是一种能动的、实践的、创造历史的力量。正是在这一基础上,马克思发展了费尔巴哈的自然观哲学,提出了“感性对象性活动”概念,把自然界理解为感性的、现实的、对象性的属人存在,彻底颠覆了近代以来意识内在性的思维模式。
关键词: 自然观 感性对象性 感性活动 意识内在性
在马克思看来,自然界“直接地就是另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人”①(129),自然界的存在直接就是另一个人的存在。世界并不是现成存在的抽象物质世界,而是属人的存在。人类的逻辑理性不是人类所固有的,而是在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逐渐形成的。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也就是实践才是最根本的。这一认识,是在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直观原则的基础上形成的。马克思提出感性对象性活动和实践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现实,超越了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直观原则。费尔巴哈在批判古典唯心主义和十八世纪旧唯物主义的终极本体论上披荆斩棘,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形成开辟了新的维度。
一、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和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批判
经过德国古典哲学的洗礼,费尔巴哈发展了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他从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出发,认为黑格尔的真理观念只是主观的表象,没有客观基础,指出黑格尔“把第二性的东西当作第一性的东西,而对真正第一性的东西或者不予理会,或者当作从属的东西抛在一边”②(455)。费尔巴哈要求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寻找表象的客观依据,恢复自然界的第一性,他说:“哲学是关于真实的、整个的现实界的科学,而现实的总和就是自然。”③(84)“一切要想超出自然和人类的思辨都是浮夸”③(83)。他认为哲学必须以人和自然界作为研究对象,并以人为出发点揭开无限的自然的深奥秘密(不过他所讲的人主要是指生物学上的、生理学上的人)。
与十八世界法国唯物主义哲学相比,费尔巴哈主要在以下几点上有所发展:第一,摆脱了绝对不变的自然观,把自然界看成一个历史发展过程。在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看来,自然界就是人们在当下所观察到的自然界。费尔巴哈概括了当时地质学、生物学发展的成果,指出“地球并不是一直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它只是经过一系列的发展和变革以后,才达到现在这个状况。地质学已经考察出来,在这些不同的发展阶段里,还曾经存在过许多现在或早已不复存在的动植物”④(449-450)。另外,他还论证了人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第二,在一定程度上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克服了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机械反映论。在费尔巴哈那里,世界不再是被动反映的存在物,而是对象性的存在物;人不再受到外界刺激后才被动地对外界进行反映的主体,而是自然界赋予其认识器官和认识能力的产物。费尔巴哈不仅把人的肉体看成自然界的产物,而且把人的认识器官和人的认识能力看成自然界的产物。这样,“作为自然界的产物的人去认识自然界,实际上不过是自然界自己认识自己,因而是完全可能的”⑤(256)。他说:“有机物和无机物成立一种必然的联系。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可以设想,倘若人有更多感官,人就认识自然界的更多的属性或事物。……人的感官不多不少,恰恰在世界的全体中认识世界之用”④(630)。第三,摆脱了机械的物质世界观,建立了以感性为基础的新哲学,把感性作为反对知识论传统哲学的基础。这也是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中最重要的一点。在这一点上,费尔巴哈不仅超越了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哲学,而且超越了以意识内在性为圭臬的德国古典哲学,更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当前教科书体系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以前不管唯心主义哲学还是唯物主义哲学,都有一种终极本体论的思想。他们认为没有这一终极本体,世界将成为一片不可理解的混沌。唯心主义哲学的终极本体是上帝或理性,唯物主义哲学的终极本体是物质。在唯心主义哲学看来,是上帝或理性决定着世界的存在,世界必得有一个精神的主导。柏拉图构造出一个完美的理念世界作为现实世界的终极标本,康德把他的12大范畴当作人类认识世界的终极依据,黑格尔让绝对精神的发展贯穿整个世界的始终。他们认为世界是一种精神的存在,所以这种终极主体就是一种精神的东西。在旧唯物主义哲学那里,情况恰恰相反,决定世界存在的不是精神,而是无精神的物质。物质作为世界产生的基础,本来不包括任何精神的因素。只是在物质发展过程中,慢慢产生了精神的存在物——人,这才有了与物质相互发生作用的精神活動。
费尔巴哈是坚决反对这种终极本体论思想的。从某种意义来说,这种终极本体乃是上帝的不同翻版。费尔巴哈反对这种宗教式的哲学,他批判康德、黑格尔的哲学把观念、思想等看作不是从对象抽象而来的,反而看作独立于对象、创造对象的原因,这种观点本身恰恰正是基督教神学的核心。他指出:“康德在道德学中实现了又否定了神学,在意志中实现了而且又否定了上帝的本质。”③(145)“黑格尔辩证法的秘密,最后只归结到一点,就是:他用哲学否定了神学,然后又用神学否定了哲学。”③(149)在他看来,黑格尔哲学是德国唯心主义的完成,是“神学的最后的避难所和最后的理性支柱”。因此,“谁不扬弃黑格尔哲学,谁就不扬弃神学”③(114)。
一切带有终极本体论思想的哲学,都应该受到批判。他说:“从我的学说推出这样一种结论,认为没有什么神亦没有同自然界和人有别的、能随意决定世界和人类命运的抽象的非感性本质。”④(525)费尔巴哈本人一再重申自己的学说不是唯物主义,更不是唯心主义,而是异于以往一切旧哲学的哲学。费尔巴哈认为旧唯物主义和思辨唯心主义本质同构,都不能通达真理,都不能实现真正的思有同一。因此,他要建构一种超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新哲学,这种新哲学也就是“将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当作哲学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对象”③(184)的人本学唯物主义。在他看来,真正最实在的存在,不是斯宾诺莎的实体,不是康德和费希特的“自我”,不是谢林的绝对统一性,也不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而是最最现实的本质——人。“真理是人,而不是抽象的理性;是生活,而不是那停留在纸张上、且在纸张上求得其完全而相适应的存在的思想”④(9),真正的哲学是“有血有肉的、人化了的哲学”,是与人之真正的、现实的、整个本质相适应的哲学,是与一切由于沉迷于超乎人的、反人的和反自然的宗教和思辨之中而执迷不悟的人相抵触的哲学。他说:“那个孤立的、封闭在自身之内的思维,那个没有感觉的,没有人的,在人以外的思维,……它无论怎样努力也永远不能找到一条走向客体,走向存在的道路。”③(182)“人的本质是感性,而不是虚幻的抽象、‘精神”③(213)。他反对那些带有终极本体论思想的旧哲学,要求建立一种以感性为基础的人本学,因为“只有感性的东西才是绝对明确的,只有在感性开始的地方,一切怀疑和争论才停止”③(170)。“只有感性、直观的观点是真理,因为只有这个观点给予我整体性和个别性”③(205)。在费尔巴哈看来,“感性的、个别的存在的实在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用我们的鲜血来打图章担保的真理”③(68)。
二、费尔巴哈感性对象性原则对终极本体论的超越
在费尔巴哈感性对象性的视野中,不存在终极的、抽象的、决定世界存在的事物,一切事物都是以对象性的方式存在的。所谓感性对象性,就是指一个对象以另一个对象的存在来确证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依赖于自我的抽象规定(即自己规定自己)或者自我的纯粹活动而存在。唯心主义以精神的自我规定或自我活动为原则推论世界的存在,唯物主义以物质的自存为前提证明世界的存在,这些都不是感性对象性的思维方法。感性对象性哲学要求一事物必须以另一事物为对象确证自己,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
关于对象性,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有一段精辟的论述,他说:“说一个东西是对象性的、自然的、感性的,这是说,在这个东西之外有对象、自然界、感觉;或者说,它本身对于第三者来说是对象、自然界、感觉,这都是同一个意思。……太阳是植物的对象,是植物不可缺少的、确证它的生命的对象,正像植物是太阳的对象,是太阳的唤醒生命的力量的表现,是太阳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表现一样。”①(168)“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一种非现实的、非感性的、只是思想上的即只是虚构出来的存在物,是抽象的东西。”①(168-169)事实上,这种非对象性的存在物,在哲学上表现为理念、第一推动者、纯粹理性、绝对精神、物质、真理……
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哲学坚决反对这种以非存在物为出发点的旧哲学。在这些旧哲学看来,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是自我存在的,或者说冥冥之中有某种纯粹理性或绝对精神决定了它们的存在。这样,事物对于自我来说就是他物,就是与“我”不同的“你”或者“它”。但是,在费尔巴哈看来,事物是不能够孤立存在的,正如自我不能够孤立存在一样。“你”或“它”的存在以“我”为前提,“我”之所以成为“我”,正是因为有“你”或者“它”的存在。诚然,人是有别于自然的主体,但是这个主体并不能脱离自然而存在,人在与自然的物质变换过程中把自然的本质转化为自身的本质。主体必然是对象性的主体,它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包含客体的主体,是与客体不可分离的主体。自然既是对我而言的“你”,又是我的另一半“实在的自我”。人与自然之间存在水乳交融的密切关系,我“应该把自然看作自己的女友”“应该面对面来认识它”“世界在我看来是一个对象,它就是客观化了的自我”“我(思维着的)和对象(被思维的)是同一个东西”③(523-524)。如果要举一些比较直观的例子,那么下面几个例子也许可以用来帮助理解这种关系:中世纪的骑士与他的佩剑之间的关系、热恋中的男女对于彼此之间的感觉、刚学会走路的儿童之于它的脏兮兮的布娃娃……总之,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学说“可以简要地概括在两个基本命题中:(1)没有了对象,主体就成了无;(2)主体必然与其发生本质关系的那个对象,不外是这个主体之固有而又客观的本质”⑥(187)。
在费尔巴哈看来,自然界绝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孤立的存在物,人绝不是一个封闭在自我之内的、抽象的思维主体。没有自然界,作为认识自然界的主体的人就不可能存在,因为不可能只有思维能力而没有思维对象,只能是一种怪物。自然界的存在,是作为人的对象的存在;人的存在,是以自然界的对象性存在为基础的。没有人,自然界的存在就成了无源之水,成了孤零零的存在,也就是非存在;那是一种不知为何物的非存在,根本无法进入语言。进入语言之中的自然界,必然是属人的、作为人的对象而存在的自然界,是活生生地、水灵灵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自然界,也就是感性的自然界。“按照费尔巴哈的说法,只有感到痛苦的实体才是必然的实体,而没有痛苦的实体则是一种无感觉、无物质的实体,所以是一种没有根据、没有实体的实体”⑥(195)。“形而上学家和机械论唯物主义者的没有痛苦的抽象实体,乃是一种‘无物质的物质,就像黑格尔的逻辑学以人和自然的本质为本质,既没有本质,又没有人和自然一样。在这个意义上,物体、物质、物性之为虚空的抽象,正像上帝、精神、灵魂、‘我之为虚空的抽象一样;真理、实在、本质仅仅在感性之中;你未曾知觉到、看到过作为物性的物性,正像你未曾知觉到、看到过作为精神的精神一样。真理永远只是‘完全确定的、感性的、个别的事物与实体:这是水、这是火、这是星辰、这是石头、这是树、这是动物、这是人,如此等等”⑥(195-196)。
三、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再超越
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原则对于哲学发展来说无疑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马克思对这一发现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他认为费尔巴哈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①(157-158)。他还写信给费尔巴哈,表达自己对费尔巴哈的“特别崇高的尊敬和爱戴”⑦(450)。
的确,费尔巴哈的哲学对于之前所有哲学都是一种批判和进步,扭转了自巴门尼德以来鄙薄感性、崇尚理性的知识论哲学传统,特别是那种根深蒂固的终极本体论思想。但是,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哲学是建立在感性直观基础上的。人作为感性对象性的主体方面,是靠直观认识自然客体的。正像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的:“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理解。”⑧(3)在费尔巴哈看来,整个世界是作为人的感觉对象而存在的⑨。高于动物的人的感觉使人的对象世界“包括一切现象、整个世界、无限的空间”。费尔巴哈把感觉看作“绝对本质、自我目的、自我享受”,在这种感觉论下自然与人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自然、对象就是与“我”同在的“你”。在“我”之中,自然人化了;在“你”之中,“我”对象化了。“我”和“你”的联系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人而物、纵横交错,“我”与“你”的关系水乳交融,达到了天人合一、物我同一的境地。这样,费尔巴哈“借助人,把一切超自然的东西归结为自然”③(249)。但是,他只是借助人的感性直观,“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观方面去理解”⑧(3)。恩格斯也批评费尔巴哈“不能找到从他自己所极端憎恶的抽象王国通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的道路。他紧紧地抓住自然界和人;但是,在他那里,自然界和人都只是空话。无论关于现实的自然界或关于现实的人,他都不能对我们说出任何确定的东西”⑩(334)。也就是说,尽管费尔巴哈主观上强烈要求用现实的人取代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但他最终并没有完成这一伟大任务,他所谓的“现实的人”仍然还只是抽象的人,是没有历史的、非感性活动的人,他的哲学“所要求的东西和它实际所达成的东西之间存在着一个相当大的距离”⑥(199)。
马克思用感性对象性活动这一提法取代了費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直观。他在《提纲》中指出:“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的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类感性的活动。”⑧(4-5)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也批评费尔巴哈“把人只看做是‘感性的对象,而不是‘感性的活动”⑧(50)。恩格斯说:“要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当作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研究。”⑩(334)在这里,所谓“实践”“对象性活动”“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大体上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这些说法是理解马克思“感性活动”这一概念的关键。所谓感性,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有一段论述:“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即现实的,这是说,它是感觉的对象,是感性的对象,从而在自己之外有感性的对象,有自己的感性的对象。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就是指它是受动的。”①(169)但是,“费尔巴哈对感性世界的‘理解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对这一世界的单纯的直观,另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感觉:费尔巴哈谈到的是‘人自身,而不是‘现实的历史的人”⑧(48)。费尔巴哈把人看成一种仅仅能够通过直观确定对象和自我的存在物,他没有把它当成一种能动的、实践的、创造历史的力量。在马克思看来,人首先是有激情的存在物,“因为他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①(169)。人作为受动的激情存在物,是“现实的、有形体的、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吸着一切自然力的”①(167),是通过对象性活动创造历史、创造世界的主体。这一主体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创造出自己的历史,同时创造出自然界和整个世界。这里的自然界不是指物理意义上的自然界,而是指属人的自然界;人不是指独立的、现成的个体,而是指作为类存在物的、社会化了的、进行历史创造活动的人。人在实践中创造出历史,也就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和“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①(131)。这一过程就是现实生活本身,或者说“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亦即人对人说来作为自然界的存在和自然界对人说来作为人的存在”①(131)。
马克思认为,“自然界,无论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都不是直接地同人的存在物相适应的”①(169),它“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⑧(48)。我们所看到的自然界,是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所形成的自然界。只有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所形成的这个自然界,才是属人的,才在现实中同人相适应。那个只在想象中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抽象物质自然界,是抽象的自然界,是无。如果说在费尔巴哈那里自然界是展现在人的面前的,自然界是和人融为一体、筋脉相连的话,那么,在马克思这里,自然界“直接地就是另一个对他说来感性存在着的人”①(129)。费尔巴哈认为自然界是经过长期发展才有今天我们看到的面貌,而人之所以成其为人,就在于我们有能够感受自然界的感官,而且“人的感官不多不少,恰恰在世界的全体中认识世界之用”,所以人与自然界互相面对,彼此作为对方的对象性存在物。马克思认为,自然界之所以成其为自然界,是在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逐渐形成的;人之所以成为人,也是在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不断进化的。自然界与人的存在都不是先天的、既成的,而是在历史中的、有发展过程的。“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产生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①(128)。
我们一向以为,自然界有进化过程,人类社会的形成仅仅关乎人类自身。岂不知,人类与自然界本来就是一体的。历史绝不仅仅是人类的历史,还是一部自然界的历史。在人类出现以前,存在的只有虚无,或者说什么也不存在,甚至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说存在什么或者不存在什么。只有在人类出现以后,在人的活动中自然界才逐渐向我们敞开。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人成就自己,同时使自然界成其为自然界。“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①(131)。在这里,人的劳动或对象性活动,或者说人的感性活动,也或者说实践(不同于教科书体系的马克思主义所谓的实践),是最重要的,是关乎人类自身和自然界的存在的。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人和自然界作为活动的产物被创造出来,并处于不断地被创造过程中。而且这种创造是休戚相关、互为条件、不分你我的,因为被创造出来的“直接的感性自然界,对人来说直接地就是人的感性,直接的就是另一个对他说来感性地存在着的人”①(128-129)。
没有自然界,就没有人的感性,包括视觉、听觉、触觉、思维……因为这些都是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或者说在实践中历史地形成的,绝不存在抽象的、孤立的、先天的所谓人的感觉能力。“不仅五官感觉,而且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①(126)。同样,自然界绝不是先行存在的、具有被人类所认识的全部属性的孤立存在物,而是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历史地形成的属人的自然界。自然界所具有的每一种属性都不能离开人的感觉而独立存在。“眼睛对对象的感觉不同于耳朵,眼睛的对象不同于耳朵的对象。每一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好就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的本质,因而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①(125)。
也就是说,自然界的存在和人的存在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在相互依存、互为前提的基础上历史地发展出来的。自然界是另外存在的一个人,自然界与人在社会中历史地浑然一体。自然界的存在以人的存在为前提,只有在社会的人那里自然界才成其为自然界;人的存在也必须以自然界的存在为前提,只有在自然界那里人的感觉才成为现实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社会是人同自然界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①(122)“历史本身是自然界的即自然界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①(128)。这样,自然界和人不再被抽象地分割开来,而是在实践的或者感性对象性活动的基础上历史地融为一体,这才是唯物主义最坚实的基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一种历史唯物主义。
注释:
①中共中央編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②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史教研室.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下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③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1.
④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1.
⑤冒从虎.德国古典哲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4.5.
⑥吴晓明.马克思早期思想的逻辑发展[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8.
⑦中共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2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⑧中共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⑨当然,他所谓的感觉不仅特指五官的感觉,而且泛指人的一切感觉,包括思维在内.
⑩中共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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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共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3]中共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2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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