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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一见

2020-03-03芦苇岸

江南诗 2020年6期
关键词:诗群温岭诗人

芦苇岸

温岭是个名副其实的诗歌重镇,涌现出了江一郎、王自亮、杨邪、藏马、陈剑冰等一批享誉当代诗坛的诗人。他们中,已故诗人江一郎在当地享有盛名,并有着较大的影响。其余诗人,也都因为写作力的强劲或淡然的心态获得了尊重。从“温岭诗歌”到“温岭诗群”是递进,洋溢着升阶的气势。新面孔增多,是好事,意味着潜在的诗歌力量在加持,在发出地方诗歌后继有人的强音。

气场强大,气息稳固,互不模仿,各有向度。温岭诗群的诗人们都有着赶海人敢于向涛头立的诗写执着。每个人既矜持写法上的独立性,同时又有着向艺术塔尖砥砺奋进的求真意志。

对于我来说,范蓓丽绝对是一个新面孔,先前,我从未读到过她的只言片语,但“新”便不等于“未完成”,著名评论家李敬泽还称自己是文学“新锐”。在《时至今日》中,范蓓丽展示了一种极端的禀赋。这种抒情方式在我看来,特质鲜明,是一种“极度抒情”。一般而言,只有经历过大悲或大喜的人,才配得上持有这种抒情气象。比如人生厄运重重的而写出了《安魂曲》 的俄罗斯白银时代代表诗人阿赫玛托娃;比如饱尝人间苦难的李清照在遭受巨大不幸之后,抒情格调由细腻、缠绵蜕变成激昂、豪放。温岭诗人范蓓丽,使用着有别于当下诗歌主流的笔法,而专注于自己的内在感受。她的诗表现出巨大的情非得已的悲悯特质,抒发有着直击的力量,自觉规避了普泛化的情感空载。《在异乡,邂逅一条流浪狗》,以寄物寓情的传统笔法,低诉苦情袭扰的“今我”。“小黑,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你来自哪里/但此时,你是我/唯一的陪伴”。诗开篇就惊泣弥散,这种蚀骨的动人,酸楚莫名,代入感强烈。她的衷情之诗,复活了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望夫”形象。她以全身心的用力倾诉本真的此在,希望在虚空中获得回应,无论是回忆过往,还是感知今日,抑或是对峙孤单,残醉于寡酒,寄思与诗,在墓地祭扫……她都不甘于命数的叵测,依旧期待“等我”的奇迹,期待他“用一千行诗句对我/轻唤,思和念/依然是……”也因此,“我爱上了我的敌人/这黑夜唯一的/倾诉者”。在中国当代诗歌中,作者形象通过客体经验的反向作用而完成“自我”塑造且颇为直接的,十分少见。创造性抒情,是范蓓丽诗歌的高妙之处。

在温岭诗群,杨邪的诗辨识度很高,他的诗,对语言的生成性、意趣的获得感、内在的事实化,有着极高的要求。与其早期的诗相比,如今他更讲究“自然笔法”对一首诗从结构到内容的“和中生异”。比如《雾》,平和冲淡的叙述节奏的带动内在感受,雾非雾,而是诗意的背景板映衬美好的时辰,这一幕(过程)被我看见(发现),也带动“我”一同回味,简单的事实因人为的互动而意犹未尽。《我不是强迫症》将目力对焦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于情景化的事实中牵念出伦理的现实空白,诗人借暴露的真相,检验自我情感的尺度。《回家之路》从司空见惯的日常行为里榨出诗意,矛盾衍生的细节推断,把“我思故我在”放大,“我这两条腿又不是钟表里的齿轮”,戏谑的精准其实意会的是无处不在的生活无奈和难以契合的人心,看似简简单单的“回家”多么不易,人类回到自身的距离又有多难,杨邪的优秀在于,擅长在平淡生活场景之中挖掘出奇之思,但这个“思”正是出作品的必须,是有诗歌造诣的必要前提。

陈剑冰的《围炉夜话》,以寄望时光温情为诗意开合的册页。日常状态之中的诗意信手拈来,达成感知别趣与理析之思,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沉浸在山水之间的虔诚带有宗教洗礼倾向。在表现手法上,展现出对主客观调度的收放自如,而这种超时空联想的自信有时显得“很不讲理”。笃定如此操作方式正是功力使然。这在诗歌史上不乏其例,比如阿甘本认为“但丁的《神曲》出现声音与意义的断裂,使诗的内在结构失去了完整性,并非是在制造诗有待完成的未完成性,而是要中断那种将声音的因素融入意义中的诗的形式”。从“山顶的寂寞”到湖畔“空椅子”上坐着三五个“雪人”到“爱美的容颜善于变魔术/也敌不过皱纹的手艺炉火纯青”的臻化,陈剑冰的诗,让温岭诗群多了一份“观澜”的摇曳多姿。

同是“遁隐世情、往来素然”的腔调,相较而言,张明辉的视角更切近于对身边事物的打量。其诗根性显在,喜欢深入事物的细部,专注于发现小事物鲜亮的活态,还原生命初元,于渐变的微妙中抓住诗性重力,或让“物”获得应有的经验指认。很显然,《故园》作为一种“心相”,已从隐喻转化为敞开的现场。他的诗,起调轻缓舒展,然后经由实证般的描叙将诗的触须带入“象意合一”中,并实时作用于“我”——搜集经验的累积,最后,松开紧攫的意念,让事物坦荡。无论是《目送》的“我只想目睹它爬上那片树叶/然后,目送它离去”,还是《白鹭及其他》的“另一只白鹭,撞见了魂灵/无助,惊恐/风,加速了逃离/时间的音符在此停顿/面对一条过去的河流/我该说些什么”,抑或《清明》的“前世苍茫/海是去途,亦是归路”。无不展现出清淡的意味、低调的自问与冷静的判断。

“我和你坐于路边石凳上/脸上一片灰色的宁静/坐着不动,就像/进入一条黑暗的灌木丛/道路幽深而没有尽头”,这是戈丹的诗《我们一直坐到天黑》中的片段。作为情感的出口——诗,真切地将她眷恋的现实及其可能的情绪支点细腻地表现出来,颇具感染力。她写两情相悦,写共度好时光,写异域体验,写感物知事,都带有纪录片色彩,因此,她在写着有“识见”的诗,几乎每首都暗含一个掌故。按照经验在场的对位书写,戈丹的诗里有两个“我”在时间的变迁中朝着不同向度分治:一是面对自然时的慎识,如“身边走过的人/无人为我停留,我粗糙的皮囊//留不住一粒黄沙/只能站在河中央/看着自己被众多的黄沙簇拥”;二是在面对未知的警觉,如“每天经过北山河边,两旁的柳树和房屋/隐喻黑暗的过去/我突然想到,如果没有诗歌/我还能用什么点亮前面的光束”。维度感强的诗人,当有更宽展的“下一刻”或“下一首”。

若水的《我曾久居的小镇》,可以看着是他审视人生的一次自我鉴照,他对故乡半径的诗性丈量总是安然于无数个“一得”中。出生地的一切,在他的主见里随时有着异化的可能,甚至一瞬也能发生品质变化。在语言表现及手法偏爱上,他的诗与“浅意弄象、白描传神”的部分古诗词有接脉传统的靠近。这是好事,值得提倡。不过,也要看到,他似乎不经意受制于某些网络流行写法的“感染”,而显得诗作整体稍显单一与单薄,而致使作品清浅有味延展不足,但我看重的是,其语言背后一个生命主体的装载量与容留力,我相信一旦完全打开的他,一定有能力应对苍生万物,那些背负更多的“别处”,那些目击的“不适感”,一定会给他带来手握重锤的底气。

写《大海的真相》的老屋,义无反顾地展示了海派诗歌的本目。他的诗,因为內容的陌生化而使得语言自带异质感,扑面而来的渔民生活气息,生动鲜活。诗歌“兴”什么?往往易被忽略。老屋写大海,有着如数家珍的优势,其诗没有停留在海景表面,而是着眼于向海而生的人,在特殊的生活环境里,有着怎样的日常景观。欣喜的是,他的诗歌在展现海滨生活的时代气息方面没有缺位。《禁渔期》就难得一见。全诗12行,两节。诗以专属意象的缘起,写禁渔期里有人想要出海捕捞。这违反禁令的行为语言吓醒了水手的家人,她木梳掉落楼梯上,长发散开。诗人于是乘兴起智,借题发挥:“委婉的波浪/把生活的尖锐,逼退了一小部分/生长的世界/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危险而动人”。诗的形象,其实就是诗人内在的精神面貌与心灵质量,有没有提纯的功力加载,不言自明,一目了然。老屋的大海诗,是献给温岭诗群的重礼,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记。

题材丰富、主题鲜明、内容饱满、风格多元、表现手法多样,温岭诗群的诗人们展现的文本厚重,跃然纸上。温岭诗人,因为作品,已获得读者敬重;温岭诗群,因为兼容并包,正在逐步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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