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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化书写中的心灵寄寓和精神自振
——论辛弃疾的“拟妇词”

2020-03-03

关键词:词体稼轩词作

马 珊

(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青海西宁 810001)

辛弃疾一生几经跌宕,在朝在野起起伏伏,但其抗金之志向、复国之豪情一生不灭。他的一腔热血化为“英雄感怆”,其词作奔涌着豪逸之气,充满了金戈铁马之声。陈廷焯称辛稼轩为“词中之龙”,“稼轩词仿佛魏武诗,自是有大本领、大作用人语”[1]23。学界的研究大多侧重于稼轩词中的那些豪放沉郁的英雄壮词,对其依托女性形象抒情的“闺音”词,尤其是以“弃妇”和“妻妾”自拟的词作(笔者称其为“拟妇词”)关注较少,致使对稼轩词女性化书写的精神寄寓发掘不透。本文拟从心灵寄寓和精神自振的视角分析、发掘稼轩词女性化书写的意蕴和价值。

一、闺音婉约:对词体本质特性的体认和继承

词至辛弃疾手中,一改绮艳华丽的面貌,以纵横豪爽、慷慨磊落的英雄气度登场,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2]2793。辛弃疾将英雄气节、家国情怀写入词作,使人直接感受到他的“英雄之才,忠义之心,刚大之气”[3]31。“马革裹尸当自誓”(《满江红》)、“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满江红》)、“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这些脍炙人口的词豪放雄壮,至今依然焕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为一代又一代人所喜爱。

稼轩词扩大了词的题材,达到“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4]134的境界,提高了词的艺术容量和抒情功能。除了豪迈沉郁的英雄壮词,辛词中也不乏“男儿作闺音”的拟妇词,这说明虽然稼轩词慷慨悲壮的男儿气超越了其女性化书写,但词体传统的女性化内核并没有消失。词要倚声应节演唱于巷陌歌场,辛弃疾承其渊源,创作了许多关涉女性的词作,主要包括以女性为抒情主人公的词和拟女子口吻而作的“闺音”两类,词中的女性形象有妻妾、宫娥、歌女等。那些以“弃妇”和“妻妾”自拟的词,呈现出复杂深邃的女性书写风貌。就其根本而言,辛弃疾的“拟妇词”源于他对词体本质特性的体认和继承。

“妾妇自拟”是指男性作者在作品中以女性的视角、口吻、心理和态度抒发情感的一种创作方法,这是我国古典文学领域一种独特且重要的艺术手法。这种“易性”创作的方式由来已久,《诗经》以比兴手法描摹赞美女性形貌为其起始,继而有屈原以“香草美人”自喻,其后赋、诗歌、词曲、戏剧都对“妾妇自拟”的抒情模式有所承继,文人才子作“闺音”遂成为常见的抒情手段。男子“易性”创作的前提是男性作者对女性的面貌、形态、话语、动作、心理和生存状态,有细致的观察、深入的揣摩和深刻的体验,并在创作中融入了男性的情感体验和生命体悟,然后通过女性视角和女性口吻进行表达。“妾妇自拟”的抒情方式就其外部因素而言,现实环境是重要基础,中国古代封建专制下的男权社会体制是其孕育发展的土壤。在中国古代相对稳定的封建社会形态之下,男女两性在生存状态、经济地位、政治权力、社会生活、角色分工等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女性长期处在受男性支配的弱势地位。有差异才会有转化,这就为男子的“易性”创作提供了契机。如果男女两性仅在体质、心理、思维等方面存在个体差异,外部世界提供的生存大环境上是相同的,男女两性有同样的行为方式、话语体系和生存状态,那么“易性”创作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和意义。此外,封建社会大环境下形成的“夫为妻纲”的伦理规范、“一夫多妻”的婚姻模式、“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观念,也是促成男子“易性”创作的社会文化条件。

就词体发展历程而言,词兴起于唐代,盛行于两宋。五代时期的《花间集》作为词体开创期的第一部文人词选集,具有鲜明的女性化书写特质,如“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韦庄《浣溪沙》)、“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温庭筠《南歌子》)、“倚门立,寄语薄情郎,粉香和泪涕”(牛峤《望江怨》)等。这些词作或描绘女子形态,或揭示女子心理,或反映女子生活。词人调动声光色影,塑造了摇曳多姿的女性形象,如椒户闲暇的少女、沦落风尘的舞者、幽居永巷的嫔妃、俗情难泯的女官、玉钗金钿的贵人、挥袂断肠的思妇等,从而将女性心态和气质沉积在词作中,为文造情,情衍于文。词作绮丽婉约的阴柔之美作为重要的艺术基因深深融汇在词的血脉里,为“男子作闺音”的词体模式奠定了基础。及至两宋,词荣膺“一代之文学”,词人们更是聚焦于女性的情感世界和审美理想,无论是长袖善舞、明眸善睐的女性风采展现,还是熏香掬艳、轻柔灵巧的意象选择,倚声家都有意无意地将笔触伸向愈加私人化、内倾化的精神世界,让自己灵魂深处的潜意识、前体验毫无保留地宣泄释放出来[5]3。由此看来,稼轩词中以女性为题材的作品,不仅是对词体本质特性的充分体认,而且是对文学传统的创新。有学者说:“花香比君子,秽草喻小人,自《诗经》、楚辞以来形成的风雅比兴传统早已深入人心,评词的这样要求,作词的也这样努力。”[6]“香草美人”成为一种积淀深厚的诗歌文化,历代文人都深受其影响[7],辛弃疾的拟妇词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对“香草美人”比兴传统的继承。如《蝶恋花》:

九畹芳菲兰佩好。空谷无人,自怨蛾眉巧。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

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8]182

这首词为稼轩闲居带湖时所作,此时词人处于失意郁愤之中,恰如空谷佳人幽处,无人赏识其高洁情志。词中所写宝瑟弹奏出清越的古调,即便丝弦断了也难有知音欣赏,抒发了词人年华空老的无奈愁绪和无限感慨。这种怨悱之情郁结于词人胸中,正是由于他上《美芹十论》《九议》等抗金方略无人赏识,又遭小人排挤被罢职闲居的结果。政治上失意的词人选择了“芳菲、兰佩、汀州、芳草、蛾眉”等屈原《离骚》中使用的意象,以比兴手法展示自己的人格,寄托自己的理想,流露出与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相似的悲慨情怀。可以说,辛弃疾“拟妇词”承续了“香草美人”意象在文学时空中积淀的深刻内涵,而借“闺音”抒发黍离之悲和英雄无路之感慨,则是辛弃疾“拟妇词”的新创。具有代表性的词作当属《摸鱼儿》,这是一首典型的以比兴手法抒发政治感慨的佳作。上片重在写“美人伤春”,从惜春到留春再到怨春,层层推进,伤春之情亦愈来愈显、愈转愈深。下片重在写“美人遭妒”,词人以陈皇后自喻,以玉环、飞燕暗喻奸佞小人,写尽蛾眉遭妒、冷宫幽怨的失意之情。词人极度的哀怨郁怒只能以“美人托喻”的方式含蓄地加以表达:伤春之情寄托着美人迟暮之感,危楼斜阳喻托着家国危殆之忧。词人借“美人”形象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英雄报国无门、请缨无路的悲愤慨叹。陈廷焯盛赞此词“独绝千古,不容人学步”[1]23。

二、心灵寄寓:辛词中自拟女性的书写

笔者以邓广铭的《稼轩词编年笺注(定本)》为主要依据,参考唐圭璋的《全宋词》和孔凡达的《全宋词补辑》作了较为全面的统计,共得辛弃疾现存词作629 首。其中,女性题材的词作有120 首左右,这些词篇大多为词人心声寄托之作。词本“艳科”,与女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文人不仅在女性身上寄托着对美的不懈追求,而且乐于将心灵创伤、人生感慨转化为“美”的情感诉求,辛弃疾也不例外。他的“拟妇词”有的描摹女子美丽容貌,有的表达女子哀怨缠绵的情感,有的书写词人的精神寄寓,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词体的抒情范围和审美容量。这些词作按照其题材内容,大致可分为有所侧重且相互关联的三类。

(一)伤别怀远,倾诉相思

感伤离别,倾诉相思,是文学中至今绵延不绝的主题,词更是将对离愁幽思的书写推向极致。稼轩词中有45 首以此为题材的拟妇词,如《鹧鸪天》(聚散匆匆不偶然)、《菩萨蛮》(锦书谁寄相思语)、《昭君怨》(人面不如花面)、《河渎神》(芳草绿萋萋)、《鹧鸪天》(一夜清霜变鬓丝)、《满江红·暮春》等。这些“拟妇词”对“别离”和“相思”的书写各有侧重,大多是以女性视角感伤别离,叹息时光易逝,抒发痛彻心肝的哀怨缠绵之情。词人善于将笔触深入女性的内心世界,写尽她们的哀怨愁苦。如《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8]99

晚春落红遍地的时节,孤独的女子在闺中期盼恋人的归来。她不忍看漂零的桃花,不忍听婉转的莺啼,心中涌起浓郁的思念之情。由于音书难达,百无聊赖的她只能将思念寄托于灯花占卜,希望能求得一个恋人早日归来的好征兆。这首词将伤别怀远的愁绪抒发得缠绵悱恻,堪称婉约词的佳作。清代沈谦盛赞说:“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9]630该词作的特点在于柔中有刚、悲中有骨,为历来词评家所喜爱。陈匪石评曰:“风情旖旎中时带苍凉凄厉之气,此稼轩本色未能脱尽者,犹之燕、赵佳人,风韵固与吴姬有别也。”[10]75俞陛云评此词“借伤春以怀人,有徘徊宛转之思,刚柔兼擅之笔也”[11]280。很多人认为辛弃疾的这首词有所寄托,目的是借闺怨抒发怀才不遇、忧时伤世之感。笔者不赞同这种牵强的比附曲解,该词作柔美而有沉雄的气韵,是稼轩感性心灵与豪情激荡交融的产物。

(二)漫抒清愁,吐尽凄怨

动人最是愁怨处。稼轩有26 首“拟妇词”抒发了闲愁闺情,代表性的作品有《汉宫春·立春日》《满江红·中秋寄远》《满江红·暮春》《减字木兰花·纪壁间题》《一络索·闺思》等。这类“拟妇词”不同于他“大声镗鞳”的忧国哀时的英雄壮词,大多以清丽婉约之笔抒写绵绵不断的清愁,如“燕语莺啼人乍远。却恨西园,依旧莺和燕”(《蝶恋花》)、“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祝英台近·晚春》)等。稼轩词中的“愁怨”不是一般的伤春凄怨,有更为丰富的蕴涵。如《满江红·暮春》: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8]6

这首词将女子幽怨孤寂的痴情展现得细腻绵密、缠绵悱恻。此词作于南宋北伐符离一役失败之后,含有一定的政治意蕴。“春意衰败”隐喻时局之衰微;“怕流莺乳燕”寄托着忧谗畏讥之心;词中描绘的江南女子,可以视为词人忧国情怀的外化。以如此丰富深刻的寄托入词,在前代“拟妇词”中是难得一见的。

(三)歌咏赠答,酒宴唱和

辛词中赠答唱和题材的“拟妇词”有50 首左右,这些词作所写的女性身份多样,有妻妾、宫娥、歌女等,寄寓的情感比较驳杂,可以粗略地分为以下四类。(1)描写妻妾侍儿的词,如“歌欲颦时还浅笑,醉逢笑处却轻颦。宜颦宜笑越精神”(《浣溪沙·赠子文侍人名笑笑》)、“何处娇魂瘦影,向来软语柔情”(《西江月·题阿卿影像》)等。(2)赠给歌姬舞伎的词,如“渐见凌波罗袜步,盈盈。随笑随颦百媚生”(《南乡子》)、“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蓦地管弦催。一团红雪飞”(《菩萨蛮》)、“柳妒腰肢花妒艳。听看。流莺直是妒歌声”(《定风波·春到蓬壶特地晴》)等。(3)歌咏村姑农妇的词,如“浣纱人影娉婷。笑背行人归去,门前稚子啼声”(《清平乐·博山道中即事》)、“青裙缟袂谁家女,去趁蚕生看外家”(《鹧鸪天》)、“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鹧鸪天》)等。(4)为女性亲眷祝寿词,如“住世都无菩萨行,仙家风骨精神。寿如山岳福如云”(《临江仙·为岳母寿》)“满床靴笏,罗列儿孙新妇。精神浑似个,西王母”(《感皇恩·庆婶母王恭人七十》)等。这些词作中的女性都是生活中真实的人物,与词人有直接的交往。辛弃疾或者描绘女性的美妙外表,或者展现女性的精神面貌,或者揭示女性细腻的情怀,或者表达对女性的美好祝愿,表现了词人儿女情长的内心世界。尤其是那些描写侍儿歌姬的词作,将歌姬舞女的花容月貌、娇情怯态诉诸笔端,毫无亵渎邪狎之语,更是难能可贵。王世贞认为“挟春月秋花”的词“一语之艳,令人魂绝,一字之工,令人色飞”[12]446方为可贵,从辛弃疾的“拟妇词”丰富了词体内涵的角度看,王世贞的观点无疑是偏狭的。

三、精神自振:摧刚为柔的自我纾解

辛弃疾在政坛上几经起伏,但抗金壮志、复国豪情始终未曾磨灭。当他满怀抗击金人、恢复国土的抱负归顺南宋后,当朝统治者“用之安内而不用之攘外”,导致他“报国欲死无战场”,难以施展雄才大略。南宋朝廷软弱怯懦,内部党派斗争激烈,辛弃疾屡屡卷入政治斗争漩涡,人生理想、报国之志遥不可期。满怀豪情无人能理解,一腔热血无处可挥洒,辛弃疾只能愤而为词,使得其词作呈现刚柔并济的特点。一方面,稼轩词书写英雄情怀,充满金戈铁马之声,以豪放之风雄踞词坛;另一方面,辛弃疾以“闺音”排遣情志,借佳人纾解郁愤,以婉约蕴藉为时人所称赏。

辛词中那些摧刚为柔的“拟妇词”,可视作词人的精神自振的载体,因为“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易性”创作,大多是一种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为表现,是一种通过虚构的女性声音建立的托喻话语。辛稼轩以“易性”创作寻求自我纾解、自我振作之路,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作为普通人的情感需要;二是作为英雄的理想表达。

稼轩词中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气息和情味,折射了辛弃疾作为普通人的喜乐情感。如他写给妻子的祝寿词:

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髭须。两人百岁恰乘除。

婚嫁剩添儿女拜,平安频拆外家书。年年堂上寿星图。[8]255

该词中夫妻白首朱颜相对的情景,家人庆生的绵绵情意和融恰气氛,构成了一幅妻贤子孝、和谐美满的图画。还有一首《满江红·中秋寄远》,是辛弃疾在外地为官时写给远方家中妻子的词作,“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辛弃疾以此倾诉情怀,将思念化成对夫妻真情长久圆满的希冀和对归家团聚的憧憬,可见词人对妻子情感之深。辛弃疾写给妻子的词作表达的感情是沉稳庄重的,难以展现词体本质属性的魅力,反倒是那些写给侍妾的词更有韵味,更能展现词人生活的另一面,如《鹊桥仙·送粉卿行》《临江仙·侍女阿钱将行,赋钱字以赠之》《西江月·题阿卿影像》《南歌子·新开池,戏作》等。他的《西江月·题阿卿影像》写道:

人道偏宜歌舞,天教只入丹青。喧天画鼓要他听,把着花枝不应。

何处娇魂瘦影,向来软语柔情。有时醉里唤卿卿,却被傍人笑问。[8]398

据邓广铭《辛稼轩年谱》记载,辛弃疾的侍妾可考者有六人,分别是整整、钱钱、田田、香香、卿卿和飞卿,都在辛弃疾的拟妇词中出现过。这首词是辛弃疾为侍妾卿卿所作。卿卿容貌美丽,性情温柔,而且能歌善舞,令词人在酒酣之中难以忘怀。再如《菩萨蛮》:

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蓦地管弦催。一团红雪飞。

曲终娇欲诉。定忆梨园谱。指日按新声。主人朝玉京。[8]373

这首词写一位能歌善舞的歌舞伎,对她的装束、身段、舞技、歌喉一一做了描绘,将一位色艺双绝、令人惊艳的艺伎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稼轩赞美女子能歌善舞,全无轻薄浮浪之辞,可谓欣赏美而不亵渎美。这些以不同面貌出现的女性,构筑起辛弃疾多彩的凡俗生活。在仕途失意、宦海沉浮和生活坎坷之时,词人可以从她们这里寻找知己,得到慰藉,使自己排遣孤独悲伤,暂时摆脱烦恼失意。

辛弃疾还在词作中通过自拟女子身份来书写理想,如《满庭芳·倾国无媒》《满江红·绝代佳人》《水龙吟·爱李延年歌》《河渎神·女诫词效花间体》等,最为人称道的莫过于《青玉案·元夕》。该词以火树银花、满天星雨、宝马香车、游人如织的场景,烘托了那位立于“灯火阑珊处”的清幽佳人形象。词人在极热闹处遍寻而不见,却在寂寞处发现她幽然独立。这首词表面上写对美好爱情的追寻,实则将身世之感寓于其中,借对佳人的爱慕表达词人的自我志向和精神气节。梁启超认为此词中的佳人是辛弃疾“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14]96的产物,俞平伯称此词“把多少不易说出的悲感合盘托出了”[14]176,王国维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理解为古今成大事业、做大学问者所必至的最高境界,足见这首词具有广博深厚的意蕴。

顾随称辛弃疾是“英雄心事,诗人手眼”[15]18,“性情、见解、手段,皆过人一等”[10]10,这是建立在对辛弃疾词作蕴含的美人迟暮、年华易逝、报国无门情怀的深刻洞见基础上的确论。辛稼轩的痛苦与悲哀不是单纯的感怀不遇,其中熔铸了对家国民族命运的深深忧思。正如叶嘉莹所说,“在词中叙写一些以美女及爱情为主的伤春怨别之情的时候,他们在显意识中原来并不见得有什么借以‘言志’的用心,然而正是在这类词的写作中,他们却于不自觉中流露了隐意识中的一种心灵之本质”[16]64。总之,辛弃疾的“拟妇词”是他对词体本质特性体认的结果,也是他心灵寄寓所在,更是他自我纾解、精神自振的独特书写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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