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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经十三篇》刘仲甫注文考

2020-03-03孙德常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石室

孙德常

(明知大学 围棋系,韩国 京畿道龙仁 17058)

《棋经十三篇》成稿于北宋皇祐年间,流传至今的约有20多个版本。其散文风格类似于唐宋八大家,是宋初以来新文体的典型代表作之一。刘善承认为,作者、翰林学士张靖“以其高度的棋艺素养和渊博的知识,达到了那个时代所能达到的高度”[1]。成恩元评价它“篇篇都是优美的散文”和“处处都流露出一个翰林学士的文笔水平”[2]270-271。李毓珍进一步指出,长期以来它仅仅被认为是一部关于博弈小技的棋书,没有受到学术界的应有重视。[3]4他说“作为一部充满朴素辩证法思想的著作,我们应该继续研究,甚至可以开展讨论”。

《棋经十三篇》初载于宋刻本《忘忧清乐集》,元明以后广为转载。古时亦有多位补加注文者。影响较著者有元严德甫的《玄玄棋经》、清邓元鏸的单行补注本等。现当代的有徐润周和李松福的白话本、李毓珍校注本及成恩元增注本。[4]

它的影响不仅表现为流传下来的二十多个不同版本,而且还包含它的注文。各代棋家纷纷加注诠释并阐明其中的要义,而其中只有刘仲甫的注文被认为是最早的、最具权威的注文。根据李毓珍的研究,可以确定刘仲甫的注文之一《杂说篇第十三》载于宋版《忘忧清乐集》,即张靖撰《论棋诀要杂说》的注文。但是刘仲甫注文中其他的十二篇至今没有明确的说法。李毓珍惋惜地表示“宋人刘仲甫之注文当然是好,可惜流传下来的只有第十三篇的注文,其他十二篇阙如”。学界普遍认为《棋诀》是刘仲甫至今唯一尚存的著作。

一、刘仲甫及其注文

《忘忧清乐集》所载张靖撰《论棋诀要杂说》(见国家图书馆善本室宋刻本微缩件),经李毓珍考证,其注文为刘仲甫所注。元代严德甫的注文有6处引用了刘仲甫的注文。其中4次明确用“刘仲甫曰”表明出自刘仲甫原注。两次提出不同的看法,则称“旧注”。李毓珍进一步指出刘仲甫的注文是《棋经十三篇》注文中最早的一种。[3]29他认为“刘仲甫注张靖,颇有裴松之注陈寿,刘孝标注刘义庆的意味。刘仲甫的注文本身也是经典性的作品”。

关于刘仲甫其人,《忘忧清乐集》中有《成都府四仙子图》,记载他与王珏、杨中和和孙侁等三位国手下四人联棋的棋谱。该谱是最早的联棋记录。元代《玄玄集》中录有徐宗彦的《四仙子图序》,其中更加详实地记载了该谱对弈的时间和地点。该谱记录的棋局发生于宋哲宗元祐九年(1094年),刘仲甫等对弈于彭城。何薳《春渚纪闻》亦载有“江南棋客刘仲甫,奉饶天下棋先”的故事。蔡絛《铁围山丛谈》云:“徽宗在位时,刘仲甫号称国手,仿《孙子》十三篇著有《棋经》,又作《造微》《精理》诸集。” 可见,刘仲甫注《棋经十三篇》在宋代就有一定影响。不然蔡絛也不会误以为是他著《棋经十三篇》。据史料记载,刘仲甫的围棋著作还有《忘忧集》《造微》《棋势》等,但均已失传。

二、明刻本《烂柯经》

明代围棋著作可考知的首推《烂柯经》。[5]《明史·艺文志》记载有《烂柯经》,乃朱权所编。吴承恩《西游记》第十回在描写唐太宗李世民与魏徵的一场对弈时,作诗云“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并整段引用了《烂柯经》中的经文。

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法曰: 宁输一子,不失一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有先而后,有后而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 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 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 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 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 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诗》云: “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马诤和周岩壁等发现其文字出自《棋经十三篇》,并认为此乃吴承恩改称的所谓《烂柯经》。言外之意是吴承恩创作《西游记》时并不存在所谓的《烂柯经》[6-7]。陈祖源并不赞同这种观点。他在批评周岩壁《西游记里的〈烂柯经〉》一文时,敏锐地发现《烂柯经》注文的特别之处。他认为其中合战篇中每一句都加了详细的注释,这是与众不同之处。[8]徐润周曾作诗感叹: “丹丘冲举未忘形,靖难称功恋世腥。道在烂柯偏不解,徒留想象烂柯经。”[9]由此可见,徐润周等前辈并没有见过《烂柯经》。

《烂柯经》正德三年(1508年)的重刻本是最近几年才被发现的。卷首有安福欧阳旦序。序言中指出此重刻本由中相刘公旧藏的《烂柯经》善本而来。该善本由“遐龄老人臞仙”所编,并简述臞仙(朱权,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乃集为一编取石室烂柯之义合而名之曰《烂柯经》”。“烂柯”一词原本出自南朝梁任昉《述异记》王质的典故,为围棋的别称。该版《烂柯经》现藏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共四卷[10]。前三卷为棋论著作,包括《姓氏总范》《十三篇论范》《棋经四篇》等。第四卷为《棋盘路图》《受子局面》《死活棋势》等。其中《十三篇论范》包含完整的《棋经十三篇》经文与注文。章浒曾较早提出《烂柯经》注文高度疑似刘仲甫所注。[11]

三、《烂柯经》注文的特点

(一)《烂柯经》注文提及的人物和典籍

《烂柯经》注文中先后出现的李卫公、李续、薛万彻、王仲宣、弈秋、韦曜、王弼等历史人物,都是宋代以前的。如李卫公,即李靖(571—649年),是唐朝杰出的军事家,历任检校中书令、兵部尚书,拜尚书右仆射,封卫国公,世称李卫公。著有《李靖六军镜》等多部兵书,今多已失传。李续(?—689年),为唐朝宗室大臣,唐太宗李世民孙,纪王李慎长子。薛万彻(?—653年),隋朝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第四子,太宗李世民的妹夫,仕唐官至右武卫大将军,封武安郡公。王仲宣,即王粲(177—217年),字仲宣,东汉末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王弼,字辅嗣,三国时期的哲学家,魏晋玄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及创始人之一。据《三国志·魏书·钟会传》和《王弼别传》等记载,弼为刘表之外曾孙。

《烂柯经》引用的典籍有《说文》《玉篇》《六韬》《穀梁传》等,这些典籍也是宋代之前的。《玉篇》是我国南朝梁时的太学博士顾野王编撰的一部类似汉语字典的字书,该书在引用《说文》时,还运用了反切注音的方法。《六韬》又称《太公六韬》,先秦时期著名的黄老道家典籍。其兵法部分收录于《隋书·经籍志》。弈秋诲二徒的典故出自《孟子》,《博弈论》乃三国时期吴国韦曜所著。《穀梁传》与《左氏春秋》《公羊春秋》)合称春秋三传,其中“左”“公羊”“穀梁”为作者的姓氏。

(二)《烂柯经》注文中的围棋形制及其术语

《论局篇第一》注文中有“今棋局多以黑平线道金漆漆之”,该句具有明显的时代特点,为研究宋代围棋形制,提供了重要信息。唐宋时期金漆画工艺趋于成熟。[12]南渡后宋高宗感叹“朕在藩邸,尤用黑漆床,渡江以来,止用白木”。当今潮州“黑底金漆画”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是由潮州金漆木雕艺术品中的木柜、神龛、牌匾等平面木雕艺术品派生出来的艺术精品。近代以金漆壁画、金漆屏风、金漆匾等装饰品的形式展现出来。[13]金漆画,也叫泥金漆画,是漆画的一个品种。其制作过程是在器物上髹漆,作红、黑或素色的底色,再用金粉,或掺银粉,或用其他色彩颜料在上面进行绘画的彩绘工艺。[14]从工艺风格上看,日本奈良正仓院所藏棋盘[13]和新疆出土的唐代木制围棋盘也有类似的特点。另外,《杂说篇第十三》注文中的“今定名为循环势”,也与《棋经十三篇》中所说“交遆之图,无休之势”相符。

围棋术语的发展本身具有其时代特点。《烂柯经》注文中提及的术语有“言一枰者每下一子占路也”“儒家谓之权,兵家谓之奇,棋家谓之行”“谚云强边不如弱腹”“边角虽生得路必促”“彼棋两处皆生,虽断之有何益? 我棋两处皆活,何必连而为一也”“张吾三军之势,言取其胜,不必专杀”“着着求得路多处,则自然胜也”“有着着而必应,犹得先手后着,待彼先着,我防应之”等。李毓珍认为“儒家谓之权,兵家谓之奇,棋家谓之行”,这是对《棋经》更为深刻的认识。从儒家、兵家、棋家三方面结合起来,以说明棋家“以正合、以权胜”的道理。故此注更切张靖之原意。可惜他却认为这些注文是由《石室仙机》的编者许毂所注,因为他并没有见过《烂柯经》。《烂柯经》早于《石室仙机》问世,而且《石室仙机》的注文与《烂柯经》相同。再加上明代引用前人的文章往往不加出处,所以导致李毓珍做出《石室仙机》注文为许毂所注的错误判断。

《敦煌棋经》中关于“两溢”的说法,与《烂柯经》“白黑两棋非满局,路各有多者为赢”的注文“非生非死非劫非持”相似。在元代的严德甫看来,该围棋术语已经“旧注非也”。《敦煌棋经》“棋病法”提及: 棋有“三恶”“二不详”。何谓“三恶”?第一傍畔萦角,第二应手鹿鹿,第三断绝不续。[15]成恩元在解释“三恶、二不详、两存、二好”等术语时,发现清沈斌《居易堂围棋新谱》中《棋经十三篇》注文中有“三生、二活”的术语,他认为这些术语与《敦煌棋经》中的围棋术语类似。[2]215根据李毓珍的研究,《居易堂围棋新谱》注文抄自《仙机武库》,《仙机武库》注文来自《石室仙机》。现在可以确认的是《石室仙机》的注文也是来自《烂柯经》。从《烂柯经》注文中可以看出,让人费解的“四不测者胜”实际上就是“四面相照令人不测者胜”。

李毓珍曾强调宋元明清有五家注文。他们是宋刘仲甫、元严德甫、明许榖、明苏之轼、清邓元鏸等人。他也认为清沈斌的注绝大部分抄自明人许榖的注,可附在许榖之下。宋刘仲甫注仅存于《论棋诀要杂说》,也就是说刘仲甫注仅存《杂说篇第十三》的注。许注、苏注引用前人的注解都不加说明,这是明人的通病。[3]18明许榖《石室仙机·棋经十三篇》的注文参照了明早期《烂柯经·棋经十三篇》的注。明苏之轼《奕薮·棋经十三篇》的注文部分引用了《烂柯经·棋经十三篇》的注,并加进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清邓元鏸的注文基本上参照了元严德甫注,并作了一些补注。

(三)《烂柯经》中的反切注音法

《烂柯经·杂说篇第十三》中“斜行不如正有”,疑似重刻时的错误,此处注音缺失。忘忧本《论棋诀要杂说》“斜行不如正行胡孟反”。如《史记·乐书》有“故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壹其行胡孟反”。这些都属于反切法注音的方式。但《玄玄棋经》严德甫注指出: 曰胡孟切,非也。出现类似注音方式的还有其他八处,如《论局篇第一》: 枰皮兵切。枰字者从木从平皮音切。《玉篇》曰:博局也,从木从平皮新切。《洞微篇第十》: 嶭牙葛反。《名数篇第十一》: 斡乌葛切。跷去浇切。拶子葛切。刺七六切。这种注音方式和大小字排版与《忘忧清乐集》中《论棋诀要杂说》注文“斜行不如正行胡孟反”一致。此处重要的信息在重刻版《烂柯经》中出现严重翻印错误,甚至将经文印成“斜行不如正有”,此处注文也被省略。

(四)《烂柯经·杂说》篇注文与宋版相同

元严德甫在《玄玄棋经》中自己的注文中多次提到过刘仲甫的注,有四次注明“刘仲甫曰”,有两次称“旧注”。李毓珍发现严德甫注文中提及“刘仲甫曰和旧注”的内容与《忘忧清乐集·论棋诀要杂说》中相应的注文高度重复。他因此推断其注文为刘仲甫原注,并首先提出“刘仲甫一定注过《棋经十三篇》全篇”。笔者将宋版《论棋诀要杂说》注文与《烂柯经·棋经十三篇》的《杂说篇》注文进行对比研究,发现除前者比后者少了几句正文与注文外,其余与后者注文完全相同。既然《论棋诀要杂说》注文为刘仲甫所注,那么就可以推出《烂柯经》中《杂说篇》注文也是刘仲甫所注。由于《烂柯经》各个篇章的注文风格统一且前后衔接一致,因此可以认定整篇注文也是刘仲甫原注文。

总而言之,明重刻本《烂柯经》的出现,让尘封近千年的刘仲甫注文渐渐清晰起来。这对了解北宋围棋文化具有特殊的意义。当代读者可以结合刘仲甫所处的历史时代解读《棋经十三篇》及其注文。目前虽然不能找到反驳该假设的依据,但是推断《烂柯经》注文为刘仲甫注文比较可信。尽管注文有几处不完全相同,比如《论棋诀要杂说》中“夹有虚实”的注文是“有实夹,有虚夹”,在《烂柯经·棋经十三篇·名数篇第十一》注文是“两子夹一子为实夹,夹两子为虚夹”。再比如关于《斜正篇第九》有“子曰: 不然。易曰: 师出以律否藏凶”注文,《烂柯经》注文为“王弼云: 师出当以律,不以律虽藏凶”,严德甫注文为“或人以棋为诡道问张靖”“师出以法不善则凶”。再如“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在《烂柯经》中被刻印成“磨不有初”等,笔者认为这些差异属于翻印时出现的错误或者编者的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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