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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纪行赋对《楚辞》的继承

2020-03-03白云鹏

关键词:涉江楚辞屈原

白云鹏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引 言

纪行赋以纪行为线索,写景叙事抒情交融,与注重铺陈和辞藻的汉大赋相比有着不同的艺术风貌。汉赋从先秦文学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对前代作品有着明显的继承痕迹,其中纪行赋对《楚辞》的继承非常明显,主要体现在题材、形式、语言、风格四个方面。

一、 题材方面

纪行赋作为一个独立名词,最早出现在南朝时期萧统编纂的《昭明文选》中,《昭明文选》将赋分为十五类,第五类为纪行赋。虽然纪行赋的命名在南朝时期才出现,但纪行赋作品早在汉代就已经产生。检索费振刚的《全汉赋》可得汉代纪行赋四篇:刘歆《遂初赋》、班彪《北征赋》、班昭《东征赋》、蔡邕《述行赋》。纪行赋以纪行为线索,叙写作者在旅途中的所见所感,和致力于辞藻与铺陈的京都大赋相比,展现出不同的艺术风貌,在汉赋中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而纪行题材向上最早可以追溯至先秦时期。

首先《诗经》中就有关于纪行的元素,如《豳风·东山》,全诗四节,每节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1]123开始,写诗人从军出征,多年以后又返乡的悲喜交加心情,全诗通过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来体现具体环境经历中的思想感情。再如《小雅·出车》,以一个战士视角描写周宣王年间讨伐玁狁的事,“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1]139是对远行的叙述,“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1]140是景物描写,诗的主旨是表现将士们对征战胜利的喜悦之情,等等。这些诗中有对远行的叙述,有对途中的景物描绘,还有情感的反映,可以说是纪行题材的萌芽,对后世有一定启发,但此时的纪行多是依赖于戍卒题材中的,全诗中关于纪行的分量还不多,算不上是真正的纪行题材作品。

从《楚辞》开始,纪行题材作品的基本要素逐渐丰满,纪行题材作品开始逐渐成形。《楚辞》中许多篇目都涉及了纪行,如《远游》写作者通过想象在天界远游;《哀郢》写楚国国都被攻破后自己长途流亡的情形,这些作品中对纪行的叙述都大量增加,如《哀郢》:“去故乡而就远,遵江夏以流亡”;“过夏首而西浮,顾龙门而不见”;“背夏浦而西思,哀故都之日远”[2]138等句子,对作者行迹的记述清晰而详细,这在前代是没有的。而真正标志着纪行题材作品成形的是《涉江》,表现有两点:第一,诗中清晰描绘了作者的行迹。姜亮夫在《屈原赋校注》中说:“此章言自陵阳渡江而入洞庭,过枉陼、辰阳入溆浦而上焉,盖纪其行也。发轫为济江,故题曰《涉江》也,……文义皆极明白,路径尤为明晰。”[3]365诗的第二段以“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开始,正式描述作者的远行情况: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朝发枉陼兮,夕宿辰阳……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2]133

作者先在鄂渚登岸,回头遥望国都,接着驾车来到方林。又乘船沿着沅水向上游前进。清早又从枉渚起程,晚上在辰阳歇宿,最后到了溆浦。可以发现,作者途径的重要地点都被详细记叙了下来,作者从鄂渚到溆浦一路走来的路线清晰可见。第二,在纪行的同时,大量描绘途中景色,兼抒情与叙事。如作者在溆浦时的所见之景: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2]134

作者所见之景是清冷的,树林幽暗,高大的山岭遮住了太阳。天气阴沉,浓云密布,大雨、雪花漫天飘落。凄凉的环境描写实际上是作者此时孤独愁苦心情的映射。屈原忠心爱国却不被君王重用,因而想到了与自己经历相似的伍子胥和比干:“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2]135,最后“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2]135,表现了自己矢志不渝的高尚情操。全诗对作者的行迹描述清晰,写景叙事抒情结合,这和后来的纪行赋已经很类似了。所以刘师培在《中国中古文学论文杂记》中说:“《西征》、《北征》,叙事记游,出于《涉江》、《远游》者也”[4]111,即认为《西征赋》《北征赋》此类纪行赋记游叙事的特点源出《楚辞》。

综上,关于纪行的元素早在《诗经》中就已出现,但多是依赖于戍卒题材中,在全诗中的占比不多,还不算真正的纪行题材作品。从《楚辞》开始,纪行题材作品逐渐成形,尤其是《涉江》标志着纪行作品正式产生,其对作者行迹的清晰记录,在写景中叙事抒情的特点对后世影响深远。汉赋直接继承了《楚辞》所开创的纪行题材,逐渐发展出成熟的纪行赋。

二、 形式方面

汉代纪行赋在形式方面对《楚辞》的继承,主要体现在两点:乱曰和兮字的使用。

(一)乱曰

乱曰作为《楚辞》的一种独特形式,是诗歌结尾部分的总结语。洪兴祖《楚辞补注》云:“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要也。屈原舒肆愤懑,极意陈词,或去或留,文采纷华,然后结括一言,以明所趣之意也。”[2]48如《离骚》结尾部分:“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2]48在此,乱曰起到了总结全诗,强化主旨的作用,在去留的极端矛盾中表现了诗人至死不渝的高尚爱国情操。乱曰在《楚辞》中运用得非常频繁,成了《楚辞》的重要表征之一。纵览汉代现存的四篇纪行赋,它们结尾处都有乱曰,是对《楚辞》的直接继承:

乱曰:处幽潜德,含圣神兮。抱奇内光,自得真兮。宠幸浮寄,奇无常兮。寄之去留,亦何伤兮。大人之度,品物齐兮。舍位之过,忽若遗兮。求位得位,固其常兮。守信保己,比老彭兮。(刘歆《遂初赋》)[5]233

乱曰: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惟圣贤兮?达人从事有仪则兮,行止屈申与时息兮?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班彪《北征赋》)[5]256

乱曰:君子之思,必成文兮。盍各言志,慕古人兮。先君行止,则有作兮。虽其不敏,敢不法兮。贵贱贫富,不可求兮。正身履道,以俟时兮。修短之运,愚智同兮。靖恭委命,唯吉凶兮。敬慎无怠,思嗛约兮。清静少欲,师公绰兮。(班昭《东征赋》)[5]367

乱曰:跋涉遐路,艰以阻兮。终其永怀,窘阴雨兮。历观群都,寻前绪兮。考之旧闻,厥事举兮。登高斯赋,义有取兮。则善戒恶,岂云苟兮?翩翩独征,无俦与兮。言旋言复,我心胥兮。(蔡邕《述行赋》)[5]568

这四篇赋的正文部分都是叙写长途跋涉中的见闻感受,结尾处的乱曰总结全文、抒发情志。如班彪《北征赋》,正文首先叙述自己遭遇乱世,被迫北征;接着描绘北征途中所见所感,以史学家的眼光吊古评史,寄寓感慨,表现了对乱世战争的批判和对历史兴衰的思考。结尾的乱曰则进一步明志:孔子在困苦中能保守节操,乐而忘忧。达人行事需要坚守原则,秉持忠信四海为家,所以即使到了蛮荒也无所忧惧,表现了作者君子固穷而守节的儒家思想。再如蔡邕《述行赋》,正文部分写作者从陈留到偃师途中感怀的历史遗迹和所见的社会现实,反映了人民生活的疾苦和政治的腐败。结尾处的乱曰,先总结一路走来的艰辛:“跋涉遐路,艰以阻兮。终其永怀,窘阴雨兮”,再诉说自己的心理感慨:“则善戒恶,岂云苟兮?翩翩独征,无俦与兮。言旋言复,我心胥兮”,作者认为人应该以善为本以恶为戒,自己怎么能够苟且偷生?只能继续孤独前行。进一步总结了全文,将作者内心的忧虑和对现实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矛盾表现了出来。

总之,乱曰的使用使得赋在结尾处更加便于抒情言志,增强了赋的表达效果,这种特色鲜明的形式是直接继承《楚辞》而来的。

(二)“兮”的运用

“兮”作为一个助词,主要起语气和连接作用,早在先秦诗歌中就被多次使用。如上古歌谣《南风》:“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6]2再如《诗经》中的《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刘勰《文心雕龙·章句》云:“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寻兮字成句,乃语助余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7]376,就是论及了“兮”在上古歌谣、《诗经》和楚辞中的运用情况。“兮”字虽然很早就被运用到了诗歌中,但是频率并不高。到了《楚辞》时,“兮”字的运用变得频繁起来,实际上也是骚体突破四言句式、字数加长之后,使散体句式趋于诗化的一种表现。《楚辞》中的“兮”字句,语句曼长流利,灵活多变,有停顿,有延伸,委婉而多情致。自此以后,“兮”字成了《楚辞》的重要表征之一,后世在评判一个作品是否为骚体时,是否使用了“兮”字是一个重要标准。

汉代现存的四篇纪行赋都大量使用到了“兮”字。刘歆的《遂初赋》,从正文到结尾处的乱曰,每句都用到了“兮”字,使用率达到了百分之百。班彪《北征赋》虽然不是每句都有了“兮”字,但使用率也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班昭的《东征赋》中只有三句没有用到“兮”字,其余全篇每句都有“兮”字。蔡邕《述行赋》除了开头的序之外,全篇每句也都使用到了“兮”字。

汉代纪行赋对“兮”字的使用率如此之高,是刻意向《楚辞》靠拢的结果,本身汉赋的产生与《楚辞》就联系密切,刘勰《文心雕龙·时序》:“爰自汉室,迄至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馀影,于是乎在。”[7]477纵览汉赋,其中用到“兮”的作品不在少数,如汉初贾谊等人的赋就是典型的骚体作品,司马相如的《长门赋》等也是骚体。但是从题材上来看,纪行赋是汉赋中使用“兮”字频率最高的类别之一,这与纪行赋本身的特质有关,纪行题材本身就源于《楚辞》,而且情感基调和风格都与《楚辞》相近,再者骚体句式委婉别致,长于抒情的特点正是汉代纪行赋的追求,所以汉代纪行赋多用“兮”字,是向《楚辞》刻意靠拢,将其继承的结果。

三、语言方面

马积高在论述楚骚和汉赋对文学语言的影响时说:“同三百篇相比,双声叠韵词和由两个单音词组成的复合词大量增加。如侵淫、萧条、猗旎、惏慄、郁邑、犹豫、丰沛、窈冥、炫耀、飘忽、错迕等,成了常用的书面用词,有的甚至成了常用的口头用词。”[8]13确实,由于社会发展的需要和语言发展的内在规律,《楚辞》和汉赋中开始出现大量复合词,这些复合词在表述时较之单音词更加细致清楚,被广泛运用。汉赋中常见的一些复合词有的是作家自己创造的,有的是继承《楚辞》而来的。汉代纪行赋中的一些典型词汇就直接继承了《楚辞》。

汉代纪行赋描述作者的行路状态有一些常用词汇,如写作者从某地开始出发为“发轫”:班彪《北征赋》:“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5]255,写自己早晨从长都出发啊,晚上住在瓠谷的玄宫。“发轫”一词出自《楚辞》,《离骚》:“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朱熹注曰:“轫,搘车木也,将行则发之。”[9]18除了写出发的状态,还有写作者中途时的状态,如“容与”一词:刘歆《遂初赋》:“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5]232;班昭《东征赋》:“怅容与而久驻兮,忘日夕而将昏”[5]366;蔡邕《述行赋》:“济西溪而容与兮,息巩都而后逝”[5]678,主要描述作者犹豫缓慢的行路状态,是纪行赋中使用率较高的词汇之一,而这个词也出自《楚辞》,如《涉江》:“船容与而不进兮”[2]133;再如《思美人》:“然容与而狐疑”,王逸注曰;“徘徊进退,观众意也”[2]153,主要表现的是主人公犹豫不前的样貌。

除了记叙作者的行路状态外,汉代纪行赋中的景色描写也有很多词汇继承了《楚辞》,如刘歆《遂初赋》写自己到达内蒙古边境时的所见之景:

野萧条以寥廓兮,陵谷错以盘纡。……飒凄怆以惨怛兮,慽风漻以冽寒。兽望浪以穴窜兮,乌胁翼之浚浚。山萧瑟以鸣兮,树木坏而哇吟。[5]232

这一段景色描写中的很多词汇都出自《楚辞》。首先,“萧条”一词出自《远游》:“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2]175,形容环境寂寞冷落。其次“寥廓”也出自《远游》:“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2]181,表示广阔的样貌。再次“凄怆”出自《九辩》:“中憯恻之凄怆兮,长太息而增欷”[2]202,表示悲伤之意。最后“萧瑟”出自《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2]191,形容环境冷清。诸如此类,可见汉代纪行赋在语言方面对《楚辞》的继承痕迹。本身《楚辞》在景观描写方面多体现出清冷之风,汉代纪行赋呈现出的风格与之相近,所以在词汇的使用方面多借鉴《楚辞》,从而继承了《楚辞》中的很多语言。

四、风格方面

从《楚辞》起,纪行文学题材逐渐成形,尤其是《涉江》篇,标志着纪行题材作品正式产生,对后世纪行题材作品影响深远。《涉江》创作于屈原晚年,此时他早已被流放江南多年。受小人谗言,被楚王疏远,报国的政治理想与残酷的现实让屈原心中抑郁不平,洪兴祖《楚辞补注》曰:“此章言己佩服殊异,抗志高远,国无人知之者,徘徊江之上,叹小人在位,而君子遇害也。”[2]136所以《涉江》全篇的基调是深沉的,诗的开始述说自己高尚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阐明这次涉江远走的原因,“世溷浊而莫余知兮”[2]132深切表达了他心中的苦闷,接着正式叙写这次涉江远走。在漫长的路途中,他看到的景物是清冷的: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2]134

清冷的环境实际上是作者心理的映射,凄清之景衬托了作者孤独苦闷的心情。“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2]132表达了作者即使孤独困苦一生,也不愿与世俗妥协的坚贞理想。最后的乱曰部分以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批判楚国政治黑暗,邪佞之人执掌权柄,表达了自己的愤懑不平。诗中的景物是冷色调的,作者的内心情感是深沉的,整首诗表现出的风格可以概括为清冷深沉。

由于《涉江》在纪行题材中的地位之重,汉代纪行赋受其影响颇为深远,纵览汉代现存的四篇纪行赋,景色描写通常清冷寂寥,情感上没有昂扬慷慨的激情,大多深沉低回,在风格上与《涉江》一脉相承。如班彪的《北征赋》,此赋作于建武元年,正值东西汉交际之时,当时刘秀虽在高邑称帝,而旧都长安还有被新市、平林义军所立的更始帝刘玄。不久起义军分裂,赤眉军攻入长安,在战乱中长安被毁,于是23岁的班彪出逃凉州安定郡的高平,因作此赋。所以赋的开头就是对乱世的感慨:“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5]255,作者历叙从长安到高平的见闻,在郇县感喟公刘的仁慈,在义渠批判戎王的狡诈荒淫,到了安定引发对蒙恬修筑长城的思考,一路走来,以史学家的眼光,吊古评史,寄寓感慨。与深沉的情感基调相一致,作者所见的景观是清冷荒凉的,如写作者行至高平的所见之景:

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5]255

连绵的山脉崇高而险峻,目之所及辽阔萧条,只有群鸟在风中飞翔悲鸣,其中“迥千里而无家”一句表现力极强,写出了荒凉至极致的旷野图景。全赋写景能从作者的感情基调出发,与抒情结合的紧密,作者不戚于个人忧患,而是反思历史上人的兴衰成败,心系天下百姓,表现了作家高度的历史社会责任感。不管是景物的描绘,还是作者的内心思想情感的流露,都与《涉江》的风格相近。

再如蔡邕《述行赋》,叙写自己被当权宦官强征赴都城洛阳途中的所见所感。赋的开始就奠定了全赋的感情基调:

余有行于京洛兮,遘淫雨之经时。涂迍邅其蹇连兮,潦污滞而为灾。乘马蟠而不进兮,心郁悒而愤思。聊弘虑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属词。[5]566

作者刚从洛阳出发就遇上大雨,行路艰难,“乘马蟠而不进兮,心郁悒而愤思”表明作者此行凄楚沉郁、悲怆愤慨的心情,“聊弘虑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属词”,说明作者欲借古喻今,为了宣泄深沉的感情而提笔作文。从陈留到偃师,一路上作者的行路状况是艰苦的,赋中多处可见作者对艰辛旅途的描绘:“寻修轨以增举兮,邈悠悠之未央。山风汩以飙涌兮,气懆懆而厉凉。云郁术而四塞兮,雨濛濛而渐唐。仆夫疲而劬瘁兮,我马虺隤以玄黄”;“玄云黯以凝结兮,集零雨之溱溱。路阻败而无轨兮,涂泞溺而难遵”[5]567。每到一地,作者面对历史遗迹感慨万千,表面上看是对历史兴衰的感慨和反思,实际上也是对现实社会的暗寓。作者以宏阔的眼光审视着中原大地,其对国衰民闲的现实书写,对荒凉恶劣的自然景色的描绘,表现了汉桓帝时积弊已深、颓势已定的社会现实,抒发了对民众苦难的同情和对仁人志士被压抑的愤慨。

可以发现,汉代纪行赋写景多呈现出清冷的色调,没有京都苑猎大赋中的富丽宏阔,也没有晋宋时期山水游记中表现出的明丽轻快之风。与写景的风格相一致,作者的情感是深沉的,多是抒发自身不幸遭际的抑郁或是对天下受苦民众的同情,总体上来看,呈现出的清冷深沉的风格与《涉江》一脉相承。并且,汉代纪行赋在风格上继承《涉江》还可以找到客观的现实因素:即作者处境相似。《涉江》作于屈原晚年,此时楚国正渐渐衰落,北面的秦国虎视眈眈,面对国家的破败,屈原心中焦虑抑郁但无能为力,高尚的政治理想和现实的不幸使得屈原悲愤抑郁,屈原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中创作了《涉江》。反观汉代纪行赋,虽然作者的处境和屈原并不完全一致,但也都是身处逆境之中,心怀天下而又无能为力:刘歆是被贬;班彪是遭遇战乱;蔡邕是被当权宦官强征;班昭虽然没有遭遇不幸,但赋中表现出的对离家远行的怅惘和对历史的反思,可见班昭内心并不兴奋,而是带着忧虑的。而且,四位纪行赋的作者都心怀天下,关心百姓,怀有高度历史责任感,这与屈原博大的爱国主义精神一脉相承。正是作者处境和人格的相似,使得汉代纪行赋有意向屈原靠拢,受其影响,所以在风格上与《涉江》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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