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白族情歌的修辞格及其结构格式

2020-03-03杨丽婷

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杨丽婷

（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

大理白族在情感方式的表达上追求“独抒性灵，言必己出”，山川风物、人情事态都可以当作咏唱的素材。白族情歌，不仅是白族男女寻找伴侣的媒介，还是他们修身养性、自我教育的生动材料，反映了他们关于人生、爱情、婚姻、家庭、社会以及艺术趣味等方面的观点，思想寓意深远，展现出白族人民丰富的智慧。白族情歌的形式多种多样，有的格律严谨，短小精悍，有的即兴抒情，比较自由。大理被公认为白族情歌的发祥地，大理白族情歌以数量多、质量高、品种全、流传广而著于世。大理白族情歌中修辞格随处可见，使情歌的生动性、形象性、趣味性、情感性得以体现。

一、比喻辞格

比喻就是通常所说的打比方，是为了描写事物或说明道理，把具有相似点的事物互相作参考，同时组织在一段话语中以完成一定的交际任务[1]。白族情歌比喻辞格的使用体现了白族民众自然美的审美倾向，白族人民将自然界获得的物质生活资料为审美对象，将花的色彩、形状等带来美感体验的部分和白族女性的美联系在一起，从而使白族情歌具有审美价值。

比喻辞格主要由本体、喻体、比喻词三个部分构成，相似点可出现，可不出现。根据本体、喻体、喻词的隐现及异同，比喻分为明喻、暗喻（隐喻）、借喻。

（一）明喻

明喻即本体、喻体、喻词均出现，相似点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大理白族男性统称为“白子”，女性为“白女”，合称“白子白女”，意为白族儿女。“白子白女”性格奔放，想象力丰富，从而在白族情歌中常用“明喻”辞格，将拥有共同特征的两种不同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同时化“爱意”等抽象的意象具体为可感知的形象的事物，使事物的描写入木三分，给人深刻的印象。大理白族情歌多用“像”“如”“似”“仿佛”“犹如”“宛如”等喻词，强调本体和喻体之间相似关系，基本结构是：本体+明喻词+喻体。

1.出现相似点的明喻

基本结构为：本体+明喻词+喻体。

①花朵儿，小妹长得像红桃。《铺下簑衣等桃落》

②妹的容貌哥记得，以前如同花娇秀，今日好似花遭雷。《妹你有何愁》

③年轻小妹像花苞，爱着小妹好久了。《月亮出来照山腰》

上述所举的例句，相似点均未出现。例句的本体分别为“小妹”“容颜”“小妹”，明喻词分别为“像”“如同”“像”，喻体分别为“红桃”“花”“花苞”。大理白族情歌经常连用比喻，例③以前“妹的脸”比喻为“娇艳的花”，如今“妹的脸”比喻为“枯萎的花”。同样的本体，喻体发生变化，从而引出“哥”的不解和担忧，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来“哥”对“妹”的关心。

2.不出现相似点的明喻

基本结构为：本体+明喻词+喻体+相似点。

④我如单鹭无处栖，昨晚睡在石头上，泪流心酸楚。《你听风吹处》

⑤牙齿白似苍山雪，嘴唇红似映山红。《春鸟站在树枝上》

⑥你如南风飘飘来，我似北雨轻轻坠。《爱情千年醉》

上述所举的例句，相似点的出现使歌词浅显易懂，意义完整。例④明喻词“如”连接了本体“我”和喻体“单鹭”，“无处栖”道出了相似点。⑥分句前明喻词“似”连接了本体“牙齿”和喻体“苍山雪”，“白”道出了相似点。分句后明喻词“似”连接了本体“嘴唇”和喻体“映山红”，“红”道出了相似点，其中“映山红”指“杜鹃花”。两个比喻连用，女孩唇红齿白的形象跃然纸上。⑥分句前明喻词“如”连接了本体“你”和喻体“南风”，“飘飘来”道出了相似点。分句后明喻词“似”连接了本体“我”和喻体“北雨”，“轻轻坠”道出了相似点。

（二）暗喻

暗喻又叫隐喻，本体和喻体都出现，大理白族情歌中暗喻的使用突破了常规词句之间的联系，将二者之间仿佛缺乏联系或者二者似乎没有联系的事物联接在一起，从而使白族情歌的表现手法更加生动和简洁，意象塑造得更为灵活、形象。比喻词是用“是”“变成”“成为”等，有的用“疑”“胜”等，有的也不用比喻词。根据有无喻词，可以将暗喻分为两类：有喻词的暗喻和无喻词的暗喻。

1.有暗喻词的暗喻

基本结构为：本体+暗喻词+喻体。例如：

⑦我不惊，我是高山上的青松，陡坡处扎根。《我是高山上的青松》

⑧郎是凤呀妹是凰，凤凰并翅飞天涯。《化作凤和凰》

⑨哥变一弯天边月，照妹秀房窗。《哥变一弯天边月》

⑩深情胜过灵泉水，泉干情不干。《闲言杂语莫要听》

⑪错把你当檀香树，你是杨柳随清风。《小妹白背哥花名》

上述所举的例句，⑦、⑧为判断式暗喻，“是”为判断动词。例⑦“我”比喻为“青松”，突出“我”对爱情的执著，即使遇到重重困难，我依然绝处逢生，不放弃求爱。例⑧“郎”“妹”分别比喻为“凤”“凰”，用凤凰双宿双栖含蓄表达二人风雨同舟，并肩前行。例⑨“哥”比喻为“天边月”，传递了情郎守护情妹的深情场面，情郎不辞辛苦夜夜守护，只愿换来意中人的宿宿好眠。例⑩喻词“胜过”连接本体“深情”和喻体“泉水”，表达了歌者恳切的誓言，即使泉水干涸，“我”对“你”的深情依然不变。例⑪暗喻叠用，逗号前后分别可以独立成暗喻句。“檀香树”在大理白族人心目中象征着对爱情坚贞不移的人，“杨柳”象征花心的人。两个暗喻句的叠用表达了“我”对“你”的失望，原以为你是对爱情忠贞的人，没想到是个花心人。

2.无暗喻词的暗喻

大理白族情歌无暗喻词的暗喻主要为同位式暗喻。本体和喻体是同位关系，组成同位性的关系。例如：

⑫过去哥脸桃花样，如今想成菜叶黄。《妹把哥脸瞧》

⑬亲生女儿眼中花，前娘女儿木疙瘩。《隔张肚皮隔千山》

⑭妹心海底针，难猜又心寒。《好似楸木开空花》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⑫以前“哥的脸”比喻为“灼灼芬华的桃花”，如今“哥的脸”比喻为“枯黄的菜叶”，强烈的反差表达自己相思之情无比浓烈。例⑬暗喻叠用。姑娘在向“意中人”倾诉自己的艰难处境，在后妈眼里，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是“眼中花”，自己是“木疙瘩”。自己在家里的举手投足都受到后妈无理的管制和处处针对，内心无比痛苦压抑之下和“意中人”诉说心事并询问对方是否会心疼自己，从而也表达了姑娘渴望被爱的心理。例⑭用“海底针”比喻“妹心”，表达了猜不透“妹”心思后心灰意冷甚至心寒的情绪。

（三）借喻

借喻。不用比喻词，本体也不出现，直接用喻体来替代本体。借喻在白族情歌中使用可以使语言表达更为含蓄，言简意赅，提升情歌的内涵。使文章更生动，有内涵，提升文章的美感，使语言优美，可以使抽象的东西具体化，或使具体的东西抽象化，使人更易理解……例如：

⑮半开半闭花骨朵，哪天才能到我手。《半开半闭花骨朵》

⑯为花吃下豹子胆，为图花名声。《为花吃下豹子胆》

⑰花线跟着花针走，永远不分离。《花线跟着花针走》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⑮《半开半闭花骨朵》喻体为“花骨朵”，结合歌词“哪天才能到我家？把你唅在口”可以推倒出来“花骨朵”借喻心仪的女子。例⑯的喻体为“花”，把“为保全心爱女子的好名声而壮大自己的胆量”借喻为“为花吃下豹子胆”。例⑰喻体为“花线”和“花针”，本体分别为“妹”和“哥”，勾画了“哥”“妹”永相随的恩爱蓝图。

二、比拟辞格

比拟，把通常用于描写人的语词用于描写物，或通常用于描写物的语词来描写人，实行人、物适用语词互换或物物适用语词互换的修辞方法[2]。大理白族情歌寻求的是内心无限的爱和自由，因此借助于比拟超越生活中的不自由以及不圆满。大理白族情歌中比拟辞格的运用，可以让听者借助想象的翅膀，对歌中的事物产生深刻的印象，捕捉到情歌的意境，从而和歌者产生共鸣，达到“示爱”的意图。比拟辞格的基本结构为：本体+拟，比拟分为以物拟人、以人拟物和以物拟物三种。大理白族情歌中比拟辞格的灵活运用，使语言表达生动有趣，唤起人的想象，情感表达淋漓尽致。

（一）以物拟人

以物拟人，把物化作人来写，赋予物具有人的特性。基本结构为：物+拟词。例如：

⑱蜜蜂想花心忧忧，花想蜜蜂心熬煎。《哥妹隔在山两旁》

⑲三弦无嘴会说话，说给小妹听。《千年古树来做证》

⑳可惜蝴蝶翅膀软，拦不住你走。《我请蝴蝶前头拦》

上述所举的例句，物分别为：蜜蜂、三弦、蝴蝶，拟词分别为想、会说话、拦不住。例⑱赋予蜜蜂人的情感“想”，实际表达情人间相互思念，想见却见不到的痛苦。例⑲众所周知，三弦是不会说话的，会说话的是人，含蓄表达自己想说给小妹情话的念头。例⑳化蝴蝶为人，“拦不住”表达了对方执意要走、留不住的无可奈何情绪。

（二）以人拟物

以人拟物，把人化作物来写，赋予人具有物的特性。基本结构为：人+拟词。例如：

㉑任你歇在牡丹上，妹的本领比你大。《东风吹到松树林》

㉒你越打来我越长，你越打来我不飞。《妹是岭上一枝梅》

㉓阿哥呀，搭你相交先谈过，今天（就）搭你一起飞。《东山阳雀西山鸟》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㉑“妹”把“你”比拟为歇在牡丹上的采花蜂，随后又强调，即便“你”（哥）是采花蜂，但“妹”本领依然更大，“妹”可以咬断采花蜂的脚。描绘了情人之间相互斗嘴，互不相让的逗趣画面。例㉒“哥”把自己比拟为“鸟”来写,传递了不论姑娘怎么打骂，自己追爱的心依旧不变。例㉓将“哥”比拟为“东山阳雀”，“妹”比拟为“西山鸟”，人赋予了鸟的特性“飞”，表达了自己愿意和情哥共进退的决心。

（三）以物拟物

以物拟物，使此物化为彼物，即甲事物具有乙事物特征。基本结构为：甲事物+拟词，例如：

㉔妹爱已枯萎，狠心不见哥。《用什么交换》

㉕我见妹就笑，爱情也绽放。《爱情开花》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㉔“爱”具有植物的特征，会枯萎。表达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已经不爱自己，闭门不见自己。例㉕赋予“爱情”会绽放的特征，“我”心底的爱情在姑娘笑的时候开始萌芽。

三、反复辞格

反复是为了突出某种思想感情，有意重复某个词语或句子的修辞方式[3]。白族情歌中反复辞格的使用可以加强情歌的韵律美，富有节奏感。反复吟唱可以起到加强情感，突出思想的作用，有时还可以起到划分层次的作用。根据反复成分出现的位置，反复可以分为连续反复和间接反复。反复辞格用于大理白族情歌中，有利于加强话语力度，增强韵律，突出音乐美，达到一唱三叹的音响效果。

（一）连续反复

连续重复相同的词语或句子的反复。基本结构为：A+A+A+…。A为连续反复的语言单位。例如：

㉖鼠哥哥，你赶紧走，赶紧走，莫要来烦我。《老鼠提亲》

㉗情歌到了我嘴边，不呀不敢唱，不呀不敢唱，不呀不敢唱。《当啷》

㉘我想你阿小妹，一天没见就像没见一百年，一年百年。《思念》

㉙今天见到阿妹你阿妹你，病好心喜欢，心喜欢。《见你病就好》

㉚看她往那小河里面丢了一个石子，我的心里扑通扑通有点紧张。看她往那小河里面丢了一个石子，我的心里扑通扑通有点紧张。《当啷》

上述所举的例句，均为连续反复。例㉖“赶紧走”两次连续反复，语义上强调迫切希望对方走。例㉗“不呀不敢唱”反复吟唱，渲染自己内心的胆怯。例㉘“一百年”的反复，表达了情人内心的相思之苦。例㉙两次“心喜欢”可见内心有多欢乐，幸福之情不言而喻。例㉚句子连续反复在大理情歌中属于常见现象，也是其一大亮点之一，可以起到强调情感、突出思想、加强节奏感等修辞作用。

（二）间接反复

重复的同一词语或者句子中间插入了其他词语或句子，基本结构为：B+语言单位，B+语言单位，B+…。B为间接反复的语言单位。

㉛谁能知道我的深爱，谁能明白你的离开。风啊，还会送你会回来。蝴蝶飞舞，花开窗台。谁能知道我的深爱，谁能明白你的离开。

㉜往日的一切，就让注定的现在去证明。未来的感觉，就让过往的回忆来埋葬。往日的一切，就让注定的现在去证明。《注定》

㉝愿变你窗前明镜，愿变你灶后水缸，愿变十五三更月。《石宝山上郁金香》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㉛句子反复，意在说明没有人知道我的深爱，没有人明白你的离开。例㉜句子反复吟咏，增强了音乐感。例㉝词语“愿变”三次间接咏唱，生动描绘了自己变成情妹身边常伴物的美好想象。

（三）直接反复和间接反复连用

大理白族情歌中往往出现直接反复和间接反复连用的现象，二者相互配合，形成了回环跌宕的旋律。基本结构为A+A+B+语言单位+B。A为连续反复的语言单位，B为间接反复的语言单位。例如：

㉝阿鹏牵着金花，牵着金花，牵着金花，走哟，石宝山上画中游…阿鹏牵着金花，牵着金花，牵着金花，走哟，走呦。《阿鹏牵着金花走》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㉞短语“牵着金花”为连续反复，两次出现的句子“阿鹏牵着金花…走哟”中间用其它语言单位隔开，形成间接反复。直接反复和间接反复连用，朗朗上口，突出主题，使听者感同身受，具有很强的画面感和代入感。

四、量词移用

量词移用是为了达到某种修辞效果，把不常用于某种事物的量词临时移用于该事物的修辞方式叫做量词移用[4]。大理白族情歌中量词的移用可以将抽象的事物变得拥有形、声、色的立体感，使情歌变得俏皮可爱，惹人爱听，从而增强白族情歌的语言表达效果，同时有利于增强白族情歌的传唱度。量词的移用是人民群众在口语中约定俗成的习惯用法，是白族情歌表现方法丰富多彩的体现。量词移用的基本结构为：甲量词+乙事物。例如：

㉟一筐相思无处放，小小阿妹不见哥。《相思无处放》

㊱一吨忧愁莫再提，只要哥欢心。《离别》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㉟“筐”从名词借用为量词，抒发相思的情绪浓却烈无处释放。例㊱“吨”为质量或计量单位，生活中多用于计量较大物品的重量。移用修饰“忧愁”，渲染忧愁很多，远远超出身体的负荷。

五、通感

通感又叫移觉，是指在描述客观事物时，用形象性的语言使感觉转移，把人们某个感官感觉移到另一个感官上，从而启发读者联想，深化意境[5]。白族情歌中通感修辞的使用可以突破语言的局限，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之间可以相互沟通，不受限制。可以丰富白族情歌的审美情趣，增强白族情歌的文采。基本结构为：甲感官+乙感官。例如：

㊲看你笑得甜蜜蜜，行不行你说一句。《叫我想死你》

㊳阿拉茵，你的笑容香喷喷。《阿拉茵》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㊲由视觉感觉到的“笑”移到味觉感觉到的“甜蜜蜜”，形象的描绘出情妹的笑格外的欢乐。例㊳由视觉感觉到的“笑容”移到嗅觉感觉到的“香喷喷”，描绘了笑容的独特和灿烂。

六、顶真

顶真又叫顶针、联珠、蝉联。是指为了反映事物的联系，用上一句结尾的词语，作下一句的开头。白族情歌拥有很强的故事性，包含的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层层推进，以白族人民爱情生活为题材的电影《五朵金花》就是通过情歌的对唱展开的，情歌推动了白族儿女爱情的开花结果。白族情歌中大理白族代表性的地名、人物以及典故的使用可以使白族情歌极具故事性，丰富了文化内涵，具有大理情歌独树一帜的特点，和其他民族歌曲相区别。基本结构为：A+B,B+C,C+D…。例如：

㊴洱海有个小月亮，月亮照着海娘娘，娘娘有个小公主。歌儿唱不完（女）苍山有个小太阳，太阳照着白天王，天王有个三太子，琴弦做鱼网，阿依哟。（男）《五朵金花插曲》

㊵三月来了三月街，三月街上等等我，等等我呀一起走。《三月街上等等我》

上述所举的例句，例㊴洱海和苍山是大理极具代表性的地标，以上插曲源于传说：大理洱海边打鱼的一个小伙子娶了龙王的女儿三公主为妻子，农历三月十五日晚上，由于嫦娥在月宫举办一年一度的月街，月光当晚特别的皎洁，三公主叫来了一条龙，骑着去赶月街。“月亮—娘娘”“太阳—天王”构成顶真，歌词的音节对称，节奏明快，层层逼近，有利于推动电影故事情节的展开。例㊵三月街亦称“观音市”“观音街”“祭观音街”，是白族传统的文娱活动和物资交流的盛大节日，流行于云南大理等地，每年农历三月十五至二十一日在大理举行。“三月街—等等我”构成顶真。结构严密，语气贯通，韵律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