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运动促进下的旧小说新变
——以《京报》为观察对象
2020-03-03李颖燕
李颖燕
新文化运动初期小说被划分为新旧两组对立阵营,但随着运动的推进,“新旧在性质,不在形式”的声音时有发生。新文学家站在新思潮的角度,整理改造旧文学,以期“再造文明”。这种实践客观上促使旧小说顺应时代、谋求新变,催化其现代化转型。
由邵飘萍于1918 年创办的《京报》,记录了新文化运动促进下的旧小说新变过程。《京报》是民国时期颇具影响力的进步报纸,它积极响应新文化运动,肯定其价值,传播其思想,将其视为“智识界自觉觉人之事业”。〔1〕此外,《京报》重视小说之作用,在创立之初就刊登各类小说作品,1922年10月更是开设《小说周刊》副刊,征收“中外新旧小说之批评,论著,研究”。〔2〕本文从《京报》旧小说的创作与批评切入,梳理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旧小说新变趋势,探究当时新旧文学的互动关系,以期深入认知传统小说的现代化转型之路。
一、旧小说新变之新文化背景
自晚清梁启超发起“小说界革命”,小说便被划分为新旧两组阵营;新小说承担“新人心”“新人格”的使命,成为“文学之最上乘”;旧小说“不出诲淫诲盗两端”,被视为“吾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源”。新文化运动初期,这种新旧对峙的局面愈加严重;新文学家为掌握时代话语权,提出“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3〕的口号,认为“中国小说没有一部好的,没有一部应该读的”。〔4〕
但传统小说并非真正的迟暮者、时代的背离者,其优秀作品蕴含新思潮因子,契合新文学主张。首先,新文化运动要求文学具备批判现实之功用,而优秀的古典小说能够描摹众生百态,针砭时事,这些作品的思想广度与深度不亚于民国进步人士对社会的反思,由此反映的主题可为时代变革之先声,如当时将施耐庵、曹雪芹、孔云亭、王实甫等作者视为“我国之大革命家”,认为“水浒者,疾暴君污吏之专制而作也,实政治革命之起点,红楼梦者,疾男子婚姻之不自由而作也,实家族革命之先声”。〔5〕其次,新文化运动要求文学具备教育启蒙之功用,而优秀的传统小说亦可使读者“得到充分的指导与利益,向人生的正路上走去”;〔6〕“寓劝戒、广见闻”本为古代小说创作动机之一,优秀的传统小说可助青年塑造人格、是增长学识的工具,如吴隼指出“《三国演义》之于历史,《老残游记》之于地理,《镜花缘》之可以拓人胸襟,《水浒传》之可以增人豪气”,具有“哲学和科学上的意味”。〔7〕再者,传统小说具备广泛的群众基础,便于思想之传播。新文化运动希望借助小说传播思想以改造国民性,但阅读是启蒙的第一步,与中国读者传统阅读心理与习惯有所不符的新小说在推广初期曾遇阻,如鲁迅言:“《域外小说集》初出的时候,见过的人,往往摇头说:‘以为他才开头,却已完了!’那时短篇小说还很少,读书人看惯了一二百回的章回体,所以短篇便等于无物。”〔8〕而传统小说作为中国读者乐于接受的读物,能够依靠自身“兴味”,赢得大量的市场,助于思想传播,如朱笠民言:“要想文学传播广远,叫人易于了解且引起读者兴味,非要借重小说不可。同一古时名将,‘李广’‘韩擒虎’直然不如‘关二老爷’印在人心了,‘关二老爷’这样出风头,还不是《三国演义》的功劳吗?”〔9〕
基于旧文学固有之价值,新文学家在新文化运动实际开展过程中,并没有彻底与旧文学决裂,而是对其加以利用,为其注入新时代色彩。1918年胡适发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一文,强调发挥旧小说在国语运动中的作用,将《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等作品视为“模范的白话文学”,在语言层面肯定旧小说的价值。1920年8 月起,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了一批古典小说校点本,邀请新文学家作序,这些序言投射出新文化者对旧小说思想主题层面的肯定,如陈独秀认为《儒林外史》反映出“代定婚姻”“贞操问题”“工重于读”等社会现象,赞叹吴敬梓的思想“令人佩服”。1921年,茅盾在《小说月报》上发表《改革宣言》,公开号召学者从事旧小说研究:“中国旧有文学不仅在过去时代有相当规模之地位而已,即对于将来亦有几分之贡献,此则同人所敢确信者,故甚愿发表治旧文学者研究所得之见,俾得与国人相讨论。”〔10〕“整理国故”运动更是在新文化运动者内部掀起了重新评判传统文学价值的浪潮,主张在维持新思潮与新文化的立场下,以“再造文明”为目标,“用科学的方法”挖掘旧文学的价值。在这样的背景下,《京报》“以公开切磋之精神”“为学界青年公开研究文艺作品之地”,〔11〕集中探讨小说各类问题,是新文学家推动旧小说转型的一块重要试验田。
二、《京报》旧小说新变之创作实践
就创作实践而言,小说家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将大量的新元素注入到旧小说中,采取大众喜闻乐见的书写方式传播新时代主题和精神。这种结合既有利于新思潮的普及,又使传统小说焕发新时代光彩。新旧融合的方式具体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第一,旧故事模式,负载新时代主题。古典小说在描写某一类故事时常使用标准创作范式,由此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叙事模式。但文学作品是时代的产物,即使是同一故事类型,不同的书写背景自然呈现不同的主题诉求。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传统小说故事出现了新的意识形态和文化逻辑,其中常见类型有以下几种:
才子佳人故事模式承载“自由恋爱”的文学主题。在新思潮影响下中国的婚恋观念发生巨变,新文化运动号召青年挣脱礼教束缚,追求自主婚恋,故“新观念”“新理想”成为衡量“才子佳人”的新标准,男女的美满结合也被赋予自由婚恋的价值。《京报》小说《自由恋爱》讲述张石蕉与若男的恋爱故事。这篇小说采用才子佳人小说的惯用模式——从一见钟情到被迫分离再到团圆美满,但每个环节又都体现出新时代的元素。首先二人是进步青年,男方为革命到早稻田学习政法,女方为东京某女校中国高材生;其次二人暂别是为国家之革命与自身之进步;最后作者将二人的美满结合归因于对自由恋爱之信仰;这些内容都体现出此篇小说的新时代属性。
南柯一梦故事负载“批判阶级”的主题。入梦为官是传统小说常见的故事模式,这些小说旧有主题多为感叹人生如梦、浮华无常,如《南柯太守记》中淳于棼“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12〕《枕中记》中卢生感叹“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13〕但在新文化运动“打破不平等的阶级,去了不平等的思想,求人格上的平等”〔14〕的号召下,“黄粱美梦”多了一层批判阶级的色彩。如《乞人张二》讲述乞丐张二做梦在红毛国为官,作者批判“阶级是社会自然的现象”,认为“贫富不均”造成“天堂地狱之别”,借张二之口提出“平而均之,使其生生世世都是一样”〔15〕的口号。
世外桃源故事展现新时代政治主张。误闯桃源是历代文人憧憬精神家园、构建理想国度的常见故事类型,新文学家也借此提出民主政治诉求,描绘新时代社会蓝图,《梦里的新村》就是此类代表作品。钟归魂梦中进入“永宁村”,这座村庄设有村委会“为居民提供各种便利,如衣、食、住,都有公共供给”,并且定期由主席组织召开“永宁村议会”,提出“创办农工大学开班的经费案”“增加产妇优待费案”等彰显新时代精神的议题。这座“大家都来作主”,“充满了爱的空气”〔16〕的村庄承载了作者对新时代生活的想象,由此体现的理念与主张符合新文化运动对政治的诸多诉求。
第二,旧文学形式,书写新故事题材。旧小说的形式一直饱受新文学家批评,梁启超在“小说界革命”发起之初就指责旧小说“用著书演说窠臼,则虽有精理名言,使人厌厌欲睡,曾何足贵?故新小说之意境,与旧小说之体裁,往往不能相容”,〔17〕新文化运动时期胡适同样批判旧小说形式之落后:“那些古文家和那‘《聊斋》滥调’的小说家,只会记‘某时到某地,遇某人,作某事’的死账,毫不懂状物写情是全靠琐屑节目的。那些长篇小说家又只会做那无穷无极《九尾龟》一类的小说,连体裁布局都不知道,不要说文学的经济了。”〔18〕但文学的生命力在于呈现的情感,表现形式只是内容的载体,恰如《京报》编辑徐凌霄论述所言“譬如人生没有灵魂性素,只有躯壳,岂复能有有精神有生气?故要有好文章,先要有文章的原素,文学方法,尚在其次……短文有短文的好处,长篇有长篇的好处。白话有白话的好处,文言有文言的好处”。〔19〕“旧体裁”与“新意境”所谓的不相融主要是因为传统小说“文以载道”和“游戏之作”的创作理念,而非形式之限制。那些书写新故事,呈现新观念的小说即使采用旧体裁,依然具有新时代之价值。如梁启超现代意义上的新小说《新中国未来记》就采用了传统小说的章回体,徐凌霄更是指出“文字活泼,有精神,有秩序”〔20〕的优秀文言小说,可为新式小说家提供创作启示。
《京报》刊登了大量内核为新思潮,体裁为旧形式的小说。其中章回小说代表作品是马永灼的《恋爱的成功》,这也是《京报》连载期数最多的小说。文章通过描写王恨天与秀英自由恋爱的故事,抨击“家庭制度的压制”和“社会环境的束缚”对青年爱情的磨灭,主张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而非“游说和算命先生的结合”。〔21〕文言小说优秀者首推徐凌霄的《二姑》,小说塑造了一位不为封建礼教束缚的女性形象。面对丈夫“从我于地下”的遗言,二姑“无殉意”,只是“尽力为亡者谋”“勤治后事”。葬礼妥当之后,二姑又“行将自谋,乞为物色能谅我蓄我之人”,〔22〕与太守结合。二姑的故事虽用文言所写,其主题却呼应新文化运动对节烈观念的抨击,展现出浓烈的妇女个性解放色彩。
三、《京报》旧小说新变之理论批评
就理论批评而言,新文学家将传统小说纳入研究领域,批判其旧社会残留渣滓,挖掘其契合新思潮之精神,展现其新时代风貌。这种回溯式的审视,一方面为新式概念的阐发提供文献资源,另一方面也让旧小说批评具备现代品质。
首先,新文学家以新思潮阐释旧小说之主题。新文化运动造就了新的文学语境,提供了新的阐释空间,在这样的历史场域下,旧小说的主题解读彰显出新时代特征:
批判封建纲常。封建统治者为维护自身利益,强调尊卑、上下与嫡庶的等级划分,但这种僵化的纲常造成了畸形的家庭伦理,束缚了个人的发展,李大钊言:“所谓纲常……那一样不是损卑下以奉尊长?那一样不是牺牲被治者的个性以事治者?那一样不是本着大家族制下子弟对于亲长的精神?”〔23〕《京报》曾刊登多篇评论解读《红楼梦》中“探春不认赵姨娘”映射出的伦理问题。《红楼梦中赵姨与探春》从赵姨娘“妾”的身份切入,认为“在伦理中与夫相对者,只有妻,至于妾则为娱乐品,为生子女之工具,故其生命乃最苦”,〔24〕批判封建社会家庭成员地位不对等之状况;《石头记的名分问题》指出探春因嫡庶名分,对生母未有亲情之念,批判纲常造成的亲情淡薄;《红楼梦之赵姨娘与探春》更是借赵姨娘悲惨的生存状态,呼吁“女子参政协进会和女权同盟会”尽快打破“偏房制度”,〔25〕以获取解放;这些内容正是对新文化运动“救济女子这种祸害的法子,便要解放一切愚顽,提高他们的人格,同男子平等”〔26〕主张的呼应。
批判名教崇拜。“反孔教”是新文化运动反封建的一面大旗,陈独秀言:“对于与此新社会新国家新信仰不可相容之孔教,不可不有彻底之觉悟,猛勇之决心。”〔27〕新文化运动将孔子拉下神坛,破除民众对名教之盲目崇拜,为新道德获取生存空间,李大钊谈道:“余之掊击孔子,非掊击孔子本身,乃掊击孔子为历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也。”〔28〕《京报》也以此为标准,批判对孔子和儒教的盲目推崇,如徐凌霄认为金圣叹因“崇拜孔夫子的心理太盛”,无法在评点中“置身局外”,造成“某些时候偏于主观,难掩客观上的事实”的不足。如评《西厢记》时,金圣叹将慧明唱“你休问,小僧敢去也那不敢,我要问:大师真个用咱也不用咱”之句,与《论语》“子张问达,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对比,称《西厢记》“与大圣人一样笔势跳脱”;〔29〕对此,徐凌霄指出“《论语》一书纯是片段的笔记,绝非系统的著作”,金圣叹所谓的佳构不过是“谁讲话都是如此,断不能谓论语的字句,便有如此讲究”,并进一步论述东方旧式文人“以颂赞为崇拜”,“觉得夫子一言一语都是有许多惟精唯一可为师法的道理”,势必造成“学问只有退化,而无进步”。〔30〕
批判科举功名。新文化运动之时,科举制度已被废除,但“吾国人科举之毒太深”,〔31〕追逐功名、热衷官场的观念根深蒂固,传统小说为满足读者这份虚荣心,创作了大量“被功名桎梏”的小说,《京报》小说评论对此多有批评。如王小隐言:“(旧小说)书中人物,男的便要中状元,领兵挂帅,吏部天官,告老团圆,女的便要进贵妃,封县君,夫荣妻贵,所以没有几部纯粹的社会小说可看。”〔32〕马永灼认为,贾宝玉在中乡魁之后才却尘缘,是因为高鹗对科名功名热衷,“有一种‘子贵家荣’的虚荣心没有打破”,硬要宝玉入空门前中个状元,让贾政成为乡魁之父,才无遗憾,以“完成子贵家荣的虚念起见”。〔33〕徐凌霄在《孽海花里的开国状元》中呼吁“科举乃过去之神秘,状元是以死之名词,今后可决无其无状元郎而牺牲之子女矣”。〔34〕
其次,新文学家用新文论评判传统小说价值。新文化运动发动文学革命,吸纳西方文论,提出诸多彰显时代精神的文学主张,以构建现代文学话语体系。其中,“写实文学”和“人的文学”是批评旧小说时常涉及的文学概念。
“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是新文学的要求之一,新文化家也以此为标准衡量旧小说之价值,如陈独秀言:“《儒林外史》之所以难能可贵,就在他不是主观的、理想的——是客观的写实的。这是中国文学书里很难得的一部章回小说。”〔35〕古典优秀小说能够称为写实文学主要基于两点。第一,善写客观生活。茅盾言“新文学的写实主义,于材料上最注重精密严肃,描写一定要忠实”;〔36〕优秀古典小说能够通过作者的细致体察与客观描摹再现生活,如吴凖认为“红楼梦的好处,就在乎写实际,有永远存在的价值,用事来影射到书里,看不出丝毫的虚伪,实在因为他善写真际的原故”。〔37〕第二,勇于揭露社会问题。写实文学是“为社会写实的文学”,具备揭示时代黑幕的现实价值;旧小说亦不乏此类作品,如奴佛述认为“儒林外史的题目便是‘举业害人’,红楼梦的题目便是‘政治腐败’,水浒传的题目‘便是政治过于压迫其结果并激起反动’”。〔38〕
“人的文学”是新文学的重要主张,胡适言“新文学运动共有两个主要的理论”,其一便是“要做‘人的’文学”。〔39〕在新文化运动初期,传统小说是作为“人的文学”的反面例子存在的,如1918年周作人在《人的文学》中指出“中国文学中,人的文学,本来极少”,并将《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等小说视为“非人的文学”。〔40〕但恰如章培恒先生所言“我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趋势,则是以体现现代性的文学——与‘五四’新文学的性质相类似的、以追求‘人性的解放’为核心的文学——为不可避免的指向的”,〔41〕传统小说有大量优秀作品闪现着人性的光辉,随着新文学家对旧文学态度的缓和,这些价值也被慢慢发掘。首先,传统优秀小说能通过细致揣摩人性,阐发人之情感,关注人的生存与发展境遇,塑造“活着的人”,而非扁平之角色。如《红楼梦》中平日最心疼女子的贾宝玉,执意要将玉还给和尚,以致弄疼劝阻的袭人,永灼认为这样的冲突是作者出于对人性的体察,因为宝玉当时出家意图已决定,“大凡人有一种决绝的主张,或感情冲动到极端的时候,能够顾到他那主张和感情的反面,是很不近情理的”。〔42〕其次,传统小说塑造的许多角色具备健全之人格,能被称为“大写的人”。如徐凌霄认为《聊斋志异》中的乔女“不为环境征服”;身为女子,她能勇斗无赖,体现出“女子的勇气有胜过男子的可能”;〔43〕身为寡妇,她能挣脱封建伦理束缚,与孟生“跨越夫妇的名分和家庭的关系”;这种具备独立自主精神之女性,正是新文化运动所呼吁的“新女性”。
四、《京报》旧小说新变之态度主张
毫无疑问,传统小说的现代转型是在新文化运动的逼近下进行的,但这场新变基于现实需求和自身文学特点,积极主动地接纳新与西,而非机械地等待改造。《京报》的诸多主张印证了这种不守旧、不盲从的文化自救行为。
第一,《京报》批判一味崇洋贬中、推新排旧的不良之风。在社会转型时期,西方先进民主概念的引进,对国人的启蒙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但如果一味沉溺于这种新鲜感,无法以公平客观的态度审视中与西、古与今的关系,势必走向盲目效仿西方、过度追求新化的极端,如吴隼指出“现在一般人立意维新的先生,总以为用‘之乎者也’的一律是坏文章,用‘呀妈哈啊’的都是好东西”,致使报刊杂志“终日登这主义的作品,那主义的小说,弄得五花八门,唯恐洋味不足”。〔44〕新旧认知的失衡造成了刻意抬高新小说、贬低旧小说的文体偏见,这种“惟新是好”的思维定势,遮蔽了文学本身的特点,让中国传统小说遭受到许多莫须有的诋毁。《小说与我》就通过对比类型相似的中西小说,指出中国小说面临的不公境遇:“中国小说的《西游记》是胡说别道,外国的《萝葡同桃子说话》,倒叫作寓言了!中国的《封神演义》是‘痴人说梦’,外国‘身生两翼’的安琪儿,倒又叫神话了!中国人可惜才短,不能巧立名目!一般醉心洋货的先生,却以为‘奇货可居’了,从外国的翻译来的小说,能本本都好吗?我是不敢保的。”〔45〕
第二,《京报》强调以中国为本位,以国情为依据的新变。文学的发展固然要有全球视野,积极吸纳他国的宝贵经验,但任何文学的发展都离不开孕育自身的土壤,如果创作者忽略本国国情,“以洋为本位,绝不来附就中国的社会”,〔46〕只会让其作品失去生命力。因此《京报》主张学习西方时,必须站在中国本位的立场,考虑本国的实际情况,如吕树霖指出在寻找“互相切磋的良友”时,“我们需要捡一个国家历史上的情形和中国有相似处的社会上的文学……且使人人能都可感受,我们才去研究介绍了来,方不至于对自己对社会,弄个‘白干’”。〔47〕
第三,《京报》肯定旧小说优秀传统,树立民族文化自信心。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古典小说有其自身独特价值,《京报》注重对旧小说本国特色之挖掘,如徐凌霄剖析中国小说评点的常见手法——断句,认为它不光可起到标点的效果,亦可展现书中人物的心理情态。在《水浒传》四十四回中金圣叹断句:“石秀道:‘我么(句)姓石(句)名秀(句)金陵人氏(句)。’”徐凌霄分析其效果:“如石秀副声口,在做者的确是要写得咄咄逼人。如此处只凭全□普泛的句读新符号,绝不能断为四句,就无从表现出特别的神理,若于句读符号之外,再加惊讶号‘!’亦不妥当,只因石秀说话的时候是严重而非惊讶。”〔48〕对本土文学的自我认同,让《京报》不吝对传统小说之褒奖,以树立民族文化自信心,如一士盛赞《水浒传》《红楼梦》《儒林外史》“以思想卓越,笔墨优美着称,盖不独技术之精工,而尤以识解之超乎流俗,足以俯视一切也”。〔49〕
要之,任何一种文学是都离不开传统的孕育的,任何一种文学也都要不断寻求新生。面对民国风云变化的局势、跌宕起伏的文坛,《京报》积极响应新文化运动,在不隔断与传统的联系下,促进旧文学与新文学的融合,推进旧小说的现代转型。这种立足本土、放眼世界的文化态度对现代社会仍有极强的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