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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以前“海上丝绸之路”与福建的贸易

2020-03-02周榜师

理论与当代 2020年5期
关键词:海上丝绸之路泉州福建

周榜师

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给人以无限的遐思。面对蔚蓝色辽阔无垠的大海,看海上帆影点点,思接千载。福建位于中国绵长海岸线长江口中点线的南部,背山面海,号称“东南山国”,土地少而贫瘠,海岸线曲折平缓,多优质良港,以及福建沿海人“爱拼敢拼”的特质,使福建很早就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绵延不绝的生力军和主力军,创造出许多惊人的商业业绩和海上贸易神话。

一、秦汉至唐以前福建海外贸易的发轫

福建最早的原住民是闽越人。《越绝书》载:“越人谓船为须虑,习之于夷。夷,海也。”越人“山行水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各飘然,去则难从”。说明越人是一个善于驾驭“水”的族群。闽越人临江沿海,是百越中的一支,应该也是善于在水上跑的族群。

战国时,越人以循岸梯航的形式沿大陆海岸线到达东南亚开始了海上的贸易。据记载,楚国曾从百越那里得到珠玑、犀象、犀角、象齿等物产。

入汉以后,闽越人的海上航行南抵交趾、北达江淮了,出现了福建海外贸易史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港口——东冶(今福州港)。史载:“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章怀太子李贤为《后汉书》作注时指出“东冶”就是今天的福州的侯官一带,汉代属会稽郡。《太康地理志》云:汉武帝时名为“东冶”后改为东侯官,今泉州闽县是也。

古交趾在今天越南的北部,秦汉时期,越北及其沿海的方物特产沿海航行到东冶后再输往京师。福州成为中国沿海一个重要的转运站。这条经由福州联结中原王朝与海内外贸易的通道,虽然“风波艰阻,沉溺相系”,但显示出了福建海港的原生态优势。

“六朝”(220-589年)时,福建的海外贸易当处于稳步发展之中,对外经济文化交流较秦汉时期应当更为频繁。从中南半岛诸国“梯山航海朝贡者,往往岁至”中原的现象,可以推测此时的福建沿海港口当有较大的发展。左思在《三都赋》中说:“弘舸连舳,巨舰接舻……篱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从福建往北,可达江浙一带沿海,往南可达交广二州。

二、唐五代十国时福建海外贸易的艰难开拓

古代闽越人以重商闻名。独孤及曰:“闽越旧风,机巧剽轻,资产货利,与巴蜀埒富。”刘禹锡说:“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

福建沿海艰难的生存环境和不得不“舍本逐末”的民风民俗,使得闽人尤其是闽南人视大海如桑田,九死而不悔。唐人黄滔《贾客》诗曰“大舟有深利,沧海无浅波,利深波也深,君意竟如何?鲸鲵齿上路,何如少经过。”而较为丰富的自然资源,宽松的经商环境,加上唐以前闽越人开辟的海上交通线和日益精进的造船技术等为唐以后福建大规模的海上贸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唐五代十国时,中原板荡,地处福建东南沿海的王审知等地方政权相对稳定并鼓励海外贸易,福建从北到南得到开发,物产大为丰富,福建的海外贸易由此有了较为稳定的发展。唐人诗文中多有记载。如皇甫冉(约717-约771年)曰:“孤棹闽中客,双旌海上军。路人从此少,岭水向南分。”唐天宝年间的诗人包何《送泉州李使君之任》中谈到当时的“泉州”时曰:“傍海皆荒服,分符重汉臣。云山百越路,市井十洲人。执玉来朝远,还珠入贡频。连年不见雪,到处即行春。”唐时的沈亚之(781-832年)谈到当时的福州时说“颇通商外夷”,市场有“波斯、安息之货”。薛能(817-880年)《送福建李大夫》诗曰:“秋来海有幽都雁,船到城添外国人。”唐文宗《太和八年疾愈德音》云:“南海蕃舶,本以慕化而来,因在接以仁恩,使其感悦。如闻比年长吏,多务惩求,嗟怨之声,达于殊俗。况朕方宝勤俭,岂爱遐琛,深虑远人未安,率税犹重,思有矜恤,以示绥怀,其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节度观察使常加存问,除舶脚收市进奉外,任其往来通流,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这则史料,非常明确地指出福建已有海外贸易,其时为834年,且税收很低,只收一点点“舶脚”(即下碇税)。对于蕃货的处理,实行的是“收市进奉”(即朝廷以价收买珍奇异物以供皇亲国戚享用)外,剩下来货物任其与百姓交易。唐咸通年间(860-873年)的一个官员说:“臣弟听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随海船到福建,往来大船一只可致千石,自福建装船,不一月至广州,得船数十艘,便可致三万石至广府矣。”五代末,龚慎仪致南汉国的国书中说:“自泉州航海,不数日至足下国都矣。” 发展到唐代中叶,福建海外贸易的标志性港口——福州港和泉州港便热闹非凡了。

唐五代以前,福建海外贸易的货品主要是以中外所需的奢侈品和瓷器、绸缎、茶叶、香料等日用品为主。唐五代以后,外来物品的输入已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的新常态。

唐时,中国的“西域”是大食阿拉伯帝国。此帝国兴盛了七百年,与中国唐代构成了东西方稳定的商圈,通过海路与陆路的融合,在中国泉州形成了商业闭环,开创出东西方最为活跃的贸易黄金时代。其时,海上贸易主要运送的商品不是丝绸,而是瓷器,大食的“黑石号”沉船(又称“勿里洞沉船”)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唐时,中国外贸中心在广州,唐末黄巢起义军在广州杀死了十多万蕃商后,海上贸易的中心便转到了泉州。五代十国时,泉州海上贸易渐成气候,以至南唐时在泉州设置了主管海外贸易机构“榷利院”。

三、宋元时期福建海外贸易的繁荣昌盛

宋元时期,随着福建的进一步开发,国家经济重心的逐步南移,福建生齿的增加,其海外贸易得到了跨越式发展,形成了福建对外贸易史乃至中外贸易史上的第一次高潮。泉州成为此一时期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有代表性的对外贸易城市。

宋时泉州设有专门办理外贸事务的机构——“市舶司”。宋末吴自牧《梦粱录》中说“若欲船泛外国买卖,则是泉州便可出洋”。福建民间流传着“要想富,就去猫里雾”。但海上贸易天遥地远极为艰辛,所谓“夫君沧海至,赠我一箧珠。谁言君行近,南北万里余”。尽管如此,因为利益巨大,极为诱人,因此,许多人为谋财不惜身家性命拼死一搏,正所谓“海贾归来富不赀,以身殉货绝堪悲。似闻近日鸡林相,只博黄金不博书”。泉州尤盛。北宋福建惠安人谢履的《泉南歌》曰:“泉州人稠山谷瘠,虽欲就耕无地力。州南有海浩无穷,每岁造船通异域。”泉州是一个地少人多且土地贫瘠的地方,尤其是晋江半岛,土壤含沙量高,渗水速度快,不宜发展水稻种植,当地人民只有到海上谋生。无名氏记载:“泉州纲首朱纺,舟往三佛齐国,……舟行迅速,无有艰阻,往返曾不期年,获利百倍。前后贾之于外蕃者未尝有是。”刘克庄曰:“闽人务本亦知书,若不耕樵必业儒。惟有桐城南郭外,朝为原宪暮陶朱。”宋代的泉州,时人曰“富商巨贾鳞集”,“而泉之俗,利贾而业儒,蛮艘獠舶,岁以时概,既富而安,野有弦歌。”

考古资料也证明了宋元时期泉州海外贸易的兴盛。1974年在泉州后渚港泥滩上发现一艘南宋古沉船(学界称“泉州古船”)。沉船年代大约在1276年,即宋室自杭州南逃之际。从船中残存的货物来看,应该是一艘商船。从残存的船形来看,应该是“福船”型的海船。考古人员从船中发掘出4700多斤香料木及贵重药物,还有500多枚唐宋铜铁钱、50多件宋代陶瓷器、90多件木牌木签、2000多个暖海种贝壳,还有许多桃、李、橄榄、荔枝等果核及船上水手娱乐用的象棋子,共有14种器物出土。专家推测,这艘商船应该是载着南洋等地的货物从海上归来的船,不幸沉在了家门口,也许当时正是蒙元追兵进入泉州的混乱之际。这艘商船原本打算贩运南洋香料到泉州,而后再倒卖给阿拉伯商人,由他们转手贩给不产香料的欧洲!出海时,还是宋朝,归来时江山易主,已是蒙元的天下了。也有人进一步猜测,它很有可能是当时泉州最大海商蒲寿庚家族的商船。因蒲寿庚家族的生意主要在海上经营香料,且宋元之交正是他们海上交易的兴旺之时。

除泉州外,福建从事海外贸易的还有福州、漳州和兴化等地的沿海人民。苏轼说:“唯福建一路,多以海商为业,其间凶险之人,犹敢交通引惹,以希厚利。” 黄榦曰:福州“州东南际大海,江水之所入……居其间多秀民,去而操巨资航大海以牟什一之利者,相踵也”。《宋会要辑稿》说“漳、泉、福、兴化,凡滨海之民所造舟船,乃自备财力,兴贩牟利而已”。然而,它们的富裕程度都不及泉州。朱熹的漳州弟子陈淳说“漳民无大经商,衣食甚艰,十室九匮,非如温陵,市舶连甍富饶之地……”。

1987年,在广东阳江海域发现了“南海一号”,从已打捞出的文物中,发现了“绍兴元宝”(1131-1162年)等古钱,可以断定是南宋古商船。“南海一号”的出发港,很有可能就是泉州。“南海一号”上出水的都是南方名窑瓷器,由此推想,这么大宗的福建和江西瓷器,不可能从浙江或广东装船起运(陆路遥远易破碎且不经济),应该是泉州起运。

“南海一号”的到货码头,应该是印度洋阿拉伯的某个港口。因为沉船上发现有棱角分明的酒壶和有着喇叭口的大瓷碗,都带有浓郁的阿拉伯风格。它们很有可能是福建窑口接受“来样加工”的外销瓷,而福建德化窑、晋江磁灶窑等沿海名窑都有给阿拉伯地区加工瓷器的历史,这一点,唐代的“黑石号”已可证明。

1996年,南海渔民在西沙群岛又发现了一艘宋代沉船,后命名为“华光礁1号”。此沉船有近万件宋代文物,其中四分之三是产自福建的陶瓷器。

元承宋制,海上贸易更加开放,开创出中国的“大航海”时代。其时,福建最有名的港口城市就是刺桐(今泉州)。据到过泉州的意大利威尼斯人马可·波罗说:“刺桐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大批商人云集这里,货物堆积如山,的确难以想象。每个商人,必须付出自己投资总额10%的税收。所以,大汗从这里获得巨额的收入。”到过泉州的摩洛哥人伊本·白图泰也说:“刺桐,甚至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宋元时期,中国大量的瓷器、茶叶以及纺织品通过泉州大量输往南海诸国,阿拉伯商人则把象牙、犀角、玳瑁、明珠、香料等输入中国。

宋元时期,许多域外植物被引入闽南,走向全国,直接影响了我国的物产结构。据王万盈等当代学人的考证,宋元时期引入福建种植的花卉有茉莉花、西番菊、番花、素馨(梵名耶番茗,又名六月雪)、阇提花(一名招提,又名金钱花,俗呼斜木题);传入福建种植的蔬菜有高丽菜(包心菜,春卷心菜)、蕹菜(瓮菜)、菠菜等。

宋元时期,福建与东北亚、东南亚、西亚等地有着十分频繁的贸易往来。元代中后期,到西亚东非的福建商人逐渐增多。元代的《革新象书》曰:“舶商发于闽越,多往南海之西。”据汪大渊的《岛夷志略》记载,他所亲历的南海及印度洋国家与地区即达90多个,一些遥远的国家也与中国有了生意上的往来。古里地闷(今帝汶岛)是位于亚洲东南极的小巽他群岛上的一个古代小国,与中国相距甚远,但“泉之吴宅,发舶梢众百有余人,到彼贸易”。

元代福建的陶瓷生产量很大,是海上丝绸之路最畅销的产品之一。在日本、朝鲜等地,常常发现闽北浦城大口窑的瓷器。在泉州的德化、晋江等地也发现了许多元代的瓷窑。史籍中也有诗文反映福州、泉州、莆田等地商人远舶异国他乡的记载。如王彝《泉州两义士传》曰:“孙天富、陈宝生者,皆泉州人也。……初宝生幼孤,天富与之约为兄弟,乃共出货泉,谋为贾海外。……其所涉异国,自高句骊外,若阇婆、罗斛与凡东西诸夷,去中国亡虑数十万里”。

四、明清时福建海外贸易的艰难前行

(一)明朝时福建的海外贸易

明王朝的海外政策,前期是官方的"朝贡贸易"与对私人贸易的严格"海禁"。明初实行严格的海禁,所谓“片板不得下海”是也,即便是所谓的“郑和下西洋”也并不是去开拓海洋市场和弘扬海上主权,而只是天朝的自大意淫而已。然而,东南沿海人为生理计,犯禁下海者不计其数,后来还形成了如王直(一作汪直)般称王称霸的“大海盗”,到嘉靖时在东南沿海的浙江福建广东更是酿成了烽火连天的“倭患”,后虽经平息,但面对东南沿海已形成气候的民间海上走私贸易,明王朝在1567年看似主动实是被迫部分开放了海禁。是年朝廷宣旨,准许福建漳州月港民间单向进行有区域有引数限制的海外贸易(如不允许到日本进行贸易,不允许外国商船到月港进行贸易,每年限定88船引后增到110等),从而使这一禁止了近200年的海外贸易得以重现,也实现了太平洋东部贸易航线(中国月港等地——菲律宾马尼拉、日本等)与太平洋西部贸易航线(菲律宾马尼拉——墨西哥阿卡普尔科)的接驳,成就了横跨太平洋250年的“大帆船贸易”(1565-1815年)。大帆船贸易出口了大量的中国制造,输入了大量的美洲墨西哥白银以及传入了大量的美洲物种,对中国经济、民俗、文化和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明代福建的海外贸易,稳固了原有的东南亚商圈,虽然部分收缩了印度洋贸易,但开辟出新的商业地域范围——美洲。

明代海上贸易产品极其丰富,“货物亿万计”。据记载,海上输入的商品主要有“珠玑、犀角、象牙、玳瑁、琐服(又名琐伏、琐附、梭服。用鸟羽毛织成的衣料)、交趾绢、西洋布、吉贝布、银钱、玛瑙、琥珀、龟筒、翠羽、鹤顶、琉璃、楠香、沉得香、速香、檀香、安息香、麝香、乳香、降真香、丁香、片脑、蔷薇水、苏合油、铅、羚羊角、明角、乌角、鹿角、獭皮、马尾、孔雀尾、黄蜡、白蜡、花梨木、乌楠木、苏木、棕竹、科藤、藤黄、阿魏、没药、血竭、芦荟、铜鼓、自鸣钟、倭屏风、倭刀、玻璃镜、嘉文席(东西竺制的草席)、藤簟、眼镜、金刚钻、鹤卵杯、燕窝、西国米、胡椒、孩儿茶(别称儿茶、儿茶膏、乌爹泥,中药名)、蟹肉、波罗蜜、椰子”等60多种。

(二)清代福建的海外贸易

清初的海洋政策几乎明前期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清初实行严酷的海禁海令和“迁界令”,几乎断绝了沿海人民的一切生机和活路。活跃在东亚海域的中国海商郑氏集团只得以日本和中国台湾为据点,继续海上营生且一度成为以台湾海峡为核心的东亚和东南亚海上贸易霸主。清廷在平定郑氏集团武装收复台湾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设立闽、粤、浙、江四处海关,实行四口通商。至乾隆二十二年(1757),撤销闽海关、江海关和浙海关三关,只保留广东“一口通商”。这样一来,影响最大的是福建,其次是浙江。因为福建山多人多,地少且瘠,不讨海无以生养。江浙地区土地肥沃,生养不成问题,自古以来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由是,出现了广东“十三行”中,福建人占了近一半,且最富有者也是闽人的咄咄怪事。究其原委,实则不怪。

“一口通商”实行80多年后,清政府在鸦片战争中失败,被迫“五口通商”,中国传统的手工业经济敌不过工业机器大生产,中国外贸由“顺差”滑入“逆差”。福建的原先大宗强项输出品茶叶和瓷器等让位于劳动力(苦力,时人蔑称为“猪崽”)的输出,中国经济开始滑入低谷。

五、结语

秦汉时期,中国官方的海外贸易主要港口在今日广东的徐闻和广西的合浦。魏晋南北朝时“五胡闹华”,中原板荡,偏安福建一隅的地方政权采取开明的海外贸易政策,真正开启了福建海外贸易之路,使福建的海外贸易获得了稳定的发展,民间成规模的、有组织的、频繁的海外贸易开始出现。有唐一代,政府统一开明开放,福建的海外贸易继续前行,至唐末逐渐取代并超过了有着国内第一大港之称的广州。宋元时期,福建的海外贸易呈“井喷”之状,出现第一次高潮。明清时期,福建的海上贸易艰难曲折地前行,偶尔还会绽放出几朵耀眼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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