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新中国”构想
——基于国家纪念话语的考察
2020-03-02郭辉,秦勤
郭 辉,秦 勤
(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新中国”一词在当下已成为日常用语(1)“新中国”现多指1949年由中国共产党领导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可将二者视为同义词。事实上,自晚清以来,不同政治团体与个人皆对“新中国”有所主张,然而全面分析“新中国”概念的产生以及流变非一篇文章所能完成,故本文仅探讨抗战时期中共的“新中国”构想。,而就目前所见,康有为应是它的最早提出者。在民族危机、文化危机以及政治危机的纠葛缠绕之下,康有为慨叹:“既审中国之亡,救之不得,坐视不忍,大发浮海居夷之叹,欲行教于美,又欲经营殖民地于巴西,以为新中国。”(2)康有为:《我史》,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7页。此后,众多志士仁人多能承继先贤余绪,借“新中国”概念传达救国理念与改造社会的理想,作为国家利益与民族复兴代言人的中国共产党(以下简称“中共”)亦在此列。可以想见,随着社会的进步,这一词汇必将更加深入人心。但现实生活中的泛化使用事实上消隐了“新中国”一词内中丰富的深层意蕴,即透过“新中国”之递嬗而体现出的时代背景和社会变迁。全面探讨这一问题固非一篇文章所能胜任,故本文拟着重就中共国家纪念话语中的“新中国”构想加以分析。具体而言,抗战时期的国家纪念日是指由南京国民政府规定、地方政府和普通民众参与、为纪念已发生的重大事件而举行周期性纪念活动的特定日期(3)关于“国家纪念日”概念,详见郭辉:《国家纪念日与现代中国(1912—1949)》,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6页。“国家纪念日”亦被称作“国定纪念日”,我们参照习惯用法,统称为“国家纪念日”。关于南京国民政府设置的国家纪念日,详见郭辉:《民国前期国家仪式研究(1912—1931)》,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204页。。在国家纪念日前后,中共也同样参与到相关活动中,并在此间传达出与国民政府不同的纪念话语,呈现出“一题多表”态势,其中尤具典型意义的便是得到中共深刻阐发的“新中国”构想。
“新中国”构想是抗日战争期间中共提出的重要概念,对此学界已有所关注。张旭东《中国共产党“新中国”话语体系的演进》一文(4)张旭东:《中国共产党“新中国”话语体系的演进》,《人民论坛》2019年第15期。,梳理了中共自成立以来不同时期的“新中国”构想,其中对抗战时期“新中国”构想亦有所涉及。相对而言,胡国胜《中国共产党“新中国”符号的话语建构与历史》一文(5)胡国胜:《中国共产党“新中国”符号的话语建构与历史》,《党的文献》2017年第1期。,较为详细地分析了“新中国”内涵的具体演进过程。此外,金冲及、周良书、梁化奎、谌颖等学者亦从不同侧面论及了“新中国”构想(6)详见金冲及:《建国前夕毛泽东对新中国的构想》,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百年纪念——全国毛泽东生平和思想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周良书:《“新中国”观念的生成和国家形象的初步建构》,《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梁化奎:《“新中国”:党在民主革命时期的诉求表达和传播——以其在中共建党纪念文本中的表现为主要考察对象》,《安徽史学》2010年第5期;谌颖:《观念史范式下“新中国”的诞生——抗美援朝与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的建构》,《社科纵横》2019年第8期。。不过总体而言,目前学界对“新中国”概念的细致考察仍嫌不足,尤其是对“新中国”构想的政治与社会价值,尚且缺乏应有的关注与深入研究。
抗战背景下,中共处理两党关系的方式逐渐由军事方面转移到政治方面,“新中国”构想便体现出两党合作局面下的政治话语的契合与冲突,其中的“新”并非空洞的修饰词而是兼具政治与意识形态的关键表达。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主张并非破坏统一抗战大方针,而是为坚定国民政府抗战意志、防止其妥协投降的更高层次的政治设想,内中所蕴含的实现民族解放的伟大目标则是一以贯之的。当然,随着两党关系的合与分,中共在纪念话语中表达“新中国”构想仍透露出对国民政府政治体制的批评,借以增强自身的政治合法性,并团结更多力量应对日益严峻的抗战形势。本文拟从抗战时期中共国家纪念日话语着手,分析该构想的内涵及意义,进而考察中共如何借助“新中国”构想的初步建构、广泛宣传以及深入诠释的逻辑链条,成功地将民主改革以及民生幸福理念融入民族解放的叙述框架,进而实现抗战动员之目标。通过解析这一构想在大时代中的价值,力图展现中共在复杂局势中的灵活政治应对。
一、“新中国”构想的提出背景
“新中国”构想作为一种政治理念,其生成、发展及演变均与时局密切相关,也反映出近世中国激烈的社会变化。该构想是在民族危机、政党力量变化以及思想文化传统的共同作用下,为应对国民党强势话语而提出的,换言之,“新中国”话语或可折射出抗战时期风谲云诡的社会现实、政治环境以及思想演变的过程。
首先,民族危机是“新中国”构想由以提出的根本动因。抗战局势是当时政治、经济以及社会文化等议题中的核心因素,该构想根植于抗战现实,并随着局势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民族危机是国人当时面临的首要问题,因为民族解放压倒一切。为守护中华民族“悠久的文化遗产底成果与民族人格和道德,为了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底建设以及为了整个世界人类正义底胜利,我们要坚决用自己底头颅和热血粉碎日寇底疯狂野蛮的侵略战争”(7)《为维护中华民族与全人类的历史文化而斗争》,《抗敌报》1938年11月9日。,国人必须把抗日战争进行到底,“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以弥补中山先生终生不能施展他的建设计划的遗憾”(8)艾思奇:《孙中山先生的哲学思想》,《解放》1938年第33期。。该构想中的民族主义成分既与中国革命传统一脉相承,又与应对抗日战争中的现实危机密切相通,故而其中蕴含的民族意识是中国现代民族国家形成的重要催化剂(9)黄道炫:《战时中国民众的民族意识》,《史学月刊》2018年第5期。。
其次,中共力量壮大是“新中国”构想由以提出的组织基础。中共自成立以来经历了诸多困难,并逐步成长为一个有着明确政治目标及丰富政治经验的成熟政党。随着力量的壮大和政治经验的丰富,中共亦将自身的政治主张贯穿于“新中国”构想之中。中共曾经在共产国际的撮合下同国民党展开合作,为国民党“注入了共产党的新血液,提出了三大政策,保护工农利益,才成就了北伐的伟业”(10)《国难严重中纪念国庆》,《晋察冀日报》1944年10月21日。,但因“没有游击战争的经验,还没有领导政权和军队的经验,还没有大革命的经验,还没有地下党的经验”(11)杨松:《辛亥革命与目前我国抗战——双十节二十八周年纪念的讲演提纲》,《新中华报》1939年10月10日。,当时中共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这种党内合作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中共党员的身份认同,也消解了中共党组织的凝聚力,最终导致大革命的成功仅是昙花一现。到抗战时期,中共直接掌握了军事武装,所领导的八路军与新四军“抗击着日军百分之五十八,伪军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兵力,六年来作战大小三万余次,消灭日寇近十万人,八路军新四军在战争中已经发展到五十万人”;此外,中共亦开辟了广阔的革命根据地,在“华北、华中建立起许多抗日民主根据地,真正实行了三民主义,打下了真正民主共和国的基础”(12)《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为纪念双十节告沦陷区同胞书》,《晋察冀日报》1943年10月13日。。为数众多的根据地逐渐成为“新中国”构想的“样板”,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具体而言,中共最初在动员和团结民众时所凭借的,无非是源自对革命理想的宣传与建构,而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逐渐建立起民主政治模式,昔日革命理想与现实施政日益契合,使得中共的政治构想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与说服力。根据地民众“感受到了管理和秩序带来的效率与公平,这是一个迥异于同时期其他政治力量的运作模式”(13)黄道炫:《抗战时期中共的权力下探与社会形塑》,《抗日战争研究》2018年第4期。。因此,无论是丰富的政治经验,还是强大的武装力量,抑或是日益扩大的根据地等,诸多因素皆可视为中共展示施政能力以及政治框架设计的最好平台。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敌后抗日根据地成为国民党统治区域的现实比照,民众得以耳闻目睹国共两党执政能力的区别,在革命理想与现实比照的交相辉映下,大量青年从国统区和沦陷区奔赴陕甘宁边区、晋察冀边区等革命根据地。“边区是抗日的民主的模范先进地区,是新中国的雏形。这里所说的新中国是指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所以我们应该首先实行,而成为全国的模范。”(14)《边区中央局关于政权问题的研究材料》,《中共陕甘宁边区党委文件汇集(1940—1941)》,北京:中央档案馆;西安:陕西省档案馆,1994年版,第561—562页。通过根据地产生的示范效应,可以逐渐改变民众心目中的印象,从而获得民众日渐广泛的支持。
再次,三民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是“新中国”构想由以提出的思想基础。中共坦承,新民主主义并非全然颠覆既有一切的革命方针,而是对三民主义的继承与发展。在三民主义指导下,辛亥革命成功推翻了清王朝的专制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缘此,三民主义在民众心中无疑有着崇高的地位,成为国人担负历史使命和完成革命事业的重要思想源泉。中共不仅肩负着抗击日寇侵略、实现民族解放的历史使命,还肩负着完成民主改革、建设民主政治的重要任务。为了实现两大政治目标,在三民主义的基础上,中共结合社会局势而提出了“新中国”构想,可见二者有着明确的继承发展关系,“只有中国共产党人,则是真正地继承了孙中山的革命事业,实现了‘三民主义’的革命理想”(15)王朝庆:《“中国化”思潮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的互动研究:以20世纪20—40年代为考察范围》,《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8年第4期。。中国的“民主革命不能在旧民主主义范畴中完成,必须超出这个范畴,必须在新民主主义中去完成。继辛亥革命而来的中国人民的斗争,实质上就是它的继续和发展”(16)《胜利在望国诞同欢 全国热烈庆双十 延安举行盛大座谈会》,《晋察冀日报》1942年10月13日。。该构想并非毫无基础的空中楼阁,而是根植于中国的思想文化兴替过程中,成为中共凝聚人心、动员民众的重要工具。
最后,国民党强势政治话语成为“新中国”构想由以提出的现实契机。国民党在纪念孙中山过程中刻意强调“新一元主义”,即“一个领袖、一个党、一个主义”。国民党“一方面神化先知先觉的国父,包括对纪念孙中山仪式的各种规定,营造对孙中山的个人崇拜等;另一方面刊布大量的阐释三民主义的著作,意在使‘新一元主义’成为全党乃至全民唯一的政治共识”(17)闾小波:《共识依赖:中华政治共识之传承与更张》,《天津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所谓“新一元主义”,即国民政府试图在孙中山逝世后,进一步突出蒋介石在国民党与国民政府中的核心地位,尤其是到1943年3月,以《中国之命运》一书的出版为标志,更使这一意图得以朗现。书中称:“惟有三民主义为汇萃我整个民族意识的思想,更可以证明中国国民党为代表我全体国民的要求,和各阶级国民的利益而组织,为革命的惟一政党。……所以抗战的最高指挥原则,惟有三民主义。抗战的最高指导组织,惟有中国国民党。我们可以说,没有三民主义就没有抗战;没有中国国民党就没有革命。”(18)蒋中正:《中国之命运》,北平:北平时报社,1946年版,第77页。国民党旨在通过强势政治话语确立自身在国家和社会政治秩序中的地位。有鉴于此,中共利用“新中国”构想来应对国民党营造的强势政治话语系统,便属纪念话语中的应有之义。中共历来高度重视与自身有关的重要纪念日,通过展开三八纪念、五一纪念、七一纪念等,以宣扬本党的辉煌革命历史,借此彰显来自革命话语的正当性。此外,中共还有意识地运用本党的思想资源对原属国民政府的意识形态加以统摄,凸显经由马克思主义改造产生的新三民主义才是改变革命形势的思想武器,是国共两党合作完成抗战建国任务的正确方针(19)陈金龙:《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纪念活动的历史演进》,《党史与文献研究》2017年第1、2期。。要而言之,“新中国”构想在表达自身理念的同时借用了国民政府指导思想的某些合法性,在突出国共合作的同时也强化了自身的政治合法性。
综上所述,“新中国”构想产生于抗战现实,并因之而具有民族主义的鲜明特征;该构想运用于国共两党的政治竞争,并因之而具有民主主义(民主改革)的政治色彩。“新中国”构想是时代的产物,是中共的伟大创造。
二、“新中国”构想的历史演变
“新中国”构想的提出源于时势,其历史演变亦与时势关联甚深。随着战争局势的发展以及国内政治力量对比的变化,“新中国”构想亦产生了诸如“中华民主共和国”“新中华民国”“新民主主义国家”等多种不同的表述。但无论何种表述,都无不彰显着中共对现实政治的态度以及对民主改革的追求。透过对不同因素的细致分析,我们不难看到,“新中国”构想已逐渐成为判断国共关系以及国内政局走向的风向标。当国共力量对比发生实质性变化时,该构想渐由政治斗争的象征符号转变成为增强中共影响力的政治砝码,并日益深刻地影响着现实政治的走向。
(一)接续现实:抗战初期的“中华民主共和国”构想
关于国共两党合作建国的问题,抗战时期的社会舆论中便有种种声音,即如当时吴玉章在文章中所言:“有些人认为国共两党在抗战时期能够合作,抗战后不能合作来建国,甚至有人说:‘抗战失败了,是日本人的天下,抗战胜利了,是共产党苏维埃的天下。’”(20)吴玉章:《论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新华日报》1938年6月19日。此种舆论体现出部分国人对抗战的两种认识:一是消极看待抗战前途,认为日军的强大终将导致抗战事业的失败,中国将会沦为日本的殖民地;一是反对国共合作,认为即使通过国共合作而赢得抗战的胜利,其最终成果亦将为中共所掌握。持上述观点的人,他们的具体身份虽然各不相同,但是两种观点无不反映了当时一部分人对抗战前途的消极认识。针对这些观点,吴玉章明确指出:“(国共两党)将因患难相共、艰苦同尝而更加亲密携手地进行共同建国的工作,如果不幸而抗战失败,国共两党将为反对共同死敌而更加互勉之不暇,更哪里谈得上谁打倒谁呢?”(21)吴玉章:《论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新华日报》1938年6月19日。他进而强调,反对国共合作的观点难以成立,两党合作是抗战局势下的唯一选择。
“中华民主共和国”构想深刻反映了抗战初期的政治形势。在日军进攻势头甚猛的抗战初期,国共两党为了救亡图存,彼此都能够调整方针、缓和矛盾,相向而行。为密切两党合作,中共主动放弃了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奋斗目标,转而谋求推进“中华民主共和国”的建设。从“中华民国”到“中华民主共和国”,两者有着因袭与损益的两个面相。就因袭的一面而言,抗战初期的中共,自建党以来不过20多年的历史,政治经验还不丰富,而中华民国已建政有年,且已初步实现了政治体制的近代化,故而以“中华民国”为基础,通过民主改革过渡到“中华民主共和国”,无疑是一条极具可行性与现实性的路径,华岗即认为“中华民国”实际就是“中华民主共和国”的缩写(22)华岗:《释“中华民国”——为辛亥革命三十一周年纪念而作》,《群众》1942年第18期。。就损益的一面而言,相较于“中华民国”,“中华民主共和国”的构想突出了“民主”二字,而将“民主”纳入“新中国”构想,这并非随意的政治行为,而是中共长期政治目标的再行确认。就当时国内的民族问题而言,华岗认为唯有通过实行国共合作建国的方针,才能“生长力量,争得抗战的彻底胜利,并使战后的中国,成为独立的、与各友邦发生平等互惠关系的新中国,而不再是殖民地半殖民地或附庸国;成为中华各民族自由联合和统一和平的新中国,而不再是各民族互相仇视,内部纷争的国家”(23)华岗:《释“中华民国”——为辛亥革命三十一周年纪念而作》,《群众》1942年第18期。。由此可见,国共合作是争取对外求得民族解放和对内实现各民族关系平等的必然选择,两党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故中共主张两党精诚团结,以推进合作建国目标的最终实现。
总的来说,“中华民主共和国”集中体现了抗战初期“新中国”构想的内涵,可视为中共仍然主张在旧的政治体制上进一步推进民主改革,通过放弃原本的建政目标谋求两党合作的进一步加深,以应对日益严峻的民族危机。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并未放弃实现国家民主化的目标,只是在实现民主化目标的具体方针上作出了较大的调整。其后,随着国共摩擦的日益增多和增强,中共才逐渐放弃了“中华民主共和国”的提法。
(二)“政体再造”:抗战中的“新民主主义国家”构想
皖南事变成为“新中国”构想接轨于现实政治的重要因素。抗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以后,国共两党关系逐渐走向紧张和恶化,甚至爆发了直接的军事冲突。1941年1月,新四军在奉命北调过程中遭到国民党军队的突然袭击,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被杀,其他将士死伤无数,史称“皖南事变”。这一事变深刻地改变了国共两党的关系,也标志着国民党反共高潮达到了顶点。从此开始,中共利用不同机会和场合揭露和抨击国民党的倒行逆施行为,国家纪念话语遂也成为政治表达的重要媒介。透过纪念话语,我们可以深刻地观察到,在局势突变的情况下,中共通过调整自身的宣传以达到反击国民党和坚持抗战两个目标的统一,在政治话语不断展拓的过程中,“新中国”构想进一步融入现实政治,融入民主革命斗争进程。
推进民主革命斗争是“新中国”构想的重要内容。皖南事变后,中共向国民政府提出保障其他党派和民众的合法权利、加速推进民主进程的要求。朱德曾撰文指出,若“仅有革命军队,而且能打胜仗,还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民主政权,否则革命即使胜利也是不牢固的”(24)朱德:《辛亥回忆》,《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0日。。由此可见,中共认为军队革命化虽是建国的路径之一,但关键仍在于推进政治民主化,故而每每借纪念话语,督促“当政的国民党,特别是国民党领袖蒋介石先生,顺应民众的要求,实现参政会的决议”,实行民主,“安定民生”(25)吴玉章:《以三个希望纪念辛亥革命卅周年》,《新华日报》1941年10月13日。。
随着国共关系的日益恶化,在国共合作的表象下,两党已悄然展开了对未来政治架构的再设计。中共在应对国民党军事封锁和日寇“扫荡”的同时,日益清晰地看到国民党倡导的所谓“革命事业”的不彻底性,故而借“新中国”构想传递自身的政治诉求。首先,就国家性质而言,“新中国”构想中的国体既非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亦非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而是各抗日革命阶级统一战线的国家(26)周恩来:《民族至上与国家至上》,《新华日报》1941年6月22日。;既非欧美式的资本主义国家,也非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是新民主主义的国家。为实现这一政治目标,中共开展了政权建设(“三三制”政权)、经济建设(大生产运动)、文化建设等,使各根据地呈现出一派与国统区迥然不同的热烈景象,“延安不仅由一个边缘小城上升为与重庆比肩的又一政治中心,而且代表了中国光明的未来”(27)闾小波:《从守成到能动:中国共产党与民本主义的转向》,《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年第1期。。其次,就经济制度而言,“新中国”构想是要在农村实行“耕者有其田”,同时保护富农经济;在城市,则提倡将敌伪控制的企业和垄断企业收归国有,同时扶助中小企业(28)周恩来:《民族至上与国家至上》,《新华日报》1941年6月22日。。“新中国”构想中的经济制度,不论是保护农村中的富农经济,抑或是接管城市中的敌伪企业,目的皆在于稳定经济秩序,在不致造成较大波动的情况下,顺利实现由战时过渡到和平时期的经济目标与任务。再次,就社会阶层秩序而言,透过以上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的双重设计来壮大中间阶层,为未来的中国培育广大的中产阶级,奠定良好的社会秩序。概而言之,中共通过阐发“新中国”构想,有助于争取广大小生产者的支持,进而开展广泛的抗战动员,争取早日完成新民主主义的革命大业(29)《纪念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殉难三十一周年》,《抗敌报》1942年3月31日。。
(三)楔入现实:“新中国”构想的具体实践
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中共的“新中国”构想已渐趋成熟。中共开始谋求与国内进步势力展开合作,共同推进政治的民主化进程,并为此而提出了“立即召集各党各派各界各军各人民团体的紧急议事会议,改组政府与统帅部,建立联合政府与联合统帅部”的要求(30)《晋察冀边区各界通电全国 响应改组国民政府和统帅部》,《晋察冀日报》1944年10月18日。,主张在新组建的国家机构指导下完成抗战建国的使命。就是说,中共的“新中国”构想先是由“中华民主共和国”转变为“新民主主义国家”,再由“新民主主义国家”转变为要求改组国民政府和统帅部、建立“联合政府与联合统帅部”的现实政治诉求。
豫湘桂战役的惨败成为“新中国”构想由理想转入现实的契机。1944年4月,日寇发动了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的豫湘桂战役,国民党军队在作战中屡屡失利,致使战争形势不断恶化,从而引起了全国各抗日党派及广大民众的极大不满。纵观整个抗战时期,中国军队败于日寇的事件虽多有发生,但从政治影响来看,其他事件均无法与豫湘桂战役相提并论。有鉴于此,中共敏锐地察觉到了时局的变化,指出:“在今年纪念第三十三届国庆节的时候,也正是抗战更艰难的时候,正面战场节节败退,民族危机较甲午战后尤为严重。”(31)温济泽:《辛亥革命:甲午战争后的民族危机与满清政府的专制统治》,《解放日报》1944年10月7日。为应对严峻的形势,中共大力宣传“新中国”构想,并号召全国一切进步力量共同推进民主运动,通过改组国民政府和统帅部进而建立“联合政府与联合统帅部”,逐步实现“新中国”构想由政治理想变为社会现实。
抗战过程中,在国民政府领导下,国家的主权状况并未得到好转,反而更见沉沦,一次次军事失败和屠杀事件的发生不断刺激着举国上下敏感的神经。国民政府“连连打败仗,或则一开即溃,或则不战而溃,日丧一城,一天天向西南溃退。把中国的土地与军队,连同向人民勒索的血汗,向盟国索取的物资,一起送给日寇,造成日益深入的严重危机”(32)《晋察冀边区各界通电全国 响应改组国民政府和统帅部》,《晋察冀日报》1944年10月18日。故而中共一再吁请国民党放弃独裁专制,加强国共及多党合作,在此基础上“成立各抗日党派的联合政府,彻底实行民主改革,动员全国一切力量,用到抗日战争中来”(33)温济泽:《辛亥革命:甲午战争后的民族危机与满清政府的专制统治》,《解放日报》1944年10月7日。。简言之,中共所主张的联合政府的成立既是应对抗战危局的选择,亦可视为“新中国”构想之民主政治的尝试。
随着局势的日渐恶化,中共直言,唯有成立各党派联合政府、废除失败主义的军令和法西斯主义的政令,才是挽救目前危机的唯一正确方案(34)周恩来:《如何解决——双十节讲演》,《晋察冀日报》1944年10月17日。,也唯有“经过此项改革,中国始能全面地阻止敌人的进攻,并于最短期间配合盟国反攻日本人,而名符其实的中华民国,始能在历史上第一次出现”(35)《今年国庆节意义重大 陕甘宁边区决热烈纪念》,《晋察冀日报》1944年10月6日。。在局势危急时刻呼吁改组国民政府,其直接动因在于应对危机,而深层考虑则在于建立“名符其实的中华民国”即“新中国”。所以,在强大的现实逻辑引导下,该构想的现实性日益增强,其建构路径也更加清晰,逐渐成为中共政治改革的目标与指向。美籍日裔学者福山曾说:“表面上看似坚不可摧的威权政府,底下已发生社会变化,新动员起来的参与者发泄不满,因为政府没有通过采用新制度制造渠道吸纳他们。这个地区未来的稳定,将取决于是否会出现能够引领民众和平参与的政治制度。这意味着,开放政党,开放媒体,广泛讨论政治问题,接受为政治冲突订出规范的宪法规则。”(36)[美]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毛俊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4页。当时,表面强大的国民政府虽然维持了对政权的控制,但其政治肌体却已是痼疾深重,中共呼吁改组国民政府和统帅部,反映了各抗日党派和爱国民众的共同意愿和呼声,适应了历史发展的大势,是把“新中国”构想付诸实践、挽救中国前途和命运的必然选择。
总而言之,由“中华民国”转入“中华民主共和国”,体现了抗战初期中共在国共合作大局下对民主改革的追求。后来,随着政治军事形势的变化和国民党反共政策取向的日益明朗,中共认识到,寄希望于对“中华民国”的改造已经失去了现实的可能性,故而提出了建立“新民主主义国家”的主张,并对国家性质作了初步的设定。豫湘桂战役之后,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国民政府以及军事统帅部无法挽救军事上的大溃败,全国人民一致呼吁增加各进步党派在政治和军事领导机构中的数量,在此时代背景之下,中共的“新中国”构想遂由政治理想渐趋楔入现实,成为推动社会改造的重要力量。
三、“新中国”构想的实现途径
在抗战形势相对稳定时期,国共矛盾日益尖锐,中共同时面临着来自日寇和国民党的武装进攻与包围封锁。这种紧张形势和氛围自然会对中共的“新中国”构想产生影响,并成为中共关于这种构想实现途径之思考的重要考量因素。1939年的双十节来临之际,杨松曾撰文指出:“在目前,我们只有坚持抗战,反对妥协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我们才能达到驱逐日本出中国,建立三民主义新式中华民国之伟大目的。”(37)杨松:《辛亥革命与目前我国抗战——双十节二十八周年纪念的讲演提纲》,《新中华报》1939年10月10日。他借双十节纪念表达建立新式国家的目标,并直接阐明“坚持抗战,反对妥协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是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重要方针。
(一)坚持抗战,反对妥协投降
“坚持抗战,反对妥协投降”是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首要条件。周恩来曾明确指出:“新中国”是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革命战争中建立起来”的(38)周恩来:《民族至上与国家至上》,《新华日报》1941年6月22日。。故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首要前提和任务就是打败日寇。只有实现驱逐日寇的目标,才能最终使“有民国之名,而无民国之实”的中华民国真正成为独立自由幸福的新民主主义共和国(39)《纪念双十节》,《新中华报》1940年10月10日。。在国共关系紧张之时,中共借纪念话语强调抗战的目的是“打败日寇,争取中国的独立自由,建立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40)《辛亥革命三十周年》,《抗战日报》1941年10月9日。。建立“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的主张已隐隐有摆脱和打破“中华民国”之窠臼的思想意蕴和倾向。当然,在抗战时期,表达不同的政治理想并非意味着国共两党分道扬镳,在面对国民党的挑衅甚至武装进攻时,透过纪念话语表达出强硬的政治姿态,不仅有利于在维持国共合作大局的前提下对国民党的倒行逆施予以反击,也有利于争取全国各进步力量的同情和支持。
革命先烈的牺牲精神是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重要精神力量。该构想的实现需继承无数先烈的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抗战时期,先烈们“宁可牺牲个人的利益,去为民族谋利益;宁可牺牲个人的宝贵生命,以鲜血来培植民族解放底园地”(41)徐冰:《纪念黄花岗革命先烈》,《新中华报》1939年3月31日。,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是中华儿女的杰出代表。此之所谓“民族解放底园地”,指的就是没有异族压迫的新国家,故而革命先烈的牺牲精神不仅有助于鼓舞全民族英勇奋斗赢得抗战胜利,它同时也是“新中国”构想得以实现的宝贵精神资源。与革命先烈敢于牺牲的斗争精神相反的是妥协投降行为。纪念话语中强调指出,辛亥革命所以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即在于“以汪精卫……等为首的妥协派占优势”(42)杨松:《辛亥革命与目前我国抗战——双十节二十八周年纪念的讲演提纲》,《新中华报》1939年10月10日。。到了抗战时期,汪精卫等汉奸更是“为了个人的利益竟公然叛变了民族利益,认贼作父,企图把中华民族屈伏于日贼刀俎之下”(43)徐冰:《纪念黄花岗革命先烈》,《新中华报》1939年3月31日。。此外,中共针对隐藏在抗日阵营中的懦夫、汪精卫余党以及一切主张对日妥协的人,呼吁最高当局必须下决心予以严厉打击和彻底肃清(44)《以工作和胜利来纪念双十节》,《新华日报》1939年10月10日。。通过弘扬先烈的牺牲精神,效法诸先烈“愈挫愈奋之意志”,坚决抗战到底,“以达民族解放建设新中国之目的”(45)《黄花岗革命先烈纪念》,《新华日报》1938年3月29日。。
(二)坚持团结,反对分裂
“坚持团结,反对分裂”是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重要保障。从一定程度上讲,国共合作是抗战时期的中心问题(46)吴玉章:《以三个希望纪念辛亥革命卅周年》,《新华日报》1941年10月13日。。围绕这一问题,中共在政治言说中强调了两党曾经的合作历史,指出:“国共两党从前曾经合作,现在又能合作,由这两个坚强的政党来团结各党各派以造成全民族统一战线。”(47)吴玉章:《论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新华日报》1938年6月19日。国共两党的合作是赢得抗日战争的关键因素,也是“新中国”构想得以实现的重要保障。纪念话语中一再肯认,国共两党有着改造国家的共同政治目标以及共通的政治原则。
“改造国家”是国共两党合作的政治目标。抗战初期,中共纪念话语强调维持国共合作局面以达成建设“新中国”的目标。1938年,国民党颁布《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提出“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目标,要求全国人民“捐弃成见,破除畛域,集中意志,统一行动”;中共同样承担着实现民族解放与建设民主政治的重要使命。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中国的三民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有共同的目标,便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48)《纪念马克思孙中山》,《新中华报》1939年3月16日。。中共特别强调“巩固和扩大国共两党的长期合作,以战胜日寇和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华民国”(49)《纪念孙中山与马克思》,《新中华报》1939年3月13日。。在建立新中国的共同目标下,国共两党确实具有合作的基础和可能。
“主义相通”是两党合作的政治原则。中共认为,马克思主义与三民主义均有助于解决中国实际问题,“不但要解决中国问题,还要解决人类问题,需要共同努力,第一步国共合作建立统一战线抗日,第二步精诚团结建设新中国”(50)《纪念马克思孙中山》,《新中华报》1939年3月16日。。在中共纪念话语中,马克思主义与三民主义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存在相辅相成的关系,尤其在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孙中山宣布实行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无疑是两种主义融会贯通而成的极具现实指导作用的革命方针。既然两种主义在大革命时期有过兼容与合作的历史,故亦可镜鉴未来,指导达成“新中国”构想。因此,在马克思主义与三民主义的指导下,国共两党“在唤起民众和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以求达到中国之自由平等上基本上是相同的”(51)《纪念马克思孙中山》,《新中华报》1939年3月16日。,两党长期合作的目标亦可达成。
(三)坚持进步,反对倒退
“坚持进步,反对倒退”是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重要原则。抗战期间的民生问题与争取抗战胜利的宏大目标相比,虽然有高下之别,但民生问题仍是争取民心的重要途径,内中尤为关键的是青年教育与民众生计问题。民生问题既关乎抗战现实,也关乎中共民本主义的顺利实现。“中国共产党一以贯之地坚持革命的民本主义,但明确放弃建立苏维埃制度或工农民主政权,停止没收地主的土地的政策”(52)闾小波:《从守成到能动:中国共产党与民本主义的转向》,《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年第1期。,中共的多种举措皆指向民生问题的解决,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动员广大民众投身抗战,使之成为实现“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与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的重要保证(53)《双十节国庆纪念宣传大纲》,《新中华报》1938年10月5日。。
民众教育是实现“新中国”构想的重要基础。抗战时期的民众教育重在启发民族意识。抗战中青年们的英勇抗争“是历史上第一次最大的表现,它们正在努力建立一个新中国”(54)《青年把抗战建国事业担当起来——朱总司令在西青大会的讲演》,《新中华报》1938年10月15日。。青年与“新中国”构想的实现关联甚深,故中共尤为重视青年教育。皖南事变前,中共强调加强民族主义教育,以培养更多通晓民族大义的青年,从而为抗战事业提供后备力量。皖南事变后,因国共关系日渐疏离,公民教育开始成为中共强调和关注的重点内容。中共认为,公民教育是“增进人民大众政治水准与政治觉悟的推进机”(55)华岗:《释“中华民国”——为辛亥革命三十一周年纪念而作》,《群众》1942年第18期。,强烈反对国民党以人民大众政治认识的落后与知识程度的低下为借口拖延民主政治的展开。由民族主义教育向公民教育的转向,无疑反映和体现了中共政治态度的变化,前者蕴含了服从国民政府团结抗战的意味,后者则暗含了对国民政府实行独裁专制、阻挡民主改革的反对和抨击。中共直言,青年教育中存在“只注意知识青年,而对于几千万几百万的农民、士兵、工人青年,则反而忽视”的现象,号召把注意的中心“放到农民、工人青年的身上去,了解他们的生产情形,帮助他们提高在家庭经济中,在部队、机关、工厂的生产中的作用,发扬他们的劳动热忱,推动他们的劳动热忱。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形,帮助他们提高学习”(56)凯丰:《纪念黄花岗与中国青年当前的任务》,《晋察冀日报》1943年4月1日。,使更多的青年能够服务于整个抗战建国工作。
综上所述,随着抗战局势的变化,中共不断利用坚持抗战、团结进步的话语来推进“新中国”构想的实现。这一路径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它既有助于实现民族解放的目标,亦有助于推进民主改革与民生进步。“新中国”构想的推进过程大致与中共领导的革命事业的进程相仿佛,二者有着密切的联系。
四、余论
中共的“新中国”构想擘画于紧张的抗战时期。在面临民族和政治双重危机的时代背景下,它既取法过去,又观照当下,更着眼未来,并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予以调整、充实和完善,而其根本追求,乃在于实现民族解放和建设民主政治。中共“新中国”构想的宣传和实践,对于抗战时期民族和民主危机的解决,以及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均具有重大的积极意义。曾有学者指出:抗战时期,中共“通过严密的组织,将政治力大力楔入社会的努力,已经初步在根据地搭建了中共希望创建的‘新社会’的雏形”(57)黄道炫:《抗战时期中共的权力下探与社会形塑》,《抗日战争研究》2018年第4期。。此论可谓是深中肯綮。
对于抗战时期中共的“新中国”构想,我们至少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作出基本的价值评判:
其一,“新中国”构想的产生与发展印证了国民政府主导的国家纪念日价值的日益稀释。国民党作为有着丰富政治资源的执政党,从建政之初便格外重视“革命”资源的挖掘与阐发,以增强其政治统治的合法性。历经近30年的反复宣讲与仪式操演,国民政府所主导的国家纪念日的纪念体系日益完备,纪念仪式也日益丰富而细致。但丰富的外在仪式并不能自然地使其内在的资源得到充实,随着纪念仪式的正规化与常态化进展,其纪念话语对民众的吸引力却日趋下降。因此,国民政府主导下的国家纪念活动导致了这样一种现象:国民政府试图借助国家纪念日不断强化其在政治文化领域的话语权,而现实中的民众却愈发漠视甚至排斥这种常态化的操演。事实证明,这种对操演仪式的单纯和过度的重视与讲求难以达到增强民众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的认同感之目的,强制推行的结果反而会适得其反,而中共的国家纪念活动与话语则进一步映衬和暴露了国民党及国民政府纪念仪式与话语的缺陷。国民党引以为傲的“革命”资源正不断销蚀,内中蕴藏的政治合法性价值也日渐消散。此外,抗战结束后,国民政府试图再次采用武力手段压制其他党派日益增长的政治需求,然而事实证明,这种过度依赖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的传统思维和行径,最终造成了国民政府的覆灭,中共则继之而起,实现了“新中国”构想。
其二,“新中国”构想表征着中共政治经验日益丰富。大革命失败后,中共开始拥有了独立的武装和根据地,并开启了局部地区的苏维埃政权建设。可以说,中共在大革命失败后,逐渐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军事和政治经验,从而为应对抗战危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抗战爆发后,随着民族矛盾的日益加剧,中共率先改变政治斗争的方针政策,提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吴玉章称,中共为团结全中国一切民族力量实现抗日救国的目标,主动将原来“为苏维埃中国而奋斗的战略方针,转变到为中华民主共和国而奋斗的战略方针”(58)吴玉章:《论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新华日报》1938年6月19日。。中共战略方针的调整,直接体现在由军事斗争转为政治斗争,“新中国”构想则真切地反映了这一变化。中共借助国家纪念日所作的宣讲无疑是国共合作背景下的得宜之举,是在抗战时局下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成功彰显。当然,中共对国民政府既非一味讴歌赞美,亦非彻底批判,而是根据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和全民族抗战的需要,始终在发出理性而积极的声音,从而不断塑造和提升了自身的政治合法性。
其三,“新中国”构想为全国军民指明了奋斗的目标和方向。日本侵略者的企图在于“亡我国家灭我种族,使我中国领土变为日本强盗底殖民地,以便奴役压迫与剥削我同胞,使我中华民族永远忍受非人的奴隶底悲凄生活”(59)《为维护中华民族与全人类的历史文化而斗争》,《抗敌报》1938年11月9日。。当此之时,国内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担忧抗战前途,其中有的人为保全自身利益而畏葸不前,甚至不惜牺牲国家与民族的利益而卖国投降。危急关头,中共提出“新中国”构想,而有了“新中国”构想的鼓舞和指引,全国军民就可以坚定驱除日寇、收复故土的信心,就可以增添同仇敌忾、浴血奋战的勇气,就可以朝着光明的前途和美好的未来奋力前行。显而易见,“新中国”构想无异于为黯淡时局下的低落士气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能够起到振奋人心、提升士气、凝聚力量、团结奋进的积极作用。
综上所述,无论是实现民族解放,还是推进民主改革,抑或是促成民生进步,它们皆被纳入了“新中国”的话语体系之中,中共借之实现了在国共合作抗日大局下促进国家政治民主化与社会民生进步化的政治目标。这种因时制宜的政治取向,无疑是中共走向胜利的重要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