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变革世界的思想结构
2020-03-02郭光宇
邢 媛,郭光宇
(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山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马克思哲学自诞生以来,不仅真实地影响了世界的政治格局,加快了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而且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引导着人类认识能力的突破。马克思哲学变革世界的力量来自于它自身独特的思想结构,本文将从主体力量、发展目标与实现路径等相互联系、辩证统一的三个层面对马克思哲学变革世界的思想结构进行初步探索。
一
马克思哲学对世界的变革,是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过程中,以唯物史观为纲领,发现和培育了自身的物质力量而实现的。
马克思以一种阶级分析的方法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深刻剖析。马克思认为,每一种社会形态的历史交替,总是伴随着代表先进生产力要求的阶级取代落后守旧阶级的历史变革,因而任何阶级都在自己所处的历史时期留下了产生、发展直至消亡的轨迹。若要理解整个历史发展的方向,阐释人类社会进步的特质,继而正确认识社会系统的发展动力,就必须考察源于社会生产关系的阶级冲突和阶级演变(1)[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论历史》,黄煜文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第229—230页。。自工业革命以来,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在较长时期内逐渐成为主流,资本主义时代的阶级关系也成为时代的新型关系,马克思哲学正是源起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本质,发现了其中蕴藏的作为革命力量的无产阶级。
第一,马克思在亲身经历和实地考察中,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残酷的剥削与压迫现象。资本家通过资本的原始积累,已经逐渐掌握了社会中绝大多数的物质生产资料,底层人民只有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才能换取维持生命的酬劳。一方面,资本家建企业、盖工厂、置机器以实现产业的扩大化;另一方面,他们雇佣大量廉价劳动力,增加工人的工作时间,压缩工人的劳动报酬。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攫取高额利润。由于工人不掌握生产资料,以至成为资本家压榨的对象,而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负荷也违背了真实的人性和自由劳动意志。工人时刻处于压抑的状态,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工人的结局也必然是劳动过度和早死,沦为机器,沦为资本的奴隶”(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1页。。同时,资本家表面上获得了巨额财富,却一天也不感觉轻松,他们永无止境地扩大生产、销售商品,最终就会导致生产过剩和经济危机,直至自身的毁灭。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是工人和资本家作为人的属性异化的过程,双方都失去了自由。马克思哲学敏锐地发现,资本的本性就是扩张和剥削,资本家不过是资本的人格化,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存在,人们就一直生活在被资本奴役的境况中。在资本主义社会,以工人阶级为代表的广大底层人民因为不占有社会财富,自然地成为无产阶级,他们受资本奴役和压迫的程度最为深重,因此,他们有着最为迫切地改变自身环境的愿望,也有着最为彻底的革命属性。
第二,在资产阶级革命初期,资产阶级不断强化并巩固自身的政治地位,同时也催生了无产阶级的发展壮大。作为无产阶级主体的工人、农民等劳苦大众,不仅要受到资产阶级的盘剥,还要受到封建贵族、地主阶级的压迫。从这一层面来讲,无产阶级承受的是来自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却又与资产阶级面临着共同的敌人。正是在这种看似“矛盾”的处境中,无产阶级作为资产阶级的同盟军,并在其引领下共同承担起了反封建的革命任务。不过,两个本质对立阶级的联合,“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向来是一切革命的必要条件,却不能持久,……在战胜共同的敌人之后,战胜者之间就要分成不同的营垒,彼此兵戎相见”(3)③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83、410页。。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无产阶级不只伴随着资产阶级变革了封建社会的生产方式和政治传统,更在不稳固的内部结构中暗自寻找抗争资本主义的手段,以争取被漠视的经济和政治诉求。据此,马克思哲学清晰地看到了两大阶级的实质:尽管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革命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并且承担着艰巨任务,但是它的历史地位却被资产阶级窃为己有。无产阶级作为改变世界的历史主体并没有获得与之相对应的历史地位,它的社会价值和历史价值依然遮蔽在资产阶级的剥削与压迫之中。
第三,无产阶级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由不占据生产资料的劳动者阶层而构成。无产阶级包括农民、小生产者和无业者,甚至在资产阶级里,“也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已经提高到能从理论上认识整个历史运动的一部分资产阶级思想家,转到无产阶级方面来了”③。可见,无产阶级基本囊括了不掌握生产资料的社会大众,因而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也成为了社会人口中的绝大多数。无产阶级情系人类的整体命运,代表着社会最大多数人的根本利益与长远利益,所以它的奋斗方向,就是社会大众的福祉所在。在马克思哲学看来,无产阶级不仅是革命意愿最为强烈的群体,而且更是社会生产力进步的主力军,它以这样一种规定性而存在,就自然地成为社会大众不可替代的代言人,是社会大众解放自身所依靠的物质力量。
与此同时,按照历史演变的规律,新阶段是由存在于原先阶段的社会结构所决定的,无产阶级作为新事物具有推动社会发展的力量。正是马克思哲学揭示了无产阶级变革世界的力量,而且把无产阶级变革世界的力量变成了现实。这个过程,主要是通过以下两方面来实现的:
一是马克思哲学唤醒和培养了无产阶级作为阶级群体的阶级意识,把无产阶级由“自在阶级”发展为“自为阶级”。众所周知,资本主义社会是对传统社会的工业化转型,其标志就是机器大工业生产模式。资产阶级通过一系列的工业活动和扩张行为,实现了资本的快速增值,逐步成为掌握生产要素的近代政治力量。然而,如同封建制度的没落产生了新兴的资产阶级一样,资本主义的发展也造就了工人群体的壮大。平日里,工人们辛勤劳作,不断延长工作时间,增加劳动强度,却仍食不果腹,徘徊于生死线之间。由于他们不明白自己痛苦生活的真正根源,就通过捣毁机器等方式发泄不满,以一系列边缘化的行为伸张自己的内心愿望。此时,无产者群体只是作为“自在阶级”而存在,不能作为一种革命的阶级而行动,他们由于没有自觉的革命意识,也就不能为自己谋求真实的阶级利益。马克思哲学告诉工人:一切罪恶的根源不是机器,也不取决于他们对工作的态度,而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掌握资本的必然是以资产阶级为代表的“有钱人”,丧失人身自由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维持生活的自然是“无产者”,这也必然导致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的局面。只要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工作与生活就是异化的,社会就是扭曲和病态的,工人的真实权利就不可能得到保障。资本主义发展初期,无产阶级虽然很快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和数量,但是对于资本主义的抗争是盲目和松散的,他们没有自己的群体组织形式,缺乏关于自身阶级历史作用的必要认识。总之,无产阶级根本不知道自身是“一个阶级”。无产者们对于资本主义的抗争多局限于自发行为,关注点聚焦于经济利益。据此,“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本质,从而使无产阶级具备了历史主体的意识”(4)欧阳谦:《文化与政治》,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91页。,无产阶级在它的指引下变成“自为阶级”,从而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和方向。通过马克思哲学,无产阶级第一次将自身组织成为革命的阶级,真正肩负起资本主义“掘墓人”的重担。我们如今的生活结构,正是无产阶级在成为革命阶级之后争取到的,来之不易。譬如,八小时工作制的实施与普及,就是无产阶级通过无数次的抗争、游行和罢工换来的,其间充溢着他们的鲜血;而五一劳动节,则是为了纪念美国工人的斗争而设立的国际无产阶级的共同节日,同样历经了艰难的过程。可以说,当无产阶级作为“自为阶级”而存在时,就构成了推动社会进步的最先进的社会力量。
二是马克思哲学塑造了无产阶级的组织形式——共产党,从此无产阶级拥有了维护自身阶级利益和保持自身先进性的政治代表,无产阶级变革世界的方式更加组织化、科学化和系统化。从客观上讲,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关系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其中一方的消失必然导致另一方的不复存在。在此,无产阶级暗含了一种具有“否定自我”进而“超越自我”的历史进化逻辑。它以消灭一切阶级的统治作为自我的统治形式,而资产阶级的消亡意味着无产阶级以非阶级化的统治形态而存在,这是社会形态由低级走向高级的客观趋势。从主观上讲,无产阶级在成为社会力量的同时,要求将自己发展成为政治力量。无产阶级日益意识到自身阶级成分的历史局限性,不论是工人、农民、手工业者还是知识分子,都不能单方面地作为无产阶级的总指挥,如果这种局限不加以克服,就无法胜任其历史责任,更谈不上自我解放和人类解放。所以,构建一个为无产阶级服务的机制成为本阶级群体的共同愿望。在此,马克思哲学为无产阶级力量的凝聚指明了方向:“必然胜利的工人阶级必须且将会在政治上组织起来”(5)[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如何改变世界: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传奇》,吕增奎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版,第79页。,无产阶级要通过“自我组织”的形式——政党,来谋求本阶级的真实利益。而《共产党宣言》更是阐述了共产党的目标:“使无产阶级形成为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由无产阶级夺取政权”(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13页。。因此,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成立了共产党并构成了共产党的主体,真正地领导和组织本阶级的运动,利用自身的统治消灭资本主义形成的历史条件和现实基础,带领无产阶级变革世界。此外,共产党代表了无产阶级的利益,无产阶级又源于社会大众,共产党事实地站在了社会大众的立场上。马克思哲学认为,共产党的发展蕴含着无产阶级队伍壮大的隐性标识,无产阶级在团结的自我意识下,充分调动社会大众的内部要素,进一步推动了解放的力量。这就意味着,世界范围内的无产阶级及其政党要联合起来,共同推翻资本主义的统治;而这种世界范围的革命事业,还会带动世界人民的解放事业,进而消除阶级对立和阶级差别,实现真正的自由。
二
马克思自中学时期就树立了崇高的理想,以全人类的幸福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他认为自己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这种以亿万人的幸福为己任的事业是“为大家而献身”。直至后来,这种情怀一直影响着他的哲学生涯,并成为后继者们的初心所在。马克思哲学以“现实的人”作为切入点,对于人的价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着积极的探索,建构了人类的发展蓝图。它不是以抽象化的人作为目标引导,也不单单站在人性、天赋和法律层面探索人应当具备的价值设定,而是从生产和交往的角度对人的本质、意义进行逻辑和事实上的客观论证。
人最原始的发展是通过摆脱自然界的强大束缚力来实现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疏离过程即是人类探索自我完满、追求社会属性的第一步。这个过程既标志着以生产工具为代表的各项生产技术的进步,又极大推动了人类自身的解放。故此,马克思哲学将人的本质定义为“劳动”。劳动不仅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7)②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9、172页。,而且是人的认知水平与知识物化能力——生产工具进步的前提。在人类的蒙昧时期,自然界作为一种占统治地位的异己力量,人类总体处于被动的弱势地位。这个时期,人类通过创造性的劳动提高生产工具的性能和质量,从而推动生产力水平提高,促使自身不断减少体力和脑力上的自然消耗。这个过程诉诸人与自然的关系当中,是人的“自由”的第一次实现。它至少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变化:首先,生产工具从属性上作为人类肢体功能的延伸,对于人类大脑的开发和双手创造能力的加强,其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自此,人类摆脱自然界控制的速度加快,利用自然规律和自然资源的能力变强。其次,生产工具作为人类物质生产能力的一面镜子,也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②,这种生产工具的变革直接带来生产力水平的提高,进而引起社会关系的变化。至此,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社会属性被进一步明确,“社会性”代替“自然性”日渐成为人类实践内容的标签。所以,就人类自身和人类社会的发展逻辑而言,自由是人最原始的追求,而物质财富的积累和生产技术的高低,将直接影响人的自由的实现。物质上的自由是个人乃至群体身体自由和精神自由的首要前提,物质上的匮乏将是人类自由之路上的最大羁绊和障碍(8)David Pepper,Eco-Socialism:From Deep Ecology to Social Justice,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1993,p.219.。
进入到资本主义社会,大工业机器作为生产工具的实体代表,反映了这个时期生产技术的变化和生产力水平的飞跃。而在资本的运作和统治下,原属人类本质规定的劳动沦为畸形的、扭曲的、不自觉的活动。劳动不再遵从劳动者的本心所向,而是以异化的形式出现,人的发展需求被抑制,人与人之间的良性关系受到挑战。这时,机器作为一种生产工具,不再承接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行为,它由人类劳动的创造物变为凌驾于人类机体和意志之上的事物,人的劳动属性逐步转移到机器之中,机器开始吸纳人的部分劳动职能以代替人的地位和作用,这与人的劳动初衷背道而驰。如此一来,人与机器的主客关系发生反转,人的主体性地位被剥夺。马克思哲学看到了劳动异化这一现象的反人性特征,它的实质就是“人之属性”的客体化和消亡。在资本主义制度条件下,到处显示着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存在着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个别利益同普遍利益的分化和对立,在此基础上建立的共同体也仅仅是出于资产阶级的经济目的而打造的“虚假的”共同体,因而更是“庸俗的”。所以,当一种制度或者社会形态使人的劳动失去它的应有意义时,人也就失去了本质属性,就不可避免地丧失“自由”。人应该为了自己而劳动,并且因劳动获得快乐和自由,而不是资本驱使下的被迫劳动,高级形态的社会应给予人以价值实现的平等条件(9)William Morris,“communism”,Political writings of William Morris,eds.A.L. Monton: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73,p.230.。过去的一切共同体形式都没有充分释放人在自然和社会中的自由属性,只有当每个人在共同体中获得自身发展的手段和潜力,人才能获取真正的自由。
综上,人人都渴望自由、追求自由,自由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重要价值目标。马克思哲学认为,不论是有意识地改造自然,从自然界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还是要求建立民主的共同体,取得全面发展的权利,自由都是人类参与自然和社会生活的逻辑出发点。当具体的、现实的人掌握摆脱自身动物性的技术手段,就具备了从自然中获取自由的先决条件;而当他们扬弃了人与人之间不合理的共同体关系,才能够从社会中取得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机会。同时,从事实上来看,资本主义社会是造成人性高度异化的现实土壤,必须通过瓦解它的基础,消灭私有制,打破异化产生的内在根据,才能彻底实现人的解放,使劳动真正成为人的本质的、自由的活动。所以,一方面,劳动作为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历史起点,是人得以解放的客观基础和内在动力;另一方面,资本主义对劳动的异化作为违背历史发展方向和人性发展要求的事物,它有着被推翻的现实需要。这说明,推翻资本主义的统治与追求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在逻辑和事实上都具有目的一致性,其终极目标就是实现共产主义。马克思从人类的劳动出发,沿着生产力发展、社会交往关系的变化寻找蛛丝马迹,找到了打开人类解放之门的钥匙,探索出共产主义是实现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最终归宿。共产主义使人在自然和社会的双重属性中获得发展的能力,因而成为人类共同的理想目标。
如今,社会性越来越成为现代人的本质属性,较之于自然对于人的原始掌控,人已经在肉体和心灵上得到了事实层面上的突破。同时,从长远来看,人类建立并改革现有的社会制度,本质上都是为了释放人自身的价值和潜能,使人类社会进入到文明的新纪元。然而,虽然人类从未放弃过对于自由的追逐,却依然任重而道远。究其根本,这是由于人类的总体生产力水平还比较低下,物质资料普遍匮乏,资源分配相对不均。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以资产阶级为代表的统治者更是通过掠夺的方式放大了这些隐藏的因素,通过满足少数人所谓“自由”来限制和剥夺他人的自由,最后带来的只能是畸形的社会结构。所以,社会生活中每个鲜活的生命个体若想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必须寻求制度的保障和社会结构的完善。马克思哲学强调,取代阶级社会的将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社会,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10)②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5、185页。,这个社会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在共产主义阶段,人基本上完成了对于生产工具的跨越式提升,掌握了高度发达的生产力要素,实现了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极大丰富,这是共产主义社会形态所具备的前提和表征。在这种条件下,人进一步从自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与自然的关系中获得了自由;而当人越来越与动物区分开来,也就获得了自己全面发展的基础。此外,作为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社会,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②,它真正承载了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要求,每个人都会以一种“自由的”或是“全面的”形式,占有和发挥自己本质的丰富性。而这个联合体亦是一个共同体社会,是作为人类自由命运的组织原则而存在的,它消灭了国家这一阶级统治的工具,消灭了各个阶级和以阶级关系为主体的社会结构。共同体以群体联合的组织形式建立起来,具有自由自觉的共同命运意识,真正超越了阶级社会的政治统治功能,每个人都处于这个共同体的庇护中并通过它获得自己的自由。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最理想的社会形态,饱含着每个人对于“自由”和“共享”的所有愿景和想象,体现了人类对于自由的终极诉求。在它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1)《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22页。,个人自由和社会制度实现了完美统一。共产主义的到来,意味着社会分配将以劳动而不是生产作为尺度,人类将共同享有社会生产资料,自由自觉地行使劳动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自由全面发展而奋斗,实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在马克思看来,“未来并非无端的臆想,未来是从现实中推演出来的切实可行的可能性”(12)[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李杨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年版,第104页。,共产主义不是“乌托邦”,需要经历漫长的发展过程。这个未来的理想社会形态,一定是在生产力水平质的飞跃以及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基础上完成的;而人自由的、全面的、个性的发展,也必然是人的生产能力、创造能力和变革能力不断累积的结果。人类只有极大地提高改造社会的能力,显著地增强自身所依赖的物质基础,才能到达梦寐以求的“自由王国”。如此一来,人的个性发展才没有后顾之忧,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状态才具有可能性。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整个社会的发展将每个人的发展视为自己发展的前提、目标和动力,并为个人的发展提供了群体联合的保障。也就是说,每个人与其他人的发展互为条件,个人和社会的发展真正融为一体,人们都不再以剥夺某一个体或群体的利益来实现自身和社会的目标。
共产主义思想在马克思哲学的发展历程中是不断补充完善的。马克思把自己的历史担当与人类命运相结合,将个人价值和集体利益联系起来,可谓高瞻远瞩。纵观马克思的一生,他为全人类的自由事业而奔波,确实践行了最初的诺言,而他描绘的全人类的理想目标,将“悄然无声地存在下去”,并将“永远发挥作用”(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60页。。
三
实践作为人类最根本的活动,是人类进步与发展的阶梯。这是因为,只有在实践中,人类才能不断变革自然和社会的具体形态,从而把握和改造自身的生命状态。其中,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类最基本、最原始的实践形式,它是主体在特定时空条件下,通过劳动和一定技术中介能动地改造客观对象的活动。而精神生产活动则是围绕文化实践的形式开展的,它依赖于物质生产活动,是意识对客观事物的反映和加工创造,进而引导人们形成特定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二者共同构成了人类实践活动的最主要形式,也是人类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物质手段。
早在马克思哲学形成之际,它就发现物质实践活动是区别人和动物的一个突出标志:“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2页。不难看出,动物的生产只是一种本能的驱使,仅仅是为了满足自身乃至群体的生理需求而进行的片面性拓展。动物生产的意义一方面在于生存,另一方面在于繁衍。而人类不单要“生产自身”,更要“生产整个自然界”以谋求全面性拓展,这也是人类生产与动物生产的本质区别。在这里,人类的物质实践活动蕴含了两个层面的涵义:首先,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基本条件就是获取维持生命的物质保障,每个人都需要生产“物质生活”来解决生命的延续问题,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面对吃喝住行等直接相关的生活资料。所以,没有物质实践活动,就意味着人类失去了与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其次,人类的发展史,首先是一部对抗自然、突破自然对人原有限制的历史,而人类通过改造自然、生产自然的物质实践活动,真正使自然界表现为人类的杰作和价值实现。人类社会之所以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化发展的前进趋势,而不是动物间生死交替的循环往复,原因即在于此。物质生产实践作为一项对象性的改造活动,是从属于人的专有名词,人与客观世界的关系直观地表现为物质性的实践关系。在此过程中,人不断地认识新事物,培养主体的实践认知和思维方式,升华对于客体及其本质的理解高度,从而真正做到了主客体的有机统一。所以,人类社会的进步最初表现为人对自然改造能力的进步,也就是物质实践手段的进步。
此外,人类在从事物质生产实践的过程中也得到了反向的回馈,将身体和思想意识从自然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并且使自然的历史逐步纳入到人类的历史当中。在马克思哲学看来,物质实践活动不仅可以认识和改造自然世界,还是人们处理社会关系的基础。这是因为人类具有动物所不具备的主观能动性,能够有意识有目的地去处理自己与周围事物的关系,当人们不断克服自然性时,就越来越进入到社会性的范畴中,人也就越来越接近自身“类”的本质属性,这一切都是在实践之上统一起来的。没有物质实践活动,人类就不可能实现由自然属性向社会属性的转化,也就不存在人类社会发展方向和归宿的问题,由此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等核心命题也失去了探讨的必要性。从人类文明的内在规律而言,作为社会性的人以怎样的机制构建社会关系,也是物质实践活动延伸的产物,这体现了人类不同于动物的本质性的进化模式。因此,物质实践活动具有改造世界的方法论内涵,它是人类社会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如果无视或者动摇这个基础,社会发展也就无从谈起。
重视物质实践活动,强调它是人类改造世界的首要物质手段,是马克思哲学的一项基本特质。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物质资料的生产直接关系到人类社会生活的根基,而且它是人类思维认识、政治制度以及文化观念等上层建筑得以形成和演进的条件,因而物质实践历史地成为社会进步所依赖的基础。另一方面,解决人的生存、发展和自由问题是马克思哲学人本精神的内在旨趣,它以自然之于人类的物质满足、社会赋予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公平作为其研究的起点,由此物质实践成为社会物质发展状况的依据和载体。而只有把对物的追求与对人自身的完善协调起来,服务于人的社会属性,才能彰显出物质实践的本真意义。不过,马克思哲学并没有据此将物质实践看作是实践活动的全部形式,物质实践虽然是人类生活实践的基本模式,但并不是人类实践的唯一样式,人类实践还会涌现出有关文化与精神的特质。
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作为精神实践形式的文化实践进一步改造了人们的生活,它以既有的、不断变化的物质实践为基础,是人们在改造世界过程中创造文化产品和形成精神成果的对象化活动,是“文化生产的参与者凭借一定社会关系,创造出反映或体现自然、人类社会和人类思维等内容的文化产品的过程”(15)郝立新、路向峰:《文化实践初探》,《哲学研究》2012年第6期。。马克思哲学认为,社会意识和社会结构是由所处的社会存在决定的。随着人们物质实践活动的扩大和深入,人们对于客观世界和人类社会的认识也在不断增长,这些认识当中涵盖了思想、语言、情感等精神要素,成为人与人之间交流与合作的前提,而政治、法律、道德、宗教、科学、艺术等则成为这些精神要素的表征与实现场域,人们根据上述观念形态的类别去表达自己的意识主张,就产生了特定的文化,继而形成不同的文化观念,而在此基础上的实践就是文化实践。近代以来,资本主义基于欧洲作为发源地,以非常迅猛的速度扩展到了全球的各个角落,成为当今世界的主要社会形态,其中,紧随物质实践而生成的文化实践活动充当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我们如今的社会面貌很大程度上是文化实践的结果。譬如散落在中华大地上的佛教寺庙、天主教堂以及形形色色的各种建筑,都是人类过往文化意志和文化实践的产物;又如日益频繁的国际与地区交往,“一带一路”的特色外交以及遍布世界的中餐馆,无一不是当代文化实践的有力证明。就我们自身来说,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亦是具有文化特质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同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之后的实践结果,中国人民所选择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文化实践的产物。
具体而言,文化作为一种精神性的要素,它广泛孕育于人们的物质实践活动中,当文化观念产生之后,人们便有了文化实践的现实要求。而文化实践主要是通过作用于文化观念,并借助一定的媒介和技术手段来影响社会关系,从而改变社会发展的轨迹。马克思哲学向来重视人类精神领域的实践形式,认为文化实践是改造世界的又一有效手段。首先,文化实践具有重要的教育意义。在实际生活中,人们通过文化实践输出文化理念,改变受众者的文化结构和思维方式,深刻影响着他们的文化素养和道德水平。正因如此,拥有文化形态的马克思哲学才会宣传和指导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把他们看作是文化实践的进步主体。而当作为批判的武器——马克思哲学“一经掌握群众”,无产阶级也就具备了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20世纪以来,以报纸、广播、电影和电视为代表的技术媒介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为文化的宣传与传播提供了极其便利的条件(16)[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断裂的年代:20世纪的文化与社会》,林华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9页。;而互联网技术的推广和普及,使文化实践的形式有了划时代的转变。文化与信息技术的高度融合,大大扩展了文化实践的覆盖面和作用效率。足不出户,人们就可以接收到人类最新的文化实践成果,并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形成新的文化观念,继而在这种教化的作用下从事新的活动。其次,文化实践能够调整固有的社会关系。我们知道,社会关系本质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它是特定历史阶段下人们物质实践和文化实践的产物。而文化实践作为一种来源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的创造性活动,可以通过调整旧的社会关系来形成新的社会关系,以推动社会历史的发展进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文化实践体现着中国最广大人民的切身利益,因为在它基础之上建立的“社会制度是符合于人民大众的”,所以说“国家是人民的国家,蕴含于其中的核心的价值文化理念,则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力,更能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有效力量”(17)邢媛:《文化认同的哲学论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18页。。如此一来,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实践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演变的内在根据,现实地成为我国社会关系的“调节器”。
在马克思哲学的视阈中,物质实践以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为目标,所以共产主义的物质基础是生产力的解放;而文化存在于现实的社会关系中,文化实践又是同所处的历史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以改造人们的精神世界和社会关系为依托,所以共产主义的精神基础是人的思想的解放。二者把人的身体和心灵从异化状态中解救出来,共同构成人类改造世界的物质手段。可以看到,当今世界的文明形态主要是资本主义的文明形态,是资本主义文化实践的结果。但是,文化实践的发展规律,就是具有进步要素的文化取代落后文化的实践过程,就是代表人民利益的无产阶级文化战胜资产阶级文化的实践过程,就是人类普遍向往的共产主义自由、平等的文化消弭资本主义剥削文化的实践过程。审视人类历史的发展潮流,一个社会是否重视“人”的价值,成为其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准,这就意味着“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1页。。人类文化实践的目标归属,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中人的价值归属。
四
马克思哲学与生俱来的阶级属性和价值诉求,使得它看到了无产阶级作为革命主体的历史潜力,成为无产阶级的天然代言。无产阶级作为全世界劳苦大众的主要组成部分,不仅具有脱离资本主义统治的内在需求,更有着通过拯救劳苦大众、解放全人类并最终解放自身的历史使命。这里,马克思哲学与无产阶级的使命完成了高度的统一。马克思哲学通过教育、组织、发起等活动形式,唤起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使无产阶级由“自在”转向“自觉”,进而通往“自为”革命。这就是说,在马克思哲学的武装下,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劳苦大众将成为历史的真正创造者。
马克思哲学对于无产阶级的发掘和培养,使无产阶级成为能够站在全人类利益的角度上变革世界的历史起点,而无产阶级的奋斗方向,是能够承载人们“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消除了剥削和阶级压迫,是人类走向持续发展而不是毁灭的唯一出路。马克思哲学从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阐释了这一路径,并科学地证明了这一道路的可行性和必然性,因而共产主义成为无产阶级变革世界的最高内容和终极目标。作为人类最基本实践形式的物质生产实践和文化实践,共同成为无产阶级变革资本主义世界、走向共产主义的基本手段。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自觉的人民大众、以全人类福祉为宗旨的共产主义社会,以及以物质生产实践和文化实践为基础的物质手段,构成了马克思哲学变革世界的现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