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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哲学视域中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2020-03-02杨建坡

江海学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自然界感性

杨建坡

内容提要 深入探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原则和哲学基础是重大理论课题,也是马克思哲学的时代任务。马克思的感性概念揭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逻辑起点和基本原则,并具有本体论意蕴。按照马克思的感性原则,人与自然、人与人及社会是同一的一体关系,自然界不但是人存在的物质基础和前提,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他人”是另一个“我”,人是“类”存在物,人与人及社会互为表征、相互确证本质。马克思的感性原则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哲学基础与理论原则。建立在感性原则之上的实践思维是对传统理论思维的否定与超越,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哲学思维与思想方法。因此,从马克思的感性概念和实践思维入手来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既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其理论内涵,也有助于把握其当代生成的现实逻辑。

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性、整体性问题不断凸显,挑战性、风险性问题日益增多,军事冲突、生态危机等安全威胁持续加剧;零和博弈思维、强权政治意识等逆全球化潮流死灰复燃……世界和平与发展遭遇新危机、面临新困难、走到新拐点。问题是时代的声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人类问题、时代课题的深刻思考与回应,是解决世界难题、人类问题的“中国方案”。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是对时代精神的升华,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自觉和时代价值。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哲学层面进行探讨是深入理解其理论精髓的重要环节。

马克思的“感性”概念与“人类命运共同体”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如果人的感觉、激情等等不仅是[本来]意义上的人本学规定,而且是对本质(自然)的真正本体论的肯定;如果感觉、激情等等仅仅因为它们的对象对它们是感性地存在的而真正地得到肯定,那么不言而喻:(1)对它们的肯定方式决不是同样的,相反,不同的肯定方式构成它们的存在的、它们的生命的特殊性;对象对它们的存在方式,就是它们的享受的特有方式;(2)如果感性的肯定是对采取独立形式的对象的直接扬弃(吃、喝、对象的加工,等等),那么这就是对对象的肯定;(3)只要人是合乎人性的,因而他的感觉等等也是合乎人性的,那么对象为别人所肯定,这同样也就是他自己的享受;(4)只有通过发达的工业,也就是以私有财产为中介,人的激情的本体论本质才既在其总体上、又在其人性中存在;因此,关于人的科学本身是人在实践上的自我实现的产物。”①

马克思的这一论述说明:第一,人的感性对自然的真正本体论的肯定,超越了自然科学的单面性、抽象性,直接地包含着感性肯定方式的无限的多样性、丰富性;第二,人的感性活动通过否定对象而达到对对象的客观性、独立性的肯定;第三,感性活动对对象的肯定就是人对自己的肯定和确证。这一论述深刻阐明了马克思关于世界的生成和人的本质实现的双重逻辑。在这个逻辑进程中,人的感性活动是起点,人的本质对象化(异化)的实践活动(工业、私有制等等)是感性活动的展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的真正统一是现实的必然。这一逻辑的核心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把握与理解,从人的本质出发,揭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哲学基础。

首先,人与自然的否定性同一关系是人与自然命运共同体关系的逻辑起点。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感性活动是对一个客观对象的此时此地当下的实践活动,在此活动中已把外部对象世界的客观存在作为自身内部的一个环节包含于自身之中了。因此,人的实践的感性活动对人而言就被确定为第一性之本体或逻辑基石。所以作为主体的人的感性活动是作为客体的自然界在人之外确实存在的唯一确证。对象化的感性活动是世界生成的起点和基础,是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内在的、直接的统一。人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意识到、证实了客观世界、自然界的存在;反之,也正是通过人的实践的感性活动,自然界、客观世界才打上了人的烙印、带上了感性的性质。在这一哲学视域中,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被重新定义了:人是自然界的目的,自然是人化的自然。“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②

在人的感性活动中,自然界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无机的身体”,甚至是人的“精神的无机自然界”或“精神食粮”。人是自然界的产物。概括言之,人类产生之前的自然界和人的视野之外的自然界都成为了一个为人的产生和发展而存在的一个系统整体,自然界的发展是一个合目的的过程。在马克思看来,一切物质都潜在着“思维”或“精神”的可能性,人的“思维着的精神”(恩格斯)是自然界发展的必然结果,是自然界的最高本质属性,是自然界对自身的意识自觉。因此,只有通过人才体现出完整的自然界,人是自然界一切潜在属性的全面实现和最终完成。更进一步讲,从现象上或外延上看,人是自然发展出来的,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具有自然属性,但从本质或内涵上,全部自然成了人的感性实践活动的一部分、一方面。在感性活动中,人把整个自然界当作工具,从而使其从属于人的创造活动。相反,自然界也只有通过人才确立了自身,也才能支配自身,也从而获得独立性。因此,人与自然是彼此生成关系,整个自然界只有在人出现之后,才真正获得自身的独立存在。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部分,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③因此,全面的自然、完成了的自然就是人,全面的人,完成了的人就是自然本身,就是全部自然,自然和人的对立消失了,“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④。于是,感性在自己的对象化活动中直接体验到了、同时也证实了在自身之外存在一个自然界,而且这个自然界为自身的存在预先提供了物质条件,并体验到自身就是这个物质的本质属性或最高本质。换言之,作为对象的自然界正是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建立起来的,并在这个感性活动中,人意识到了自身的本质,意识到了自然界就是自身本质的对象化或对象化了的人的本质。因此,通过感性对象性活动,人否定和超越了动物的直接的、单一的生存方式,通过工具系统、语言系统向整个世界保持敞开的、无限丰富的开放态度,揭示了人、自然、社会的互相生成的、彼此联系的一体性内在关系。

其次,人与人的“类”关系是“人类命运共同体”联系的逻辑展开。感性实践活动不仅是自然的,在本质上更是社会的。在马克思看来,“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而“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⑤。这里的“在其现实性上”=“在感性上”“在实践上”,也就是在感性的实践活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人的本质不仅仅在与自然界“打交道”过程中得到确证,更在与“他我”“打交道”中得到确证。个人既作为个人中的“两个人”(作为主体同时也作为客体),也是“他人”“他我”眼中的“两个人”(作为客体同时也作为主体),而这个“打交道”就是感性实践活动,这一感性活动中的“人”都是人的本质的“确证者”和“被确证者”,是一种社会“关系”之中或“总和”中的“人”。当然,人的本质逃不脱被异化的命运,而即便是异化了的人也同样是社会的。“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他没有矿物学的感觉。”⑥因为人的社会本质被异化了,感性实践活动的丰富性、社会性“关系”被抽空了,人的感性和感性的人成为了人的抽象和抽象的孤立。

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像人一样,社会不仅仅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或一个环节,而且是整个自然界的本质。马克思说:“人是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人的特殊性使人成为个体,成为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同样,人也是总体,是观念的总体,是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的自为的主体存在”⑦,“思维和存在虽有区别,但同时彼此又处于统一中”⑧。因此,社会是人与自然界的本质统一。也正是在单个的人的感性的独创性的活动中进行着社会性的对象性活动,这一过程是个体性和总体性的统一,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统一,也是人和自身本质的统一。由于自然是人化的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也表征了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说,人与人的关系不但在本质上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实质上也就是人与自身的关系,更是自然与其自身的关系。因此,在马克思的这种视野中,在感性的实践活动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也即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之间的根本对立的界限消融了,人与自然、人与人命运与共,结为一体。

最后,马克思哲学的“感性”概念蕴含着对人类自由的价值追求,其价值指向是人类化的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在马克思看来,以往哲学的立场或出发点是“市民社会”;而新哲学的立足点和出发点则是“人类化的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而新的出发点无疑是以建立于感性活动之中的人与人的类关系之上的。这是人的本质规定,人的特性。“人类社会”和“社会化的人类”所意味的是人与人之间一体化的“命运共同”的自由状态。这种“自由人”的内在统一所形成的“联合体”“共同体”,是对臆造的、抽象的虚假共同体的否定与超越,也是对抽象的、封闭的原子化个人的否定与超越。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的实现必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⑨之上,现实中的个人自由不是建立在利己主义的原子化的人与人相分离相隔离的原则之上,而是以人与人的相互联合、人与人的互相确证为前提的。他人不是“地狱”,人与人之间也不是像“狼一样”互相厮杀,恰恰相反,他人不是“陷阱”、不是自身自由的障碍和束缚,而是自身自由的前提的条件与现实的实现,个人不能脱离他人,而是“他自己为别人的存在,同时是这个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为他的存在”⑩。因此,人在感性活动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类存在特性把人视为“命运共同体”,实现了个人自由与共同体的自由的内在统一。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深刻指明:个人自由与共同体自由是不可分割、相辅相成的辩证统一关系,共同体是由各个个人组成的,其自由必须以每个人的自由为前提,而个人是共同体中的个人,个人的自由必须以共同体自由的实现为条件。也正是在“个人”与“共同体”的历史的和现实的联合体中,人与自然、人与他人及社会彼此生成、内在联系达到本质的否定的同一。每个人在自由全面发展的基础上形成了联合体,人与人休戚相关、命运与共,也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

马克思的“实践思维”与“人类命运共同体”

通过感性对象性特性,马克思揭示出人的类本质特征,这一对人的本质认识的革新是以思维方式变革为先导的,这种思维就是“实践思维”。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是对传统“理论思维”的否定与超越。历史地看,西方近代知识论哲学以科学与理性为主导,把古希腊以来的“理论思维”推到了极致,把“理论思维”确立为人们观察自然、社会和人的唯一普遍的思维方式,把科学与理性确立为人们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及社会关系的唯一原则,从而形成了以“物”的方式理解人的存在的思维范式。“理论思维”是面向人的外在自然的思维,是传统思维方式在认识人、理解人方面的体现,本质上是揭示物的存在的思维方式,即以认识物的、自然的方式去理解人的存在、定义人的本质。应当承认,以“物”的方式理解人的存在与本质在发现人的科学精神、推动人的理性进步方面起到过重要作用,但这种思维必然导致对人的认识的片面化、绝对化、抽象化,进而将人与人相互分离、互相对立、瓦解分裂,也必然导致人的理性的片面发展,将人与自然对立起来,把人与人割裂开来,而最终引起生态危机、战争危机等多种人类争端、全球问题和人类难题。“实践思维”以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为基本原则,面向人的现实的、丰富的、直接的生活世界,揭示人的生成性本质和自由本性。在继承、批判和超越理论思维和传统实践思维的基础上,马克思一方面从人的本质、人的生命创造、人的生存价值等哲学高度对实践范畴进行了创新性发展和根本性改造,另一方面以实践范畴为其全部的哲学原则,对人类历史、人类社会和人本身进行理解和把握,建立了一种新的人学世界观。因此,马克思哲学的核心就是“实践思维”,而这种思维就是把握人的根本性思维。

人的生命存在与物的自然存在具有本质区别。一般而言,物的存在是直接的、自我封闭的因而也是被决定的,而人的存在则是生动的、开放的因而也是主动性、建构性的,进而由于人的无限开放性、创造性和丰富性而与自然、与他人、与社会建立一体性的内在关系。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使人突破了生物的封闭的循环链条,与自然、他人及社会融为一体、合而为一。因此,把握人的本质与特性必须突破局限于物的“理论思维”,深入到人的根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的无限丰富性之中,把握和理解人的开放性、通融性和生成性,从而超越抽象化思维。这种思维就是马克思的人学思维,是一种突破抽象思维和超越传统实践思维的以感性对象性活动为基础的“类”的思维。

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是人的自我理解的哲学革命,是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内在关系的批判性思考,是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人的生存状态的彻底批判与深刻把握,是对建立在资本逻辑基础之上的现代性的超越与批判。因此,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哲学思维原则。把握马克思的“实践思维”进而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应注重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实践思维”是一种以人的方式把握人的哲学观念。毫无疑问,以把握物的、关照物的抽象性思维为特征的“理论思维”在认识人、理解人时因其难以跳出物的思维范式,而将人抽象化、单一化地置于“物”的层次与地位。“实践思维”以人的方式来认识人、理解人,把人置于无限丰富的感性活动之中,超越了单一性、还原性思维将人复归到本源性的关系性、生成性“类”特征之中。在马克思看来,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界发展的一个环节,人与其他存在物具有内在统一性,“万物齐一”,但人的“类”本质、生成性本质表明人具有超越性、无限发展可能性。需要指出的是,人的超越性并不否定其自然属性,相反,这种超越性恰恰说明人及人类社会是自然界的本质。因此,人与自然具有本质一致性。必须说明的是,上述一体关系,不是人与自然的直接的、物的关系,而是建立在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也即实践活动基础之上的。

第二,“实践思维”是一种把握人的自由自觉存在本质的哲学思维。在现实性上也就是感性活动中,人的本质表现为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意味着,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内在同一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否定性统一关系一样,是建立在实践活动基础之上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是内在一体性关系,但这种关系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否定的环节而确立的。也就是说,人与自然、人与人及社会的内在统一关系意味着人的自由和创造是人的主体性和超越性的体现。这说明了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马克思在思维范式上否定了将人的某一属性抽象为本质的理论思维或物化思维模式,从生存论、存在论基础上将人理解为“类”存在物。这种建立在“类”本质基础上的“实践思维”将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把握为否定性的、生成性的内在统一关系,而这种关系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

第三,“实践思维”是一种将人的个性与社会性内在地统一起来的哲学原则。这种思维以马克思的“人类性”思想为其本质规定,它不是把人的自由和解放限制在人的内在精神的超越,而是诉诸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即实践活动之中,将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的超越和现实的物质解放统一起来,达到人的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统一协调发展,实现人的个性发展和社会性发展的内在和谐统一。在马克思看来,人的社会化过程,也即人与他人建立一体化的社会关系,是以人的个性的发展为前提的,而由于每个人都有丰富的个性、多样化的差异性和无限的可能性,决定了人的社会性统一是差异一体、多元一体的辩证统一。因此,从本质来看,人与人的社会化过程,既是人的个性实现更是人的社会性本质实现的过程,人的社会化过程与人的个性自由发展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是相辅相成的一体性关系。进而言之,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只是在人与人结成的“共同体”中才有可能,也才能更充分实现;反之,社会共同体的形成和进步发展必须以每个人自由全面的发展为前提。人的个性与社会性是本质同一的,是一个社会进程的两个方面。因此,“实践思维”将人把握为一种与其他社会存在处于一种生成性、社会化、多维度的一体性的开放性和包容性的状态之中的存在,这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了思维原则和哲学依据。

马克思批判的“资本逻辑”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马克思的感性概念、实践思维奠定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哲学基础与哲学原则,但同时也开出了实现之维,并通过克服资本逻辑指明了现实路径。具体就是:扬弃自我的物的异化,破除现实中资本的异化力量,回归人与自然、人与人及社会的天然一体的同一的、彼此生成的内在关系,现实地通过以促进人与人的联系达到人与人的自由联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马克思指出,在现实性上,也就是在感性活动中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因此人的生存受到诸多复杂外部力量的制约。这些力量在不同的生产条件下的表现和作用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私有制条件下,在前现代社会,权力逻辑成为支配一切的统治力量,人与人之间的分离、对抗与冲突均源自权力逻辑,权力逻辑所产生的控制力和原则性掩盖了“人和人的关系”。在现代社会,资本逻辑成为统治力、控制力和基本原则,成为一种“普照光”,人不是目的,只有财富(资本增殖)才是目的。资本成为“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成为衡量一切存在合法性的尺度,在这里,“物和物的关系”替代了“人和人的关系”。

第一,个人受到抽象统治。在马克思看来,“每种形式的自然财富,在它被交换价值取代以前,都以个人对于对象的本质关系为前提……个人在自己的某个方面把自身对象化在物品中,他对物品的占有……表现为他的个性的一定的发展”。但是作为物品抽象形式的货币获得了一种“魔力”,它可以使拥有者获得对“世界的普遍支配权”,将“社会权力和自己同社会的联系”装入自己的口袋之中。随着商品经济的深化,货币的“魔力”进一步增强。“生产越是发展到使每一个生产者依赖于自己的商品的交换价值……货币的权力也按同一程度增长……交换价值固定为一种对生产者来说是外在的、不依赖于生产者的权力。”此时,货币就成为一种外在的、不依赖于生产者的权力,最终一切社会关系转化为货币关系。在马克思那里,在以“人的依赖关系”为特征的社会形态中,个人的劳动是自给自足的,是为了生存,彼时,人与人的关系是直接的,是“人对人的依赖性”,人受到他人的限制而无独立性和自由可言;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为特征的社会形态中,个人为了交换而生产而劳动,人与人的关系是中介性交换关系,此时,“物的依赖关系”取代了“人的依赖关系”,“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相互依赖”。两种社会形态中,“共同体”的关系都被异化为从属与被动、对抗与冲突、割裂与分离状态。马克思指明,在以“个人全面发展”为典型特征的社会形态中,“建立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也即只有否定和克服资本逻辑,建立命运共同体才能摆脱被奴役、被压迫、被屈辱的异化状况,获得个性自由全面的发展。

第二,人与人的关系被宰制。货币产生于商品交换,离不开流通领域,因此它不具有完全独立性,必须依靠流通才能实现其控制力。因此,货币必须从作为货币的货币转化为作为资本的货币,而一旦这一转变得以实现,货币就摇身一变而成为一种绝对支配力量。在资本的逻辑中,一切事物的有用性仅仅是它们能使资本保存和增大的另一种表述而已,因为“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增殖自身,而这种“增殖”就是对别人的一定数量的无酬劳动的绝对支配权,“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在资本主义生产中,资本完全支配着工人的活劳动,并将这种原则扩张至人的生活,弥漫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资本逻辑”下,资本关系是现实生活生成和运行的一般原则,人的生命中的一切因素、社会生活中的一切内容统统被还原为一种现实的赤裸裸的“交换价值”。资本“张牙舞爪”地“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它现实地操控一切、使一切发生扭曲和颠倒,它是操纵世界的“巫师”,是疯狂贪婪的“吸血鬼”,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内在逻辑和宰制人们生活的基本原则,控制着社会最基本的生产活动、分配原则、人的地位和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第三,民族国家共同体被分裂。资本的无限增殖的本性要求广阔的市场和发达的流通,永无止境地扩张和膨胀是“资本逻辑”的实质。在现代社会,在科学技术“保驾护航”下,“资本逻辑”必然冲破一切边界进入不同民族国家,跨越民族国家的边界为资本寻求海外出路和空间,导致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共同体之间的分裂。“资本的国际扩张”在其最初形式上,主要是把落后国家作为商品倾销地和潜在的市场,大量输出“过剩资本”,从而导致国家之间的冲突与对立;在更高形式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资本输出”成为控制落后国家的基本手段和主要方法。特别是金融资本成为更高级的资本手段后,竞争与斗争更为残酷与惨烈,金融资本甚至成为发达国家的必胜武器。因此,“资本逻辑”必然导致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共同体之间的对抗与分裂。

综上所述,在私有制条件下的现代社会,资本获得统治地位并成为宰制一切的内在根据和最高原则,在这一原则下,人被还原为“交换价值”,人的地位和人与人之间的共同体关系被击碎了,人的感性丰富性和感性对象性活动被异化了。这一情形推延至民族国家,成为世界原则和现代形而上学,成为人类的命运和无底深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道路被阻断,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之路被切断。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为我们指明了发展道路,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理论指引。

第一,超越以物为中心的“理论思维”,确立“实践思维”,回归人的感性活动的丰富性、创造性和开放性。从马克思感性概念来理解人与自然、人与人及社会的否定的辩证统一关系,把感性原则作为认识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本身的哲学观念,从而树立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人学观。突破非人化抽象思维,确立“实践思维”,并以此为引导,将人与人之间、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自觉联合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深入人心,推动“类”概念的深化和“类主体”的生成,把建立在“实践思维”之上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确立为每个人和不同民族国家的价值目标。

第二,扎根实践活动,强化批判思维,提升现实力量,逐步破除“资本逻辑”所制造的“消费文化”“符号文化”等文化异化力量的控制,揭露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谎言和伪装,回归生存领域和自由自觉的感性活动,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现实条件,并提供理论指导和精神资源。在此基础上克服“抽象共同体”的支配,消除人与人、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的对立与冲突,彻底否定和消灭统治人的“抽象力量”,为自由人的联合体建立扫除障碍,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开辟现实道路。

第三,超越现有资本主义发展的模式和一切私有制为主体的经济模式,开辟新型现代化道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存境况的深刻揭露和彻底批判,为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和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提供了哲学智慧和科学理论。我们必须充分利用资本在资源配置中的积极作用,发挥资本整合生产要素、提高生产力的不可替代作用,同时也必须认识到,现存的一些问题是资本逻辑的恶果,应合理利用并善于驾驭资本,将资本限制在一定范围。致力于扬弃和超越“资本逻辑”的现代性的“西方版本”,否定和批判“资本文明”的现代形而上学的“话语逻辑”,开辟一条现代化的“中国道路”,为人类贡献现代文明的“中国方案”。〔本文受到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团队项目“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哲学基础研究”(项目号:2019-CXTD-07)资助〕

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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