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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本位:瞿秋白汉语规划的基本特征

2020-03-01汪禄应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瞿秋白基本特征

摘 要: 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的基本特征是人民本位。变革汉语“书写技术”,创造全体人民共享的 “新型中国文化”,是瞿秋白汉语规划的“根本出发点”;倡导“文腔革命”,切实地改造和提升几万万“中国基层百姓”的语文生活,是瞿秋白汉语规划的中心任务;保证最广泛基层群众的积极参与,是瞿秋白汉语规划产生深远影响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人民本位 瞿秋白 汉语规划 基本特征

语言规划虽然可以有个人的作为,有研究团队的努力,但更需要有政府以及整个社会力量的推动。20世纪20—30年代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实践就是人民本位:一切为了人民,一切服务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也就是说,在尚未执政之前,在根本没有行政资源甚至受到国民党政府百般打压的特殊境遇下,以瞿秋白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未来新中国语言建设的规划与实施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特征。

一、创造“全体人民”共享的“新型中国文化”是根本出发点

瞿秋白的汉语规划思想萌芽于他首次赴苏期间对于苏俄民众识字和文化教育状况的调查。可以说,正是这方面的深切感触使他在异国他乡萌发了这颗为中国亿万民众带来光明誓做“仓颉”的“菩萨”初心。能识字,就意味着能读报,见识广,思想进步,文化生活丰富。在瞿秋白看来,1917年发生的两次革命——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着实给苏俄民众的文化生活带来了“剧变”。十月革命胜利的第二天,列宁就指示要发展教育,尤其是要重视扫盲问题,特别是党员文化水平的提升。因为“谁领导谁”是革命和建设的原则问题。a新经济政策时期,列宁更是将“文盲”与“贪污受贿”“党员的狂妄自大”作为革命和建设的“三大敌人”来抓。b党的领袖在苏俄语言规划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动员和领导作用。苏俄语言规划的这些经验,应该说,都是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的思想来源。苏俄语言规划的成功,特别是它所带来的广大民众文化生活的“剧变”给瞿秋白以巨大的惊喜、启发和信心;但他心中也不乏忧愁:“字母俄罗斯”这样的“剧变”在“汉字中国”恐怕不容易产生。然而,在对苏俄社会两年“考察”的过程中,他还是收集了厚厚的两本文字改革资料。这两本资料中很有可能记录有倪海曙所说的瞿秋白这个时期写成的“最早的一份‘拉丁化中国字的草稿”。c

苏联扫盲运动从1919年到1939年持续了整整二十年。1928年瞿秋白第二次来到苏联,正值他们扫盲高潮期。就在这一年,瞿秋白在苏联主持召开了中共“六大”。作为党的最高领导人他在大会的“政治报告”中明确指出,党的中心工作就是“要深入到群众中去”。d党如何“深入到群众中去”越来越成为萦绕在他心头的核心问题。这是他在中国革命斗争中所遭遇到的核心问题,也是他“文化救国”理想中的核心问题。作为瞿秋白汉语规划的标志性成果——“拉丁化中国字”,就是在这一指导思想引领下成功研制出来的。

革命事业的成功,离不开广大群众政治觉悟和整个文化水平的提高。所以,改造和提升全社会的文化生活是瞿秋白汉语规划的根本出发点。而要提高包括基层群众在内的全社会文化水平、思想水平,“技术”很多时候是一个“瓶颈”。在瞿秋白看来,就近现代中国来说,汉语“书写技术”的严重落后就是阻碍整个社会进步和发展的一个极大“瓶颈”。汉字也好,文言文也好,其实都可以视为汉语的“传统书写技术”。这就是说,瞿秋白汉语规划的两大主体内容——拉丁化新文字的研制、真正的白话文写作,都是对汉语 “传统书写技术”的变革和改造。

然而,“技术”一旦积淀了时日,就很可能与文化、思想紧密融合在一起。对于中国的文言文和汉字来说,尤其如此。作为汉语的“经典书写技术”,文言文至少有三千年历史,汉字的时间更长。所以,时至今日,当代中国知识人还在振臂高呼“文言是中国文化的根”e,还在深情歌唱“文言是我们的家”f;至于“汉字是中国文化的标志”这样的声音在汉字拉丁化的一百年里更是不绝于耳。所以,要想对汉语“传统书写技术”做深度改造,中国的语言规划举步维艰。但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借鉴和创造现代新文化,为了让几万万基层百姓也能成为新文化的主人、新文化的创造者,人们不得不痛下决心。

“五四”之后,“文言书写技术”开始逐步退出中国文坛,这是白话文运动的成绩。然而,在瞿秋白看来,胡适白话革命的成绩是有限的,“传统书写技术”的“流风余韵”不仅“保存在新文学里面”,而且表现在新闻报道等各个方面,最终阻碍了新文化的创造、建设和发展,特别是亿万群众的参与。所以,从1923—1932年的十年时间里,瞿秋白的文章花了大量篇幅和气力对“五四白话”这种“新式书写技术”做极其严肃的批判。他说,在这“五四白话”里非但听不到“劳作之声”g,而且“大半是听不懂的鬼话”h,听不到“活人嘴里讲的话”i。他认为,“五四白话”这种“书写技术”的“假白话”性质使得作者与广大群众终究“没有共同的言语”,整个社会的文化建设和文明进步进展缓慢。

正因为群众与这种“五四书写技术”的隔膜,所以瞿秋白认为中国需要“再来一次文字革命”,一次像俄国罗蒙诺索夫到普希金时代的文字革命。j

如果说,瞿秋白1923年刚从苏联回国就明确表达了中国要有一次新的“文字上的革命”的坚定决心! 1,那么,他在1932年就已经拥有一整套关于“文字革命”的系统规划、建设蓝图和实施步骤了。可以说,欧洲国家,特别是俄国语言革新的成功是瞿秋白汉语规划建设的重要“参照系”。俄国文化大师罗蒙诺索夫、普希金等在俄语革新、俄语标准语建设的巨大成就给瞿秋白以很多启发。俄语在历史上与汉语一样,不仅存在口语与书面语分离的状况,同时也存在所谓“读者社会”的明显分别和隔阂。在十七八世纪,他们“交谈用俄语,而书写用斯拉夫语”。! 2与此同时,他们的“贵族只读斯拉夫文的典籍和法国的小说,而平民读俄文”。! 3然而,俄语在“罗蒙诺索夫到普希金时代”,也就是18世纪中叶到19世纪上半叶的约七八十年时间里基本上完成了这样的革命。由罗蒙诺索夫开启的以书面语为主要内容的俄语标准语建设给俄国文化建设带来了崭新气象。首次旅苏期间所撰写的《俄国文学史》一书是瞿秋白学习俄罗斯文化的成果之一。在這部小型著作中,瞿秋白曾这样评述道,18世纪还是俄国文学的“学生时代”,而从普希金开始,俄国文学就开始成为“真正俄罗斯的”,并展露出其“对于世界文化的价值”了。! 4在俄国乃至世界读者眼里,俄语在普希金笔下不再粗鄙、混乱、华而不实,而是那样清晰、朴实、雅洁和富有诗意。! 5

在俄语标准语规划建设上,罗蒙诺索夫不仅明确地反对教会斯拉夫语居统治地位,在自己的写作中有意识地使用纯正、人所皆知的俄语,剔除那些古旧的、听起来不是很惬意的词汇,而且撰写出版了作为现代俄语规范的《俄语语法》一书。普希金更是明确强调要摆脱外来语的桎梏还俄语以自由,使现代俄语更接近民间语言,自然而朴素。然而,普希金之后,“俄罗斯文化”却开始逐步展现出为世人景仰的气象。这不能不让抱“文化救国”之志的瞿秋白有这样一个明确的判断:由“文字革命”为发端的“文学革命”,不仅让文学获益,而且是“一般文化革命的任务”。! 6可以说,瞿秋白实际上期待有三个领域的革命。它们之间的关系大致可做这样的描述:“文字革命”是“文学革命”的前提和基本内容;“文字革命”所带来的“文学革命”与政治、经济、哲学、科学和艺术等方面的进步一道,构成“文化革命”的主体内容。瞿秋白期待、倡导和组织的“文字革命”如果可以做这种理解的话,那么,其汉语规划建设实践的一些相关问题就都很好理解了。

二、改造和提升“中国基层百姓”的“语文生活”是中心任务

变革汉语“书写技术”,实行“大众文艺”为标志的“新型中国文化”建设,从而改造中国全社会的文化生活是瞿秋白汉语规划的根本出发点。然而,这中间实际上有一个很不为人注意的重要环节,这就是中国广大基层百姓语文生活的改造和大幅度改善。也就是说,“新型书写技术”并不必然带来“新型中国文化”的创造;中间还要有“创造主体”的“语文生活”的普遍提升作为“充分条件”。对此,瞿秋白实际上有很多思考和探索。可以说,改造和提升中国基层百姓的语文生活是瞿秋白汉语规划的中心任务。

在中国,“语文生活”,也称“语言生活”,这是20世纪80年代末学界才出现的一个术语概念。它指的是学习、运用和研究语言文字的各种活动! 7,更准确地说,它指的是人们在学习语言文字相关知识、掌握其关键技术(发音、书写、电脑输入)之后运用语言文字的各种活动及其性质、水平、活跃状况,属于宏观社会语言学的研究范畴。西方与“语言生活”对应的概念主要是“language use”“language survey”等。日本是最早使用“语言生活”概念并展开研究的國家,1948年就开始运用科学方法调查研究国语和国民语言生活。! 8

瞿秋白这方面的调查、研究和探讨最初开始于他对他的“东方同胞”苏俄华工生活状况的特别关注。华工在苏俄总共有约四万多人,他们有的是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法国、德国战场试图逃回国内而流落苏俄的,有的则是从家乡专程来苏俄经商做工的。! 9瞿秋白来到莫斯科的第十天,正值“全俄华工大会”。应当说,中国侨工就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这一百多名代表无疑就是他们的“精英分子”。对于中国侨工的语文生活状况,瞿秋白这次作为海外新闻记者有其深切的感触。首先,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书面语生活。即使认识一些汉字也一般不可能有自己独立的读写生活。所以,他们不仅没有将苏俄作为“饿乡”来“磨练自己心志”的可能@ 0,而且就是新近发生的国内外大事要事等信息也都不可能通过报刊阅读来获得,道听途说的较多。因此,他们来到苏俄都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和不自主性,甚至完全是受制于外在力量的结果——就好比大海中漂流的小船,他们是随着惊涛骇浪漂泊到苏俄来的。他们现在想经商却被“禁止”,想回国也困难重重。虽然“物质生活条件很窘”,但通过“营私舞弊”等不正当手段竟然也能“显摆”出还算不错的“穿着”,但整个精神状态是茫然的;他们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更不用奢谈有像样的自我组织能力。其次,他们的口语交流也存在不少问题。他们所操的语言应该不再是家乡的土语,而是瞿秋白所说的五方杂处人所操的“蓝青官话”或“地方普通话”。虽然他们可能得到过一定的培训或通过自学能够在中国人之间进行一般基本生活范畴内的简单交流,其他方面的对话和交往也就很难指望有什么能耐了。所以,尽管这一百多名代表在这四万华工中很有可能还是交涉能力的佼佼者,但不难看出他们作为一个整体与当时中国北洋政府的“陈领事”的对话交流存在严重障碍。

这次与中国华工的交流和接触,可以说,是瞿秋白对于中国基层社会语文生活十余年持续关注、思考和研究的重要开端。这之后,他对中国基层百姓特别是城市劳工生活状况考察的一项基本内容就是他们的“语文生活”。“中国的几万万民众,差不多有绝大多数是不识字的,即使识得几个字,也还有许多人仍旧不能够自由运用自己的言语和文字”@ 1。这是瞿秋白1932年《新中国文草案》导言中的第一句话,它明确地表达了瞿秋白以及以他为代表的汉语“书写技术”革新者们对中国基层百姓“语文生活”的基本判断。

为什么瞿秋白如此关注百姓的“语文生活”?这与瞿秋白对于人和人类社会发展的研究有着密切的关系。在瞿秋白看来,“有无”掌握工具以及“实际”掌握工具的多少、水平等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富人与穷人产生的重要原因;独占和垄断工具是人类社会最大的不平等,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要“使全社会一切工具都能共同享有、共同使用”。@ 2因此,平等地享有和使用人类所创造的各种工具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任务。那么,人类所创造的工具都有哪些呢?按瞿秋白在其1924年所撰写的《社会科学概论》一书中的论述,人除了会制造和使用“物质的工具”,还创造了一系列“精神的工具”;而“言语”,也就是语言文字,准确地说,即语言的“书写技术”,是“最低限度的文化工具”, @ 3也就是人类的第一种也是最重要的一种“精神的工具”。@ 4对于“精神的工具”,人们一般不仅不太关注,而且更不明白,它们与“物质的工具”一样在人类发展的某些阶段被一部分人所独占、所垄断。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瞿秋白在1929—1932年反复强调“象形汉字”和“古代文言”作为汉语的“传统书写技术”是“绅商阶级”垄断的工具;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瞿秋白极力反对“五四白话”,认为这种“新式书写技术”只是“欧化的智识阶级”一部分人的“工具”;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瞿秋白坚决反对 “国语”而主张“普通话”。在瞿秋白看来,“国语”,或者说,“北京话”本身没有问题,而且“北京话”在很多地方尤其是文学创作方面比其他任何方言都要强势,确实属于“权威地方方言”;但是,若要全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基层百姓都来说“北京话”,这在20世纪20—30年代的中国不但很不现实,而且还将剥夺其他地区方言参与“汉语现代标准语”建设的权利。也就是说,如果执意将“北京话”,或人们所说的“国语”,就这样直接认定为“汉语现代标准语”,那占全国总人口绝大多数的其他方言地区的人们,特别是基层百姓就很有可能进一步丧失“汉语现代标准语”这一极其重要的交际“工具”。自然,这是一种没有全局意识、民众意识、权利意识因而不够明智的语言规划。瞿秋白所倡导的“普通话”,强调“汉语现代标准语”建设对于所有方言的“中立性”,因而肯定和维护了所有方言在民族共通语建设中的权利和作用,极大地保证了所有地方方言的人们在这一建设中的主体地位。瞿秋白所坚持的“普通话”的这种“中立性”“融通性”“集成性”和“全民性”是“国语”望尘莫及的,它有力地保证了亿万中国基层百姓走出方言区的闭塞、参与全民交流的可能。所以,如果说“国语”二字也有“中国的普通话”的意思,那瞿秋白是赞成的。

三、动员“最广泛基层群众”的“积极参与”是成功的关键

瞿秋白所期待和规划的更彻底的“真正的白话文”建设和“拉丁化新中国文”的诞生一定要有中国基层百姓最广泛的支持和参与,一定要有一场代表历史潮流的有广大民众参加的社会运动。

那么,瞿秋白汉语规划是怎样实现这一点的呢?换句话说,瞿秋白汉语规划为什么能够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和支持呢?这主要有以下三大方面:

第一,规划方案鲜明的“人民性”。

首先是在口语方面选择了“普通话”。将“汉语现代标准语”确定为“普通话”,这无疑是人民的立场,基于人民利益的选择。不少人所谓的“国语”其实是原始状态的“北京话”;这种“北京话”正如瞿秋白所说,那是生活在北京的北京大学教授们都难以在短时期内学会的。@ 5对中国基层百姓来说,在电影、广播等现代传媒还在起步阶段的20世纪20—30年代,学习“北京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选择活在广大群众生活中的“普通话”作为标准语,是群众愿意接受、容易掌握的,更是切实可行的。“普通话”是广大人民群众当下所说的话。每一个说方言土语的“乡下人”来到城市都有一个融入城市的过程;而融入城市最好的凭借,就是能说一口漂亮的“城里话”,也就是城里开始流行的“普通话”。“普通话”也就是这样一天天壮大起来、丰富起来、强势起来的。这就是瞿秋白所说的,随着城市经济的增长,越来越多的“乡下人”来到城里经商做工,原先那种只在绅商中流行的“蓝青官话”现在也逐渐在工人群众以及中下层知识分子中流传开来了。@ 6

其次是在书面语方面明确指出要写“真正的白话文”。瞿秋白不仅第一个积极主张“普通话”、反对“国语”,而且也是第一个倡导“真正的白话文”的改革家和现代学人。他率先揭示并批判了“五四白话”的不彻底性和“学阀独占特征”,而将包括城市工人平民都在参与建设的、五方杂处的现代活人所说的话作为“真正的白话”而确定为“汉语标准书面语”。因为这样的“真正的白话文”广大人民群众说得出、听得懂,这样“真正的白话文”也是中国基层百姓可以学习和掌握的“书写技术”。

瞿秋白认为,“大众文艺”不仅要让自己的专业作家写出“真正的白话文”,还要“立刻切实地实行工农通讯运动”。工农通讯员是一些群众文艺团体中的骨干分子。他们虽然是工人农民,但在文艺团体中能够学到运用自己的语言来写作的能力,甚至还会产生自己成熟的作品。@ 7这就是说,以大众文艺运动为重要起点的文学革命是要继续“五四”文学革命,真正创建一种“可以做几万万人的工具,被几万万人使用,使几万万人都能够有学习艺术的可能”的“现代中国文”@ 8。瞿秋白这样的规划、这样的倡导、这样的期待,在后来的革命文艺运动中和进步作家们的文学创作实践中都不同程度地实现了。所以,当年瞿秋白在与茅盾的讨论中说得实在太好了:“文艺作品对于群众的作用,不单是艺术上的‘感动的力量而且更广泛地是给群众一种学习文字的模范。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优美的可爱的语言到现在还‘有用,还采取到学校的教科书里去。” @ 9因此,对于那种“不肯走到群众中去,同着群众一块来创造新的文艺”的态度,对于那种“不肯承认自己的文字的艰难” “在文艺的形式方面和言语方面不肯向群众学习”的现象,瞿秋白当年曾进行过严肃而坚决的批判和斗争。# 0

第二,文腔革命的空前“彻底性”。

“文腔革命”一词最初是由刘大白提出的。刘大白,诗人,学者,1927年底发表《告怀疑于第三中大令小学校勿用古话文的潘光旦君》《文腔革命和国民革命底关系》等文,1929年出版《白屋文话》,被胡适称赞为“痛恨死文学而提倡活文学的急先锋”# 1。然而,在刘大白的论述中,“文腔革命”虽然是对胡适“白话革命”的一种新概括,认为是“不用古人说话的腔调而用今人说话的腔调的革命”# 2,也就是主张“完全用白话”来写作,但其立场和态度与胡适“白话革命”并没有本质的差异,都只是对“古话文”的否定,没有对“白话革命”的异议,更没有全面规划现代化中国语文的企图或意向。瞿秋白借用刘大白“文腔革命”这一表述,试图表达其汉语规划要想成为现实,必须来一场有别于“白话革命”的新的文学革命;它是“白话革命”的继续和深入,其主张在于革命不能只满足于“新文学界”,充其量也不过一万人小圈子、小团体的活动,而应该是几万万人的共同革命;# 3革命的对象,既有“旧式文言”,又有“新式白话”。

1931年,瞿秋白在《鬼门关以外的战争》第一次明确提出和倡导他的“文腔革命”。也是在这篇纲领性的文章中,瞿秋白第一次全面而系统地阐述了他的汉语规划思想,包括“普通话”作为“汉语现代标准语”的论述,“真正的白话文”写作的重大意义和“拉丁化新中国文”建设的远大构想。一句话,就是要建设“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

“新文学”本身也就是“一只骡子”,“非驴非马”!这样激烈、尖锐的批判,最初用“文腔革命”来概括胡适“白话革命”的刘大白没有,与瞿秋白就“大众文艺”有过专题讨论的茅盾沒有,就是后来参加“大众语运动”的鲁迅也没有。对于“五四”新文学的这种看似“过激”的批判,茅盾认为:“他自己也未尝不觉得‘五四以后十二年间的新文学不应估价太低,不过要给大众化这口号打出一条路来,而不惜矫枉过正。” # 4因为瞿秋白曾说:“不用猛烈的泻药,大众化这口号就喊不响。”# 5

第三,大众文艺的强烈“鼓动性”。

瞿秋白在他的大众文艺论述中特别强调:文艺不只“表现生活”,而且“影响生活”,在相当的程度内“促进或者阻碍”社会发展和人的进步。# 6他说:“文艺——广泛地说起来——都是煽动和宣传,有意的无意的都是宣传。文艺也永远是,到处是政治的‘留声机。问题是在于做哪一个阶级的‘留声机。并且做得巧妙不巧妙。总之,文艺只是煽动之中的一种,而并不是一切煽动都是文艺。……新兴阶级不但要普通的煽动,而且要文艺的煽动。”# 7承认并重视文艺的这种政治鼓动性和社会动员性,承认并重视“文艺的积极作用”# 8,是瞿秋白与胡秋原、苏汶为代表的“艺术自由主义者”的最大区别,也是他对于大众文艺作家最根本的意见。

在瞿秋白看来,大众文艺不应该是作家的“个人行为”,而应该是一个团体的“集体行动”。大众文艺作家要能将自己个人率先意识和掌握到的汉语“新型书写技术”转换为一种“社会风潮”、一种旨在改变全社会语文生活的“文化革命”。瞿秋白认为,这样的“文化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有过一次,清末戊戌变法之后梁启超的“文体革命”也能算一次,但中国还需要一次。# 9为此,瞿秋白不仅批判了胡秋原、苏汶等人的“自由主义”,还批评过一些作家、剧作家的错误认识和做法,比如何大白、沈从文、洪深等,甚至包括学者潘光旦,并与茅盾做过相当深入的专题讨论。

其次,瞿秋白强调大众文艺运动还应该动员作家以外工农群众的广泛参与。瞿秋白反对“文学和艺术是专门家的”的文艺主张$ 0,积极倡导工农通讯运动。这既来源于苏联经验,也因为中国革命的实际需要。工农通讯运动最初是在新闻宣传领域开展的,瞿秋白主张在大众文艺运动中也要融入这种机制。瞿秋白认为,大众文艺所追求的文艺大众化绝非简单的文艺通俗化,更不是“站在大众之上去教训大众”的“化大众”,而是语言文字的大众化、读者的大众化、作品内容和形式的大众化和创作主体的大众化。$ 1其中创作主体的大众化最能够体现工农通讯运动的本质。

四、结语

自觉的汉语建设与国民语文生活的改造肇始于晚清。1905年王国维在《论新学语之输入》一文中指出:“新思想之输入,即新言语输入之意味也。” $ 2很显然,瞿秋白“真正的白话文”的汉语规划是在王国维“国民言语”建设等前人成果基础上对于“中国基层百姓”语文生活的自觉探讨。可以说,立足于“中国基层百姓”的实际生活来讨论和研究汉语建设和发展所表现出的“人民本位”思想,是瞿秋白对于中国语言规划最大的贡献,其影响一直延续到21世纪的今天。

a 于沛:《苏联的扫盲运动(1919—1939)》,《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1984年第1期,第66页。

b 〔苏〕列宁:《列宁全集:第四十三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99页。

c 倪海曙:《中国拼音文字运动史简编》,时代书报出版社1948年版,第114页。

d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9页。

e 王丽:《文言是中国文化的根》,《天天爱学习(六年级)》2016年第13期,第37页。

f 韩军:《没有文言: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中国教育报 》2004年4月22日。

ghijmpst@ 6 @ 7 # 0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14页,第360页,第380页,第465页,第465页,第465页,第103页,第103页,第468页,第482页,第489页。

! 1 @ 2 @ 4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27页,第554页,第554页。

! 2 王翠:《现代俄罗斯标准语的形成历史》,《俄语學习》2011年第5期,第35页。

! 4 瞿秋白:《瞿秋白文学史及其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7—71页。

! 5 王彬彬:《欣赏文学就是欣赏语言》,《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第4期,第23页。

! 7 李宇明:《语言生活与语言生活研究》,《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3期,第22页。

! 8 郭熙、祝晓宏:《语言生活研究十年》,《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3期,第25页。

@ 1 @ 3 @ 5 @ 8 @ 9 # 3 # 6 # 7 # 8 # 9 $ 0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423页,第274页,第228页,第50页,第50页,第152页,第50—51页,第59页,第67—68页,第46页,第110页。

# 1 # 2刘大白:《白屋文话》,岳麓书社2013年版,第87页,第62页。

# 4 # 5茅盾:《瞿秋白在文学上的贡献》,《人民日报》1949年6月18日。

$ 1徐涛:《新民主主义文化:“大众”“大众化”的起源语境和发展向度》,《青海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第190—191页。

$ 2王国维:《论新语之输入》, 周锡山编校:《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11—112页。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瞿秋白汉语规划思想影响研究(1932—1982)》(项目批准号:18YJAZH084)

作 者: 汪禄应,常州工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规划。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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